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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9 14:5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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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青霞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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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去云来

云去云来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云去云来作者:林青霞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11-01ISBN:9787549559503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献给我的家人MICHAEL和三个女儿他们总是宽容地支持着我序谪仙记——写给林青霞

林青霞的名字取得好,青霞两个字再恰当不过,不容更改。青色是春色,象征青春,而且是永远的。霞是天上的云彩,是天颜,不属人间。青霞其人其名,让我联想起李商隐的《霜月》诗——“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青女乃主霜雪之神,冰肌玉骨,风鬟雾鬓,是位孤高仙子。林青霞是台湾制造出来的一则神话,这则神话在华人世界里闪耀了数十年,从未褪色。

我第一次看到林青霞的电影是一九七七年李翰祥导的那部《金玉良缘红楼梦》,她的第一部电影《窗外》,倒是后来在美国看到的。我自己是红迷,林青霞反串贾宝玉,令人好奇。说也奇怪,这些年来,前前后后,从电影、电视、各类戏剧中,真还看过不少男男女女的贾宝玉,怎么比来比去,还是林青霞的贾宝玉最接近《红楼梦》里的神瑛侍者怡红公子。林青霞在她一篇文章《我也梦红楼》中提到她与《红楼梦》的缘分,觉得自己前世就是青埂峰下那块大顽石。《红楼梦》写的是顽石历劫,神瑛侍者下凡投胎,是位谪仙,所以宝玉身上自有一股灵气,不同凡人。林青霞反串贾宝玉,也有一股谪仙的灵气,所以她不必演,本身就是个宝玉。这是别人拼命摹仿,而达不到的。

一九八七年,隔了三十九年,我重回上海,上影厂的导演谢晋来找我商谈改编我的小说拍成电影的事,谢晋是当时大陆最具影响力的导演,他的《芙蓉镇》刚上演,震动全国。谢晋偏偏选中了《谪仙记》,这多少出我意料之外,这篇小说以美国及意大利为背景,外景不容易拍摄,谢晋不畏艰难,坚持要拍这个故事,因为他看中了故事中那位孤标傲世、倾倒众生的女主角李彤,他欣赏她那心比天高、不向世俗妥协的个性,也是一位在人间无处容身的谪仙,最后自沉于海,悲剧收场。这样一位头角峥嵘、光芒四射的角色,哪位女明星能演呢?谢晋跟我不约而同都想到:林青霞,就是她。我们认为林青霞可以把李彤那一身傲气、贵气演得淋漓尽致。林青霞有那个派头。谢晋去接触林青霞,据说她已有允意,而且还飞到上海去试过镜,但那时台湾对大陆刚开放,还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林青霞大概在诸多考虑之下,到底没接下这部片子。《谪仙记》后来改名为《最后的贵族》,李彤一角,落到潘虹身上,男主角是濮存昕。摄影组到纽约拍摄,拍到酒吧中李彤买醉那一场,林青霞突然出现,到现场探班。据武珍年的记载,林青霞“穿着黑色的上衣、裙子,黑色的大氅,飘逸地走到了我们大家面前”,她拥抱了潘虹,而且又“握住谢晋导演的手久久不放”,林青霞是在祝福潘虹,向谢晋致歉。林青霞大气,有风度。

潘虹是个好演员,最后李彤在威尼斯自沉的那场演得很深刻。但我常常在想,如果换成林青霞,踽踽独行在威尼斯的海边,夕阳影里,凉风习习,绝代佳人,一步一步走向那无垠的大海——那将是一个多么凄美动人的镜头。

其实我在八零年代初就跟林青霞会过面,八二年我的舞台剧《游园惊梦》在台北上演,轰动一时,制作单位新象的负责人许博允兴致勃勃,想接着把《永远的尹雪艳》也搬上舞台。他把林青霞约在一位朋友家里,大家相聚。尹雪艳是另一个遗世独立的冰雪美人,许博允大概认为林青霞就是永远的尹雪艳吧,那时林青霞红遍了半边天,可能头一次见面,有几分矜持,坐在那里,不多言语,一股冷艳逼人。后来跟青霞熟了,才发觉原来她本人一点也不“冷”,是个极温馨体贴的可人儿。二十多年后,一次在香港机场,等机时我买了一些日用品,正要到柜台付钱发觉已经有人替我付了,回头一看,青霞微笑着站在那里,很随便地穿了一件白衬衫,背了一个旅行袋,她跟施南生一伙正要到吴哥窟去。青霞已经退出影坛多年,看她一派轻松,好像人生重担已卸,开始归真返璞了。可是浓妆淡抹总相宜,风姿依旧。

二零零七年十月北京国家大剧院落成,开幕第一出戏邀请的便是青春版《牡丹亭》三本大戏。青霞在好友金圣华的怂恿下,也一起到北京去观赏《牡丹亭》。她没看过昆曲,只想试一试看第一本,哪晓得一连却看了三天,完了兴犹未尽,还邀请《牡丹亭》的青年演员去吃宵夜,她一下便被昆曲的美迷住了,而且由衷地爱惜那群努力扮演《牡丹亭》的年轻伶人。十几个《牡丹亭》里的花神把青霞团团围住,女孩子们兴奋莫名,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跟她们崇拜的偶像东方不败坐在一起,她们对青霞的电影如数家珍,原来大陆的电视常年在播放她的戏。青霞取出了一叠签名照片,给了那些女孩子一人一张。香港大学同时在北京举行了昆曲国际研讨会,在国家大剧院七重天的花瓣厅开了一个盛大的晚会,那晚文化界冠盖云集,青霞盛装出席,我挽着她进场时,全场的注意力,当然又集中在这颗熠熠发亮的星星身上了。

这几年青霞生活的重心之一是写作,她很认真,有几次跟我讨论,问我写作的诀窍,我说:写你的心里话。她的第一本书《窗里窗外》果真写下了许多心里话,可说是本“青霞心语”,我写下这样的感想:

你这本书给我最深的感受是你对人的善良与温暖。“真”与“善”是你这本书最可贵的特质,因此这本书也很“美”。

这些话用在她第二本散文集《云去云来》上,也一样正确。第二本书还是以人物画像刻划得最好。《印象邓丽君》是一幅很动人的速写,邓丽君是另一则“台湾神话”,她的甜美歌声,响彻大地,曾经是多少人的心灵鸡汤,尤其是饱受“文革”创伤的大陆同胞。林青霞、邓丽君在一起,一对丽人,倒还真像青女素娥,月中霜里斗婵娟。难为两位“神话人物”,竟能彼此惺惺相惜,青霞写这篇纪念文章,极有分寸,写到两人的友情交往,含蓄不露,写到邓丽君香消玉殒,则哀而不伤,这都出于她对邓丽君的敬重,不肯轻率下笔的缘故吧。其实邓丽君不好写,她是个神秘女郎,她的声音在你耳边,可是她的人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青霞几笔速写,却把这个甜姐儿抓住了,勾画得有棱有角。

青霞跟张国荣的交情匪浅,两本书中都提到他,而且笔调都充满了怜惜与哀惋。二零零三年四月一日张国荣从文华酒店跳楼自杀,香港人为之心碎。此后青霞每上文华酒店,总要避开Clipper Lounge的长廊,因为生前,张国荣常常约她在那里聊天,青霞与张国荣之间似乎有一种相知相惜的心灵之交,张国荣事业鼎盛,满身荣耀,但无论在演唱会上或是电影中(《胭脂扣》、《春光乍泄》、《霸王别姬》),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痕抹不去的忧伤,青霞了解他,同情他为忧郁症缠身的痛苦。张国荣的孤独,她懂,因为她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同一篇文章中,她写到有一回拍完戏,深夜回返公寓,远眺窗外,一片灿烂,如此良夜,香港的美景当前,青霞突然感到孤单,不禁伤感哭泣起来。艺人爬到巅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寞,往往也就随之而来。

写到不同个性的人物,青霞的笔锋也随之一转。杨凡与张国荣两人南辕北辙,形容杨凡的调皮任性,潇洒豪放,青霞的笔调变得轻松活泼,《醉舞狂歌数十年》,她把杨凡写活了。甄珍与邓丽君又是一个强烈对比,她把甄珍写成《一个好女人》,她笔下的贤妻良母,变得有点诙谐,但看得出来,甄珍的贤惠,她是真心钦佩的。七零年代,甄珍刚冒红,我见过她,到过她家,甄珍少女时代就是一个乖乖女。

书中有几篇是写她的心路历程,青霞皈依佛教,《法王与你交心》记载她二零零八年到印度新德里去参拜大宝法王的神秘经验。起源是青霞的母亲因忧郁症不幸往生,青霞经常梦里见到母亲愁容不展,因此忧心忡忡,希望参谒法王,指点迷津。十七世大宝法王的确气势非凡,青霞见到他似乎感到地在震动,耳为之鸣。她如此形容:

大伙儿蹲跪在法王跟前,这时飞来两只黑色的鸽子,站在窗外的栏杆上,望过去恍如停在法王的肩头,守护着法王。法王撑了撑眼镜,嘴里发出一个声音,感觉就像是龙在叹息,仿佛有万千的感伤和肩负着沉重的压力。

匍伏在菩萨面前,佛门弟子林青霞感动得泪如雨下。

林青霞拍过上百部电影,扮演过人生百相,享尽影坛荣华,也历尽星海浮沉。演艺生涯,变幻无常,有时不免令人兴起镜花水月、红楼一梦之慨,一个演员要有多深的内功定力,才能修成正果,面对大千世界,能以不变而应万变。我不禁纳罕,青霞是凭着一股什么样的内在力量,支撑着她抵挡住时间的消磨,常常不期然在她身上,我又仿佛看到了《窗外》那个十七岁的清纯玉女。美人林青霞,是永远的。白先勇我与白先勇先生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取自元代徐再思的【中吕】《喜春来·皇亭晚泊》。元人散曲多写个人情怀,写景咏史常流露出点点哀伤。我以此为题,是觉得它与林青霞笔下情致有些贴近。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门初开,大陆人第一次看到了大陆之外的“那头”,外面的事物也涌入了“这头”。别的不说,单讲宝岛台湾,一下子就挤进来三个女人:邓丽君,琼瑶,林青霞。街头听邓丽君,灯下读琼瑶,电影里看林青霞。她们如尖利之风,似细密之雨,风靡大陆。人们一夜之间开了窍:艺术不是意识形态的宣传品和教科书,原来它是可以娱乐的!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欣赏到电影里的林青霞。最初是在专门放映“内部参考片”的中国电影资料馆看她的电影;之后,在政府机关礼堂看;之后,在电影院看;之后,在电视里看;再后,我们成为朋友。

今年(二零一四年)十一月,林青霞六十岁,一个甲子,这让我有些难以置信。一次在香港,董桥约几个朋友吃饭。她来得最晚,董太太说:“我在街上看见她了,人家还在买衣服。”

等啊等,等来一阵风。林青霞穿一件绿色连衣裙,双手扯着裙子,跳着舞步,转着圈儿进来。然后,举着三根手指,得意道:“三百块,打折的!”

董桥瞥了她一眼,说:“谁能信,这个人快六十了。”

吃饭时,她又催快吃,说:“我要带愚姐逛街。”

啥味道都没吃出来,就跟着她跑了。到了一家成衣店,我看中一件白布衫,又见到出售的袜子不错,有各种质地、各种款式。我拣了两双黑的,她挑了红的和绿的,我接过来一看,这不正是“惨绿愁红”嘛。这袜子,咋穿?她穿。

端详她那张几乎找不到皱纹的脸,想起董桥说的那句:“谁能信,这个人快六十了。”

说起林青霞,恐怕首先要说的是电影。四十余年间,她演了百部电影,成为年轻人的偶像,并制造出一个“林青霞时代”。影片质量有高有低,但于她而言,却是始终如一的“美”:穿上女装是美女,换上男装是帅男,没治了。搞得天上也有颗星与之同名。那是二零零零年的八月,天文学家发现了一颗小行星,遂命名为“林青霞星”,二零零六年获得批准。编号:38821。

我长期从事戏曲研究。戏曲(特别是昆曲、京剧)是高度程式化的表演艺术,唱念做打,四功五法,都有一定之规。台上所有的动作都来自程式,戏曲的创作方法,也是远离生活形态的。也就是说,一切“原生态”东西都无法直接搬上戏曲舞台,一定要经过程式化处理。但电影的情况恰恰相反,电影表演可以说是程式化程度最低,乃至无程式,这是电影的重要艺术特性。它追求的是动作的真实过程,要求演员的情绪、表情和行为方式是人的自然状态和自然呈现,尤其侧重于人的气质与天性,其创作方法是贴近生活,甚至希望能达到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某种模糊。这是戏曲和电影的基本差异。林青霞驰骋于银幕,能适应各种角色且长盛不衰,探究其因,我以为她是赢在了“气质与天性”这个基本点上。

举个例子吧——

拍摄于一九九二年的《新龙门客栈》,是中国当代武侠电影中的经典。剧中,张曼玉扮演的金镶玉被人称为是一只灵猫,诡异,恣肆,张扬,表演大胆而精绝。林青霞女扮男装饰演邱莫言,则是气度不凡,含而不露,举手投足无不在深沉典雅之中。戏演到了最后一刻,邱莫言即将没入流沙且终现女儿身,林青霞也仅仅是用一双眼睛,抓住抬头的瞬间,让目光穿透灵魂,倾泻出内心的千言万语。在这部电影里,无论是凝望远山,还是眼角落泪,林青霞的眼神运用颇似京剧,好像都能用戏曲锣鼓敲击出心理节奏来!所以,我对朋友说:“林青霞是昆曲的正旦,京戏里的大青衣。”这篇“序”刚脱稿,我得到一本由日本记者撰写的《永远的林青霞》。翻开一看,有段文字谈《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其中,记者称赞她扮演的非男非女的东方不败,有着“致命的眼神”。记者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林青霞答:“这部戏开拍前,我请了一个老师教我京戏。”

果然不错!

红花还须绿叶扶持。梅兰芳、程砚秋有绿叶扶持,林青霞、张曼玉也有绿叶扶持,这是两种完全不同方式和方法的“扶持”。对梅、程等京剧名伶的“扶持”,姑且不论。那电影呢?可以说电影演员的艺术形象,从来就是由导演、摄影、编剧、美工、特技师、造型师、灯光师共同打造出来的。这种“共同打造”,太厉害了,它能使演员的相貌、表情、动作、姿态乃至肌肤,获得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结果和意义。其中,导演对演员的指导,甚至成为表演艺术的主要手段。某些电影明星,仿佛就是街上的路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林青霞是个美人,穿着讲究,言行得体,有着一贯的绮丽优雅。白先勇说她是“慧心美人”,又说,“她本性善良,在演艺圈沉浮那么多年,能出污泥而不染;写文章能出口不伤人,非常难得。”的确如此,林青霞不说是非,但心里是有是非的!我们议论电影导演,她对两位享有盛名的电影导演做过这样的对比:“××与×××有相似之处,都是大器晚成,性格中有压抑成分,对电影狂热。但是分道扬镳了。一个心无旁骛,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做电影梦;一个过分的野心和名利追求,消磨了他并不多的艺术感觉,以致像焦雄屏(按:台湾资深电影批评家)所言——迷失精神方向。现在更是官方宠物。”这段话,恐怕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说是非”来概括,它显示出林青霞的艺术见地和价值判断。

今年四月下旬,她发来邮件,说:“能不能拿一篇新作给我看看?”正好手头有一篇我为大律师张思之先生私人回忆录《行者思之》写的序言,“成也不须矜,败也不须争”。全文五千字,发给了她。

两天后,林青霞回信,说:“愚姐,愚姐,我对你的文字、热情、正义感和勇气太太太佩服了。看完你的文章,我感到自己的卑微,无地自容。我一定努力努力,向你看齐。”读罢,很有些激动。我并非为她的赞语而兴奋,是震惊于毫无遮饰的赤诚。我又想:林青霞有善良,有热情,有慧心,就足够了,她还需要勇气吗?面对这个问题,不由得让我想起另一个大明星,他叫赵丹。

赵丹是上个世纪的著名电影演员,又是左翼文艺工作者。一九四九年前,演过《马路天使》、《十字街头》等极为出色的影片;一九四九年后,演过《林则徐》、《聂耳》等非常革命的电影。一方面,赵丹真诚地接受共产党领导,终极愿望是能扮演周恩来、闻一多和鲁迅。另一方面,赵丹谙熟艺术,懂得艺术内部规律和基本特性。这两个方面,有时是可以调和,但更多的时候是矛盾的。赵丹为此而苦恼,也为此而思考。后期的赵丹像一只投林的倦鸟,用更多的时间画画、写字。到了一九八零年,身患癌症且到晚期的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于是,就这个文艺界普遍关心的问题,道出了肺腑之言。他说:党大可不必领导怎么写文章,演员怎么演戏,文艺,是文艺家自己的事。如果党管文艺管得太具体,文艺就没有希望,就完蛋了——谈话于十月八日由《人民日报》刊出全文,得知这个消息,已经不能说话的他,“眼珠转了一下”。十月十日赵丹去世。这是他最后的话,被称为“赵丹遗言”。“遗言”流传广远,反响强烈。巴金在《随想录》一书中写道:“赵丹说出了我们一些人心里的话,想说而说不出的话。可能他讲得晚了些,但他仍是第一个讲话的人……他在病榻上树立了榜样。”作为意识形态总管的负责人,也讲了话。他说:“赵丹临死还放了个屁。”足见,在这个圈子里混,即使享有盛名,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

三十年后(二零一零年),姜文针对那些“跪着赚钱”的导演,说了句:“站着把钱赚了。”这里的“站着”,是指:“政治上不苟且,艺术上不媚俗。”其实,“不苟且,不媚俗”不是什么高标准,但电影同行认为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担着风险的。

面对这样的环境(哪怕是在香港),出于私心,我希望林青霞平静地生活。焦雄屏说:“林青霞胆小。”艺人一般都有些胆小。长期以来,这个群体很风光,很傲气,但内心脆弱,有卑微感。然而遇到大事,很多艺人是有立场、有选择的。比如胆小的梅兰芳,日本人打来,他说不唱戏,就不唱。和孟小冬分手,梅老板也是很有决断的。林青霞不宜和梅兰芳放在一起做比较,但遇到大事,也是不含糊。每逢台湾选举,她一定要回到台北,不放弃自己的选票,不放弃支持国民党。

近几年,林青霞拿起笔,开始写作,在董桥等朋友的鼓励下一步一步上了路,直至在香港报刊上开设专栏。

演员在舞台上和银幕里,千姿百态,尽情宣泄。一旦回到生活中,他们往往要紧紧包裹住自己,用距离感维护、封闭自己和自己的形象。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整个人很紧绷,防御心很重”。当然,也有一些明星在生活中尽量享受其银幕形象的影响,把自己的精力和肉体奉献给玩乐、聚会、时尚、嬉戏、麻将、闲聊、社交、赌博、奢侈品,靠消遣和挥霍来填充时间。女演员还希望能拥有大量的爱(包括一个收入丰厚的丈夫),境况富裕地过好后面的日子。一般来说,银幕背后、电影之外的明星,我们这些普通人是不了解的。传媒、娱记们尽管每天追踪明星的行迹,但也是难以真正了解他们,进入他们的生活世界,特别是内心世界。外面承受压力,里面忍受孤独,这是艺人的常态。艺人越有名,压力就越大,人就越孤独。别看前呼后拥,没有安全感的正是这些红得发紫、热得烫手的名艺人。所以,我在二零一二年修订版《伶人往事》的序言里,感叹道:“浮云太远,心事太近。梅兰芳或热情或宁静,他距离这个世界都是遥远的。”林青霞原本也如此,但是自从她拿起了笔,情况就有所变化。写散文,就要把自己摆进去,因此她必须写自己。

在这本新作里,有一篇叫《忆》的文章。林青霞笔下涉及张国荣。她写自己来到香港文华酒店二楼,踏进长廊后想起从这里跳楼而亡的张国荣。但写过两段,她就把笔锋转向了自己,这样写来:“我搬进一座新世界公寓,打开房门,望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好美啊,这就是东方之珠——香港。心想我应该开心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样璀璨的夜景,让我感觉更是孤单。心里一阵酸楚,突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从一九八四年林岭东请我到香港拍《君子好逑》到一九九四年拍《东邪西毒》,这十年我孤身在港工作,每天不是在公寓里睡觉就是在片场里编织他人的世界。”于是,林青霞打电话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寂寞,电话挂断,寂寞又来。过去多少年,已为人母的林青霞路过此地,还指着这栋公寓对女儿讲述曾经的寂寞。《忆》的篇幅不长,但沉甸甸的,它的分量来自真实而细腻的情感。

书中,提到的另一个明星是邓丽君。林青霞细致地写出和邓丽君在一九九零年的巴黎相遇。由于没有名气的包袱,彼此都很自在地显出真性情。俩人在路边喝咖啡,看来往的行人,欣赏巴黎夜景,餐厅服务生突见“两颗星”而紧张得刀叉落地,还有邓丽君在巴黎的时尚公寓……结束了法国之旅,两人一同飞回港。在机上,林青霞问:“你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邓丽君答:“算命的说自己命中注定要离乡别井。这样比较好!”《印象邓丽君》一文还有个“红宝石首饰”细节。林青霞新婚不久,邓丽君打来电话,说:“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要送给你。”这是两人最后的通话。清迈,清迈!邓丽君夜半猝死的地方。获知死讯,林青霞完全不敢相信。那一年,邓丽君四十二岁。

总之,林青霞对寂寞有着极端的敏感和感受。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她就背着我偷偷对别人说:“章诒和太寂寞了,她应该结婚。”

后来,我们熟了。她就当着我的面说:“愚姐,你要有男朋友啊!”

我很感动。

电影是梦工厂,制造梦幻,由此而开发出高额利润,并成批推出美女帅男。这些明星让观众如醉如痴的同时,也获得名气和金钱。美貌、财富、知识以及(性)魅力,构筑了一个女明星的强大吸引力,林青霞可谓四者集于一身,这是一个人的本钱,也是一个人的负担。如此半生,有遗憾吗?有。她说:“有一件事一直令我懊悔,那就是我的从影生涯没有什么代表作。”她还说:“巩俐非常幸运。”而我以为:有遗憾,才是人生。

进入到中年,息影多年,林青霞性格中增添了沉稳、仁厚以及理性。如今,她用文字做出对自己一生的回顾,琐琐细细,实实在在。而这一切于她,十分珍贵,也十分不易。

水深水浅,云去云来,林青霞才六十,小呢。章诒和二零一四年八月、九月写于北京守愚斋自序不丹·虎穴寺

听人说,到了不丹如果不去虎穴寺朝圣,等于没有到过不丹。虎穴寺(Tiger's Nest)建于一六九二年,坐落在帕罗山谷中三千英尺高的悬崖峭壁上,是不丹国内最神圣的佛教寺庙。传说公元八世纪时莲花生大师曾经骑虎飞过此地,并在一个洞穴中冥想修行三个月,镇服了占据山头的山神鬼怪,这就是虎穴寺名称的由来。

二零零八年七月,一百位宾客从大陆、港、台三地来到不受污染非常环保的不丹国,参加梁朝伟和刘嘉玲的婚礼,我、小秘书和狄龙、陶敏明夫妇早两天到,在饭局中约了叶童和她的夫婿陈国熹一起去登虎穴寺。

车子经过的路途中,几乎到哪儿都能看到滚滚河流像煮开的水一样在翻腾,让我感受到充沛的生命力。偶尔见到徒步于山间的居民,男的身穿垂到小腿的长袍,衣襟交叉叠起,领子和袖口雪白,腰上系着宽布带,黑色过膝长袜配超大码黑色皮鞋。女的穿着高腰及地长裙,上衣袖子长得像古装水袖。单纯的脸上看不见一个愁字,听说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快乐指数却是世界之冠。

从山脚下骑马上山,山路窄而崎岖,我们战战兢兢生怕马儿走不稳掉进悬崖。这六匹还真是识途老马,路再弯也拐得过,地上石头再大也摔不倒。我骑在前面,身后的龙哥一路上不放心地提点爱妻:“敏明啊!勒紧缰绳!敏明啊!身子坐直!”Amy直说:“我这匹马鞍这样子,身子没法坐得直。”我回头望望,只见叶童面带微笑悠闲地欣赏四周的风景,真美!刚才一看见有六匹马就抢先选定了自己的一匹,Amy选了第二匹,问叶童要哪匹,她笑着说:“我无所谓。”她态度这么平和,我却不懂得礼让,心中暗自惭愧。大约走了十分钟这才定下心来欣赏四周的景色。天空是这么样的澄蓝,山上青葱的绿树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就像是野菜花,山岚围绕着群山,空气清凉而甜美,彩蝶在周围飞舞,大自然里见不到一根电线,我们这些外来客仿佛置身于古代的桃花源。

不知道骑了多久,好不容易骑到终点,还要再爬七百级楼梯才能到达寺庙,Amy让我们先走,她要留着力气下山,决定不爬了。我们爬的石梯有时往上,有时往下,经过瀑布,跨过溪水,终于到了虎穴寺。原来寺庙并不雄伟,一座座贴着崖壁而建,在这饶有仙气的境界,大家静静地上了虎穴寺,供着莲花生大师雕像的厅不大,信众们轮流上前膜拜,我们也一起虔诚地跪拜。经过了身心的洗礼,轻盈地步出寺庙,靠着栏杆往下望,远远地望见龙哥小小的身影正往回走,心想我们那么困难地爬到了虎穴寺,他怎么不在此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呢?原来他是放心不下他的爱妻,先回去陪她。我回想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突然有所感悟,这不就是人生的历程吗?当你到达了目的地、到达了最高峰,总有下山的时候,上山的路再难走,但是这一路上的过程也是值得回味的。

下山了,也开始下雨了,一下雨土地泥泞不堪就更难行走了,大家互相照应,小心慢走,扑通一声,小秘书还是滑了一大跤,她一身污泥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还好是我。”大家看她没什么大碍也都开怀地笑了起来。

雨下得更大了,简直是倾盆大雨,还好山腰有些亭子可以躲雨。大家坐在那儿等雨停。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龙哥在吟诗。

对着雨景、对着大山、对着远处的虎穴寺,谁还舍得说话,我想大家都在咀嚼龙哥诗里的意境。这是宋代词人蒋捷的《听雨》,这何尝不是我内心的写照。“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那些年在台湾拍戏拍得火红火绿的。“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立之年,孤身在香港拍戏,一待就是十年,曾经试过,独自守着窗儿,对着美丽绚烂的夜景,寂寞得哭泣。“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而今真是鬓已星星也,到了耳顺之年,历尽人生的甜酸苦辣、生离死别,接受了这些人生必经的过程,心境渐能平和,如今能够看本好书,与朋友交换写作心得,已然满足。

人生很难有两个甲子,我唯一一个甲子的岁月出了第二本书,当是给自己的一份礼物,也好跟大家分享我这一甲子的人、事、情。左起:张薇、狄龙、陶敏明、我、叶童、陈国熹

白先勇老师在丧失小弟,最悲伤的时刻还要动笔为我赶写一篇长长的序文,那岂是谢字就能表达我对他的感激。我的愚姊章诒和被病魔折磨了好一阵子,身子才刚好又得为我写序,还要被我逼着帮我取书名,她开玩笑说她是被我逼死的女人,其实我是被她感动死的女人。很喜欢愚姊序文引用的元人散曲“水深水浅东西涧,云去云来远近山”,我喜欢这个“云”字,也喜欢看云,有时候在飞机上看一朵朵的云在大自然的宇宙中,会想到逝去的亲人,想象着他们会不会是其中一片云。有时候躺在船的甲板上看云彩的变幻,又感觉到活着的生命力。我的书里有许多云去了,又有许多云来了,就在这云去云来间产生了许多故事。不好意思,愚姊,又要再一次盗用你用过的句子了。我的第二本书就用“云去云来”做书名吧。林青霞二零一四年八月我在不丹这个小女孩六个月大的我

这个小女孩

来到世间只有六个月

那双好奇的大眼珠在看什么?

它们似乎没有真正在看什么

她在想什么?

或许生命如白纸的她

正想着

怎么样把白纸画上缤纷的色彩林青霞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印象邓丽君我与邓丽君于巴黎香榭丽舍大道路边咖啡座

一九九四年我结婚当天,多想把手上捧着的香槟色花球抛给她,因为我认为她是最适当的人选,我想把这份喜气交到她手上,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婚后不久,我和朋友在君悦酒店茶叙,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你在哪儿啊?我想把花球抛给你的……”我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她只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送给你。”那是我和她最后的对话。

一九八零年,她在洛杉矶,我在三藩市,她开车来看我,我们到Union Square逛百货公司,其实两人也并不真想买东西。临出店门,她要我等一下,原来她跑去买一瓶香水送给我。我们喝了杯饮料,她晚饭都不吃就赶着开车回去。那是我们第一次相约见面,大家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却被她交我这个朋友所付出的诚意深深地打动。

和她的交往不算深。她很神秘,如果她不想被打扰,你是联络不到她的。我们互相欣赏。对她欣赏的程度是——男朋友移情别恋如果对象是她,我决不介意。跟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一九九零年到巴黎旅游,当时她住在巴黎,这段时间是我跟她相处最长的时段。因为身在巴黎,没有名气的包袱,我们都很自在地显出自己的真性情。我会约她到香榭丽舍大道喝路边咖啡,看往来的路人,享受巴黎的浪漫情怀。她也请我去法国餐厅La Tour d'Argent吃那里的招牌鸭子餐。记得那晚我和她都精心地打扮,大家穿上白天shopping回来的新衣裳,我穿的是一件闪着亮光的黑色直身Emporio Armani吊带短裙,颈上戴着一串串Chanel珠链。她穿的那件及膝小礼服,虽然是一身黑,但服装款式和布料层次分明。下摆是蕾丝打褶裙,腰系黑缎带,特点是上身黑雪纺点缀着许多同色绣花小圆点,若隐若现的。最让我惊讶的是,她信心十足地里面竟然什么都不穿,我则整晚都没敢朝她胸前正面直望。我们走进餐厅,还没坐定,就听到背后盘子刀叉当啷当啷跌落一地的声音,我想,这侍应一定为他的不小心而感到懊恼万分。她却忍不住窃笑,“你看,那小男生看到我们惊艳得碗盘都拿不稳了。”

有几次在餐厅吃饭,听到钢琴师演奏美妙的音乐,她会亲自送上一杯香槟酒,然后对他赞美几句。她对所有服务她的人都彬彬有礼,口袋里总是装满一两百法郎纸钞,随时作小费用。我看她给的次数太多,换一些五十的给她,她坚决不收。

有次在车上她拿出一盒卡带(那时候还没有盘片)放给我听,里面有她重新录唱的三首成名曲,原来那段时间她在英国学声乐,她很认真地跟我解释如何运用舌头、喉咙和丹田的唱法令歌声更圆润。对于没有音乐细胞的我,虽然听不懂也分辨不出和之前的歌有什么不同,但对她追求完美和精益求精的精神深感敬佩。有一天到她家吃午饭,车子停在大厦的地下室停车场,那里空无一人,经过几个回廊,也冷冷清清。走出电梯进入那坐落于巴黎高尚住宅区的公寓,一进门,大厅中间一张圆木桌,地上彩色拼花大理石,天花好像有盏水晶灯。那天吃的是清淡的白色炒米粉,照顾她的是一名中国女佣。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在巴黎有个小公寓,她在巴黎这所公寓比我的梦想更加完美。可是我感受到的却是孤寂。

那些日子,我们说了些什么不太记得,只记得在巴黎消磨的快乐时光。

结束了愉快的巴黎之旅,我们一同回港,在机上我问她自己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她说算命的说她命中注定要离乡别井,这样对她比较好。

飞机缓缓地降落香港,我们的神经线也渐渐地开始绷紧,她提议我们分开来下机,我让她先走。第二天全香港都以大篇幅的头条,报道她回港的消息。

二零一三年来临的前夕,我在南非度假,因为睡不着,打开窗帘,窗外满天星斗,拱照着蒙上一层层薄雾的橘色月亮,诗意盎然,我想起了她,嘴里轻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突然的离去,我怅然若失,总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这些年她经常在我梦里出现,梦里的她和现实的她一样——谜一样的女人。奇妙的是,在梦里,世人都以为她去了天国,唯独我知道她还在人间。二零一三年一月八日忆我与张国荣

我迟到了五分钟。

金圣华已经坐定在文华酒店二楼Clipper Lounge长廊边的位置,自从张国荣走后,为了避免伤感,我总是避开这条我跟他曾经坐下来谈心的长廊。

圣华是我婚后认识的朋友,我们的交往过程中经历了SARS的岁月和双方父母相继离世的哀伤,一路在互相扶持中走过人生的困境。她跟我是忘年之交,我们的学问也很悬殊,她早年留学法国,拿了博士学位,曾经是翻译学会会长,在中文大学执教多年,而我们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待我坐下,一派优雅婉约地跟我聊起近况,我极力地集中精神,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国荣在这儿、在我对面跟我说的话:“青霞,不要再拍戏了,也不要打太多麻将……”不一会儿思绪飘到了淘大花园非典(SARS)传染的前夕。当时我们分别与朋友在以前的丽晶酒店喝下午茶,我三缺一想找与他同桌的陈淑芬打牌。她没空,我失望地转身离去。“青霞!”身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我,是国荣,他说:“我跟你打。”我愣了一愣,他怎么会?——那是他跟我打的最后一场麻将,记得那天他“冲”了一把很大的牌,有五十五番,之后又连放了几把炮。我们打的是小牌,输赢不大,但是我知道他性格要强,事后很过意不去。

那一刻,我脑子里有两条轨道,一条忆着过去,一条机械化地回答圣华的问题。还好她没看出来。好不容易双轨变成单轨,专注地听她问起我写作的近况。迎面走来两位穿着得体大方、有型有款的女子,一中一外,我一眼认出那位穿着墨绿呢子西装外套的中国女人。她保养得宜,面孔和十几、二十年前一样。还是一身Giorgio Armani的型格,她们隔着一桌坐在我前面,我等她坐定,起身走到她身后环抱着她。我抱住的是过去那些迷失的岁月。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定了一定:“你系边个?”我操着一口标准广东话:“你永远估唔到我系边个?”她没有动:“再讲多一句!”我抱着她不放,轻笑说:“我再讲多一句你就估中了!”她一回身:“啊呀!青霞!谢谢你的拥抱。”

圣华喜欢听我说故事,经常我们聊完天,就是我下一篇文章的开始。我重新回到座位,这会儿才真正地回到当下,专注地跟她聊起我刚刚拥抱的往事。

认识Winnie是一九八五年,我拍《警察故事》、《刀马旦》和《梦中人》那一年。在搬进新世界公寓之前,听朋友说这间公寓住进去会不好,他们所谓的不好是搬进去的人都很孤单寂寞,我心想,这有什么不好,我老早已经孤单寂寞了。Winnie住在我的楼上,她煮得一手好上海菜,我们住在那儿的单身女子经常到她家打牙祭。还记得她家一进门右边小小的开放式厨房,正对着客厅和餐厅,我经常在厨房外欣赏她做菜的样子,只见她轻轻松松,抓盐、倒酱油、炒菜,在那个小方块里面就像在跳华尔兹。现在回想起来,她本事倒真大,一个人烧菜煮饭招呼十个八个客人,一点也不费力。

有一天不开工,我赖在床上不肯起,赖到下午三点,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自言自语:“好饿,好饿。”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起床戴上特大的太阳眼镜到楼下新世界商场吃面。当我正在挑起碗里的面条,张大嘴巴吃的时候,迎面来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走在前面的是邓丽君,她见到我惊奇地问:“你一个人啊?”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他们见到我这样的一个画面,一定觉得很可笑。《警察故事》通常是天亮才收工,有一天收工早了,半夜三点,我一点睡意也没有,茫茫然,走进公寓,打开房门,望着窗外的无敌海景,好美啊,这就是东方之珠——香港。心想我应该开心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样璀璨的夜景,让我感觉更是孤单。心里一阵酸楚,突然之间嚎啕大哭起来,待我停住哭声,拨了个电话给张叔平,叔平说:“你哭啦?”我一边抽泣一边说:“我好寂寞。”叔平说:“打电话给朋友啊。”

拍《刀马旦》之前,徐克为了让演员进入角色,提议大家一起围读剧本,正好我们三个女主角叶倩文和钟楚红都住在新世界大厦,我们先到前面两个女主角家去读剧本,最后到我家。一进门叶倩文就找吃的,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厨房里也没有零食,她难以置信地问我:“你们家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问住了。过一会儿,不知道谁踢到地上的空罐头,又是一阵惊讶:“这是干什么用的?”心想干嘛那么大惊小怪:“天花板漏水,接水用的。”

虽说香港是个华丽的城市,从一九八四年林岭东请我到香港拍《君子好逑》到一九九四年拍《东邪西毒》,这十年我孤身在港工作,每天不是在公寓里睡觉就是在片场里编织他人的世界,有时候一觉醒来,仿佛一个人置身于孤岛。时光飞逝,蓦然回首,好像不见了十年。就在这个下午,我找回了迷失的十年。

婚后这十多年,每次出门,车子都会经过新世界公寓。记得爱林才几岁大的时候,我常指着那个方向:“妈妈以前一个人住那儿,好孤单。”“你现在有我就不孤单了。”她心疼地说。

送圣华回家,车子经过新世界公寓的时候,我们两人都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望去。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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