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偏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5 13:58:07

点击下载

作者:邱华栋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西北偏北

西北偏北试读:

雪灾之年

关于这座西北偏北的小城市的最早记忆是狗子的。现在由他来回忆。

狗子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大雪一进九月份就开始下了。

那一年的雪下得特别蹊跷,一开始就是大块儿的雪疙瘩从阴郁的天空中往下砸,不像过去下雪,最多下的是鹅毛大雪。

狗子那一年十岁,他确切地记得,当时他站在一棵长相狰狞的老榆树下抬头看天,他看见天空中积满了暗灰色的云团,那些云团彼此挤压着,汹涌地翻滚着。狗子的脸冻得像烂茄子一样,脸上的冻疮在冷风的撞击下十分鲜艳夺目。

狗子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浑身冷得哆哆嗦嗦的。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棉袄下面的皮肤上,鸡皮疙瘩已经起得全身都是。而坚硬冰冷的棉衣衬里摩擦着那些鸡皮疙瘩,一阵阵战栗从脚底涌入他的胸腔。

他的棉衣上有很多的破洞,冷风就像是冰凉的蛇一样在这些破洞中自由地穿梭。他仍旧在抬眼看天,看着天空中的乌云在互相地倾轧着,激烈地彼此推搡着,细碎的、坚硬的雪疙瘩砸到了狗子的脸上,他的额头一阵阵地疼痛。

狗子觉得自己的心里充满了冰碴子和冰块,他稍微一走动,体内似乎就一阵阵地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大雪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脚踝,还在往他的膝盖处增长。狗子痴痴地看天,似乎有一些迷惑。那天空中凌乱地飞舞着的雪花令他头晕目眩。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一个雪疙瘩,盯着它快速地下落,他看见这个雪疙瘩的影子在他的瞳孔中迅速地放大,然后“扑哧”一声砸在他的脸上,这个时候他竟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这是冰疙瘩在他的脸上粉身碎骨带来的快乐。

狗子终于咧开嘴呵呵笑了,银亮的鼻涕从两个鼻孔里迅速地滑出,他抬起袖口抹去了那些鼻涕。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喊:“狗子,回家来!”

狗子茫然地回过头来,看到他妈佝偻着腰,从他家的院子里出来。她的头发凌乱,目光忧郁,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筛子,肩膀上斜挎着一只人造革保温包。狗子知道他的妈要去城外的季节河上筛沙子,她背上的保温包里装的是够她一天吃的硬馒头和炒土豆。

狗子愣了一下,快步地向他的娘走去。他妈脸色铁青,十分烦躁地说:“回去,狗子,回家好好念书,过两天你放假了,也跟我去河坝筛沙子。去,回去!”

狗子像一条懂事的狗一样缩了缩脖子,头上接受了他妈严厉的一拍。等到狗子再回头的时候,他妈已经走远了。在大雪纷飞当中,远处的公路两边,等候着很多和狗子的娘一样打扮的婆娘,她们在风雪中搓手的搓手,跺脚的跺脚,几乎无一例外地穿着笨重的黑衣棉裤,脑袋上包着厚厚的头巾,背着铁丝编成的筛子。等到汽车来的时候,她们排着队,像年迈的企鹅一样,摇晃着上了汽车,在风雪中不见了。

狗子转身进了家门,家中的炉火十分旺盛,温暖。他的七岁的妹妹正埋头在一张上面被刻画得斑驳陆离的木桌上做作业。他突然感到有一点头晕,就朝地下用力地吐了一口唾沫,用手撑住墙。

躺在床上得了中风病的父亲的呼吸声十分急促,就像是快死了一样。看到衰朽的父亲的样子,狗子的内心里涌出了一股怒气,他拿起了书包,又拿起了两个焦黄的锅贴,扭身就出了房门,向学校方向走去。

很多年以后,狗子都会清醒地记得那一年是飞碟出现的一年,那是1977年。就是在那一年,狗子看见了飞碟,飞碟后来爆炸了。飞碟的大爆炸预示了大地上的一些变化,这些狗子在后来过去了很多年才真正地明白。但是当时飞碟破空而来的时候,狗子只是对天空中的异象感到了震惊。这一天夜里大雪奇怪地停了。往常像这种雪,要一下好几天的。狗子放学之后回到了家里,他和妹妹一起做好了饭,是面疙瘩菜汤。狗子吃得很香。吃完饭以后,他的妹妹去给父亲喂饭,狗子一个人走到院子里。

他抬眼看天,天空中的颜色是一种奇怪的蓝绿色,把深到膝盖的雪映照得十分恐怖。狗子忽然感到有一些害怕,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脚竟然不能够移动半步,这个时候,风声遽然地大了,就像是有一千种怪兽在嚎叫,有一股旋风蓦地旋入他家的院子,卷起来一道雪浪,雪浪挺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巨人的手臂,猛地打在了十岁的狗子身上,他一下子摔倒了,狗子喊了一声“娘……”就急急忙忙地跑回了屋子。

这一天晚上的风声异常巨大,一夜都没有停,奇怪的是,到处似乎都响着凄厉的猫叫。这种猫叫的声音悠长,听上去十分凄惨,仿佛它们拖着血红的内脏在冰天雪地里爬行时发出的。

整个夜晚,狗子都没有睡好,他睁着两只眼睛,捂着耳朵,但是那些猫叫还是了涌入他的耳朵。他的心就像是马蜂炸了窝一样地乱跳。

半夜里,随着猫叫声,门突然被撞开了。狗子尖叫一声拉亮了电灯,看见是他娘回来了。娘的脸上的颜色十分鲜艳,手脚似乎僵硬了。她说:“狗子,快,拿雪给我搓搓身子。”狗子知道娘冻坏了,就跑到屋外,用脸盆盛了雪回来,给娘搓身体。

屋外的猫叫声仍旧十分凄厉,似乎到处都在响着猫叫。风声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狗子给娘仔细地用雪搓身子。他搓她布满皱纹的脸,搓她的塌而瘪的乳房,搓她柴火棍一样瘦的腿,搓她鸡爪一样的手和脚。

第二天狗子去上学,大雪和风都停了。天空中密密麻麻地涌动着阳光。阳光十分耀眼,但是天气十分寒冷,狗子撒的尿立即就变成了弧形冰。

而最让狗子惊心动魄的是,在马路的两边,那光秃秃的树干上,每一棵上都挂着一只冻僵了的死猫。猫的种类、体格、花色各不相同,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了奇丽的颜色。他好奇地一路上数着这些像是树的果实一样的死猫,却怎么也数不清。

狗子的记忆当中,那年整整的一个冬天,树上的死猫都没有掉下来,一直到第二年的四月,冰雪在整个大地上融化的时候,全城树上的死猫都扑嗒扑嗒掉了下来,连着三个星期,全城都被淹没在死猫的一片浓烈的臭气当中。

很多年以后,狗子仍旧没有忘记,那天早上,他一边数着树上的死猫,一边来到学校的情景。在学校的大门口,他就听见上课的铃声响了,同时,他还看见了父亲单位——筑路队牛队长的儿子牛福顺,外号叫“癞瓜”的,正在把雪往一个女孩的脖子里灌。

狗子说:“癞瓜,你别欺负女生!”

癞瓜说:“狗子,我日你妈,你管那么多的闲事干吗?我想弄谁就弄谁,你管得了?我爸可是专管你爸的,日你妈,走开!”

狗子恨恨地走到他的跟前,一头将癞瓜砸倒在地。那个女生跑了,癞瓜爬起来扑了上来。这一架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狗子还掉了两颗牙。

三天之后,又开始下雪了,街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膝盖。狗子的爸爸还在床上躺着,他浑身哆嗦着,双眼放出了一股红光,十分吓人。狗子的妈又去河坝筛沙子了,晚上才能回来,因此狗子和妹妹很着急。

他们焦急地围在爸爸的床前,干着急没办法。他们听见父亲咬着牙说:“我……要吃橘子……橘子……”狗子想,这个大冬天的,到哪里去买橘子?1977年的冬天谁能够吃上橘子?狗子十分痛苦地看着父亲因为病痛而扭曲的脸。忽然,他灵机一动,说:“妹妹,咱们到商店去买橘子罐头!”他从母亲的枕套里拿出了一块钱,拉着妹妹急忙向外走。

狗子过了很多年,仍旧十分清晰地记得那一年冬天的那一天,他们家发生的事情。他和妹妹走出了房门,雪地上反射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哗哗地流水。出门不到三十米,他听到了身后异样的声音,他惊慌地回过头去,并且张大了嘴巴:他们家的土坯房子轰然一声响,木板和砖块在半空中横飞,一股冰凉的雪气扑了过来,狗子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妹妹尖叫了一声:“爸——”他们跑过去疯狂地扒着砖块和废墟,狗子的眼前闪动的是一片白色的雪光……

在父亲同事的帮助下,狗子父亲的尸体从屋子废墟当中挖出来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睁开的眼睛上蒙着一层血红的雪,堵住了他渴望了解世界的窗口。1977年的冬天,狗子的父亲就是这样死的。

他妈在天擦黑才回来,这个时候牛队长已经把狗子和他妹妹安排进一间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了。狗子的娘听说了这个消息,一声不吭地流了一会儿泪。狗子知道他们一起经历了1958年的大饥饿,1966年的武斗和1974年的天灾人祸,最后终于在1977年死亡的手把他们分开了。是的,狗子知道这些,狗子一滴泪也没有流。

牛队长长着一张马脸,脸上还布满了精细的雀斑。他走到狗子的娘身边:“大妹子,这下你可解放啦。”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狗子的娘。狗子心里想:“日你妈,你要是欺负了我妈,我就杀了你!”十岁的狗子在1977年的冬天就这样起了杀机,目视牛队长宽阔的身影在雪地上消失,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冬天和权贵的仇恨。

那天夜里,狗子被他的娘拍醒了,娘严肃地看着他,她的目光里都是坚毅和期待。“狗子,过几天跟我一起去河坝筛沙子,你爸死了,今后咱们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狗子觉得自己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懂事的,一种苦涩的液体在他的喉咙里涌动着,他的眼睛立即地变得模糊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了灼热的泪水。

狗子的父亲被葬在了城外的那条季节河边的坟场上,那里的坟堆十分阴郁。狗子在送葬队伍中向后看去,四周的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只有一条黑色带子一样的公路穿行在这一片白色的空茫之中。

这条季节河是从遥远的天山山脉的缝隙里流出来的,像是一条耷拉出来的巨人的舌头。每一年的夏天,这条平时干枯的季节河里,就会流过汹涌的洪水,那是天山山脉的西北段的冰雪融水。季节河后来一直流向了大沙漠当中,消失在了一片沙海之中。

在枯水季节里,河道中有一些没有干涸的水洼,里面有狗鱼和小白条。狗子的童年就是在这条季节河边上度过的。

现在,他的眼睛被雪光照耀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因此当他父亲的黑色棺材缓缓地放入了墓穴的时候,狗子又看见了不远处,河床上筛沙子的人们。他们黑色的身影十分鲜明,像蚂蚁一样在劳作着。

埋完了父亲,狗子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哭,没有流一滴泪。人们开始纷纷地散去,他们早就想逃回家去了。狗子的娘说:“走,狗子,回家去。”狗子痴呆呆地望着那条积满了白雪的季节河,脑袋里一片空茫。

几天以后,狗子穿着厚厚的棉衣裤,背着一只小号的筛子,他的娘拉着他,与那群企鹅般的婆娘一起,在风雪当中向季节河进发,在一大群黑衣婆娘里看上去,他很像一只忧伤的小牛犊。

河坝的沙子冻得十分结实,一镐头下去甚至会冒火星,狗子的脸在冷风的撞击下,很快地褪了一层皮,狗子奋力地把手里的铁锨扬起来,雪粒和泥沙“唰唰”地从筛子上滚落下来,在筛子的后面,就落下了一层均匀的细沙,那值钱的沙子。

在1977年,筑路队所有的女人都在筛沙子,因为仅仅靠她们丈夫的收入养家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当狗子在那年冬天参加了筛沙子队列的时候,他的心中也充满了那一年的冰碴。他已经过早地开始品尝生活的艰辛了。

在干活的时候,妹妹瘦小的木讷的头颅总是映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奋力地用单薄的胳臂,将沙子扬向天空,扬向了那一年阴郁的天空。

一个月以后,狗子的妹妹,在做饭的时候,不慎把帐篷烧着了,她也被大火烧死了,干瘦的身躯连同浓浓的黑烟,一同飘向天国……狗子奋力地挥动着铁锹,远处,天山山脉那铁黑的身躯在无声地向着远方延伸。

有一天,在公路上走着的婆娘分成了两队,拉开了阵势。娘说:“狗子,去,看一看是咋回事。”狗子就把身体缩进衣服,在黑衣婆娘们中间挤着,在她们温暖的胯下穿梭,然后知道又一场械斗即将爆发。

筑路队的女人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普通工人的女人,另一派是包括癞瓜的妈等筑路队大小权贵的女人,她们凭着丈夫的职权,抢先把许多的车皮截住,先装她们的沙子。

现在,婆娘们个个怒眼圆睁,争吵的唾沫和雪花一起飘到了狗子的脸上和脖子上。打!打!打!婆娘们突然动手了,牛队长的老婆、癞瓜的妈,一个有一嘴狰狞的黄牙的大屁股女人抢先动手了,婆娘们混战成一团。

慌乱之中狗子连忙逃去,只听见一个凶狠的声音喊道:“死老杨的小崽子,哪里跑!”兜头就是一铁锨,狗子眼前一黑,一嘴啃了地上一口雪。

他捂住脑袋,感觉头上有一股热流向自己的后背流去。他跑回到了他娘的跟前,哭了:“娘,她们打我,她们打我……”在狗子的眼里,娘的目光冷峻而又愤怒,她像雕像一样站立着,没有说一句话。

狗子回过头,看见那边的婆娘互相撕扯着,殴斗着,铁锨飞舞,更多的婆娘从一个个墓穴般的沙坑当中跳出来,加入到大混战当中……第二天,牛队长下令,让她们所有的人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思想学习,扣发半个月的工钱。

季节河是狗子度过童年的地方,当婆娘们在家里学习的时候,季节河就是天然的溜冰场,那里有一片巨大的平整的冰面。溜冰的孩子也分成两派,一派是权贵牛队长的儿子癞瓜,另一派就是狗子和其他的孩子。他们在溜冰的间隙里,经常分成两派开战,狗子的一个雪球正砸在癞瓜的头上,伙伴们都叫好了。

癞瓜抹掉头上和脸上的雪渣,看清了狗子,就扑了过来,和狗子战成一团。

狗子还记得,他和癞瓜打的那一架十分漫长,从早晨一直打到了中午,因为他们谁都不服输。所有的孩子们分成两派在观战。最后,狗子终于被癞瓜压在地上了。

狗子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已经被打肿了。癞瓜狠狠地扇狗子的耳光,用大头鞋狠命地踢狗子的肚子,最后解开裤子,往狗子的脸上撒了一泡热尿,一边撒一边说:“我日你妈!狗子,你妈已经被我爸操过了,你还硬个屁!”

这个时候,狗子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听任带着臊气的温热的尿水在他的头上、脖子上和眼窝里游动。但是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有了力气,一翻身把癞瓜打倒在地了,这个时候两边的人马开始混战了。

他站起来开始向家里走去,他想杀了牛队长,杀了他!杀了他!狗子的耳朵里只是响着这样一个声音,闷头向家里走去。癞瓜见势不妙,骑着单车跑了。

狗子上了河岸,看见远处,那企鹅一样的婆娘的队列又过来了,原来她们结束了学习,又开始要干活了。这些不怕风雪的婆娘的队列让狗子的泪水夺眶而出。

正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呼啸,声音尖利、恐怖,把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给盖住了,狗子的身体掠过一阵的战栗,他仰脸看天。

只见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破空而来,旋转着,呼啸着,在天空中迅疾地移动着。它的周身吐出的火焰五彩缤纷,像是火的舌头一样在伸吐,背衬着一面狰狞、灰暗而又疯狂的天空。火球缓缓地破空而来,向河床上坠落。

狗子惊呆了,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因为那个火球正在向河床上的几十个孩子所在的地方飞去!然后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火球就在河床上爆炸了。顷刻之间,所有的孩子都在火海里化作轻烟,升入了天空,一排巨大的气浪打了过来,狗子重重地摔倒了。

这完全是一个雪灾之年,狗子看见很多的婆娘哭喊着自己的儿子,疯子一样冲了过来,她们扔掉了手中的铁锨、镐头、筛子,所有的人望着那大火熊熊的河道,放声大哭。只有狗子的娘搂着幸存的他,一脸沧桑地看着那团火焰和浓烟,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头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脸上挂着晶亮的冰碴,那枚白亮的太阳在云层当中放射着阴暗的光芒。

街上的血

“你说他们也有一顶真正的军帽?”蹲在一堵矮墙上的人说。“是的,他们说不光有一顶,还说他们有三顶真正的军帽呢。”站在地上的人仰望墙上的人说。“你放屁,这一条街上只有我有一顶真正的军帽。”蹲在墙上的人说。“他们让我看了,我觉得那是一顶真正的军帽。”站在地上的人说。“三顶帽子你都看了?”墙上的人问。“没有,头儿,他们只是让我看了一顶,我看那像是一顶真正的军帽。我看和你这一顶军帽一模一样。”“这是不可能的,”墙上的人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递给了地上的人,“你用你那眼再看看,是不是真的和我的这顶帽子一模一样。”“是一模一样,错不了,头儿。”地上的人看了帽子以后,把它又递还给墙上的人说,“我没有看错,头儿。”“这么说,癞瓜也有真正的军帽了。”墙上的人的脸上掠过了一道阴沉的光,看着他的脸色行事的人,都知道要有事情发生了。

当时我们都是蹲在地上的,只有国新一个人蹲在墙上,他是我们的头儿。刚才是灰狗在和国新说话,他是我们的探子,负责打听这个城市各个街区的最新动态的。

我们都在看着1983年的天空。1983年的天空十分阴沉,总是没有晴天,天空就像是尿片子一样被乌云弄得十分凌乱。我们的心情也是十分狂躁凌乱。

国新是那时候我们街区最心黑手狠的家伙,他在我们的街区是孩子王,我们都听他的。他平时都戴着那一顶绿色的军帽,左手上拿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铁链子,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个长着尖锐的角的铁手锢。

那种东西要是砸到人的脸上,你完全可以想象后果会是怎么样的。

听国新话的人有三十几个,我们也都戴着军帽,但是实际上只有国新的军帽是真的,那是他从一个当兵的手里抢来的。一天夜里,我们看着他把那个当兵的给打昏了,然后把帽子抢过来了。

在那一年,街上的人都喜欢戴军帽,可是没有几个人戴的是真正的军帽,我们经常听说街上有人因为抢军帽死人的消息,但是没有谁敢来抢国新的军帽,我说了,他是我们的头儿。

我们不光有头儿,我们这一伙儿还有我们的标志,我们的标志都是戴在脖子上的一条白色的带子,上面锈着一只蝗虫。蝗虫就是我们的标志。

而另一条街区的癞瓜的人也有一个标志,他们的标志是白色的袖章,在袖章上绣着一只红色的癞蛤蟆。

你说,癞蛤蟆有红色的吗?有的,就是癞瓜的那些人。我们经常嘲笑癞瓜的人,就是因为他们只是一些红色的癞蛤蟆。

我们走过大街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让开,他们害怕我们,这使我们觉得自己很威风,我们像是蝗虫一样漫过大街,没有人在我们的街区牛×。

但是癞瓜的人向我们的人炫耀说他们有三顶军帽,这不是故意和我们作对吗?国新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干了。

每到春夏之交,在城郊的麦田里都会有很多蝗虫,它们彼此紧紧地拥抱着,从麦田埂里成堆地涌出来,就像一团团蘑菇,亮晶晶的眼睛闪着光。

这个时候我们这些以蝗虫为标志的人,在国新的带领下,会来看蝗虫的繁殖。这是它们的庆典,也是我们的仪式,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蝗虫闪亮的幼虫从地里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因为我们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没过多久,它们就变成了会飞的蝗虫,飞越了农田,也飞越了城市,飞越了那条季节河,到别处吃庄稼去了。

国新让我们看蝗虫的出生仪式的意思,可能是要我们学习蝗虫的团结和顽强。因为这些蝗虫在地下孕育的时间是整整一个冬天。当然,这是国新告诉我们的。就像国新说的那样:“一个牛×的好家伙,是要到别人的地盘上弄东西吃的,就像那些蝗虫,它们从不吃本市的庄稼。”

我们很快就要和癞瓜的人打交道了。国新先是让我们不断地去癞瓜的街区探听虚实,我们得到的情报是,癞瓜的人手已经增加了,他的人有五十几个,尤其是有一个叫布拉提的哈萨克人,新近加入了他的以红色癞蛤蟆为标志的队伍。“一个红色的哈萨克癞蛤蟆?”国新听到这个消息狂笑了起来,因为在整个市区的几条重要的街区,还没有哈萨克人加入我们的帮派,现在,有一只红色的哈萨克癞蛤蟆了。“头儿,那个布拉提有一米八五高,他是民族中学的,他只有十五岁,可是他妈的居然长得那么高。”灰狗对国新说。“可是他照样是一只癞蛤蟆。”国新十分坚决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

我们在街上经常可以看见从山上下来的哈萨克牧人,他们是下山来买酒喝的,他们往往在一个小酒馆里喝个大醉,然后再在怀里揣上一瓶酒,翻身上马,又上山了,从来都不招惹我们。

我们蹲在大街上的十字路口的边上,他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而我们知道,如果他看了我们一眼,他就会有麻烦了。

可是看来布拉提不同,他是一个城里的想有所作为的哈萨克人。我们知道了他每天要走的路线,然后对他进行了一次伏击。

我们有四个人埋伏在布拉提必经的街角,当他转过街角的时候,我们就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他,用砖头砸昏了他的头,抢走了他的军帽。

说实话,我特别喜欢听到砖头砸在人头上的闷响,那种声音就像是埋在土里的瓶子碎了,声音十分干净。然后,我们伏击的对手就像一摊泥一样地倒在地上了。

布拉提的军帽是假的,国新在这顶假军帽里撒了一泡尿,然后让灰狗给送回癞瓜那里了。

但是灰狗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让我们琢磨不透的消息,癞瓜准备和我们握手言和了,他准备在同样既不由我们耍威风也不由他们称霸的另一条街道上的一个饭馆,请我们吃大盘鸡。

大盘鸡是在脸盆那么大的盘子里放上鸡肉块和白色的拉条子拉面,然后拌着吃。我们觉得这是最好吃的东西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我们不相信癞瓜会轻易地和我们讲和。癞瓜和国新比起来,在心狠手辣上一点都不逊色。

布拉提被我们收拾以后,缺了两颗门牙,再也不在街上露面了。

但是癞瓜却想和我们握手言和,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陷阱?

国新决定带着我们赴宴,他说:“我还真的想看一看癞瓜的军帽是不是真的,这下我有机会了。”

大盘鸡宴会在一个回族人开的拉面馆里进行。国新带了我们最得力的十几个人,而癞瓜的人已经到了,他们有二十几个。国新和癞瓜一见面,假装十分热情。他们十分虚假地握了握手,然后坐了下来。“我们不要再打了,我们联手吧,”癞瓜说,“我们的人加上你们的人,这里的街区就全归我们管了。”“我先看看你的军帽,行不行?”国新十分傲慢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癞瓜哈哈一笑,就把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递给了国新。我们都围坐在国新的两边,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因此我们都很小心。

国新仔细查看着手里的军帽,轻轻旋转着,把那顶帽子看来看去,末了也笑了一下:“这只军帽是真的,你从哪里弄的?”

癞瓜的脸上都是粉刺,一脸都是,红色的巨大的疙瘩,十分恶心人。“我姐夫是军分区的连长,这顶帽子是他给我的。你要是想要这顶帽子,我就送给你。”

国新冷冷地一笑:“我只要抢来的东西。我可没有一个当兵的姐夫舔屁股。”

我们紧绷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毕竟是我们的老大,在他们的地盘上仍旧十分牛×。癞瓜的人立即十分紧张地把手伸进了口袋和怀里,我们知道那里有铁链子或者是刀子。但是癞瓜却毫不在意:“国新,你看,我们两帮人马要是联合起来,就能够把城关的木胡塔尔的人给收拾了。这就是我和你联手的真正的想法。”

木胡塔尔是在城关街区称霸的维吾尔人,那是一个长得很帅的家伙,听说和我们一般大,只有十五岁,但是已经干过一百个女人了。

他的人有六十几个,在城关一带活动。我们的人要是去了那里,一般都会被他们把牙齿打掉几个。我们都是经常开战的。“这个想法不错,”国新有一些动心,木胡塔尔的人一直也让他十分头疼,“可是我并不信任你呀!你有什么绝活?”

国新说这话的时候,在嘴里翻转着一个燃烧的烟头,他可以用舌头把殷红的烟头在嘴里翻一个个儿,也不把它弄湿了,更不会烫着自己的嘴。我们都不会这一招,总是要把嘴和舌头烫伤。“你的功夫厉害,”癞瓜看着国新从嘴里拿出来烟头继续抽的时候,表示佩服。这个时候,大盘鸡和拉面上来了,癞瓜微微一笑,他说,“我也来一个绝的。”

他用筷子挑起了一根很细很长的白生生的拉面,往嘴里一吸,长长的拉面就不见了,他又一顿,只见从他的两个鼻孔中,两条拉面又钻了出来,在桌子上的调料碗中蘸了一下调料,那两条拉面又重新被吸了进去。

这他妈的可真是恶心透顶的一个绝活,我们都恶心坏了,而癞瓜的人都鼓起掌来。

这种吃面的办法我们都不会的,国新也笑了:“癞瓜,真有你的!”

于是,我们开始吃大盘鸡了。

我们握手言和了,接着我们商量着把城关的木胡塔尔的人给收拾了。

在嘴里翻转烟头的招数和用鼻孔吃拉面的功夫立即传遍了整个城区,很多小子都认为这两招十分牛×,按照现在的话说叫作很“酷”,大街上的小混混都在学着这两个招式,但是,我们蝗虫帮和癞瓜的癞蛤蟆帮的人正在策划针对木胡塔尔的人的行动了。

这在1983年的夏天是一件类似暴雨将至的事。只是谁都没有察觉。

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和癞瓜的人握手言和以后,整个街区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了。连哈萨克小子布拉提也和我们握手言和了。

为了收拾木胡塔尔的人,我们整整策划了一个星期,我们选好了日子,决定出击。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整个白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到了晚上,我们全部出动了。

木胡塔尔这天晚上要带着他的小兄弟去县城的影剧院看电影,那天放的是一部印度歌舞片,我们就准备在影剧院门口动手。

我们的人有一百多个,他们有三四十个,我们埋伏在暗处,看见了木胡塔尔带着他的女朋友,那个女孩一头卷发,看上去十分风骚。我们想,待会儿也叫你尝尝被我们上的滋味。

他们蹲在影剧院的门口抽烟,这个时候,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了,我们的人从埋伏的地方出来,亮出了手里的家伙,包围了木胡塔尔的人。

平心而论,木胡塔尔也是一个汉子,那天他十分镇定,他的人团团把他围住,但是我们的人太多了,我们手上的家伙开始飞舞,我们开始收拾他们了。

木胡塔尔的人十分顽强,但是到处都是我们的人,我们把他们都给打趴下了。我们的人还带走了木胡塔尔风骚的女朋友,他们把她拖到一边的小树林给干了。

其中一个干了那个女孩的家伙说:“她的屄可真松,我们干她的时候,她哼哼着比我们还快活。”

我们大获全胜,我们把他们很多人都给打残了,我们在警察来临之前就已经彻底把木胡塔尔的人给收拾了。从此,木胡塔尔也要改个名字了,他要叫作“断腿木胡塔尔”了。

警察来临的速度就像是姑娘的例假一样慢,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撤退了。

我们彻底制服了木胡塔尔的人,他的人后来都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到了晚上,我们几乎都在大街上晃荡,喝酒、斗殴、拍婆子,或者去抢军帽,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关心的事情,我们就是这样整天在大街上晃荡。然后,街上总有我们斗殴留下的血迹。

但是军帽已经不时兴了,现在我们都喜欢戴着头油把帽子浸湿的那种军帽,我们在里面垫上一圈纸,这样帽子的边缘是一个圆箍,上面的一圈深绿色的头油的颜色,我们当时觉得像今天的“酷”。

我们都不怎么去学校上课,几乎天天逃课,因为即使是我们去上学,下场也和我们根本就看不起的父亲们的命运一样。他们的生活难道不像是一条狗的生活?

就在昨天,牛蛋和我们都蹲在街边的水泥墩子上,我们现在都学会了用舌头翻转燃烧的烟头,把它拿出来接着抽。

出于无聊,牛蛋决定抢劫,他当着我们的面,在马路边一共六次拦住行人,用刀子逼着他们交出钱来,但是抢了六个人一共才抢了二十五块钱。他们都没有钱给他,我们也都没有钱。

国新很快和癞瓜发生了冲突,传说他们的父亲在“文革”那个时候就是死对头。现在,收拾了木胡塔尔的人,国新和癞瓜也要分个胜负了。

这是迟早的事,他们因为刺青的事不和了。

国新要把蝗虫这个标志刺青到我们的身上和癞瓜发生了争吵,而癞瓜的意思是把癞蛤蟆刺到我们的身上。

但是我们都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刺一个癞蛤蟆,如果非要刺青的话,我们宁愿刺一只蝗虫,因此,他们两个人差一点就要动刀子了。

他们之间很快就互相地猜忌起来,然后就是有一天,国新听说癞瓜已经打算将他打残的时候,决定先下手为强。我们看见国新用他的铁手锢把癞瓜给打残了,癞瓜的一只眼瞎了。

但是癞瓜还是逃脱了,他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蝗虫一样。我们都在身上刺了一只蝗虫,这只蝗虫被我们每个人刺在了身上不同的位置,到底刺在哪里,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那要看你喜欢你的哪个部位了。

人们把我们叫作“蝗虫帮”,但是我们在1983年不过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半大的少年而已。我们都不喜欢蝗虫,可我们谁能够拒绝在自己的身上刺一只蝗虫?

在那一年,非常奇怪的是,在白天,城市里到处都是蝗虫,而到了晚上,我们又出动了。整个城市变成了蝗虫的天下,但是,这是两种不同的蝗虫,对不对?

那些蝗虫过去是从不在城市里出现的,所以它们在白天疯狂地从夜晚埋伏的地方出来,把城市当中的绿色的一切都啃光,它们比我们要厉害得多。

我们十分吃惊,因为国新过去说过,那些蝗虫是喜欢到别的城市去吃东西的,就像我们故意到别人牛×的街区去惹祸一样。我们问国新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好久,没有回答我们这个问题。

可能他也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奇怪。

就在这一年的8月28日,晚上我们照样在大街上溜达,突然,警车的警笛声在全城响着,他们开始抓人了。

我们中间一些机灵的家伙就跑了,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避避风头,很久以后才回来。但是大多数人都被抓起来了。我们后来才听说那一次叫作“严打”,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在街上无所事事的小流氓的。

我们的头儿国新也被抓起来了,牛蛋也被抓起来了。

让我们惊奇的是,他们从甘肃的酒泉,还抓回来了癞瓜。原来,他跑了那么远。他又是被谁举报的?

国新、癞瓜和牛蛋他们十几个人,以流氓团伙罪,都被判了死刑。其中有两个人都是因为抢一顶军帽杀了人,现在,他们也完了。

他们其实还是孩子,但是碰上“严打”了,你就认命吧。很多年以后,当时幸存下来的人还记得他们被剿灭时的情景。

枪毙他们的时候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我们少数漏网的事儿不重的人躲在人堆里看。在押往行刑地点的解放车上,我们看见国新和癞瓜一脸的冷漠。而他们身上的死刑犯的牌子实在是太大了,都快把他们压倒了。“和他们两个人的爸爸在十五年前‘文革’中被枪毙时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我听见大人这么在人群当中说。

倒是牛蛋已经软了,他在车上丢人地哭着。他抢了六个人,一共二十五块钱,现在,他要为此而受惩罚了。

后来,那些白天的真蝗虫和夜晚我们的“蝗虫帮”都消失了,来来去去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像蝗虫吃过的草后来都长出了新绿,我们消失了。

又过了几年,街上走着的都是簇新的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我们。我们洒在街上的血,也早都没有一丝气味了。

阴阜上的玫瑰

街上的少年把追女孩叫作“绕丫头”,每当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激动和神往交加而几乎不能自持的表情。

他们都到了“绕丫头”的年龄了。现在,他们已经十三四岁了,蹲在街上的时候,他们会神情诡秘地说起自己已经有“熊”了。

当已故的文身师的儿子马强自己的“熊”还没有出来过的时候,他是不知道什么是“熊”的。而其他的人都知道,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表演给他看了,那个“熊”是一种类似鼻涕一样的东西,从男人尿尿的东西里流出来了。

表演者是狗子,他一边捋着自己的变得肿胀的东西,一边嗷嗷叫着往外喷溅着那种叫作“熊”的东西。

马强的东西还是软塌塌的,他还没有“熊”。但是这些街上无所事事的家伙们接连地都有了“熊”,他们把“熊”弄出来的时候脸都扭曲了。

他们都说这样十分快活,然后,他们一个个地开始“绕丫头”了。

对于马强来说,如果没有“熊”,就丧失了“绕丫头”的动力、理由和资格,所以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熊”早一点到来。

只要你是一个男人,你就有“熊”,马强后来也有了“熊”,那是在1983年初夏的夜晚,一觉醒来,马强觉得自己的内裤湿了,他的“熊”像是一摊骄傲的油漆一样,涂抹和修改了他的青春史。

于是他也必须向他们表演“出熊”,把那一摊乳白色半透明的东西当众射出去,马强就来了一次十分漂亮的“出熊”。

街上年龄大一些的无所事事的流氓在自己“绕丫头”之余告诉他们,男人的这种“熊”是要专门射进女人两腿之间的漏洞里的,然后,如果碰上温度和湿度合适,一个小崽子就在女人的肚子里发芽了。“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喇’怀上小崽子,那你就得戴上一种牛皮做的皮套。”老流氓十分神秘和专业地对他们说。接着他们就开始推销他们手里的“皮套”。

当马强的“熊”来了以后,他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他还发现自己的两个乳头部位出现了两个肿块,如果你一不小心碰上了那个部位,那里就非常疼。

此外,他的两腿之间的地方,出现了很多淡黄色的绒毛,围拢着现在可以时不时骄傲地、毫无缘由地竖起来的男根,他的肉棒棒。

而且,他的喉结处也在突出,声音在变粗,他们在街上蹲着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很怪,因为都是刚刚才来了“熊”的家伙,所以别人就把他们叫作一群小公鸡。

的确,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像是小公鸡了,一些人的脸上长着红红的“青春骚疙瘩”,这些变化和他们来了“熊”都是密切相关的。

据说男人有了“熊”,对女人就有了吸引力和攻击力。马强可以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家伙们血管里的破坏力。

现在,街上的少年“绕丫头”成风,因为他们都有了“熊”。不光是成群的男孩在街上闲逛,到了晚上,有些骚劲的女孩也三三两两地在大街上溜达,用余光鼓励着街边的小公鸡,准备着让他们“绕”。

这完全是本能和天生的。1983年的夏天十分令人烦躁,所以每一个少年和女孩在这个季节都想着尽快地短兵相接。他们都感受着身体里的骚动,和这种骚动进行着佯装的抵抗,实际上早就投降了。

马强和杜玫的短兵相接也发生在1983年的夏天,春天的气息还没有消散,杜玫就已经把所有的裙子从她家的箱子里拿出来,洗烫好,准备穿裙子。

杜玫的例假是一个月以前第一次来临的,当时她还在睡梦当中,忽然就梦见自己在一条红色的河流里游泳。

她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单已经被染红了,她照例吓坏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妈妈。她的妈妈是一个工厂的工程师,她立即告诉了女儿,这是她成为女人的必经阶段。

来了例假以后,杜玫觉得看懂了男孩看她的目光中的东西。所以,即使是妈妈不让她在晚上到大街上去,她也要去看看那些“骚狗少年”——这是她的妈妈给那些在街上溜达,并且滋事寻衅的男孩的统称。

她是一个学习成绩在全年级都是最好的女生,每一次考试,都是她排名第一,似乎从来都不费劲。

但是现在杜玫有一种渴望,希望看到那些男孩对她的渴望的目光。尤其是当他们看见她,向她吹口哨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连看都不用看他们,一边扬着头向前走,脸上挂着骄傲的得意的笑容,这样,一天她都会非常高兴。

但是有一天当她走过马强他们身边的时候,她被他们气哭了。

远远地她就看见他们,在路边的水泥墩子上坐着,一边还抽着烟,互相打闹着。马强就在他们中间。

这个时候,杜玫立即提了神,就像她即将走向舞台一样,她马上要经过他们的检阅了,所以杜玫情不自禁地高高地扬起了头,步子走得就像多年以后中国城市中比较常见的模特一样的猫步。

她不用正眼瞧他们,但是她的余光告诉她,他们看见她过来了,他们立即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她走近。

她现在经过他们的身边了。但是今天有一些不对劲,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她的脸上看,而是一齐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脚。

她觉得自己走路的步伐立即乱了套了,有一阵子甚至都倒不开步子了,就好像她连走路都不会了。他们哈哈大笑着,取笑着她。

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她镇定了下来,稳住了心情,继续迈步向前走,不管他们怎么捣乱,她仍旧继续朝前走,终于逃出了他们的视野。

走了好远,她还十分纳闷地看着脚下和自己的腿,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你不用看了,你的腿和脚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不过是对你开了一个心理战的玩笑,其实,你哪里都很好的。”

在杜玫的身后,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说。杜玫把脸转过来,看见了马强的脸。但是她立即明白了他们刚才对她搞的恶作剧,她没有感谢他告诉了她这个秘密,相反她因为更加丢了面子而恼羞成怒。“滚开!”她说。

马强笑了一下,他发现好姑娘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你别生气,我叫马强,我很喜欢你,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站在她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但是他们两个都明白他现在说这话是再傻不过的了。“滚开!”这下杜玫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大声地对马强说。

马强不动窝,但是他看见远处有一个穿白衣服的警察正朝这边走来,才让了开来。“我死了都不会做你的女朋友!”杜玫急急地走开时又扔下了一句狠话。

马强现在每天想的都是杜玫。他开始跟踪她,在她放学和上学的时候,花了一点时间以后,他就了解了杜玫的生活规律。

但是他又不让她发现他在跟踪她,他对她有着一种渴望,在睡梦当中她也是经常出现。他开始手淫了,而他的性幻想的对象就是杜玫。每一次他手淫之后,都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觉得对不起杜玫,因此每天看到杜玫实际上是对他自己隐秘的在他看来是罪恶的性幻想的赎罪。

这样,他甚至现在需要看到每天杜玫的卧室熄灯以后,在远处的黑暗的树荫之下躲藏的他才会回家睡觉。

杜玫并不知道有人,就是马强几乎天天跟踪着她。直到有一天马强保护了她,事情才有了另一种发展。

在夏天来临的月份,似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某种烦躁和骚乱之中。到了晚上,街上到处都是小流氓,而杜玫的母亲已经禁止她在晚上出去了。

这个时候在这座城市里也传出了一些少女被强奸和被杀害的事情。杜玫当然也加强了警惕心理,但是在一个到处都是小流氓的地方,你总有一天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那个时候正是癞瓜的人到处惹是生非,而癞瓜还没有在几个月之后被“严打”枪毙的时候。一天,杜玫参加完学校的一个文艺演出,回家的时间晚了,而她的妈妈碰巧没有接她,在一个灯光黑暗的街区,杜玫被癞瓜的流氓团伙给截住了。

她被他们拖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里,那里空间开阔,灯光阴暗,是流氓们聚会的地点。小流氓把杜玫劫持到这里的时候,癞瓜他们刚刚吃完了一条烤狗。狗的没有肉的骨架还在火焰熊熊的铁架子上,十分恐怖。“把她扒光了!”癞瓜下令道。传说他的人已经强奸了几十个女孩了,现在,杜玫是最新的被放上祭台的人。立即,拼命挣扎的杜玫就被扒光了。“还怪漂亮的,皮肤真好,”癞瓜上来用手摸着杜玫的胸部,这引起了杜玫一阵的哆嗦。“谁想先干?”癞瓜问周围围上来哈喇子都流了老长的家伙们。“我!”“我!”“我想先干!”他们都十分踊跃。“都滚到一边去!他妈的,我故意问一问,你们当真了,我没上过的你们也敢沾?我操你妈!”癞瓜一边骂,一边开始脱衣服。

他让两个家伙按住杜玫,自己分开她的腿准备强奸她了,但是这个时候杜玫再次开始挣扎,可能烈性女子在这种时候都会反抗的,几个人按都按不住她,她张嘴一口就把癞瓜的一只耳朵给咬掉了。

癞瓜疼得哇哇大叫,他提着裤子向后退去,另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耳朵,掉在地上的耳朵胡乱地蹦跳着,就像是一只活跃的癞蛤蟆。

几个人都去抓那只耳朵,就像是扑向逃脱的癞蛤蟆,终于把那耳朵给抓住了。“我操你妈,你这个屄还挺硬的!”癞瓜愤怒了。而这个时候杜玫才感到了害怕,因为,狂怒之下的癞瓜找到了一根长长的日光灯管。“看你的屄有多硬,我拿它捅死你!”疼得龇牙咧嘴的癞瓜急红了眼,要拿那根日光灯管往杜玫的两腿之间里捅。“慢着!”就像是英雄救美人的电影里一样,这个时候马强出现了,“癞瓜,不要这样对待女人,我是她男朋友,是我的‘喇’,你说怎么样都行,先把她放了。”“你妈的,你看我的耳朵!”癞瓜摊开手掌,半只红色的耳朵老实地躺在他的手掌上,现在就像是一个死了的癞蛤蟆。癞瓜和马强的关系不错,这是因为马强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文身高手。这座城市很多人的身上都有他的杰作,即使是远在兰州的流氓头子,都千里迢迢来找过他,所以,马强是一个特殊的别人都会忌讳和给面子的人物。“现在去医院,还能够补上耳朵,再晚就来不及了。医药费我全出。癞瓜,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你和国新打群架,都是我的人帮你,现在,求你放过她。”“你妈的,这可能吗?你要是现在剁下来一根手指头,我就放了她。”癞瓜说。

马强二话没有说,伸出左手,放在一个铁板上:“你要哪一根指头?”“我操,真的?那我要小指!”

马强从腰里拔出一把英吉沙匕首,手起刀落,一根小指就离开了他的左手。这一招让四下的小流氓都吓得跳开了。

马强也叫了一声,声音既是痛楚,也是示威。他疼得皱着眉头,把小指递给了癞瓜。“妈的,马强,你带着她走,我操你妈!”癞瓜接过了小指,快意和感情复杂地欣赏着小指,这个时候杜玫一边穿衣服,一边才像是受了惊吓地哭着,显然,她吓坏了。

马强带着杜玫走了。癞瓜也一手拿着马强的小指,一手拿着自己的耳朵,去医院缝合自己的耳朵了。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马强从此只有九根指头了,他的威名传遍了好几个街区。

癞瓜在一个酒精瓶子里收藏了那根手指,他经常欣赏它,但是几个月以后,这成了他被判处死刑的罪证之一。

而杜玫铁了心跟定了马强,她真的爱上他了。

当另一个街区的蝗虫帮的头领国新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时候,专门来找马强,希望他入伙,但是马强决定洗手不干了。现在他有了杜玫,他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那个年代这个城市的人都喜欢文身,一些男人的身上甚至都文了几条大龙。马强已故的父亲就是一个著名的文身师,过去有很多的少数民族的壮汉喜欢在自己的身体上文身,马强的父亲就擅长文巨大的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盘绕的龙。

在那些年,有人就在街上走着,为了显露他身上的文身。

后来街上的流行趋势是,当一个男人有了自己的女朋友的时候,要在女朋友的身上文身。

杜玫现在几乎整天和马强在一起。老师和她的父母亲都反对他们这么小就成双成对,但是杜玫就是不听。马强不光是靠着一根小指赢得了杜玫的爱情,一定还有别的,那是什么,就只有杜玫自己知道了。“我也要你给我文身。”杜玫有一天双眼迷离地看着他说。“文身?为什么?”马强问她。“打上你的印记。”杜玫仍旧双眼迷离。“我不想给你文身。这样对你不好,万一你以后嫁给了别人,会影响你的。”“你竟然这样说!”杜玫生气了,“我跟定你了,你怎么还有别的想法?”杜玫十分委屈地哭了起来。

马强抱住她:“我不会离开你,可我们只有十三岁,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呢。”“你休想离开我,我会自杀的!”杜玫威胁着他,目光炯炯。

他们挑了一个好日子,马强来给杜玫文身。杜玫决定让他在自己的小腹的下部,也就是阴阜上偏左的地方文身。

这是一个特殊的部位,当杜玫心潮起伏地脱光了,躺在一家旅社的床上时,马强还是有一些不情愿。可是杜玫就是想在自己的身上打上他的烙印。他隐隐地感觉到给杜玫文身,会影响她的未来。

马强有一套文身的工具,这是他从父亲的手里接过来的,现在,他要给自己的女朋友文身了。而且是在她阴阜的部位。

文身的过程不短也不长,这是一个精雕细刻的过程,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是马强还是没有满足杜玫的一个要求,就是在她的阴阜上文上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身体不会被很多人看见的地方,他给她文上了一朵鲜艳的玫瑰花,在文身完毕的时候,杜玫决定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他,但是马强坚决地说:“以后吧,等你嫁给我的时候。”

随着1983年夏天“严打”的扫荡,癞瓜和很多帮派的团伙首领都被枪毙了,马强因为有营救杜玫免遭癞瓜毒手的记录,被宽大处理了,没有追究他任何的刑事责任,而大多的帮派的家伙们都落网了。

9月过后,街上已经是冷冷清清,就像是一座死城。

对于马强和杜玫来说,1983年是他们最好的年月,他们后来无忧无虑地开始了他们真正的恋爱。即使是杜玫的母亲和班主任如何反对,他们的关系仍旧是牢不可破,坚如磐石。“我的小腹上有你给我文的玫瑰花,我永远都是属于你的。”杜玫对这一点十分坚定和执著。“那当然!”马强肯定地说。

从那以后,街上的人几乎已经换了整整一代人,到了1987年的夏天,马强在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了。这一年马强和杜玫都高中毕业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考上大学。

在秋天的征兵当中,马强的各个方面都合格了,但是因为他少了一根手指,不能够参加军队,后来,在街区的派出所谋了一个帮忙性质的工作。

而杜玫,各方面都十分合格,参军去乌鲁木齐了。他们互相约好等杜玫从军队复员,他们就立即结婚。

他们的故事在1988年结束了,这一年杜玫在一次偶然当中被女战友发现了她阴阜上的文身——马强刻的那一朵怒放的玫瑰花,于是就向部队政委告发了,而政委得到的消息是杜玫在过去曾经是流氓团伙的一员,现在,因为她阴阜上的玫瑰文身,他找到证据了。

不用多说什么,只需女大夫进行一次检查,这个刻在杜玫阴阜部位的玫瑰文身就被证实了,杜玫被部队立即退回了街道。

当时就是有这样的规定,军人是绝对不能文身的。

当杜玫回到那座城市,另一个消息让她呆住了。就在几天以前,马强在抓捕逃犯的时候,被罪犯杀死在一片紫茵茵的苜蓿地里。

杜玫赶上了向马强遗体告别。马强安葬三天以后,杜玫吃了大量的安眠药,离开了这个令人烦恼的世界。

一个解剖杜玫尸体的年轻法医,十分惊异于杜玫不仅是一个处女,在她的阴阜上还有一朵美丽的玫瑰文身。出于狂热的喜欢,他悄悄把那玫瑰文身处的皮肤给切了下来,隐秘地保存了。

遵照遗嘱,杜玫的骨灰后来撒在了那生长得无比茂盛的城郊的苜蓿地里,也就是马强被杀的地方,这样,他们似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这一年,他们还不到十八岁。

枯河道

我们那座城市的季节河离城区不远,但是站在季节河的边上,四下里望去,就是一片十分荒凉的景象。到处都是令人悲哀的戈壁荒滩,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动物奔跑的痕迹,没有什么绿色,只有一种褐黄色在大地上铺展。

季节河,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年中的某些季节里,这里才形成了河流。一般在夏天来临的五六月份,远处的天山上的冰川融化了,这条季节河就形成了,河水滚滚向东,河水是黄色的,就像是上游发大洪水了一样。

在河床上,每一次洪水过后,都会留下淤积的沙子,那是值钱的沙子,被正在盲目扩大的城市建设需要着。

而一些从内地来的盲流,那些年就在河床上筛沙子,吴成就是那些筛沙子的像蚂蚁一样蠕动的盲流当中的一个。

他在河滩上仿佛是突然出现在西北偏北的荒芜的景色中的。

吴成又一次跃上河堤,抑制住悲凉,咽下一口发咸发涩的浓痰,那痰像一疙瘩火,顺着吴成的喉咙一直烧了下去,他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就仿佛是心脏被烙铁烫焦卷了皮一般的痛苦,两滴老大的泪珠像珍珠一样从他发涩的眼角疾滚出来。

他张了张口,想骂一句什么,喉咙哽得发疼,他又憋足了劲想骂一声什么,却只憋出一个闷闷的屁。

生活!吴成的脑海里五颜六色的冰凌花上下翻飞,他感觉到浓烈的屁在裤裆里荡漾开来,消散开来,他用手用力擦了擦红色的眼睛,抑制住悲伤,愤愤地放眼望去。

四天以前突发的洪水此时又突然不见了。一里宽的河床上聚满了略略有些潮湿的黄沙,向天空呈现着放荡之后的松懈。早晨的风凉得发麻,一股股顺着他的脖子往里钻,最后在他的腋窝里旋了一个圈儿。

吴成感到眼睛又酸涩起来。不,不能掉眼泪,我还得活下去,活下去。吴成低低地咆哮了一声,那声音就像荒野上无家可归的狗发出来的。生活!狗日的生活!我得活,他想,他跳下岸堤,向前疾跑着。他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多日未洗而产生的异味在他的身后拖成的一条线,就像狼走路时流下尿臊气一样。或者,他感觉到自己更像一条狗,一条一无所有的狗。突然他跌倒了,双膝立刻砸进沙土。他探出双手,用力在沙土中挖了挖,颠动着举起一捧沙子。

那沙粒均匀而细小,闪亮亮用嘲笑的眼睛看着他。他清楚这就是能给他带来好运的沙子,值钱的沙子,可他明白一发洪水就又完了,狗日的洪水又将冲垮他的肥皂泡一样不实在的想法。

慢慢地他愣住了,任凭那细沙从他的指缝间无声地滑落下去,就像四天前的夜里他的刚出生的儿子和共患难的老婆突然被浆红色的水掩埋了一样轻松。远处的大桥巍然耸立,向天空辐射着傲然。

我要是能像大桥一样该多好,可我没有力量承受生活的重压了,他想。一声长长的仿佛在召唤什么的火车汽笛声碰撞着他的思绪。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列黝黑的长龙一样的火车,隆隆向东开去,蓝得冰凉的天空中飘过一道黑色的烟。他知道那火车是往关内开的,他坐上那车是可以到家的——他的远在中原的伏牛山区的家。可他知道,他已经无所谓家了,因为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感到自己骤然间陷入了一个庞大的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你一直想发财。1982年你二十二岁,结婚两年了,有一个一岁的女娃。你是一个农民,你祖宗八代全是农民。每天你干农活的时候都经过你家的墓葬地,那里躺着你的爷爷奶奶和曾祖父曾祖母以及所有的已经死去的家族成员。

你知道再过几年十几年你也像他们一样进入辉煌而又死寂的黄土堆了。可你觉得那样太他妈窝囊,你老想干点什么。这时候改革了,世道变得真快,你想,世道变得真快,看看村里的老百姓眼看着吃饱了肚子,眼看着他们盖起了房子,置起了各种家具,有的还添了电视机、录音机你就眼热。

你每天晚上躺在老婆酥软的怀里时就想着要发家,因为你每天听着自己血管里澎湃着年轻的热血的喧响就不是滋味。老婆玉珍又在你怀里获得了快感般地呻吟着,而后你就厌恶地推开她,给她一个后背。因为是她总给你生丫头,头一个丫头是你在家里亲自接生的,为的是如果是个女孩你就溺死她。

你忐忑不安,满头大汗地从老婆肚子里拽出你头一胎娃子,可你往那个湿漉漉的家伙的下体扫一眼你就心凉了:小家伙少了点东西,少了点男人的那东西。你老婆在像杀猪般嚎叫过后昏死过去了,你的手抖得厉害,因为你的心中正泛着暗色的污水,你在对自己说:溺死她!溺死她!

你的眼睛突然放起了黑光,你几下子就把小东西放进早准备好的尿盆里,小东西上下翻腾了一会儿就不动了。刹那间你的脑海里雷鸣闪电,脑门上汗流如雨,你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你老婆醒来之后明白了这一切发疯地跟你撕扯。一年后你老婆又生了,还是个女孩,这次是在公社卫生院生的,也就是现在已一岁的这个,你还想生,你非得要生一个男孩。可你家的劳力不足,你爹死了之后你娘就跟你住在一起,你一家四口三个都是女的。

与你家相距三十米外住着同村的王来顺一家。他比你大两岁,他那玩意儿就像是弹无虚发的驳壳枪,和他老婆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叫你羡慕得要死。你恨自己不争气,你白天打老婆,夜里折腾你老婆,可还是无济于事。你亲眼看见王来顺为了三个儿子落了好几千罚款而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时你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他那张脸。你不相信命,你知道当今发财的没有多少是靠正道来的。你不信你没本事,包括生儿子,包括置家具。你为娶这个老婆花了三千块,到如今你越来越觉得这太他妈的亏了。三千块买来一头不会下崽的母猪!你愤愤不平地想,听着血管里澎湃着血浪,长长地叹息着。你感到生活的阴云,正好罩着你的头顶、你一家人的头顶长久不散。

洪水到来的那一天,吴成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又支好了筛子,准备接着干了。吴成举起一把军用铁锨,用力地仇恨般铲下去,沙土像肉体般蠕动着,被铁锨铲出一铲褐色的内脏。吴成用力向筛子上一扬,一阵“唰啦啦”响过,筛子下落下了一层黄金般的细沙。

阳光猛烈地从天山博格达峰后面喷泻出来,刺得吴成浑身又麻又痒。他一下又一下地使劲往筛子上扬着沙土,周围的雾霭正在升浮,在半空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黑色的太阳移到中天的时候,在吴成的筛子下已出现了坟堆般大小的沙堆。他感到了一丝欣喜,但继而他的眼里又冒出了凄凉的火花: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死在这坟一样的沙堆里的。

肚子里突然有几个青蛙哇哇大唱起来,顺着吴成的脊背直往上蹿冷气,他把手中的铁锨一掷,垂头向自家那地窝子走去。

天空之下,沿着河岸连绵而去的全是盲流们的地窝子,像一座座生命的暗堡,抵挡着生活的进攻。

他的脚踏在沙地上,沙土黏而潮湿,吴成感到自己仿佛是在踏着黏稠的尸体前进,他骤然感到恶心。接下来他又走过了石滩……拳头大小的鹅卵石花花白白,在他的眼里浮现。

等到跃上河堤的时候,他才猛然觉悟,他的地窝子已经同他的老婆孩子一同坍塌了,完结了。他颓丧地喘着气,望着中午灼热的阳光下的季节河。

坟墓般的地窝子们在向天空喷吐着乌黑的语言,和他同命运的盲流们都在吃午饭了。他转身,眼睛里的泪水在哗哗地唱着歌。他又重新回到那个沙堆边,取下铁锨,向河对岸的树林走去。

他走到一片花草茂盛的地方,用力挖了起来。令人奇异的是,这里的老鼠都长得非常大,有的几乎跟猫差不多。这一片草地上洞穴密布,他测准了方位,堵住了几个洞口,就迅速地挖了起来。

突然两个大黄鼠从洞穴中跃出来,它的眼睛里蓝色火花直冒,因为它们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他用力地用铁锨拍打着,三铁锨就把在草丛中乱窜的老鼠拍死了。

死鼠的腥气扑鼻,像胎盘一样叫他感到恶心,感到神志昏迷。他把两只战利品捡起来,扔到一边,又挖了起来,挖到第十三铁锨,挖出了五个粉红色的小老鼠。小老鼠粉嫩,可爱,通体透明,叫他心花怒放。

一堆火升了起来,一根粗铁丝上串着黄鼠一家七口,在火中滋滋叫着,一阵阵恶臭夹杂着奇香冲天而起,在火焰中升腾。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人类本有的急不可耐的食欲,往吱吱冒油的烤鼠身上撒了盐巴,他急速地把手中的铁丝翻转着。

他急不可耐地用中指和食指夹住一个小的烤焦的老鼠一拨,一阵炙烫叫他的指头惨叫一声,焦黄油亮、奇香奇臭无比的小老鼠扑嗒一下掉到了火上,升腾起一团暗色的火苗。他大骂了一声,又用食指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