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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2 01: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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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托摩脱·蒿根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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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会长大

总有一天会长大试读:

作者介绍

托摩脱·蒿根,挪威著名儿童文学家、翻译家。蒿根早年在奥斯陆大学学习德语、文学和艺术史,1973年涉足文坛,以《并非和去年相同》奠定了自己文学生涯的基础,1990年更以《夜鸟》一书荣获“国际安徒生奖”。1984年蒿根成为史上第一个被北欧理事会文学奖提名的儿童文学作家。蒿根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善于将挪威的古老童话和神奇传说与儿童文学的经典传统巧妙地相结合,在他的众多创作中有一个不断出现的主题,即孤独孩童的情感与愿望总是被周遭的大人所忽略,而这些孤独的孩子们总是对周遭的一切不知所措……

蒿根一生著述丰厚,除《夜鸟》外,《保守秘密》《总有一天会长大》《荒芜之地的梦》《危险的旅行》《飞艇》以及《沙皇的珠宝》等等都是蒿根很有代表性的优秀之作。蒿根的作品已被翻译成二十四种语言行销全球,他一生获奖无数,除“国际安徒生奖”(1990)外,更荣膺“德国青少年文学奖”(1979)、“挪威影评人奖”(1979)、“巴斯蒂亚奖”(1988)以及“挪威童书大奖”等殊荣。

01 约根

哈默比不是一个城市。哈默比甚至也不是一个小镇。哈默比只是森林中的一个小村庄。

哈默比非常小。那儿的房子不像城市里的房子那样靠得很紧。不过它们之间的距离隔得也并不太远。人们只要走到房子跟前,便能看到邻居,或者听见他们的谈话;如果站在房前的台阶上,互相之间就可以交谈各种各样的事情了。

大城市里有许多面包师、牧师、女教师和女营业员;可是在哈默比向来就只有一个面包师和一个女教师,因为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压根儿就不需要更多的面包师或者女教师。

在哈默比有许多母亲和父亲,当然没有城市里那么多,不过分配给孩子们倒也足够了。这里的孩子可以在一块儿玩耍。

马丁、约翰内斯、西里、泰耶、卡琳、埃尔泽以及大胖子、小个子和约根,他们都住在这里。

约根有两只又大又蓝的眼睛。他看上去老是闷闷不乐的,就是在高兴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他的嘴巴有点儿歪,所以有人说,约根在笑的时候也像是在哭。对了,他还有两只大大的招风耳朵!“这两只耳朵很实用。风大的时候,你可以飞起来了。”有一次那个讨厌的马丁这样说。

约根的头发是棕色的,有点儿鬈;如果碰到下雨天的话,那么整个头上的毛发都鬈起来了。“香菜头发。”马丁称他的头发道。“去你的!”约根反击道,“我们家菜园里有香菜,那是绿颜色的,完全不一样!”“鼻涕虫!”马丁也不甘示弱。

约根还不懂这个词是啥意思。他根本就不像大胖子那样常常吸鼻涕,也从来不拖鼻涕!

不过约根当然知道,这个讨厌的马丁称他“鼻涕虫”,这肯定同他的鼻子没关系。马丁这样称呼他,是因为这个约根有点儿傻乎乎,还因为有好多事,别的大孩子都知道,而他却还不明白。“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约根的母亲有一天这样对他说,“每个人,他的一生要学的东西很多。如果一个人他七岁的时候什么都懂,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别的孩子都会,而且什么都懂。”约根不高兴地回答说。“哦,他们故意对你说一些他们懂而你却不懂的事,对你来说,这只是巧合。我完全相信,有好多你懂的事,他们却不知道。”“不,”约根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我自己能独立完成的事。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别的孩子都会做。”

所以,约根觉得,他是所有孩子当中最笨的一个。

他想起来了:在大街上,只要他一碰上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他便会被拦住。她们会向他弯下腰来,温柔地抚摩他的头。她们那样子好像在担心,他随时会被打碎似的。然后,她们眨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眼睛,亲切地说:“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甚至在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时,也只有约根会被拦住,那情景似乎她们根本没有看到别的孩子,或者干脆对他们视而不见。起先,这些老妇人拦住他,他感到挺纳闷。现在竟然还发生了这种情况,她们送他巧克力和糖果,难道就因为他长得矮小,两只眼睛充满忧伤,还噘着一张小嘴?

其他孩子理所当然要对他忌妒了。难怪他们要叫他“香菜头发”和“跳蚤约根”以及别的一些他们挖空心思想出的低级趣味的外号。约根很想把巧克力或者糖果分给他们,因为他心里明白,有人送他巧克力或糖果,有人骂他“香菜头发”和“跳蚤约根”,这都是怎么回事,对此他心里都很不痛快。

他把巧克力和糖果分给别人时,别人会变得十分气愤,并说:“我们根本就不稀罕这些玩意儿,难道我们就那么贱吗?收起讨厌的巧克力,你这笨蛋!”

这样行不通,于是,巧克力也变得没味道了,约根感到非常奇怪,心情很不愉快。

可是,那些老奶奶仍然动不动问这问那。约根仍然一而再、再而三被她们拦住,尽管他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为了躲避这些老妇人,不被她们看到,他常常要绕一个大圈子。可是,她们眼睛很尖,老是看到他,所以,他怎么也躲不过她们的问长问短。

他已经习惯这一连串问题。譬如,一位老妇人在路上拦住他,先抚摩了一下他的头,然后向他提问,于是就出现了下面这样一段对话:“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约根·拉斯贝格,今年七岁,到了秋天我就要上学了。我爸爸叫拉斯·拉斯贝格,他是木匠;我妈妈叫拉希尔德·拉斯贝格。我没有兄弟姐妹。我长大以后不想当汽车司机;我要住在亨里克牧师花园边上那幢白房子里。”

说到这里他才会喘口气,这时那些老妇人便会感到好不诧异:这孩子多机灵啊!就这样,他替她们省去了许多提问。“这小家伙挺懂事的!”到了这时她们便会亲热地说,一边又抚摩了一下他的脑袋,这才离去。不过有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她们对他的回答感到吃惊,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所以也忘记了说:“哦,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小,这么瘦!”“她们又把你头上的毛拔去了好几根!”有一次讨厌的马丁说。“呸!”约根反击道。

02 夏天来了

有一天早上,夏天突然来到了哈默比。自五月十七日国庆以来,孩子们和大人们一样都在热切盼望它的到来。可是,这些日子老是阴雨绵绵,仍有点儿寒气袭人。大人们摇着头说,在他们的记忆中,这种季节以前从没有这么寒冷过。

孩子们都变得怪怪的,老要惹事生非。已经是五月底了,可他们仍不得不穿着厚厚的冬装,他们真没想到会有这种傻事。不然的话,他们早该穿上凉鞋,套上短裤,去打棒球、玩跳箱子以及到伦德湖里游泳去了。

可眼下根本就不是夏天!

这太不公平了!“我们干脆整个夏天到学校里上学去吧。”马丁说。他现在正在读四年级,“这么冷的天,放暑假又有什么用!”

草地在慢慢地变绿,可是风仍是那么冷飕飕的,这对植物生长非常不利。花耷拉着脑袋,它们在冷风的吹拂下弯腰,因为它们是极容易着凉的。那些长在大树边上的花仍像五月十七日时那么矮小。这些花缺少光照和温暖,所以它们的叶子都停止了生长。光从这些植物来看,似乎时间也停止了。

卡琳说,她准备把她的滑冰鞋重新从仓库里取出来,因为保不定某个早晨她一觉醒来,发现伦德湖又冻住了。不过,幸好这种事没有发生,因为某个晚上夏天一下子降临了。那是星期四,六月十四日,夏天终于来到了哈默比。

这天夜里,约根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好像感觉到整个房子都在抖动,于是他从睡梦中醒了。“现在我们沉到地底下去了!”他脑子里首先闪出的便是这个念头。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朝父母的房间跑去。“快醒醒!”他喊道,一边揭开了他们的被子,“我们沉下去了,我们沉下去了!”

父亲先是翻了个身,然后将头从枕头上抬起来,“嗯。”他叹了口气。

约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又重复叫道:“我们沉下去了!这幢房子沉到地底下去了。快起来!”

父亲这才慢腾腾地坐起来,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在做梦,”他说,“别害怕!我们没沉到地底下去。快回到床上去。”“可是你听!”约根喊道,一边拽了一下母亲的被子。这时母亲也醒了,一屁股坐起来,懵懵懂懂地打量着丈夫和约根。这时床不再嘎吱嘎吱地响了,房间里也一下子安静下来。三个人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风围着房子在呜呜地呼啸。约根十分敏感,觉得房子在颤抖,好像马上就要倒塌,或者沉到地下去。他嗖地一下上了父亲的床,钻到被子底下。他觉得这样就安全了,万一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他也不怕了。

这时约根看了看父亲,又瞅了瞅母亲。他们看上去一点儿也没害怕的样子。他本来想提醒他们,会有可怕的险情发生。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危险!父亲只睁着一只眼,甚至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他这样笑着,声音很响,传到了门外。“你又做了个什么梦,约根,我的孩子?”他问,“我们绝不会沉到地底下去的,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深更半夜的,父亲像早晨起床那样,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窗前准备把窗户打开。“拉斯,你肯定,你真的醒了吗?”母亲关心地问,同时吃惊地望着他,“这么冷的夜晚,是不能开窗的。这是你昨晚自己说的。”“当然!”父亲叫道,这声音听上去好像他很快活,“可是今晚我没说!”

窗户已经被打开。父亲刚要探出身去,不料风将玻璃窗猛地刮了回来,要不是父亲赶紧抓住窗子,恐怕它就会被撞碎了。“你们现在注意到了吗?”父亲一边叫道,一边对着迎面吹来的风。猛烈的风呼呼地直往房间里灌。窗帘哗啦啦地飘起来,就像五月十七日的旗帜。

母亲面对父亲随心所欲地放进屋来的冷风,只好拼命地将身体往被子里面缩。

可是,这风根本就不冷。它在房间里盘旋着,使人觉得它甚至还有点儿暖意。“你们感觉到了吗?”父亲喊道,“夏天来了!夏天终于来到了!”

约根高兴起来,因为他这才知道,他们的房子是不会沉到地底下去的。他鼓起勇气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可是,他还有一点点儿害怕,他要让外面走廊上的灯开着,让卧室的门也开着,这才安心地独自一人躺在了床上。

不过,他怎么也睡不着。被子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变得比以前暖和了。睡衣也使他觉得发痒,觉得有点儿扎皮肤。约根出汗了。他觉得睡衣太厚了。他觉得,他要一直这样醒下去了。可是他到底还是睡着了,因为后来他睁开眼睛时,发现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十分明亮清晰。夜晚终于过去了。

03 毛线衣

黄灿灿的光线涌进房间。这天,一切似乎都变了样,约根明显地感觉到这点。小鸟唧唧喳喳的啼鸣声似乎也同往常不同,它们比昨天早晨快活许多。树木似乎也在欢呼。约根觉得,树叶好像在沙沙地欢唱,这样悦耳的声音他从没有听到过。

甚至连射入房间的阳光都和以前不同了。昨天,太阳还缺少暖意,显得很苍白,可今天它却显得那么诱人,仿佛要把人们立刻从床上唤起来,跑到室外去。不错,夏天真的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夏天终于来到了。太阳、阳光、鲜花、绿草、戏水池中那温和的水,还有昆虫,这一切都让孩子们和大人们感到快活和兴奋。难道大家都这么认为吗?

约根叹了口气,又往被子底下拱了拱身体。他可没兴趣从床上爬起来。

这个叫夏天的玩意儿使他再也不需要穿厚厚的衣服了。

他朝椅子那边望去,只见上面放着他昨天穿的衣服:一条长裤子和一件毛线衣。这些是他穿了一冬天的衣服。

这时候,他听到母亲上楼来的声音。她的脚步声听上去好像同平时不一样。夏天终于来了,她也一定是为这事感到高兴。

这时她到了外面的过道里。他听到她在开衣橱门的声音。他知道她在找什么。这期间还伴随着一种轻轻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大概是父亲在扫地。接着,母亲把橱门关上了。

他的房门被打开了,母亲出现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平日那副模样的母亲:她微笑着,神采奕奕;她的嗓门儿昨天听上去还有点儿凶巴巴的,可这会儿却显得十分柔和可亲。“早上好,约根,”她说,“现在外面是夏天了。爸爸说得对,昨夜的暴风雨过去了。外面阳光灿烂,天空碧蓝,不像以前那样灰蒙蒙的。你快起来,自己亲眼去看看那美丽的景色吧。”

母亲一进房门,约根就闷闷不乐地打量着她手里的东西。果然是它们!蓝颜色的运动短裤和红颜色的短袖子套衫!

母亲把这些玩意儿放到椅子上,同时将另外那件毛线衣和那条长裤子拿走了。“我想,这些冬衣今年是穿不着了。”她说。

母亲说这些话时,约根心里挺紧张,可他没吭声。

母亲仍沉浸在夏天到来的兴奋之中,所以也没注意到他没吭声这档子事。

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约根说:“现在就起床吧,赶快到外面去看看暖洋洋的太阳!”

说着,她出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约根一个人了。

他知道,再多睡一会儿也没多大意思。母亲马上又会回来,掀开他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约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房间。他走到窗前,朝外张望。

外面的景色果然跟母亲说的一样:天是蓝蓝的,太阳是金灿灿的,树木也像被谁施了魔法变了样。树上长出了叶子;花高高地昂着头,迎着太阳绽放。外面一切都是美丽的。

他转过身去,目光落在蓝色的短裤和红色的套衫上。他现在该穿上它们了。他总不能光着身子跑来跑去,整个哈默比没人这么做。大人们说过,这样做不合适。

当他从椅子上拿起那条蓝色的运动短裤时,又第三次叹了口气。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今天夜里天气最好能一下子冷起来,就像昨天夜里一下子热起来那样。这样,他就可以对母亲说,他要穿那件冬天穿的毛线衣了。那件毛线衣,父亲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约根帐篷”,因为他整个身体都能藏在里面。

他很不情愿地穿上那条蓝色的运动短裤,很不情愿地套上那件红色的套衫。套衫太紧了,胸口处被包得紧紧的,不管怎么弄都觉得不好受。

他走到父母的房间里,想对着大镜子照一照。他在那儿可以尽情地从头到脚打量自己。“瞧你,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瘦得像根柴火棒。”几天前讨厌的马丁这样说过他。

可不是么,现在,如果别人看见他穿着这身夏装,更要这么说了。他身上没一点儿肉,这叫他有什么办法?他生来就长得这样瘦小嘛!

约根不相信,别人身上不管哪儿都有肉,胳膊肘和膝盖那些地方不也是没有肉的吗!

克努特五岁时长得就比约根高大,甚至强壮。现在克努特马上要六岁了,那就更不用说了。约根已经七岁多,这太不公平了!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克努特肋骨上的肉比你多,膝盖不像你那样尖尖的。”马丁说。

尽管克努特五岁长得就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可他不仍然要到七岁才能上学吗?

约根考虑来考虑去,如果他是克努特,克努特是他那该有多好啊。也许,将那些记载他出生年月的文件改动一下也是个好办法。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更改。这件事他也不能对父母说。

他实在是不想穿运动短裤和那件薄薄的套衫!他仍想穿那件肥大的、厚厚的毛线衣,那是他最最喜欢的衣服。那件肥大的毛线衣,他喜欢它,它也喜欢他。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母亲称它是“冬衣”,他穿什么干吗总要大人来决定?这一次,约根就要自己做决定!

他走进浴室,因为他断定,母亲已经把那件毛线衣扔到专门放脏衣服的筐子里了。它果然在那里面。“哦,可怜的毛线衣,”约根说,“你怎么和这些又脏又乱的东西待在一起?”

他连忙脱去那件红色套衫,又穿上这件肥大的毛线衣。“你现在应该成为我的夏装。”约根说,一边亲热地抚摩它。他又跑到大镜子前,他现在看上去显得有点儿怪。

毛线衣太长,而运动短裤又太短,所以看上去他好像只穿了件上衣。“这没关系!”他就这样决定了。因为现在别人就看不到他没有肉的身体和尖尖的胳膊肘了。

可是,别人仍然看得到他的膝盖,因为毛线衣不够长,盖不住它们。约根很想知道,母亲把那条长裤放哪儿了。只有穿那条长裤才能掩盖住他的膝盖。他就是想要这样干!

约根跑回自己的房间,拉开他独自一人用的小五斗橱最上面的抽屉。里面有许多漂亮、干净的手绢,约根从中挑了两块大的,绑在自己的膝盖上。于是,他的腿便变得僵硬和不灵活了。

他的两只膝盖看上去像缠了绑带,走起路来显得非常吃力。不过,这样至少别人看不到他的膝盖了。

约根下楼去用早餐,母亲见他那副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的两眼死死盯在他的毛线衣上,打量来打量去,然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两条绑在他膝盖处的方格子手绢上。“约根,”她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约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你为什么把膝盖缠起来?”“因为膝盖还没有想起来夏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它们对它有点儿害怕。”他解释道。“原来这样。”母亲说,声音相当轻,刚够约根听见,看来她对他说的话有点儿不相信。“那么你干吗要重新穿上这件冬装呢?我不是已经把夏装拿出来了么!”“不错,是的,”约根回答说,“可是它在这儿已经不是冬装了,它现在就是我的夏装。”“原来这样,”母亲说,可她还是不十分明白,约根怎么会这样认为,“这是一件很厚的衣服,你要知道。如果外面天气冷,那么穿这么厚的衣服才会感到舒服。可是,今天我们这儿是真正的夏天了……”“可是我要把它当成我的夏装,我不想把它当成冬装!”约根说。“嗯,嗯,”母亲这样附和道,“不过,我担心,你今天会出大汗的。”

她又考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把那件红套衫放在你的房间里了。如果你改变主意,回头你可以把它穿起来。”她补充道。“那不可能,”约根回答说,“因为我现在穿着我的夏装呢。”

可是,外面的确很热。母亲并不是为了要他穿红色套衫才这么说的。

约根觉得,他就像站在大火炉边,这种感觉完全跟待在楼上他房间里的那只黑炉子边上一样。那只火炉是靠劈柴供暖的。冬天,它往往烧得很旺,他待在房间里总觉得暖洋洋的。

谁知道,也许太阳就是这样一只大火炉,为了使上帝光脚在云端上走来走去不觉得冷,所以天使在拼命地烧火。

约根也光着脚丫子走出去了。绿油油的草地软绵绵的,走在上面脚底板有点儿痒痒的感觉。不过这样赤脚走路他很快便习惯了,这当然是两天之后的事。

天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丝风,所以枝头一动也不动。

约根额头上和鼻子上沁出了汗珠,汗珠滴到了地上。

他抬起手抹了一下额头,觉得额头上已布满了汗珠:他出汗了,天气确实热了。

树林边上有一棵巨大的桦树,桦树下面是一大片阴影。约根来到那里,在树干边坐了下来。他希望这样能凉快一些。可是他刚坐下,心头又生起一股无名火,因为,不知怎么搞的,浑身上下渐渐痒了起来。“身上一定有蚂蚁。”他心里想,然后把毛线衣撩起来查看了一下。他肚子红了,可是并没有发现蚂蚁之类的小动物。毛线衣开始使他发痒了,所以他觉得这么热。他肚子发红了,是因为毛线衣太暖和了。

约根身上越来越难受。他开始挠脊背,挠手够得到的地方。他抓大腿,抓胳肢窝,抓肩膀,抓身上所有能抓得到的地方。

约根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小河边。这时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高高的白桦树下面,小河从树林边的树木之间潺潺流过。河水看上去总是那么的凉爽,这是它躺在树林阴影下的缘故。

约根不该这样拼命奔跑,因为当他打量膝盖时,发现绑在上面的手绢不见了。它们正躺在他身后远处的草地上,像喇叭花似的显得格外耀眼。他不想跑回去捡起来,因为他现在根本就用不着它们了。因为这四下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会看到他。

他坐在小河边的一片草地上。河水啪啪地打在石头上,水珠在空中飞溅。这河水看上去就觉得凉快,约根心想。

他倾听河水哗哗地流淌。从前,小河一路奔跑一路欢唱,它唱的所有的歌约根听上去都觉得十分悦耳动听,尤其是在夏天。可是眼下它的歌,约根压根儿就不喜欢。它听上去不再像从前那样使人觉得凉爽,它从约根身边流过时,似乎在唱着一支温暖的歌。“唱凉快的歌,”约根说,“我要凉快。”可是,小河根本就不听他说的。它仍然唱着歌。穿在身上的毛线衣使他觉得浑身发痒。“你是我的夏装。”约根说。可是,他觉得越来越热,厚厚的毛线衣也越来越使他觉得痒。“你太坏了。”约根一边说,一边想同时挠着肩膀、肚皮和胳肢窝。可是,他只有两只手,不能同时挠三个地方。他简直受不了啦!“你这个讨厌的毛线衣!”他突然大声喊道,然后把它从脖子上脱了下来,“我不再是你的朋友了,你太讨厌了!你不配当我的夏装!”

他把这件夏装朝河岸上扔去。毛线衣飘落在一大片春白菊之间。它当然没有吭声。

约根又跑上去狠狠地朝它踢了一脚,因为毛线衣一定没有听懂他认认真真跟它说的话。

可是这时候,毛线衣突然像一只既大又懒散无力的鸟,慢慢地从地上升起来,然后扇动着两只袖子,飞了出去。当它落到小河上时,发出了“啪”的一声。可惜,它不是鱼,不会游水。不过,它看上去非常渴。约根坐在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它在一口一口地吞饮着河水。

毛线衣变得越来越沉,很快便坚持不住了,然后便“咕嘟”一下沉到了河底。约根看不见它了,因为这时水面上泛起了很大一片涟漪。

约根哭了起来。他不想它这样。他不希望这件厚厚的毛线衣成为这种样子。他飞快地跑回家,找妈妈去了。“妈妈,妈妈,我的毛线衣淹死啦!”他喊道。“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有这个下场呢?”母亲惊讶地问道。“它飞走了,”约根抽抽搭搭地回答说,“后来,它飞到了小河里。可是它不会游泳。”“这太糟糕了!”母亲说,“我们得设法去救救它。”

她从一个橱里找出一柄长长的手杖,拿着它迅速朝小河边走去。约根在前面引路,把母亲带到了出事的地方。

母亲跪到地上,用手杖在河水里拨来拨去。她将手杖从水中拔出来又插进去,在河里探来探去。突然她叫道:“我觉得,我找到它了!”她从水里抽出手杖。果然不错,毛线衣也挂在手杖上。它已经湿透,约根几乎认不出它了。“很好,我正要说说它呢,”母亲说,“尽管这样,可你把它扔到河里,我还是感到很生气。”“我没把它往河里扔,”约根回答说,“我用脚碰了它一下,可没想到它干脆就飞到河里去了。”“不管怎么说,你把它脱了,这是件好事。穿这件衣服太热了,”母亲说,“我觉得,今天不穿衣服也行。”

约根完全忘了,他正光着上身跑来跑去。他身上根本就没一点儿能遮掩胳膊肘的东西。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母亲说得对,今天够热的,根本就用不着穿毛线衣。

母亲朝他看了看,说:“等毛线衣晒干,得很长时间。看来现在你只好穿我给你的那件夏季套衫了,你的这件‘夏装’得干了才能穿。”

约根在踢那件毛线衣时可没想到这档子事,不然他才不会踢呢。那件讨厌的红套衫!可他现在说什么也得穿它了,好歹试试再说吧,看看穿上它会是什么样子。但愿别碰到马丁!

可是,他偏偏遇上了马丁!不过马丁这会儿同那些大孩子玩得正带劲儿,根本没注意到约根穿着一件红色短套衫。

04 硬币

手里有一枚属于自己的硬币,这可是世界上最美的事了!是整整一克朗!而且是你不用塞进储蓄罐里的一克朗,是你平时眼睁睁地塞进去后又要摇一摇储蓄罐,证实它是否真的在里面的一克朗!

一枚硬币,你可以不用存起来,可以用它来买你想买的东西。你可以用这一克朗来干你想干的事。

约根得到一枚一克朗的硬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并没有干什么值得获得报酬的事情。

父亲轻易地给了他一克朗,并说:“给你点儿钱,孩子。去小店里买根冰棍吧!”

父亲这意思并不是说,一定要约根去买一根冰棍。他只是想表示,约根可以不必把这钱塞进储蓄罐。而约根也很想花掉这钱!

他随即便朝那个小店跑去了,小店就位于那条贯穿整个哈默比的大路边。到那儿并不比到大商店远。一路上约根在思考,他可以用这一克朗买些什么东西。一般来说,一克朗大概可以买许多东西。

他可以买一大块巧克力,有果仁的,没果仁的也行。可是他转念一想,最好别这样做。除了买一大块巧克力外,他还可以用这一克朗干点儿别的事。

他可以买那种二十五欧尔四小块的巧克力,这种巧克力比那种一大块的要好。

要么再买十块口香糖,再买二十粒糖果。这可是一个很大的数目,相当于两只手的手指头的两倍那么多。再说,二十粒糖果加起来也要比一块巧克力长,尤其是那种硬的高级奶糖。

他决定了,要买那种糖果。另外还可以买一些巧克力外皮。

想到这里,约根跳了一下。他感到很快乐,因为他到小店那儿去,他可以按自己的心愿买东西了。

他从家里跑出去时,那枚一克朗的硬币就被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因为他怕它丢了,所以手捏得很紧,结果手掌都发热了,汗也出来了。这使他觉得难受起来。

这时约根把那枚硬币塞进了裤子口袋。他得小心点儿,别让它发热,要不然,万一熔化在手心里那可不得了!

他终于来到了那家小店铺前。约根可以买他想买的东西了。有几个孩子站在那儿,他们正羡慕地望着那些放在小陈列柜里的精美食品。他们一定都没有钱。

约根将手插入口袋,想去掏那枚硬币。在花出去之前,他还想看看它。

可是,他没有摸着那枚一克朗的硬币。它一定是躲到哪儿了。他找呀找,可是裤子口袋里旮旮旯旯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他把这枚硬币给弄丢了。这枚漂亮的闪闪发光的硬币,这枚属于他一个人、他想用来买糖果的一克朗硬币!硬币丢了,不见了!这一定是刚才跑来的时候,因为一时高兴蹦跳时丢掉的。

想到这里,约根转过身去,立刻往来的路上跑去了。幸亏他还没有开口对小店铺那个太太说,他要买一克朗糖果,要不然那有多难为情呀!

他一口气跑到那个刚才他蹦跳过的地方。他放慢脚步,慢慢地继续往前走,一边仔细地朝周围察看着。

突然,离他几步远的前边,有一个东西躺在路上,而且还在闪闪发光呢。这可能就是那枚硬币。

他往前跑去,然后蹲下身去。那东西果然是他的硬币。“嘿,你在干吗呢?”

约根突然间听到有人在喊叫,不由得吓了一跳。可他刚才并没看到附近有人呀。

他抬头一看,那个讨厌的马丁正骑在他那辆碰也不让别人碰一下的蓝色新自行车上,连人带车地横在他面前。“我在问你呢,你在干什么?”马丁又问了一遍。他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自行车踏板上。

他将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这时他朝约根跟前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约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马丁脾气暴躁得很,他又要找麻烦了。“我,我……”约根吞吞吐吐地说,嗓音也变了。他觉得嗓子发干,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非常怕这个男孩。马丁个头儿很大,眼下骑在那辆新的蓝色自行车上显得更大了,似乎比他们上次见面时还要高大许多。“你这小子在这儿干吗?”马丁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问道。“我把一克朗硬币弄丢了,本来我可以用它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就是这一克朗吗?”马丁问,一边指着约根面前地上那枚闪闪发光的硬币。

约根点了点头。他担心,马丁会对他干出点儿什么事。“我也丢了一克朗,”马丁说,“你在哪儿看到它吗?”

约根摇了摇头。他觉得,他好像吓得发起抖来了。

如果他岁数像马丁那么大,身体再强壮一点儿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会抽马丁几个耳光,叫他别再这么神气活现!可是,马丁已经十岁,而他只有七岁;马丁是整个哈默比最强壮的男孩,而他同马丁根本就没法比。“你怎么知道,这枚硬币是你的?”马丁问。“因为我刚才就是在这儿丢掉的。”约根回答说。他似乎觉得,他的说话声比刚才更轻了。“那么,上面有你的名字吗?”马丁问。说着他从自行车上跨了下来,然后将自行车放到路沟里。

约根摇了摇头。“可是,我就是在这儿把它丢掉的!”他轻声说道,这声音除了他自己外谁都听不见。

马丁弯下身去,拾起约根的那枚一克朗硬币。他朝硬币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说道:“你瞧,这儿!我的名字在这上面!”

马丁将硬币举在离约根眼睛很近的地方,可是他这样做,约根根本就看不清楚!“瞧,看见了吧!”马丁说,“就在这儿。这枚硬币是属于马丁的!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钱!”

约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或者应该怎么做。可他知道,马丁在说谎。父亲曾经对他说过,每一枚克朗上都刻着“奥拉夫”国王的名字。一般人的名字硬币上面是不会有的,更别说马丁的名字了。

马丁把那枚硬币塞进了他自己的裤子口袋。“非常感谢,你替我找到了一克朗硬币。”他说。

约根真希望自己能早一点儿长大,早一点儿变得强壮,可以揍每一个人。他真希望自己能认字,能对这个讨厌的马丁说:“你是个骗子!”

可是,约根毕竟是约根。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马丁。马丁回头朝他冷笑了一下,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约根心里非常明白。

马丁重新坐到他那辆蓝颜色的自行车上。“我去买一克朗糖果。”他说,然后骑着自行车离去了。骑出几米后,他又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傻瓜蛋!”

约根只是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那两只空空的手。现在他没了一克朗硬币,没了糖果。而马丁要用那钱去买糖果了,可他连一小块也得不到!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他对发生的事无能为力。他觉得,泪水已布满了脸颊,已经淌到了脖子里。“呜呜,呜呜呜呜。”他哭了起来。

这种事简直就不该发生。大孩子应该对小孩子谦让才是。为什么小孩子就不能不受大孩子的欺负而自由自在地活动呢?这些事为什么没人管?

这太不公平了!约根心里十分清楚:马丁的所作所为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05 伊甸园

在约根他们家和伦德湖之间有一座棕色的小木屋。这座小木屋被大家称做“伊甸园”。这是约根所知道的最漂亮的房子。他早已下定决心,如果他长大了的话,就搬到那儿去住。

有时候他对那些大房子有一种惧怕感。这些大房子在他眼里显得又陌生又神秘。每当他跨进大房子,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时,心里就会发毛,同时会这样想:“从这儿我再也跑不出去了!”

可是,当他走进那座棕色小木屋时,却从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这座伊甸园只有两间屋子,他对它们十分熟悉,对里面的物品也了如指掌。他知道里面的床会吱嘎吱嘎作响,声音十分优美。要是能知道,它怎么会发出这种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好了。

他知道那里碗橱的门上画着美丽的花。

他还知道餐桌上的图案是人们的即兴创作,这些涂鸦大概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他还知道那些椅子,每张椅子坐上去感觉都是完全不同的。他对每一张椅子都很熟悉,它们是他的朋友。在秋天、冬天和春天,这座棕色小木屋是属于他父亲的;不过到了夏天,便有一户从城里来的人家住进这座伊甸园度假。

夏天里外人住在那儿,约根对此也并不反对,因为他知道,他们到了秋天又要回去的。

伊甸园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座房顶上长有青草的房子。房顶上铺着草坪,蜜蜂和小花蝶围着菊花和风铃花飞舞。

幼小的圣诞树从草茎中一棵棵地冒出来,不过最开心的事情是七月底他和玛丽亚一起在烟筒边摘草莓,还可以尽情地吃。

有时候,马丁的父亲在墙上架起一座梯子,帮助他们爬上去,他们自己则会寻找小的灌木,因为在这些小灌木边长有红彤彤的、诱人的、汁水又甜又多的草莓。

伊甸园是用大的方木料建造的,外面刷成了棕色。

在特别热的天气里,当太阳照在房子的墙面上时,约根便喜欢闻棕色木料散发出来的那股味儿。他认为这是一种最好闻的味道。

这座房子的窗户很小,很有情趣,几乎像玩具房子的窗户。他必须靠得非常近,才能看到窗户里面的东西。窗户的玻璃已经很旧,是乳白色的,十分模糊。如果他在木屋里往外望的话,那玻璃似乎变成了黄色,天空也显得绿莹莹的了。约根有时候担心,如果他再走出这座房子的话,整个世界的颜色又会发生变化。然后他果真跑到门前,想看个究竟。值得庆幸的是,地上的草还是绿油油的,天空仍然是蓝蓝的。

如果他从房子里边透过玻璃往外看,外面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童话中的世界。他和玛丽亚常常坐在那儿,想像着那些引人人胜的故事。

在夏天,待在这座棕色小木屋里是非常舒服的。父亲曾对他说,“伊甸园”是什么意思?就是人们待在那儿感到快乐的地方。约根这才懂得,为这座小木屋起“伊甸园”这个名字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在夏天,因为那儿的确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舒服的地方。

一到冬天似乎完全是两码事了。伊甸园那儿积着很厚的雪,窗玻璃上也积满了白霜,房顶上的草变得又黄又干枯,在雪中瑟瑟发抖。在寒风刺骨的冬季,约根几乎一步都不敢靠近伊甸园。

不过在夏天,伊甸园的确是个乐园。

只有度假的客人到来,父亲打开小木屋的门锁时,夏天才算真的到来了。

如果城里的那户人家到来的话,玛丽亚也跟着就来了。

只要玛丽亚向约根“嘿”地叫一声,那么夏天也就向他走来了。

06 玛丽亚来了

这个夏天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美丽。

六月底的一个下午,一辆蓝色大轿车停在了约根他们家的门前。

这时候他们刚吃过午饭,约根正在帮助母亲收拾桌子。他俩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父亲从起居室里迎了出去。

他们一起来到外面,站在了房门前的台阶上。他们知道这是谁来了,因为他们已经等待了好几个小时。

这是几个从城里来的度假客人。他们来,是要在伊甸园度过这短暂的夏天。尤其是约根,这个日子他已经焦急地等待了好几天。因为尽管眼下正是夏季,可寂寞地待在这幢房子里,对他来说仍是件十分痛苦的事。不过,他等待玛丽亚,主要是因为她是他的好朋友。

那辆蓝色大轿车经过长途旅行,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变得很脏了。在车顶的架子上绑着钓竿和气垫。行李厢的车盖也没有盖严实,因为里面装满了度假用的行李。

这时,副驾驶座边上的车门被打开了,一位妇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从车内拿出一只手提包,接着又拿出一只背包和两只篓子,把它们都放在了地上。这时她从头上取下那顶黄色的大草帽,约根这才认出了她。她是玛丽亚的母亲。

她微微笑着,露出了两片红嘴唇间的大白牙。她的脸膛是晒成棕褐色的那种颜色,看上去好像是长期在太阳底下干活儿似的。“嘿,”她一边叫道,一边向同时迎上来的约根的父母伸出了两只手,“我们又见面了。你们可以想像,我们上这儿来有多高兴。”

父亲微笑着,并说,你们能来那真是太好了。母亲也微笑着,也跟着说,他们重新见面,她觉得非常开心。

随后,玛尔吉特的目光落到了约根的身上,这时她笑得更欢,牙齿也变得更大了。“可不是吗,这真的是约根!”她说,好像她刚才经历过一场很大的意外似的。说着,她抱住了约根的头,轻轻地摇了摇。

没错,约根说。说实在的,他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别喜欢玛丽亚的母亲,她不像别的阿姨那样,老是要摸他的头。

她仍站在他的面前。可约根却有点儿担心了,生怕她还会说什么。“你在家里,这真的是太好了!玛丽亚早就盼着要和你见面呢!”

说着,玛尔吉特转身走到汽车跟前,打开后边的车门。

约根断定,玛丽亚的母亲是他所接触过的除了他的母亲以外最可爱的妇人。她从不说一般女人在过了一年之后重新见面时说的那种话。如果是别的女人,她们也许会说:“哎呀,自从我们上次见到你以来,你一点儿也没有长啊!”

这时,一个大男孩从汽车的后座上爬了出来,尽管他已长得十分结实,可过了一年之后约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谢尔,玛丽亚的哥哥,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风筝制作者。约根希望谢尔别长得太大,希望他一直对制作风筝有兴趣。谢尔同约根的父母一边握手,一边微微鞠躬致意,并且说,很高兴又到这儿来了。

谢尔变化很大。他的鼻子长得很大,脸上长有大概一千个红点子。约根觉得,他看上去糟透了。

谢尔开始麻利地从车顶上解下钓竿。“你解钓竿时小心别把气垫扎破了!当心点儿!”谢尔的母亲叫道。“这种危险是不存在的,因为里面没有空气。”一个声音从前座上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个人从那儿露面了。

约根的父母异口同声地叫道:“哦!这怎么可能呢!差一点儿认不出来了!”

约根一点儿也不明白他们指的是什么,因为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他肯定是一个他以前从没有见过面的人。

那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当他朝约根打量时才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对你们来说,真正的夏天还没到呢,我们一到夏天就开始了!”

约根这才醒悟过来,这人是克里斯托夫,是玛丽亚的父亲。因为他去年夏天来的时候,一下车也是说的这么一句话。约根还从他的眼睛和笑容中认出了他,可这个克里斯托夫的那把黑色胡子同以前完全不同了。“你这把胡子看上去真不赖。”父亲说,一边同他使劲地握了握手。“看上去真不错。”母亲也跟着说。“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克里斯托夫问父亲道,接着他拥抱了一下约根的母亲,拥抱得非常紧,以致她不由得连连叫“啊”和“哦”,然后又说:“这太扎人了!”

这时大家都笑了起来,都感到很高兴,都觉得这很有趣。克里斯托夫又朝约根弯下腰来。“你好,小大人!”他说,“现在夏天又正式开始了!”

约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把胡子,盯着胡子间那只随着克里斯托夫的说话而不断开启的窟窿。最后他干脆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他的胡子。“他真诚实,”克里斯托夫说,“他长大了。千万别以为我在大热天还装扮圣诞老人。”“他只是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玛尔吉特说。然后她埋头在一只手提袋里寻找起什么东西来,那东西看来她一定是忘在家里了。

似乎还缺少一个人来着,此人对约根来说恰恰是最重要的。

约根透过汽车的后窗朝里面张望,可里边尽是些纸盒、包裹和纸袋,它们挡住了他的视线。“玛丽亚!”玛尔吉特大声喊道,“难道你不想下车吗?”

车厢里传来了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可是约根没听清楚是什么话。接着他突然发现,里面的东西全动了,纸盒子滑落了下来,几本书翻在了地上,堆得像小山似的包裹也纷纷滚落下来。接着玛丽亚一下子在汽车前出现了。

约根一眼便看到了她那短短的鬈发,她那红彤彤像苹果似的小脸蛋以及她那两只大大的蓝眼睛。她仍穿着去年穿的那条长裤。这是一条膝盖上打着补丁、屁股后面已经有点儿鼓起的裤子,穿着它旅行可能会很舒服的。“让我下车也太难了,这么多东西挡着道。”她气鼓鼓地说。“现在你不是下来了么。”母亲玛尔吉特安慰她道。

约根打量着玛丽亚,他在辨认她。他觉得没错,这一定是她,这不可能是别人,尽管他还有一点儿拿不准,可他又觉得,她同以前的玛丽亚又有点儿不同,究竟什么地方不同,他又说不清楚。“哦,你长成大人了!”约根的母亲惊叫道,一边拍了一下手。“也比去年夏天结实了。”约根的父亲说。

约根心里最清楚玛丽亚怎么样:她的确长大了。去年夏天她比他还要矮一点儿,他看她的视线是往下的,而她看他时是抬头朝上的。

可眼下他觉得,情况完全两样了。她现在同他说话时,眼睛是朝下看的,而他必须抬头望着她。

约根觉得,他似乎变小了,可他的手在长大。他想把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可他的裤子根本就没有口袋。约根的脸突然变红了。不过玛丽亚没有发现他的脸在发红。这不是去年夏天的玛丽亚了,这也不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玛丽亚了。

玛丽亚从父亲到母亲逐个儿打量过来,最后将视线落在约根的身上。他俩互相打量了一会儿。看样子她好像在确认,他还是不是去年夏天那个约根。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并且朝他跑了过来。“我胳膊上让一只动物扎了很深的一条口子,这连我爸爸都没有看出来。你想看看吗?”

没等约根回答,她便将胳膊转过来,将那被扎的伤口指给他看。那地方有点儿肿,而且是红红的,看上去很怕人。“唔!”约根问,“疼吗?”“疼的。”玛丽亚回答说,“不过我要是能得到一本书和一块巧克力,那就会好多了。要是今年夏天我能得到你那辆沃尔沃,那就更好了。”

沃尔沃是玛丽亚去年夏天最喜欢玩的玩具轿车。如果真这样的话,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使玛丽亚完全恢复健康,他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只要她真的喜欢那辆讨厌的玩具轿车。何况,这辆车在冬天时不知怎么搞的,丢了一只前轮胎。“你就会得到它的!”约根说。“太棒了!”玛丽亚叫道,“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好了一大半!”

玛丽亚一定还没有发现,她现在已经长得比他高了。约根几乎不敢抬头看她,因为这样做很容易会将她的注意力引到这方面去,她发现这一情况后也许会开始嘲笑他。不过玛丽亚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不管怎么说,她对这事一字没提。她只是在向他描述朝哈默比一路过来那漫长而又炎热的旅途情况。一开始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许多小面包。后来就觉得不舒服了,结果就吐了,把父亲那件新茄克都弄脏了。接着便是一只轮胎坏了,可是父亲又没有带备用轮胎。后来谢尔也因为吃了过多的黄油面包而感到不舒服,不久也吐在了父亲的新茄克上。

总而言之,这次旅行糟透了!

大人们站在那儿,在聊着这些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谢尔则在一边忙着从车上卸行李。到小木屋那里还有两百米的路,这最后一段路他们必须把东西拖过去。

大人们没有注意约根和玛丽亚,约根觉得这样很好。他觉得,他在同别的孩子交谈时,如果大人们在一边站着听的话,那样很不方便。“你还爬树吗?”玛丽亚问。

约根摇了摇头。“不爬了,”他说,“不过今年夏天准备去爬那块大岩石。”“马丁还那么讨厌吗?”“他变得更坏了。现在他比之前还要讨厌十倍!”“哦,天哪!”玛丽亚叹息道,“不过,我打算今年夏天要揍他一顿!”“你永远也休想!”约根断言道。“我们要打赌吗?”玛丽亚说,听上去似乎有点儿生气了。“我练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身体,我老实告诉你,在幼儿园里所有的人我一个个都试过了,没一个比我强壮的。”

玛丽亚看上去的确要比去年强壮多了。可惜,约根仍同以前一样瘦弱。他刚才就在担心,如果她发现他这种情况,她会说什么的。但愿她发现了以后不会讽刺他或者讥笑他!如果玛丽亚为这事伤害他,他会受不了的。“布龙德好吗?”玛丽亚好奇地打听道。“去年秋天它逃到树林里去了。”约根回答说。

布龙德是一只狐狸,它是去年夏天父亲在园子栅栏的门前发现的,当时它的爪子受伤了,正一瘸一瘸地走着。约根和玛丽亚照料了它整整一个夏天。“哦,这太遗憾了!”玛丽亚说。“不,”约根回答道,“爸爸说,它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对它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因为那儿才是它真正的家。在我们这个哈默比,它绝不会幸福的。”

玛丽亚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当然,这是肯定的。我是说,它今年夏天要是在这儿那该多好啊。不过,尽管如此,这个假期结束我回去时,我还是会高高兴兴的。”

约根没听明白她这话。居然还有人认为,还有别的比哈默比更好的地方。可是玛丽亚就是这个意思呀。“我们的岩洞还在吗?”玛丽亚问。

约根点了点头。

这个岩洞是他们去年夏天在一块大岩石后面发现的,它几乎被淹没在伦德湖的下面。这个岩洞很小,刚够坐两个人,如果他们待在里面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秘密,没有把这个地方告诉其他任何人。这个岩洞只属于约根和玛丽亚。

这期间谢尔已经把行李包裹全卸下来了。父亲克里斯托夫和母亲玛尔吉特把它们整理了一下,然后克里斯托夫背起一只大口袋,又提上一只箱子走了。

母亲玛尔吉特也提起了一只箱子和一只手提包。

约根的父母也赶紧将余下的手提包和手提纸袋抓在了手里。

约根和玛丽亚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拿。谢尔肩上扛着摇摇晃晃的钓竿在前面走,他们则紧紧跟在谢尔的后面。

就这样,大家鱼贯而行朝伊甸园走去。约根的父亲越过其他人,走到了队伍的前面,因为他带着开那座小木屋的钥匙。度假客人从来不会把钥匙带进城去的。再说,伊甸园的门也不会自动打开的。所以,这件事历来都由约根的父亲来做。“等一下,这儿多美呀!”母亲玛尔吉特说,“肯定比去年还要美!”“是啊,这座小木屋真是一个乐园!”父亲克里斯托夫说。

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因为大家心里都一致认为,它的确是一个乐园。至于它是否真的比去年还要美,约根和他的父母亲都说不上来,因为他们一年到头都生活在这里。凡是在眼皮底下一直看到的东西,人们往往是觉察不到它会有什么变化的。“又来到这里了,我真是太高兴了!”玛丽亚悄悄地对约根说道,“对我来说,不到伊甸园来,就不是真正的夏天。”“棕色小木屋已经孤独地等待了你们一年,”约根说,“现在你们终于来了,这真好!”

是啊,从今天开始才是真正的夏天了,约根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他决定,干脆把玛丽亚现在长得比他高这档子事忘记掉。她毕竟还是以前那个玛丽亚。就这样了,一切还是老样子吧!

07 梦中漫游

当约根醒来时周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外面连一点儿风都没有。约根静静地躺在床上,倾听着动静。

整座房子还沉睡着,连屋梁发出的轻微的嘎嘎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和母亲多半也仍然睡着。约根一点儿也没听到厨房里往常那种由母亲弄出来的餐具磕碰声,也丝毫没听到花园里有父亲的动静。看来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早晨。

太阳已经升起来,金色灿烂的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到了夏天,挪威太阳只在半夜之前休息很短一段时间,继而又马上挂在了空中。约根发现,太阳在玩弄花招,它把自己藏在山后面,藏到确信所有父母把孩子们撵到床上,而且等孩子们一睡着,嗨,这个太阳又马上跑了出来,把大地照得黄灿灿、暖融融了。

约根房间的窗户敞开着,他竖起两只耳朵倾听外面世界的动静。几只鸟在润嗓子,然后十分拘谨地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它们大概并不想把这座沉睡的房子唤醒,它们要让约根和他的父母多睡一会儿,因为在这个早晨气氛似乎还是夜晚。

可是,约根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他心里似乎有一丝丝快意,搅和得他睡不着。这种快意也使他觉得心里痒痒的,于是他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有这样的感觉:似乎玛丽亚来了,这夏天才算是真正来了。

玛丽亚同他在一块儿可以玩世界上的任何游戏,他们从不吵架。她从不嘲笑他,她也不怕马丁。她是他所认识的城市里最漂亮的女孩,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坚信不疑。

他很不愿意去想玛丽亚现在长得比他高这个问题,尽管如此,可他还是这么想了。他一想到这个问题,肚子上某个地方就像是给虫咬得痒痒的。他恨不得快点到明年,那时他已经长大。这样一来她就会看到,究竟是谁高啦。

约根穿上了蓝色的运动短裤。对他来说,现在穿上它已不再那么糟糕,因为他的腿已经变成棕色。乍一看,他似乎穿上了一双长袜子,这样,他的膝盖也不显得那么尖了。

另外,他没再同马丁和其他人吵架,因为他们也没对他的膝盖和他的胳膊肘恶言恶语嘲笑过。

他踮起脚尖,提着鞋子轻手轻脚地往楼下走。房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夏天来了。他感觉到了夏天的气息。他起得太早了,可是,气候已经很暖和。他将鞋子放到台阶上。他干吗还要穿鞋子?赤脚走路可以增添很多乐趣。草是湿漉漉、凉丝丝的。不过草茎上的水珠不是雨滴,而是落在草上面的露水。这一颗颗硕大的露珠是晚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爬过来的,而到了白天,在阳光下它们又变成了一颗颗明亮的水珠。约根朝一朵较大的春白菊弯下身去,仔细地打量着它。两颗露珠躺在花中间那黄色的花蕊上,呈现出五彩缤纷的光彩,看上去就像约根的颜料盒。

太美了!太美了!真是美极了!

草茎缠绕在他的腿上,仿佛要阻止他往前走似的,不过他还是挣脱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去。

他的脚印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留下了一条小径。阳光很快便把露水舔干了,草茎不久会重新直立起来,他的足迹也会消失殆尽。

一般来说,人们对待草茎远比对待花要小心谨慎,因为草茎有可能是锯齿形的,或者是有毒的和危险的;它们可能是一把把隐藏在脚底下的刀剑,随时都会给你带来不幸。不过,它们倒也构成了一片绿色的波浪。所以,此时此刻,约根宁可相信它们是一片草而不是别的什么,尽管这样,他仍有点儿害怕,因为它们毕竟不是十分安全的。

约根在想,蜜蜂、甲壳虫和蝴蝶它们究竟在哪儿睡觉呢。往日它们这时已经嗡嗡嘤嘤地在草茎和花朵上飞来飞去,翩翩起舞了。这时,有一群看上去有点儿像小玩具熊一样的花蜂出现了,这些花蜂使人想起那篇童话《灰姑娘》中的王后。它们嗡嗡嘤嘤地飞来飞去,从一朵白花上飞到一朵红花上,然后又朝一朵黄花那儿飞去了。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景象。约根怎么也不明白,这么多的花蜂,它们密密麻麻地在空中飞来飞去,怎么不会互相碰撞。

这时花蜂们向他飞来了,它们围着他嗡嗡地叫着。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它们,它们这样缠着他,使他感到十分恼火。一只大花蜂甚至降落到了他的耳朵上,而且偏偏还要用它的前腿在那里摩擦。约根实在受不住了,一巴掌朝它打去,当然没打着它。可是,它马上又停在了原来的地方。

遍地都是花。这儿有成千上万朵鲜花在竞相开放。尽管如此,世界上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花在开放。现在到处都是夏天了,绿色的草地和牧场上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朵,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想法。

在世界上,黄颜色的花肯定是最普遍的,款冬和蒲公英都是黄色的。不过,蒲公英已经凋谢了,现在它们那一根根茎秆支撑着白发稀疏、球体状的脑袋,在微风中摇曳。约根小心翼翼地穿过草地,以免那些蒲公英受到震动,头上的毛发飘落下来。如果那些毛发脱落下来,那就糟了。

那种紧贴地面生长的、开着小黄花的植物约根不认识。还有那种长到膝盖处的很大的植物,他也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在它们之间开着许多红色的和蓝色的花。风铃草显得十分纤弱,还有那长在小河边大树底下的紫罗兰看上去也是那么娇小。至于那种小小的三色紫罗兰,按照约根的意思,干脆叫它母亲花或者妈妈花更好些。

眼下四周一片静寂。公路上没有隆隆的汽车声,树林中也一片空荡荡的,公路边的砾石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只有鸟儿和昆虫不时发出的一两声鸣叫。

约根抬头朝那座房子望去。它仍然沉睡着。他望着这个“伊甸园”,所有的窗帘都还没有打开。玛丽亚和她的母亲玛尔吉特、父亲克里斯托夫以及谢尔都还睡着。

约根似乎是整个世界上唯一醒着的人。

突然,仿佛有什么情况。约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倾听着。的确有什么动静。他朝树木望去,树木似乎伸展了一下它的树枝,打了个哈欠。

晨风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这微风仿佛是在向树木发出起床的信号。

桦树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它们摇动着树叶,似乎在轻声耳语;高大的冷杉树懒洋洋地抖了抖它们的枝桠。

风又朝地面上跑去了。这时,草都弯下了腰。趁风喘气的那一瞬间,草又赶紧直起了身子,可是风马上又向它们扑去了,于是草只好不停地摆动着身躯。

随即,整个大地都摇动起来了。露珠被纷纷从树上抖落下来,风又将它们撕成了小水滴,于是,约根的脸便被打湿了。

地面变成了一个湖泊,又变成了一片海洋。浪花飞溅,海水不时地打在约根的脸上。他正处在大海上的一只小船中,为了使自己不至于掉进海里,他拼命地划桨。此时此刻,可千万别晕船啊!

浪涛越来越汹涌,并一个劲儿地朝他的船涌来。他必须把船掉个头,他成功了。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划着桨,他终于划到了岸边。

当他两只脚又踏上他们家前面的台阶,他将小船紧紧地系在草坪上刚被修剪过的丁香花丛上,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约根站在那儿,望着那波涛起伏的大海。这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漫游,而且还独自一人在大海上同风暴做了一场斗争。

可是,约根这时真正醒了,他睁开了眼睛,外面的确起风了。

08 一切都和去年夏天一样

“我一定要弄明白,所有一切是不是还同去年夏天完全一样。”玛丽亚一边说,一边把杯子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约根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看着玛丽亚。一大早他便吃完了早餐,然后坐在伊甸园门口的台阶上,等着里面的人醒来。

可是,他们睡呀睡,最后他只好耍了一点儿小聪明,这样才把他们弄醒了。他抱了一只小猫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把它放了进去,这样他们便醒了。

母亲玛尔吉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一边唱着歌,一边将几束花插到牛奶瓶中。“啊,你多么美啊,请停留片刻!”她一再重复着这句话。

父亲克里斯托夫穿着游泳裤出去了,他要去捕捉鲈鱼。谢尔还没醒,或者至少还不想起来,因为他把枕头盖在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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