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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3 02:3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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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平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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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试读:

出版说明

中国巨轮,乘风破浪,高歌猛进,短短六十载,已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成为人类文明史的

个伟大奇迹。中国文学,风起云涌,蒸蒸日上,流派异彩纷呈,名家力作迭出,同样令世人瞩目。为庆祝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周年,我社启动“共和国作家文库”大型文学工程,力图囊括当代具有广泛影响力的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以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和文学价值观上的人民立场,展示东方文明古国的和平崛起、历史进程、社会变迁与现实图画,表现中华民族的艰辛求索、勇敢实践、创新思想及生存智慧。这套文库,既是欣欣向荣的中国文学事业的一个缩影,也是生机勃勃的转型期中国出版界的一件盛事,其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显示出来。我们同时相信,中国的文学事业将伴着蒸蒸日上的伟大祖国更加繁荣、更加绚丽。衷心感谢中宣部有关部门、中国作家协会和全国广大作家、文学评论专家给予本文库的大力支持。作家出版社一

狱侦员罗维民有些发怔地啾着眼前这个脏兮兮,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服刑人员。

据监狱的管理人员说,这些天这个服刑人员的神经似乎有些不正常。整天胡说八道,不吃不喝不洗不睡不服从管理也不好好劳动干活。动不动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而且还满地捡烟头吃,好几次把屎拉在裤裆里。

其实他长得相当精干和结实,皮肤红润,身板匀称。尤其是那双手,白晳而有力。很难想象一个不断从事体力劳动的服刑人员的手会长成这样。

这个服刑人员叫王国炎。

王国炎是古城监狱三大队

中队的服刑人员。

五中队的服刑人员一般都是表现良好已被减刑的,刑期在20年以内的服刑人员。

罗维民在讯问室的办公桌旁默默地坐下来。办公桌子上放着一摞报纸,他像是很随意地把一张报纸翻开,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在报纸上浏览着。当眼前这个服刑人员的视线被报纸遮住时,他迅速地腾出一只手轻轻地从口袋里抽出一个花名册来,然后很快地翻到服刑人员王国炎这一栏。

偌大的一个监狱,正儿八经的狱侦人员并没有几个。负责五中队的狱侦人员本来是赵中和,因为他孩子患血小板减少症住进了省城医院,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因此由赵中和负责分管的五中队便临时交给罗维民分管。

眼前的这个服刑人员王国炎,罗维民并不很熟悉。一个有着一千多名服刑人员的监狱,对那一个个的服刑人员,尤其是对那些不属自己分管负责的服刑人员,尽管平时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若要对每个都能对上号,都能一看就清楚他的底细,也实在很难做到。所以罗维民就经常在自己的身上装着一个袖珍花名册,以便能随时查阅。

王国炎是罗维民临时从劳改工地上领回来的。据管理人员说,正在劳动时,王国炎精神病突然发作,用锤头把同号的一个服刑人员连续猛击6次,造成左上肢和脚踝骨粉碎性骨折。如果不是及时制止,说不定会造成极其严重的恶果。

此时的王国炎却显出很老实的样子。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对监管人员很害怕。说话的口气很弱,也不乱瞅乱动,但也看得出来,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在乎。

罗维民在花名册中王国炎这一栏里飞快地浏览着:

王国炎,别名青虎,祖籍湖北。1959年生人,干部子弟,高中学历。1977年入伍,系侦察兵种,学有各种技能。精于射击、擒拿、格斗,能驾驶各种型号的汽车和摩托车。入伍期间因偷窃、酗酒被严肃处理并被勒令提前退伍。捕前职业为司机。身体状况良好。入狱时间:两年,属严管对象。案情:抢劫杀人。犯罪事实:晚上偷窃汽车,被车主发现并当场抓获,要求私了,被车主拒绝。遂乘其不备,用铁钳把车主砸昏,连捅数刀,然后抢走汽车逃窜。刑种:死缓。该犯已于今年8月份由死缓减至为有期徒刑15年……

原来是他!罗维民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手心里顿时有些汗津津的,甚至有些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警械。看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应该严格监管的服刑人员,如果此时这个王国炎再次发作起来,即使再有两个监管人员在旁,也不一定能立刻将他制服。

罗维民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但他眼里的余光却牢牢地罩着对方的手和脚,以防有什么不测。他努力地回忆着,有些发胀的脑海里陡然显出一幅让他无法忘却的画面来。

没错,就是他。今年8月份,在那次对全监服刑人员宣布减免刑期和奖惩决定的大会上,当宣布到他由死缓减至为十五年有期徒刑时,他竟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当众站了起来。好像衣服的扣子也全都散开了,就像喝醉了似的,他一面很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面呜哩哇啦地在说着什么,然后就仰起脸来哈哈大笑,以致让在场的很多服刑人员都跟着他瞎起哄。喊声、笑声、口哨声,乱成一片,让整个会场足有十几分钟都没能平静下来。当时罗维民以为大概是这个服刑人员太激动了,太兴奋了,以致无法控制自己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言行举止。虽然有些过分,但想想也可以理解。在一个监狱里,对一个服刑人员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减刑更让人激动兴奋的事情呢?

但今天看来,这个服刑人员当时的举动,很可能就是一种病态的行为。也许那时他就有些不正常了,至少也已经有些犯病的征兆了。如果当时就能意识到他患病的可能性和危险性,若能釆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恶性事件。

这么看来,他的病很可能是真的了。而如果是真的,那一切的一切就好办多了。作为一个监狱侦查人员,自己的事情也就简单轻松多了。对于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服刑人员,他根本用不着再去对此事立案侦查,也用不着马上去实施预审工作,当然也就用不着再去搜集证据,核实案情等等等等,所有那些必须立即去做的事情统统可以心安理得地免掉了。

罗维民突然被一阵很响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他抬起头来向眼前的服刑人员扫了一眼,只见王国炎正把一个拾起来的烟头塞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很响亮地咀嚼着。

罗维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疑惑。这不是有意识地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么?一个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是不可能有这种意识的。

紧接着,他的眼光突然同王国炎的眼光碰撞在了一起。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到了对方眼神中的一丝令人恐怖的凶残和暴戾。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睛里,是不可能有这种眼神的。

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么,眼前的王国炎,他的精神病以及他的所作所为,莫非都是装出来的?如果真是装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这么几个,一是逃避劳动,一是保外就医,再者就是想尽快获得出狱看病的机会伺机逃跑。

逃避劳动?看来可能性不大,他不会因逃避劳动而把一个服刑人员致伤致残,这犯不着;保外就医?虽有可能,但要想获得这样的批准,那得好几个月,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至少先要由监狱负责给你确诊,给你看病,直到确实认为你必须常年在外看病时,才有可能获得方方面面的批准,允许你保外就医;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最后这个目的了:尽快出狱看病,以伺机逃跑或者想达到别的什么目的。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是,纯粹是自己在这里发神经。他努力地清理着自己的思绪,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然而当他抬起头时,他又一次撞到了王国炎眼神中的那种令人寒栗的东西。

他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同时也振作了许多。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一个人能更好地对他进行判断,至少能让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而对方若真是在装病,那么只有一个人在场时,则是最难装的。

他慢慢地放下报纸,然后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这一招看来作用并不大,因为眼前的王国炎根本就不再看他,像是打了吨似的竟一摇一晃地合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事情真的没那么简单。以眼前的情形看,这个王国炎似乎就没有把你这个小小的监狱侦察员放在眼里。他不在乎你,所以也就不必煞费苦心地给你演戏。也许在他眼里,你并没什么用处。充其量你只能提供情况反映情况,并不能对他的所作所为作出最终的结论和决断,因为他明白你没有这个权力。

罗维民想了想,琢磨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不管怎样,他得想办法先摸摸这个服刑人员的底。只有先掌握了情况,才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做。“青虎。”他轻轻地,漫不经心地,却很突然地叫了一声。“……呃?”王国炎像是吃了一惊似的愣了一愣,眼睛也一下子睁得老大,然后就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怔怔地盯着他直看。

罗维民为自己这一招的效果颇感意外,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对方对自己的意图有所察觉并有所戒备。否则你所面临的情况,将会是极其危险和不负责任的。他一方面竭力让自己显得仍是那么随意和漫不经心,一方面并没有让自己的眼光退缩回来,像是看到一个什么玩物似的,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直直地朝对方打量着、注视着。良久,他如同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说道:“听见了没有?给我坐好,嗯!”

王国炎像是在紧张地思索着,也许他真的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打蒙了,良久竟没有作出任何举动。这个名字很可能平时就没人叫过,或者在监狱里从来就没人叫过。所以当一个监狱的管理人员突然这么叫他时,他显得吃惊而毫无防范也就不足为怪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以致过了好久好久还是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看来他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演员,他的演技实在太差太拙劣。他之所以敢有今天这样的举动,敢这么漏洞百出地扮演一个精神病患者,并毫无顾忌地把一个服刑人员打成重伤,可以解释的原因只能有这么一条:胆大妄为,有恃无恐!

他再次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警械。他距离他有

米左右,如果他突然向他扑来,可能只有5至8秒的空余时间……“嘿嘿嘿……”王国炎猛然间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然后便骂骂咧咧地嚷嚷起来:“……嘿嘿嘿,你以为老子怕你们?狗操的,你们到省里问问去,他妈的有哪个不知道老子青虎!我告诉你……”“坐好!”罗维民有意提高了嗓门,但脸上并无严厉之色。“你给我放老实点儿,听见了没有!”“嘿嘿嘿……”王国炎再次傻笑着,眼睛也有些斜睨了起来。刚才的那些令人生疑的表情似乎在一刹那间消失了,换上来的全然又成了这么一副浑浑噩噩,神经兮兮的样子。但他好像听明白了罗维民的意思,稍稍坐正了一些。“姓名。”罗维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老子的名字……妈的谁不知道。”“姓名!”罗维民吼了一声。“……王国炎,妈的……”“当过几年兵?”“……两年零……零八个月。”“兵种。”“老子……老子是侦察兵,老子什么……也是优秀,打枪……老子第一,散打,老子……也第一……”“在部队都受过什么处分?”罗维民对他满口的脏话似乎并不在意,好像真的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之所以这么问来问去,给人的感觉无非是在例行公事。“……妈的,什么处分,都他妈的傻×!给老子处分,老子什么事没干过……”“都干过什么?”罗维民像是在无意发问。“……老子干的事多了。老子……偷大衣,偷皮靴,偷子弹,偷望远镜,偷汽车零件,还……还偷摩托车轮胎……哈哈哈哈,老子还偷女人……”王国炎此时显得亢奋而又放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老实点儿!”罗维民呵斥了一声。“是被开除的还是勒令退伍的?”“……妈的,那还不一样。开除就开除,还他妈的勒令退伍。让老子白动了那么多关系,要这会儿,还能处分了老子……一群大傻×!”“回来后干的什么工作?”“……老子什么干不了?要老子的地方多啦!老子是看不上。老子的老爹那会儿要是像现在这么腐败,妈了个×的老子什么地方去不了?妈的,愿他老人家地下有灵,好好看现在那些当官的都成了什么样子!让他在阴曹地府发火去吧,发抖去吧,拍桌子去吧……活该!气死他!要不是他,老子这会儿早阔了,早发了,早上去了!还能当了司机?还能到你们这儿来!你们他妈的还不一个个地得围着老子的屁股转!给老子舔屁股也嫌你们的嘴巴脏!比起你们那些狗官来,老子他妈的不是孔繁森焦裕禄咋着也还不是个清官……”“交代你入狱的犯罪事实。”罗维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那还要交代?杀人,杀人……杀、杀、杀!”王国炎突然疯狂了起来,口吐白沫,用手大力地比划着,歇斯底里般地显出一脸杀气。“老子杀人杀多了!岂止他妈的就这一个杀人未遂……”“端正态度!”罗维民好像终于有些无法容忍了。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这么肆无忌惮,厚颜无耻。服刑人员与服刑人员之间,相互吹吹牛皮,那是常有的事情。无非是想显示自己的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借以震住对方,好让别人都对他老老实实,俯首称臣。然而今天这个东西居然在他这个侦察员面前都能表现出这样一副样子,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从这些对话来看,他的思维似乎并没有紊乱。但如果说他没病,他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而如果说他有病,他也同样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他开始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有些怀疑起来,是不是这个家伙的脑子真有毛病?“……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敢作敢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王国炎有些疯狂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越发显得癫狂起来。“老子跟你们所有的人都说过了,说过多少遍了!老子手里至少有十几条人命,什么人没杀过……”“那就交代你都杀了些什么人。”罗维民突然觉得很无聊,以致都不想再这么跟他浪费时间了。“……老子他妈的敢说,你他妈的敢管?你管得了?吓死你!……你以为老子真的就是个一般犯人?老子什么事情办不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不也就是个小×管理员?老子尿的尿也比你见过的水多……”“……住口!”罗维民终于忍无可忍,“既然杀了人,那就老实交代出来!看能管得了你管不了你!”“哈哈哈哈……”王国炎仰天大笑,大张着的嘴里,龋齿粒粒可数。“你以为老子不敢给你说!……好,我告诉你我都杀了些什么人!老子杀过公安,杀过武警,杀过经理,杀过书记!老子还抢过银行,抢过商店,抢过工资车,抢过储蓄所!老子还偷过市长的家,偷过哨兵的枪,偷过医院的药……”“说具体点!地点,时间,细节,特征!”罗维民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全是一种轻蔑和滑稽感。他已经在考虑着怎么结束这次审问了,他也根本没指望从这个家伙的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具体点,嘿嘿嘿……”王国炎又是一阵令人不舒服的冷笑。“河南郑州,1992年12月31日半夜12点,青年路昼夜储蓄所抢劫杀人案,那就是老子干的!杀了一个保卫,男的;捅了一个储蓄员,女的。一共抢了八万

,顺便还抢了一辆摩托车……”

罗维民的心头一紧,脑子突然嗡地一声膨胀了起来。这起案件,在市公安局任刑警队长的战友魏德华,几年前曾给他念叨过。记忆中好像就是在郑州,中国北方的第一个昼夜储蓄所被抢,造成一死一伤,抢走近十万元人民币和一辆摩托车,因为这几个案犯除了一个是湖北口咅夕卜,其余的都是本地这一带的口音,所以地区公安处给下属的十几个县市公安局都进行了通报和传达……

难道真的会是他?刚刚有这么一闪念,紧接着又被自己否定了。像这种新闻,任何人都可能得到。在什么小报上看到一篇什么报道,然后添油加醋,变成自己唬人的资本……“……河北石家庄,1990年五一劳动节中午12点,和平街储蓄所抢劫杀人案,也是老子干的!捅了个男的,用枪把子砸昏了个女的,一共抢了三万四,还有两条金项链,3个金戒指……”

罗维民又不禁愣了一愣,这个案子他也听说过!因为那个女储蓄员拼死也没说出储蓄所保险柜的密码,保住了大宗的款项,所以才造成终生残废。此案影响很大,那个女储蓄员的事迹曾被广泛报道,而且,作案者也是湖北口音……

莫非,这也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山西太原,1988年国庆节晚上11点。”王国炎继续信口开河,狂放不羁地述说着。“武警总队大门口,老子一枪打死一个哨兵,抢走五四手枪一把……”

这个案子似乎仍然是真的,在罗维民的记忆中好像也仍然是一个没有破获的特大案件!“……妈的!老子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闹出来的杀人案也不止一起!1987年9月份,就在省委省政府的大门口,老子打死一名值勤武警,抢了一把五四手枪!在省人民医院,老子用铁锤砸死了两个保外就医的叛徒内奸!还打死了一个看守所的老家伙,抢了一把五四手枪……”

没错,仍然是真的!时间地点案情似乎一点儿也不差!“……1984年元月份,在咱市里的红卫路,妈了个×的就在市里召开的万人公审大会的那一天,老子跟你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好好地让老子把你们耍弄了一回!你们他妈的在那边开什么万人公审大会,老子在这边就抢了你们一家银行!老子那天威风凛凛,就只带着一个人!我们一人一辆摩托车,不戴口罩不戴头盔不戴眼镜妈的什么面具也不戴,老子就只围个红围巾,戴个军绿色单帽!哈哈……军帽,红围巾!真他妈的好玩!真他妈的有意思!要不是跟我的那小子脚被砸破,塑料底棉鞋给砸丢了,那一回可真算是惊天动地,大获全胜!伤了三个,杀了两个!抢了五万块,还有五千美元!老子带的皮包太小了,撑得鼓鼓的,钱就在外面露着!老子骑在摩托车上,让满街的人都瞪着眼睛看!后来老子他妈的连军帽子也不要了,就只围个红围巾!哈哈哈哈!老子那天不只把市里震了,把省里震了,把他妈的中国也震了!老子就是要让你们这些狗官们也难受难受!公审?妈了个×!连他妈的×也不是!正儿

经的该公审的是你们这帮贪官,是你们这帮狗官!老子那天抢银行,就是要给你们一个警告,就是要天下的人都骂骂你们这些只知道捞钱捞官屁本事也没有的窝囊废!就是要让天下的人都好好耻笑耻笑你们,也好好让天下的人公审公审你们,也让你们尝尝从重从快的味道……”

罗维民在一种莫名的恐怖和震惊中,什么话也没再说。他再次用报纸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悄悄地在那份花名册的一个空白处,作了一个简单的记录:

1984年元月13日

万人公审大会

伤3 死2

2辆摩托车 2人

红围巾

小皮包

军绿色单帽

塑料底棉鞋

5万人民币 5千美元

罗维民本来还想再记些什么,但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突然而至急剧推门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句厉声的叱喝:“再胡说八道立刻就把你捆起来!”

罗维民仍然把脸埋在报纸里,几乎连头也没抬。他轻轻地把花名册塞进口袋里,顺手抽出一块手絹来,一边擦了擦鼻子,一边朝前看了一眼。其实他不看也知道突然闯进来的是谁。

五中队第

分队分队长朱志成。王国炎就在他们分队。

朱志成身后还跟着两个监管人员。

骂了几句,见王国炎仍在喋喋不休地嚷来嚷去,朱志成便朝王国炎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马上给我拉走!先关他24小时禁闭!”

王国炎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两个监管人员把他拉了出去。王国炎一边挣扎,一边杀猪般地大喊大叫,满嘴的脏话不堪入耳。

良久,谈话室里才清静了下来。“我看这家伙十有八

是疯了,得马上对他实施强制治疗,要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朱志成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他这样子有多长时间了?”罗维民问。“唔,时间可是有了。”朱志成皱了皱眉头说道,“去年这会儿就有点不大对劲了,这些日子只是犯得越来越厉害罢了。”“……他不犯病的时候有什么表现?”罗维民想了想问。“也就那样,一句两个操,两句

个他妈的。一坐下来就是胡说八道,满口的大话空话瞎话假话。”朱志成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你大概也看到了听到了,你说他那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一开口就是杀了多少多少人,抢了多少多少钱。好像天下的杀人抢劫案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其实

个服刑人员里有八个都他这德性,碰到一起就吹乎谁杀的人多。越像他这样的精神病,吹起来就越悬乎。”“……你琢磨过没有,他说的那些好像不一定都是假的。”“呀呀呀,他嘴里的东西有什么真的!”朱志成一脸的不屑一顾。“你是刚刚见他这样,还有点新鲜感,等见得多了,烦死你。我这会儿早听腻了,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可我觉得,他说的那些案子有好多细节都很真实。如果要是没有亲身经历,那些细节他是说不出来的。”罗维民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副查询的口气,而且他也觉得有必要给这个分队长予以提醒和暗示。“得得得,你们这些侦察员,就这毛病。看到个啥也是个事,不闹出个问题来就以为天下没太平似的。”朱志成又点着了一根烟说:“你到号子里打听打听去,好好问问这个王国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自从到了这古城监狱,嘴里什么时候说过真话!每天手里都拿着个报纸杂志什么的,什么案子他记不住?什么样的细节他学不来?前些日子你知道他在看什么?《犯罪心理学》!他妈的像他这样的服刑人员竟然看《犯罪心理学》!天知道他从哪儿鼓捣出来这样的书!这家伙的花花肠子多了,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中队里的服刑人员都让他打遍了,同号里的哪个服刑人员不怕他?刚来的那些天,几乎过一个星期就要关他一次禁闭……”“照你这么说,像他这样的服刑人员,怎么就能减了刑?而且一下子就减了那么多?”罗维民忍不住地问了这么一句。“……哟!这你也问我呀?朱志成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看了一眼罗维民,本来想走了,禁不住地又转过头来:“这是我管得了的事还是你管得了的事?这古城监狱里是不是除了你我就没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二

罗维民久久地坐在讯问室,心底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看着刚才悄悄记下来的几行小字,又在下边记下了时间地点:9月9日记于五中队谈话室。

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太令人吃惊了。

他决不相信一个没有亲身参与过犯罪的人,而且在精神似乎有些不大正常的情况下,能清清楚楚地讲出那么多逼真的案情,能说出那么多活灵活现的细节。

1984年,那时他还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工作。1984年元月13日红卫路银行抢劫杀人案发生时,他就在万人公审大会现场维持秩序。他是被临时从县里抽调上来的,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有几次。大凡有什么重大行动或活动,警力需要加强时,下边的民警经常会临时被抽调出来。尤其是刑警人员,临时抽调的情况更是家常便饭。

但那一次抽调却不同,原来计划好的一天的抽调,却被无限期地延长了两个多月。原因就是发生在那天的红卫路银行1·13特大杀人抢劫案。

那是一个让公安警察无地自容,忍辱含羞的日子。

万人公审大会刚开始不久,便听到了枪声。枪声并不响亮。憋闷,低沉。会场上成千上万的群众并不知道那是枪声,甚至许许多多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什么声音。但罗维民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以一个警察特有的警觉,他知道那是枪声,而且明白肯定是出事了。就在市内,就在附近。当时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所以也一直没有离开大会会场。事后他才知道,在枪声响过数分钟后,即有近40名公安赶到了事发现场。

现场的情景令人恐怖。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银行。当时值班的有7个人。

门口的保卫,是被歹徒用事先备好的铁锤击中了脑部。重伤致残,彻底丧失了记忆。

厅内的保卫,同时被铁锤击中额头。当场死亡。

一男值班员,被铁锤击中脊椎。重伤致残,下肢完全瘫痪。

一青年女值班员,被铁锤击中面部。重伤致残,严重毁容。

一中年女值班员,营业部主任,被五四手枪连击4枪。当场死亡。

值班厅内鲜血飞溅,脑浆迸流。当公安人员冲进现场时,几乎没有立脚之处。满地的鲜血溢满了大厅,以致像小溪一样流出了大厅之外……

据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叙述,作案者确实是两个人。他们凶暴残忍,手段干净利落,骑两辆摩托,具有职业化特征,而且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伪装。一个人戴一顶深色植绒棉帽;另一人戴一军绿色单帽,围一条红围巾……

两个保卫人员是被他们同时用铁锤砸倒的;一名男值班员是在转身准备摁动警报器时被铁锤砸倒的;那名年轻的女值班员是因为拒不交出保险柜钥匙被砸烂面部的;那名中年女营业部主任是在罪犯抢钱时,想趁机摁动警报器时被罪犯发现用手枪连发4弹打死的……

5名值班人员都表现出了少有的勇气和无畏,他们壮烈的行为让现场的众多民警泪流不止。尤其是那位中年妇女,第一枪被打中脊梁,重重地扑倒在地,但她仍向警报器爬去;第二枪被打中腰部,她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仍然在爬;第三枪被打中肩膀,她只哼了一哼,仍然继续向前爬;直到第四枪被打中头部,她的手竟仍然向前伸了一伸……

两名罪犯也遭到了现场群众强有力的阻击:

银行后院锅炉房的赵师傅听到枪声后,提起一根两米长的捅火棍,迅即赶到事发现场,在门口迎面碰上两名凶犯。其中一凶犯提起手枪朝赵师傅扣动了扳机,没想到这一枪竟是哑弹。近60岁的赵师傅当时只愣了一愣,并没有丝毫退缩,大喊一声,提起捅火棍便抡了过去。虽然没有打中,也没能拦住凶犯,但却把其中一凶犯的军绿色单帽打落在地……

大门口有一闻讯而来的中年男子,乘两名凶犯发动摩托车时,捡起地上的一块半截砖头,向其中的一名凶犯砸了过去,砸中了这名凶犯的脚腕,并把其脚上的一只塑料底棉鞋砸脱了下来……

银行隔壁,市劳保公司办公室的3名女职员听到枪声后,立刻意识到一定是银行出了事。3人急速跑到了大街上,一齐大喊,随后其中两人又去打电话报警……

枪声和喊声震动了四周,银行对面市肉食品公司的两名职工,一人操一把卖肉刀跑到马路中间;肉食品公司隔壁一个体饭店的老板,顺手拿起一把铁铲也冲了过来;饭店旁一卖零食的妇女把手推车径直推到了大路中央;骑自行车正行驶在路上的几名群众掉转车头也站在了一起;几名长跑的体校女学生,此时也停在了人们一旁……

两个歹徒看到前面陡然竖起的人墙,挥了挥手枪,见毫无反应,只好扭转车头向另一方逃去。

这一方正好有一辆吉普车行驶过来,见状立刻把车身横了过来,想挡住摩托的去路,但因街道太宽,没能挡住。吉普车司机随即又跳下车来,提起车里的扳子便朝凶犯扔了过去……

有一60多岁卖蒜的菜农,抱起一捆蒜辫毫不犹豫地便摔向迎面驶来的凶犯……

一17岁的中专生赤手空拳往摩托车上扑,差一点抓住凶犯的衣服……

一中年男子站在大街中央想把凶犯的车头拉倒,却几乎被凶犯的摩托撞倒,所幸只受了一点轻伤……

有十余名行人自发地骑自行车尾追两名凶犯数千米……

此案震动了市委地委,震动了省委,震动了中央!

案发当天,市局和地区公安处所有领导都亲临现场指挥部署,省公安厅、公安部来电,要求迅速组织警力,尽快破案。案发第二天,省委省政府以及中央有关领导也都分别做出了有力的批示。自此以后,领导的批示指令层层加码,群众的电话来信络绎不绝。口气之严厉,措辞之威烈,让市公安局以及地区公安处所有的民警喘不过气来。

真可谓举国震惊,全民皆愤。

但几乎让所有的人都没能想到的是,如此猖獗而明目张胆的一起特大杀人抢劫案,竟然一拖拖了十几年没能破获!

市公安局从局长到科长,几乎一免到底;地区公安处所有的处长副处长全部受到了严厉的处分……

然而惟有知情的人才知道,此案投入的警力和物力,则是前所未有的。案发第二天,便组织了调查摸底组,重点对象和重要线索调查组,物证痕迹检验技术组以及资料组共一百余人的一个1·13专案侦破组。如此超大规模的专案侦破队伍,在地区和市公安机关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当时留给专案侦破组的破案线索,除了数十名目击者的证词外,留在现场的证据,便是那顶灰面的军绿色单帽和那只塑料底棉鞋。

就为这顶绿军帽和一只塑料底棉鞋,警方先后调查了河北、山西、陕西、甘肃、河南、北京、天津等地的上百个企业和厂家……

整个地区的14000多辆摩托车,在三天内便进行了全部的清点和封查……

对32名目击者逐一访问,多次调查;对那一天在银行存取款的190多名顾客进行了排查;对所有的可疑线索一遍一遍地查证,筛选,落实……

依据32名目击者所作的案犯模拟画像,一改再改,最后让他们都感到极为逼真时,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

目击者认为两名罪犯的年龄大约在35岁左右,最大不可能超过45,最小不可能小于25。专案组于是在整个地区把500万人口中所有25岁至45岁之间的男性公民,依照案犯的模拟画像,全部认真详细地筛选了一遍……

几种人为重点可疑对象:一,本地在外地工作,尤其是可能在省城或其他大城市工作的,有可能在两地相互勾结作案的可疑团伙分子。二,民兵,复转军人或其他会使用枪械并容易或可能接触到枪械的可疑人员。三,刑满释放、解除劳教和1·13期间请假回来的劳教人员。四,有嫌疑的犯罪团伙中的骨干和成员,特别是有前科的可疑分子。五,自由流动人口,尤其是无正当职业,并有作案可能和流动性较大的可疑分子。

,城乡跳跃,有业不就,用钱心切,有流氓、盗窃、惯赌、走私贩私、投机倒把或有前科、有劣迹的可疑分子……

在全地区60多万25岁至45岁之间的男子中,总共筛选出了这样的对象37800多人;又从这些人中摸底排队,逐人过滤核查,进一步筛选出16000余人;再在这些人中进一步摸底核实,又筛选出7800余人,再进一步筛选,过滤出600余人;直至最后全部否定排除……

这种大面积过滤似的筛选工作,延展到附近的几个城市,最后延展到了省城……

在发案后的头几年里,每年都会收到数百条线索,而每一个线索都会投入几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次的警力和无以估算的物力……

在这种大面积的搜索和察访工作中,连带着破获了上百起其他大案要案,惟有1·13杀人抢劫案依然没能破获,依然是一片空白。

1·13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人们的心头,老百姓一说起来就嚷就骂,骂得简直不堪入耳。而他们这些搞公安的一想起来就憋气,就脸红,在领导们面前直不起腰,在老百姓面前抬不起头……

罗维民清清楚楚地记得,市公安局分管刑警的副局长,他的一个老上级,50多岁得了胰腺癌,人们都说那是1·13把他气的,逼的。30年的老公安,破了一辈子案,得了一辈子奖,一辈子让上上下下刮目相看,一辈子没让人说过什么闲话,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了这个1·13上,职务被一降两级。降级后的第二年就被查出了癌症!

在所有的癌症里面,胰腺癌大概是其中最痛苦的一种。老局长到了最晚期的那些日子里,每当疼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可喉咙地大喊大叫:我不服!我不服呀!我死也不服呀……

对老局长来说,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痛苦要剧烈得多。

老局长遗体告别的那天,全地区的公安民警能来的都来了。几百名民警围在老局长的遗体身旁,泪如雨下,哭声如雷!

那天围观的群众说了,还没见过这些个成天抓人逮人的凶汉们,一个个能哭成这样……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虽然在那一年的夏天,由于劳改系统和公安机关分家,他由于家庭原因,关系被划到了劳改局古城监狱,脱离了公安机关,但这起案子,他并没有忘记。

这个叫王国炎的服刑人员的一番自供,一下子又把自己带回到了那些令人难忘的日日夜夜。

这个叫王国炎的服刑人员,眼下是不是真的疯了?

……即使他眼下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疯子,是一个地道的精神病患者,但他能讲出这些话来,也并不能减弱他这些话的真实性。恰恰相反,说不定极可能在他这些疯疯癫癫的话语里,更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所说的这些事更具有一种真实性。因为像他这样的一个服刑人员,只有当他成为一个疯子时,才有可能说出真话,道出真相。

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所说的都可能会是真话?当然不一定,因为有的精神病患者,在他成为妄想狂时,说出来的全都可能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那么,这个王国炎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一种假象,一种妄想?

绝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绝不可能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如此雷同。以致雷同到连一顶帽子、一条围巾都如此相似。而且一点都不是妄想,都是对过去的回忆。

其实,对这个服刑人员目前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重要性和严峻性在于,他所说出来的这些,如果不是亲身参与,是描绘不出这些细枝末节来的……必须对他严加看管,迅速进行详细的侦查和了解。

罗维民首先查看了一遍赵中和放在办公桌上的近期侦查工作笔录。赵中和在日常工作上是个大大咧咧的工作人员,他的工作笔录似乎也和他平时的个性一样,写得龙蛇狂舞,行草如飞,好多字根本认不出来。罗维民像是在考证甲骨文一样研究了大半个晚上,才算看完了赵中和近两个月来的工作记录。让罗维民感到吃惊的是,其中竟有数十处是关于王国炎的。

5月24日:

下午两点在讯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打人。

问:为什么喝酒?

答:心里不高兴。

问:酒哪儿来的?

答:程队长给的。

问:胡说,程队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我不知遒,你问他去。

问:为什么不高兴?

答:老子整天坐牢,还他妈的能高兴了?

问:不高兴就打人?

答:老子高兴打,你管?

……

处理结杲:禁闭反省12小时。6月3曰:

中午一时半在讯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大吵大闹。

问:又是你!为什么喝酒?

答:想喝。

问:谁给的酒?

答:单科长。

问:又是胡说八道!单科长怎么会给你酒?

答:爱信不信。

问:到底是什么人给你的酒?

答: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不信你问单科长去。

问:单科长什么时候给你的酒?

答:今天上午刚刚给的,给了就喝,老子什么时候存过酒。

问:什么酒?什么地方给的?给了多少?

答:茅台、汾酒、五粮液,老子什么时候喝过差的酒?是他给老子送来的,就在号子里。多少?多啦!那记得清吗……

处理结果:劳改操行评定减20分。

6月9曰:

晚上12点半在讯问室提审王国炎。原因:喝酒,在宿舍用牙刷戳捣其他服刑人员的眼睛。

问:谁给你的酒?

答:冯科长给的。

问:胡说!哪个冯科长给你的酒?

答:还有哪个冯科长,冯于奎。

问:一派胡言,每次不是这个给你酒,就是那个给你酒,你嘴里还有没有一句真话?老实交代,到底是谁给你的酒?

答:老子胡说还是他们胡说?要不是他们给老子酒,妈的这酒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敢是从老子的裤裆里长出来的?

问:上次你说是单科长给你的酒,单科长说你是鬼话连篇……

答:他妈的他才是屁话连篇!老子敢说实话,妈的他敢说实话?他要是说了实话,人头狗面的他还能再在这儿当科长?吓死他!再给他一百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妈了个×的,现在的人一个个的都他妈的神经病!老子说了实话,偏说是假话;老子说了假话,偏说是真话!拿假话当真,拿真话当假,都他妈的逼着老子整天说假话!什么世道……

处理结果:禁闭反省24小时。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瞅着这些询问笔录,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以赵中和的性格,他是不会在这样的询问笔录上随便开玩笑的。他不会撒谎,更不会没事找事地在这上面虚构情节。看来这些记录都是真实的,至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

如果确实是真实的,可就令人不可思议了。

程队长,也就是五中队的中队长程贵华,他对五中队所有服刑人员劳动改造全权负责。

单科长,单昆,古城监狱狱侦科科长,自己的顶头上司。

冯科长,冯于奎,古城监狱狱政科科长,是对监狱服刑人员进行思想教育、劳动改造、减免刑期等具体工作的负责人。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监狱里的主管干部,而他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长期给一个服刑人员送酒喝?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这些话确实都只是些鬼话屁话胡话疯话,那么,正像王国炎说的那样,这些酒又都是从哪儿来的?即使拋开这些酒不说,只从这个服刑人员的行为来看,刚刚减了刑期的一个犯人,怎么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莫非他刚一减刑精神就不正常了?尤其是这种很不正常的行为举止,本身就极不正常……

罗维民努力梳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默默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的黑洞,虽然眼下还弄不清楚它的轮廓和网络,但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引力和诱惑……三

罗维民几乎一晚上没睡着,等第二天猛然醒来时,已经快早上8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妻子李玉翠和9岁的女儿丹丹似乎早就离开了。罗维民急慌慌地穿好衣服,胡乱吃了两口妻子留在锅里的早饭,一看表已经8点40了。

这是妻子的习惯,只要他睡着,只要没有非叫不可的急事,就绝不叫醒他。因为妻子总是感到他太需要休息了,他的觉太少了。几乎天天熬夜巡夜查案办案,能多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侦查人员早上的工作相对也宽松些,而对他来说,平时起床妻子叫不叫他,这也是个毫无办法、无可奈何的事情,所以他并不怪妻子。

然而今天却让他有些气恼,本来说好了叫醒他的,偏是没叫他。妻子向来就嫌他多管闲事,人家五中队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不过是临时帮人家值两天班,能凑合过去就算了,那么认真对你有个什么好?办好了没你一点事,办不好可就全是你的事。狗咬耗子白费那份心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如今的事又难说,万一捅出个什么窟窿来,到时候是让别人堵还是你自个儿堵?

在他跟前,妻子总有发不完的牢骚。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妻子李玉翠是个国有商店的营业员,工资没保证,眼下正面临着下岗的烦恼。对妻子的工作,他又一点也帮不上忙。妻子的身体也不好,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常年站柜台,病情越来越重,连带着心脏也有了问题。两年前医院就要求手术治疗,但五万元的手术费,让他一拖再拖,无地自容。结婚十几年了,还是像鸽子笼似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单身宿舍房。单位的单元房,轮了好几茬了,都没能分上。十四英寸的小彩电,市场上早就淘汰了,还仍然摆在家里。没钱又没关系,在妻子跟前自然就理短。自己欠妻子的实在太多了,有牢骚就让妻子发吧,她不在你跟前发牢骚又让她在哪儿发牢骚去?

但今天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王国炎的事情还没有下文,他要同五中队的有关领导进一步交换意见。按正常的程序,像发生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像一个服刑人员把另一个服刑人员打成重伤的这种突发重大事件,作为一个监狱侦查人员,在对服刑人员进行了提审和询问后,必须尽快进行进一步核实和查证,并同有关负责人汇总情况,然后及时向监狱领导做出汇报,以便做出立案和处理决定。所以今天对王国炎一案要做的工作还很多,也很急。

第二,这件事他还要做更多更广泛的调查,他不仅要到五中队调查,还准备到王国炎原来所在的

十一

中队进行调查。有更多的迹象表明,这个服刑人员的表现,尤其是他那种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言行举止,实在令人可疑。如果他向来就是如此,又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由死缓减为有期徒刑十五年?从他昨天说的那些话里,看得出他的这种表现是一贯的,由来已久的。如果真是这样,调查结果证实了这一点,那问题可就太大了……当然,人的本性,尤其是人性中的那种极恶的东西,是可以被掩饰,被扼制,被约束的。所以也有可能在他神志清醒或者精神正常的时候,在监狱的有效管理下,他会有另一种表现。他会显得很老实,很安分,很诚实,很听话,很善良,很礼貌,文质彬彬,小心谨慎,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因此这一点必须尽快调查清楚,那就是王国炎在十一中队时的表现究竟如何。如果在十一中队他确实表现得非常好,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有了第一手依据,他的减刑也就没什么可怀疑、可顾虑的了,有问题就只能是他的病了。他必须把这一点尽快调查清楚,也只有把这一点调查清楚,才有可能对这个案子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第三,五中队的侦察员赵中和请假不在,整个监狱几乎所有有关侦查方面的事情全都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这些日子正是秋收大忙季节,服刑人员们经常在外劳动,突发事件很多。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一件什么令人头疼的事情来?如果有了什么必须他紧急处理的事件,而他却不在,万一闹出个什么闪失来,那责任可就大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没有什么紧急事情,那他就先到十一中队去了解了解。

十一中队基本上都是二十年徒刑以上的要犯重犯。这里气氛严肃,戒备森严,监管人员也配备得相对多一些。

大部分服刑人员都去了水库运麻泡麻,因为是较重的体力劳动,一些老弱病残就留在家里。十一中队的中队长也一起去了水库。征得了在家负责的管教人员的同意,他挨个叫了一些服刑人员进行个别谈话和询问。

在服刑人员被叫来之前,他顺便看了看挂在谈话室墙壁上的谈话记录簿。

监管人员同服刑人员定期谈话交流,是监狱管理的一项重要内容。经过多年来的经验总结和不断完善,它已经成为一种管理服刑人员和教育改造服刑人员的有效办法,已经形成一项规章制度,成为一种纪律。尤其是在同服刑人员直接打交道的各个中队,包括指导员、中队长在内,在一定的时间内,同每个服刑人员都必须有一定的谈话次数和时间。否则中队领导的监管水平和监管能力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还会影响到中队领导的考评和审核。尤其是监狱某中队有水平有深度有借鉴意义的谈话方式和记录,还要在各个中队推广和传看。就像样板和范文一样,各个中队看了以后,还要相互交流和汇报自己的心得和体会。而像这样的谈话方式和谈话记录,往往都有特殊记号,有关领导也往往会在上面写上批语和评价。所以类似这样的谈话记录,各个中队都会挂在谈话室墙壁上很显眼很醒目的地方,犹如一面面锦旗,一张张奖状,以便领导、来客和参观者一眼就可以看到。

罗维民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有着特殊记号和批示的谈话记录。

他看了看上边的目录,不禁吃了一惊,上面正好就有十一中队指导员傅业高同服刑人员王国炎的谈话记录!在这个谈话记录上,监狱狱政科科长冯于奎和二大队教导员高元龙都做了正面的批示!尤其是冯于奎对这一谈话记录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指出像这样的谈话方式和方法是值得每个监管干部学习和借鉴的,应该在各个中队大力推广……

然而当罗维民看到这个谈话的具体内容时,不禁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动。

这篇谈话记录的中心内容就是如何说服王国炎不要再在监狱里毫无根据地卖弄吹牛,瞎说八道。

而王国炎所“卖弄吹牛,瞎说八道”的内容,正是1·13特大抢劫杀人案的那些情节!王国炎当时所说的时间、地点和细节,同昨天给罗维民讲的那些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指导员:……你总是这样不负责任地乱说一通,想想对你的将来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你今年才30来岁,有文化,有技能,有手艺。如果你好好表现,在壮年时期还是有希望服满刑期的,你的未来还会是大有可为的,等待着你的还会有一个很好的前程。还有,听说你的妻子还当过演员,长得漂亮而又贤惠,你的孩子也才刚刚5岁。你的父亲母亲都还健在,兄弟姐妹各个都很有本事。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他们想一想?

王国炎:他妈的他们谁为老子着想过!

指导员:你又在瞎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没为你着想过!就在今天,你的母亲还给我们打电话,希望能跟你多见几次面。还有你的亲人和你的许多朋友,都为你在担忧和操心。他们也不断地给我们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而且还让我们代转他们对你的关心和鼓励,怎么能说他们没有为你着想!

王国炎:那又能怎么样?是老子在坐监狱,又不是他们在坐监狱!

指导员:你坐监狱是你自食其果,罪有应得!你抢劫杀人,是他们让你干的吗!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你怎么能把你自己的罪责怪到别人头上!你要是再这样麻木不仁,不知悔改,两年内要是减不了刑,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后果吗?你知道你会有个什么下场吗?

王国炎:那又怎么样,老子没有好下场,他们也别想有好下场!老子豁出去了,让他们等着瞧……

指导员:那你就等着吧!死缓的期限只有两年,这两年里你要还是死不悔改,那就等着在亲人和朋友们面前,宣判你的死刑吧!你就不想一想,等到那一天,你的父母会怎么样?你的妻子又会怎么样?你的朋友们又会怎么样?你的妻子还会那样死死地守着你吗?就算你死不了,也得让你在监狱里待一辈子!你再想一想,你的妻子会死死地等你一辈子吗?

王国炎:他们敢!要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一片火海,然后……

指导员:又胡说八道!你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你要真敢这么干,监狱里的守卫顿时就会把你的脑袋射成一个马蜂窝!你会死得不如一条狗!没有一个人会心疼你,连你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也会恨你一辈子!那些整天盼着你死的人会高兴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王国炎:(发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指导员:想清楚了吗?这可能就是你整天胡说八道的最终结果。你认真想想,这究竟会对谁有好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前思后想,尤其是要多想想事情的后果。你现在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在你的人生道路上,已经没有一步可退了。要不人们怎么总是说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呢?你要时时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剥夺政治杈利终身的缓期死刑犯,你只有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学习、改造,争取宽大处理,重新做人,这才是你惟一的出路。只要你能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真正做到这一点,你的处境就会有所改变。我们现在正在考虑一个新规定,只要是表现好的服刑人员,每个月可以和自己的妻子见三次面。如果表现得特别好,作为一种新的奖励办法,我们还可以破例让你们在监狱里的接待楼里住一晚上。假如表现得更好,我们还有更多更好更优待的奖励办法。这些奖励办法我们正在研究,很可能就在近期出台。妤了,我们这次说得也够多的了,我的意思,我的想法,你都听明白了吗?

王国炎:……听明白了!

指导员: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王国炎:知道了!

罗维民有些发愣地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谈话记录,真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谈话记录,又怎么能作为范例让各个中队传看呢?

冯于奎的批示写道:这样的谈话不亢不卑,有理有力,能让这样的一个危险的要犯重犯在一次谈话中就有悔过的表示和深深的触动,是很不容易的,这说明只要细致耐心地给服刑人员做思想工作,对我们的监狱管理工作是很有裨益的……

谈话的效果真像他说的这样吗?这个王国炎悔过和触动又表现在哪里?其实是王国炎有好多要说的话,并没能说出来,而且一次又一次地被指导员打断了。王国炎说的任何事情,都被斥责为胡说八道。如果说王国炎真有悔过和触动的表示,那也仅仅只是利诱和哄骗的结果。

而从当时谈话的情况来看,王国炎平时很可能经常不负责任地“胡说八道”,他们也根本没有把这些“胡说八道”的内容放在心上,更没有认真地去进行分析和有所警觉……

但是,你能说这些人当时所说的都是错的吗?

当时的十一中队指导员傅业高,现在已经是主管五中队的三大队教导员。

当时主管十一中队的二大队教导员高元龙,现在已经成了省监狱管理局的副局长。

还有仍然在职的狱政科科长冯于奎。

你能说他们当时的判断都错了?

在别人,尤其是在那么多领导都认为王国炎是在胡说八道的情况下,却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莫非别人都被糊弄了,就你一个人是清醒的?

第一个被叫来的囚犯大约50来岁,瘸腿,看上去还算老实。问一句答一句,几乎没什么思考和停顿。“姓名?”“李正太。木子李,正确的正,太阳的太。”“学历?”“农中。”“捕前职业?”“小学会计。”“犯罪事实?”“误杀。”他偷偷看了罗维民一眼,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因过失伤人致死。”“刑期?”“无期徒刑。”“入狱时间?”罗维民板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8年零6个月零9天。”李正太回答得机械而迅速,好像连想也没想。

罗维民的心突然有些软了下来,看来这个叫李正太的服刑人员几乎是无日无夜无时无刻地在计算着他的刑期。对他来说,时间如此之慢,却又这样的遥遥无期。像他这样的服刑人员,会非常谨言慎行,是很难让他主动地讲出一些什么情况的。想了想,罗维民继续说道:“个人表现?”“我个人认为自己表现良好。入狱8年来,我改掉了一切恶习。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也从来没跟服刑人员打过架吵过嘴。我自觉服从改造,认真学习法规,劳动积极,尊重领导。8年来没有犯过一次错误,没有受到过一次处分,没有关过一次禁闭。操行评定每年都是高分,病了也坚持劳动……”“好了,”罗维民打断了他的话,“表现这么好,为什么一直没减刑?”“我正在努力,争取能早日减刑。”“你们中队减刑的人并不少。”“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那些被减刑的人你都熟悉吗?”“是,我都很熟悉。”“他们都比你表现好吗?”“是,他们都表现很好。我要继续向他们学习,争取早日宽大处理。”“王国炎你熟悉吗?”“……是,队长。”李正太明显地怔了一怔。在监狱里,服刑人员对监管人员一般都称呼为队长。因为大队有大队长,中队有中队长,分队有分队长。“他是不是也表现很好?”“……是。”李正太再次犹豫了一下。“他比你表现还好吗?”罗维民有意识地开始施加压力:“他也从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架,不闹事,不骂人,不违反规章制度?从来也像你一样改造自觉,学习认真,劳动积极,尊重领导,从未犯过一次错误,从未受过一次处分,也从未关过一次禁闭?而且操行评定向来都是高分?”“……我一定继续努力,老实改造,重新做人。”李正太的头越来越低,再也不敢看罗维民一眼。“你觉得你老实吗?”罗维民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声调,“不要这么给我支支吾吾的,我要你给我说实话。”“……是!我一定说实话。决不隐瞒,决不欺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们都说了,我这个人就是太老实……”李正太的额头上已分明地冒出汗来。“好了,那你就给我说说王国炎的情况。有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李正太一边机械地重复着,一边似乎紧张地思考着自己究竟该说什么。“王国炎……平时的表现,其实我们并不在一个监舍,他的情况我了解得并不太多……”“李正太!”罗维民突然感到有些愤怒,止不住地吼了一声。“你给我老实点!像你这样子,还能表现好了!还能减了刑!王国炎自己都交代了,你还替他隐瞒什么!你这不叫老实,而是滑头……”“队长!我不是不老实,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实在是不敢说,真的是不敢说呀……”李正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罗维民跟前。“我家里有76岁的老母,老婆跟我离婚,孩子离家出走,我的身体也不好,腿也有毛病。他们都说我胆子小,说我太老实,我是真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呀!可我真的想减刑,真的想好好表现,真的想早点出去呀!队长,我害怕,真的是害怕呀……”“起来!”罗维民话音依旧很硬,但心里又早已软了下来。他根本没想到这么一个王国炎,竟能把李正太这样的服刑人员吓成这样!看来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王国炎,以李正太这副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出汗的情形,差不多立刻就可以断定这个王国炎绝不会是个一般的人物。而像李正太这样一个没背景,没关系,又没钱没势没力气的服刑人员,面对像王国炎那样的一个抢劫杀人犯,他又如何能没有顾虑,如何能不战战兢兢?末了,他缓和了口气说道:“好了,站起来咱们再慢慢说。”

李正太一边使劲爬了起来,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和汗珠。“我告诉你,”罗维民接着说道,“今天我叫你来,只是了解情况。第一不会让你写检举材料,第二也不会让你出来作证,第三咱们的话到此为止,我绝不会把你的话给什么人反映。所以你根本不必有什么顾虑,何况我今天要找许多人谈话,将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什么。我还要告诉你的是,王国炎的问题非常严重,他现在的一些问题并不是一般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一一落实了,就算他想报复你,他也绝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了。第一你要相信组织,第二,请你相信我。”“队长,我相信你,绝对相信你。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李正太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副豁出去的劲头。“你只管问就是,凡是我知道的,全都给你说出来。”“好。”罗维民顿了顿,脸色随即也严肃了起来。“我先问你,在十一中队的那些日子里,你看王国炎精神上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也就是说,他是不是经常瞎说八道,胡作非为?”“是,他经常就那样。”李正太一点儿也不显得吃惊地说。“一喝了酒就疯疯癫癫的,看见人就骂,抓住人就打。有时候还往别人的被子里、茶缸里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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