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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官乱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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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乱如盲试读：

前言

一对独特的侦探搭档——离职高冷女刑警队长和天才摇滚少年，各自背负着迷雾重重的冤案，带着不同的目的，用尽各种办法，在破解一桩桩无解奇案中逆袭、成长，变成黄金组合，最后化解了自己身上陈年的惊天大阴谋。卷一：重回第一章 不可描述的自缢

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城市都由这五部分构成：一个破旧但弥漫烟火气的老城，一个高楼林立千篇一律的新城，一条专糊弄外地人的步行街，一条卖假工艺品和特产的仿古街，一个5A景区。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丽城市的老城区也没有什么特点，像一个恹恹欲睡的老妪。如果你不去芳林街，会觉得丽城市老城区的夜晚是非常无聊的：灰扑扑的老街道，低矮的阳台挂满内裤的老住宅区，拥挤的永远把排气管对准人行道的饭馆，小桌凳占满街面的串串摊，街心花园里见缝插针的广场舞人群，和任何一个南方城市一样。但是芳林街是老城区的例外，老人是不来这儿的。白天，这里像宿醉未醒的无业青年，关门闭户，霓虹灯蒙满灰尘，一片纵欲后的死寂。一入夜，所有的霓虹活了过来，喷满涂鸦的卷帘门也升进屋檐，音乐和酒气从屋子里钻出来，像致幻迷药，吸引年轻的面孔鱼贯而入。

街上有一个圈子酒吧，是全城朋克青年们的据点，也是最惹老住宅区老人们讨嫌的地方。他们只知道那酒吧里每天晚上都很吵，周末更是喧嚣得要人命，奇装异服纹身的不良少年们三两聚头蹲在街边抽烟，眼神中全是不羁的愤怒和毫无节制的荷尔蒙，看着手机期待着演出开始，像某种邪教。老人们才不懂什么叫“livehouse“，他们投诉过无数次，效果不大，于是总期望着哪天出点什么活该倒霉的事情，警察能把这个酒吧封掉。

这个周末，有“砂轮厂“乐队的演出。路过的老人们都听见了里面传来一句惊人的怒吼：“你们为什么要听朋克？是民谣不好听？还是电子不够嗨？还是美剧不好看？“他们好奇地往里面张望，然后加快脚步离开。“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你们也不是来听我们的。“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和口哨。主唱是个20岁左右的青年，穿着金属感的T恤，继续在台上声嘶力竭地怒吼，“因为我们今天只是他妈的暖场嘉宾，但是记住，我们叫砂轮厂！我是主唱，代小天。“鼓手很配合地敲出一阵张狂的solo，如油锅里滴进了水，圈子酒吧沸腾起来。

这一晚上很嗨。“砂轮厂“乐队才组建一年，还不被人们所知，就像他们的歌词一样不知所云，暖场也就唱了三首歌。这一天是一个外地知名乐队的主场，他们的情歌浅显又迂回，有一众女粉丝。演出完毕，门票分下来，他们四个一人拿了120块钱。代小天说他那份钱就不要了，他又凑了80块钱，凑齐一打酒钱，请乐队几个兄弟喝啤酒。“咱啥时候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鼓手文子看着今天的主演乐队，喝了一口啤酒。“像他们有啥用？他们也没分多少钱。“代小天说。“谁在说钱啊？图钱谁他妈做乐队？我说他们他妈的那么多妞围着要微信。“文子把瓶子往桌子上一砸。“你泡不泡得到妞，跟你做不做鼓手没关系。“代小天捏着他肚子上的赘肉说。这时，一个穿露脐装的女孩羞涩地走过来，把手机举到代小天面前，上面是她的微信二维码，“小哥，好喜欢你的歌，加个微信可以么？“

代小天微微一笑，夺过文子手上的手机，说：“别玩了，还我。“

文子一脸迷惑。

代小天打开文子的手机，微信扫了女孩的二维码，说：“好了，待会加你，现在信号不好。“

女孩开心地走了。

文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那是我的手机。“

代小天：“你不是要泡妞吗？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文子咽了口口水：“万一人家发现不是你怎么办？“。“啊——“一声尖厉的叫声划破空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酒吧瞬间安静了。

文子：“好像刚才那女孩的声音！““我擦，发现是你她反应这么大？“代小天看着愣在原地的文子。“啊——死人啦！“又一声女声传来。那是厕所的方向。

胆小的女孩都不敢看，胆大的女孩几乎都吐了。面前这个景象之惊骇，颠覆了这些摇滚乐迷们长期以来被“小众”音乐灌输下对死亡的凄美想象。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男子坐在马桶上，裤子褪到了脚踝，马桶盖上、地上，流了一滩屎尿混合物。他仰着头，双手低垂，眼睛瞪得老大，舌头伸得老长，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丧尸。他脖子被一条黑色长筒丝袜缠住，丝袜栓在马桶后方粗壮的下水道管子上。

代小天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隐入人群中，在转身的刹那，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警笛声。“走，换地方喝酒。“他对几个乐队成员说。“我擦，自杀还要脱裤子，一边拉屎一边上吊？“文子低声说。“你咋知道他不是一边撸管一边上吊？“贝斯手阿端说。“快走，不然待会走不了。“代小天低声呵斥。

文子和阿端对视一眼，文子说；“小天，你咋那么讨厌警察呢？“阿端捅了他一下。“让一下，让一下，警方办案，麻烦配合一下！“苏寻带着两个便衣举着警官证往酒吧里走，从代小天身后擦身而过。警察从外面围了上来，开始拉警戒线。

代小天盯着苏寻的背影，转身隐入行道树的阴影中。

苏寻蹲在厕所门口，看着地上和马桶盖上那一摊排泄物，不时用衣领挡住鼻子，静静地听法医汇报。“初步判断，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概10点20到10点40之间。身上没有其他伤口，马桶上有大小便混合物和部分精液，初步判断是窒息到最后造成大小便失禁，以及随后引起的bo起和射J。尸体运回去再做进一步化验。“法医小曹说。

苏寻点着头，推拉了一下厕所门，门有些松动，发出嘎吱的响声，像一个病人的呻吟。“门本来是好的，就她给我弄坏的。“站在一旁的酒吧老板沃哥指着穿露脐装的女孩说。“里面的人待了一个小时还不出来，我才踢门的，“女孩对着沃哥叫到，“要不是我，这人能被发现吗？你客人在里面一小时还不出来，你也不管，你要是早点过问，说不定人还能活着！““妈的，你什么意思！“沃哥像炸雷一样跳起来，“这人死还要我负责吗？这话不能乱说！”“好了，好了，你俩有什么话留着做笔录。先把你店里的监控调出来，拷给我。“苏寻道。

沃哥一下焉了，“最近一两天，店里监控器坏了。““什么！“苏寻叫道，“你怎么搞的？你这儿每天进出这么多人，你监控器坏了？““警官，法律又没规定，店内必须装监控，商家都是给自己图个方便才装的。再说，外面大路上那市政监控器据说都坏了一个月，你们不修，倒管我小店的监控器，这不地道吧？“沃哥见苏寻脸色渐青，缓和语气，“周围居民早都看不惯我们了，现在店里死了人，我明天只能关门喝西北风了，我愿意啊？““要关店啊？以后哪去看演出啊？“女孩叫道。

苏寻，“你花了多大力气踹门的，再给我示范一下。““其实，我没怎么用力气，我并没有想踹开，只是里面那人一直没出来，我就火了，想踢两脚发泄一下，骂两句，然后出去找厕所。谁知道才踹了一脚，就踹开了，这门也太不经踹了。“女孩示范了一下踹门的动作。“这门只能从里边锁吧？“苏寻问沃哥。“锁芯早坏了，就一个插销，当然只能从里面锁。“沃哥说，“插销也是松的，一踹就开，很正常。“

便衣小陆突然灵光一闪，一脸神秘，对苏寻低语：“你说，这会不会是性窒息？“

苏寻捂着嘴，再看看现场，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指着小曹，“我还以为你是个单纯的人……诶，诶，尊重死者，回头再分析案情。“

但沃哥听到了，他瞪大眼睛，恍若醍醐灌顶，“卧槽！不会吧！“

苏寻“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但根本无济于事。

沃哥口若悬河，“我知道啥叫性窒息，妈的，我说怎么会跑我酒吧来自杀呢，结果是躲厕所里玩高级S-M把自己玩死了！妈的变态，我他妈咋这么晦气！“

女孩一脸惊愕，像发现天大的变态八卦，很快在手机上搜索出了“性窒息”的词条，并开始读起来：“……性窒息，国外也称自淫性窒息或自淫性死亡，是指性心理和性行为变态者，独自一人在偏僻隐蔽的地方，采用缢、勒颈项等控制呼吸的方式，造成大脑的缺氧状态，刺激增强其性欲以达到性Gao潮。由于实施过程中很容易发生意外，这种行为有很大风险会导致窒息性死亡……“

小陆一脸惊讶，“还有呢，还有呢？“

女孩继续念：“……性窒息也常常会伴随着其他一些性倒错，比如施虐、受虐、异装癖、恋物癖等等……怪不得他一个大男人用女人的丝袜上吊！话说，这玩意儿真有那么过瘾吗？“

小陆：“这个的科学根据是，大脑在某种程度的缺氧状态下，多巴胺什么的释放量增加，会令当事人产生错觉、幻觉和谵妄，外界的性刺激在大脑中的反应也被放大，这时候如果即使放开，可以产生巨大的快感。不过，这个一个人会很危险，通常，在缺氧的状态下，人体各种活动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均减弱，高潮过后随即陷入虚脱无力的状态，甚至出现昏迷和意识障碍。当事人在高潮过后能够及时醒来，并终止窒息行为，就容易死亡。”他神秘地对女孩说，“通常喜欢这样玩的都是比较精英的人群，前年我们就接到过一个案子，是个博士，平时人模人样的，结果在家里玩这个，死了三天才被发现。当然，我对这种爱好是没有偏见的啊，安全第一！”“停！停！停！“苏寻打断她，冲小曹喝道，“搞什么呢这是？陆志元，你是警察，才做了多少调查就在下结论？而且他们两个是目击证人，一定要杜绝任何的误导提问和诱导信息，你还问她！“

小陆连忙道：“好，好，好，苏队，你明天才……怎么今天说话就跟郑队似的，拿腔拿调的，我都不习惯。“

苏寻一听到“郑队”，眼睛一亮：“对啊，现在才11点，12点以前，这个案子还应该属于郑姐管辖。“

小陆一脸为难：“但是……她今天不都……那个了吗？“

苏寻道：“咳，她那辞职，不得明天才生效吗，现在论程序，她还是区分局刑警大队第五中队队长。我还只是副的。““那到底要不要叫她来？”小陆的眉毛都纠结到了一起，“恰好因为是最后一天，反而告诉她也不合适，不告诉她也不合适……”“你们叫我吗？“一个清冷的女中音渐渐临近，苏寻和小路都吓了一跳。

郑湘仿佛从地下钻出来，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众人身后，她瘦削的身影在酒吧暗淡的灯光下，如行走的雕塑一般。“郑队！“苏寻、小陆、小曹行了个礼。“别来这套了。“她一边说，一边戴手套。“我们还……还以为你不来了。“苏寻小心翼翼地说。“我从警20年，哪一次案发现场缺席过？“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门锁和插销一边说，“指纹、体液、分泌物都采集完了？“

苏寻：“我们……怕打搅你。都采集完了。““初步结论是什么？“她继续检查着丝袜和厕所里所有物品。

三人面面相觑，极不自在。“性窒息！“女孩大声说。

郑湘回过头，有些不悦，“她是谁？目击证人？你们让目击证人说什么结论？你们已经这么快倾向于自淫性意外死亡了？“

苏寻：“还没，只是在考虑一种假设。“

郑湘呵斥道：“能随便假设吗？随便的假设会误导调查，我说了多少次？“她指着门上还剩一颗钉子挂着的插销扣，“插销你们仔细检查了吗？上面通风口你们检查了吗？就排除他杀了？“

三人不敢发一言。“回局里，所有报告给我送到办公室，两个目击证人带回来。“郑湘继续打量着厕所，“明天早上八点，我就不再是警察了，但现在，我还是。“第二章：困顿如迷

郑湘提辞职，在大家看来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南方的春末就是这样，冬天阴郁清冷，一直到倒春寒，清明下完一场雨，万物才算真正的清醒了起来。河边的海棠快要凋零，玉兰已是满树繁花，像卯足了劲要干一场大事。郑湘一路从河边踱步而来，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抄河边的步道走到单位。二十年了，哪天不是风风火火地来去呢？除了清明小长假后的今天，看着这河岸的景象，她像被唤起了勇气，这或许是个好兆头.“我郑湘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她这样想。

20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节后没有收到通知开会的短信。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遮掩，20年的一线刑警生涯给她培养的最大习惯，就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的动机。老乔说这是高压环境造成人的异化，因为她每天面对阴暗和危险。她说，阴暗和危险与这个城市的表面繁荣是互为表里的，是生活的一面本相。这种通透让她心境苍凉，也让她理直气壮。哪怕今天要质询的，是自己的单位和领导。

她必须理直气壮。想到这里，她挺直了胸膛，昨晚特地熨烫过的警服很贴身，如一副铠甲。走到市公安局锦阳区分局门口，她看着门口的大字，正了正警帽，走了进去。“郑队。“门卫看见她，有点吃惊，笑得很不自在。

看见她的每个人都是这副表情，他们跟她热情地招呼、寒暄，擦身而过。她当然知道，他们转身就带着满脸“有戏看了“的期待和困惑渐行渐远。“郑姐！“她一听，有些激动，那声音一听就是她最后一个手把手带的徒弟苏寻，现在苏寻已是副支队长。苏寻正抱着一堆文件往会议室走，和她一样激动。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满眼都是替她打抱不平。他眼睛往局长办公室瞟着，向她示意里面有人，“好帅气，跟你快十年，见你穿警服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完。“

她趁机亮着嗓子高声回答：“是啊，二十年，成天办案、出差，全是便服，哪有穿警服的机会。“

苏寻接下她的话锋，也拉着嗓子帮腔：“那你没事儿多来转转啊！“

说罢，他又压低声音：“郑姐，上午开会专门提到你了，你待会说话还是给领导一点面子。““他们还需要我来给面子？我都戴罪之人了。”她不屑地笑。“郑姐，”苏寻压低声音，“难道你不知道，白局要升迁了？”“升哪？”“市局的副局长。”苏寻做了个“嘘”。

她没说话，拍了拍他肩膀，说“去吧“，像她以前安排他任务一样。

苏寻给了她一个“加油“的动作，抱着文件离去。

上午开会还专门提到她？她恨透背后的议论，和背后的攻击一样可恨。作为刑警，谁都知道，后背是防备最弱的地方。

恨，她哪来那么多恨？20年刑警生涯，到了今天，她就只剩下恨吗？她曾经有那么多骄傲和荣耀，分局刑警大队5个中队，她是唯一一个女队长。媒体报道，体系表彰，大熊猫一样珍贵的女刑警队长天生自带新闻点。“英姿飒爽““巾帼英雄““铿锵玫瑰“这些俗艳的措辞，在她身上经年累月地重复。可一旦发现她犯错，这些媒体和网络，又毫不吝惜地把她写成一个专横颟頇、歇斯底里的中年怨妇。大家仿佛乐意看到一个无子、丧偶的怨妇犯错，这种犯错带着某种教化功能，可以警告那些迟迟不结婚生娃的女孩：看，这就是女人逞强的后果。

她这时才发现，曾经那些骄傲都轻如浮云，她甚至想起老乔曾经对她的调侃：“你这中队长一干就是十几年，位置都没变过，难道不是失败吗？“

如今，她连这点虚名也要失去了。她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玩偶，无论什么结局，都是大家消遣的好戏？

她带着悲哀和疑问，推开白局长的门。

白局长看了她一眼，好像意料到她会来，但还是被她一身警服小惊了一下。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准备迎接这有备而来的挑衅。

他假装意外的惊喜：“哎哟，你怎么来了，还……嘿嘿！“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郑湘也轻松地坐在他对面：“怎么今天都这么看我，我这样，反而不正常了吗？“

白局长又喝了口茶：“哪的话。对了，小长假过得怎样？“

郑湘：“没出门，打了几天扑克。“

白局长：“打扑克？家里来亲戚啦？“

郑湘：“不，在手机上玩的。“

白局长：“哈哈。手机上打牌好，又不花钱，我孙子教我玩网游，太费钱了，咱手脚又不灵活，比不了年轻人。以后退休了都不知道该干嘛。“

郑湘不失时机反问：“那干嘛要让我提前退休？“

白局长一愣，点了支烟：“谁让你提前退休了？“

郑湘：“那把我弄到法制科做闲职什么意思？“

白局长：“你这态度有问题啊，法制科怎么就是闲职了？分局的法制建设是一项高屋建瓴的工作，不重要吗？全分局的工作都是你在监督，不重要吗？“

郑湘：“那你让我内退好了，反正干满20年就可以申请了，何必这样羞辱我。我21岁做警察，啥没见过？“

白局长深吸了口烟，狠狠摁熄在烟灰缸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到郑湘面前。“你自己看看，“他指着文件，“全是投诉你的。还有网络评论，指名道姓的！““我不看！“她把头别向一边，“这么多年投诉我的还少了？不就因为那个孕妇小偷的事情吗！“

白局长叹了口气：“小郑啊，时代不一样了。以前刑警成天只顾办案，接触的都是犯罪分子，跟普通老百姓打交道的时间少，不像派出所，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我行我素啊。你打了孕妇，被网友拍下来，这个事情在网上发酵了，我想帮你压都压不住啊。这样也就罢了，可人家记者来采访你，问你两句你就急了，还给人家来一记锁喉，这又算个什么事情？“

郑湘笑道：“局长，我不早都不是刑警了吗？这半年，我干过刑警的事儿吗？“

这半年，是她最疲惫的半年，仿佛一场长达几个世纪的较劲。大半年前，她就从刑警大队调到治安大队专职出勤，刑警大队的案子她一个也过问不了。每天在公交车、购物中心、批发市场抓扒手，在老城区发廊、小宾馆抓嫖客和卖yin女，在游戏室、茶楼抓赌博，在安置小区抓传销，在城乡结合部农家乐抓练功的，每一次审问都像在打一场街坊流氓之间的口水仗，她20年的刑侦手段在这里一个也用不上，还得跟那些年富力强或者经验老道的警察们学习跟底层边缘人的交往之道，她每次努力平息情绪之后都会叩问自己：“我他妈学这些东西干什么呢？“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癫妇，她跟白局长说了几次——那种拍桌子摔板凳的“说“。清明节前，局长决定，让她去她眼里一直以来“打官腔论业务“的法制科。她如站在一片荒漠中的勇士，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补充道：“我没派出所和社区片警那些耐心，和普通老百姓打交道就是不专业，术业有专攻，我干嘛要啥都会？我也不刷什么微博微信，那些成天没事在网上乱叨叨的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从来不恨他们，言论自由嘛，那是他们的权利。再说了，至少网友们是公开说，而不是背后议论我，关起门来处置我。“

白局长脸色一沉：“小郑，你这些话性质很严重啊，这是公然指责我们打压你吗？算了，我就当你怨气太重，不跟你较真了，又不是不清楚你的脾气。“

郑湘冷笑：“白局，别跟我打太极了。要让我离开警队直接说就好了，我内退，没问题，甚至辞职都可以，别今天调个闲职，明天扣个’有损警察公众形象’的帽子。“

白局长怔了很久，在怒火顶峰忽然冰释，叹了口气：“小郑啊，我知道，老乔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人都不是铁打的，你把什么情感都压抑起来，精力都发泄在工作上，这既干不好工作，旁人也受不了。“

郑湘：“旁人都有哪些人？我又哪里没干好？你给我明明白白指出来。另外，老乔的死是意外，又没人害他，我会怨谁去？别给我乱扣帽子。“

白局长：“你看看，你看看，还说没有情绪？这样吧，我先给你一个长假，你先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工作的事情过段时间再说。这样可以吧？““不用了，“郑湘一边说一边脱外套。“你这是干嘛！“白局长紧张地站起来。“别紧张，我里面穿着外套呢，“她脱掉外套，摘下帽子，“今天这身衣服我就没打算穿回去，“她摸出证件和枪，放白局长桌子上，“我正式提请辞去警务人员工作身份。“

临走时，她回头，“另外，恭喜升迁。”

白局愣在原地，深深的叹息声被她关上的门截断。

走出大门之后，她以为会如释重负，无比轻松，没想到，依然异常迷茫。她陷入了另一种困顿。

老乔的死真的让她变成一个癫狂怨妇？这世界上，失去丈夫的女人千千万万，凭什么她就要被盖上怨妇的章？难道这么20年，她见过的生离死别、爱恨怨尤、诳讹诈欺还少吗？她抓过无数嫌犯，看他们被判刑被释放或者被保释，她内心从来没有谅解过任何一个罪人，除非过失杀人和防卫过当，她从未觉得任何人有理由去伤害别人，贫穷、困顿不是偷盗欺诈的理由，激怒、恐惧不是杀人的理由，饥渴难耐也不是强奸的借口……那凭什么她死了丈夫，就会成为她情绪暴躁、浑身长刺的原因呢？谁让她是个稀有动物，他们总想看到她身上暴露出“女人专属“的弱点和缺点，就像他们也乐见那些“女人专属“的优势一样。

她不过那天恰好又被治安大队的队长奚落了，恰好看见一个女扒手在偷包，她恰好把她抓住扇了两耳光，这一幕恰好被人拍了视频发到微博，后来审问时才知道这个女扒手恰好怀了孕，网友中恰好有人人肉出了她……怎么就那么多恰好撞到了一起，奏出一曲最荒诞的恰恰，网友们都随之舞动：“这不是那个先进女刑警吗“，“41岁还单身的灭绝师太啊“，“肯定是嫉妒别人有了孩子啊“……除了“嫉妒她有孩子“的评论让她难过以外，其他的口诛笔伐她都岿然不动。但是领导们不这么想，他们想的会更多，这个先进的“铿锵玫瑰“、“女福尔摩斯“已经变了，变成一个怨妇和累赘。她为什么不像其他女警一样，实习两年，就专注于文职和案头工作呢？女人像男人久了，也不会变成男人，只会变得男不男、女不女，集两者之糟粕于一身。

这世界一如既往的荒诞，算了，随你们说去吧，我不奉陪了。

她带着这个心思有些悲壮第办理交接。然而，就在交接差不多办完了，然而她去给苏寻送材料的时候，却被告知苏寻出警了。档案科的同事告诉她时，有些为难，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郑姐，要不你明天再来吧，反正明天离职才生效。“那位档案科老同事不自在地看着她。

最后一天，就连警情都不告诉她了。她怔了两秒，把警官证从袋子里拿出来，把手铐别腰间，“今天，我都还是刑警五支队队长，什么案子，都要首先过我这儿。“

这是她多年的脾气。第三章：天才少年

郑湘猫着腰，钻进圈子酒吧门外的警戒线下方。她看了一下手机，凌晨三点。刚刚在支队，她几乎已经发誓，要在凌晨8：30之前破案。她已经半年没碰刑警队的事了，这最后一次机会，她要让所有人一辈子记得，她郑湘是个优秀的刑警。

被摆布了半年，最后一天还没到呢，你们就已经当我是透明的了，以为我就会这么乖乖收拾东西消失吗？那不是我郑湘的风格。不仅如此，她还一定要破一个漂亮的案子，让你们永远记得我郑湘。她这样想着，掏出了老板给她的钥匙。

上班前破案，绝不是随便夸的海口。在回刑警队的路上，她已经看过了死者的所有资料：刁帅，25岁，某金融平台产品经理，非本市人。酒吧老板沃哥说，这个人来酒吧看演出的时间不多，穿着举止也不像是乐迷。那么，他为什么会来这个非自己舒适区的酒吧玩这么危险的自淫游戏呢？性窒息这样一个极其隐秘且高风险的行为，怎么会选在人多且嘈杂的地方呢，而且当天还有演出，人群聚集？但如果是他杀，那么事情就复杂了起来。

首先，进出厕所的人太多，所以在厕所内进行的指纹采集也几乎作废——现场采集到的指纹起码有四五十个，基本失去了目标意义，而上吊用的丝袜上也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其次，厕所的插销只能从内扣，而且还被露脐装女孩踢坏了，无法还原其原先状态。一切都指向这个急不可耐的“变态“因为过于兴奋而失手自缢而死。

但是她就是觉得很奇怪。一切经验都告诉她，一旦她觉得某件事情不对劲，那就一定有问题，只是她还没有寻找到解开的密码。

走到酒吧门口时，她脸色一变——门锁被人打开了。

她悄悄潜入黑暗中，很快就发现了闯入者：一个年轻高瘦的身影正蹲在厕所里，用电筒扫射着四周，陷入思考。他是用钥匙开锁进来的，可是很明显，他又不是酒吧老板。

她走到他身后，刚刚伸出手要拍他，突然被对方闪电般抓住，往前一拽，差点被摔倒在地。她一个反制动作，扣住他。对方灭掉电筒，趁漆黑的瞬间，挣脱掉她，往门口跑。她追了上去，像无数次追击嫌疑犯一样，闪电般冲上去，压住他后背。“别动，警察！“她尖叫到。那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声势和体力都大不如前了。

对方好像很意外，愣了一秒，不再挣扎，“我不动，我不动，我是酒吧老板的朋友。““你来干什么？“她厉声喝道。“警察阿姨，可不可以先放开我，我知道灯在哪。“此人说。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声音很年轻，有股调皮的少年气。

灯开了，这是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年。

手被她反扣着，他依然努力不卑不亢：“谁知道你是不是警察？证件呢？“

郑湘一脚把他踹倒，拷住他，然后拿出证件。

他用戴着手铐的手仔细查看着郑湘的证件，非常无奈。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解释了很多遍。“我还要怎么说你才信啊？我是酒吧老板的朋友，乐队的主唱，我今天来演出的。但演出完不是出事吗，我慌慌张张地，把效果器忘这儿了，刚才找沃哥拿了钥匙，过去取东西。“

他指着地上的背包。郑湘打开，果然发现一个看不懂的机器，这就是他说的效果器。“我怎么可能骗你，你马上可以打电话给沃哥对证，出了这么大事情，他现在肯定还没睡。“他说。“别废话，叫什么名字？““代小天，19岁，无业。““为什么要半夜来案发现场？还在厕所鬼鬼祟祟地？不应该躲得远远地？“郑湘仔细端详着那个小玩意儿。“不瞒你说，我平时喜欢看侦探小说。人都有好奇心嘛，来都来了，我就看看。“他眼中泛着光亮。“为什么非得半夜来取呢？别废话了，你形迹可疑，跟我回分局。““我才不去公安局，你有什么在这儿问好了。““为什么不敢去？有案底？““我没有！“他叫到，但又不太自信，”不过搞朋克的，有个打架斗殴的案底也不奇怪。““怪不得刚才会那么两下子，那我更怀疑你了。一会儿咱们一起走。“

郑湘把他拷在酒吧的栏杆上，继续去厕所。“我看过啦，不可能是自杀！“代小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郑湘嗤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今天的演出9点开始，我们乐队唱了三首歌，加上和乐迷互动，大概30分钟，接下来换主演乐队，调音效，中间大概有20分钟的空档。这个时候大家会频繁出入厕所，这时候死者是肯定还没进去的。主演乐队大概演出了一个半小时，演出完之后，厕所门一直锁着，直到粉小喵把厕所门踢开。““粉小喵是谁？““那个踢门的女孩，加了我鼓手的微信，她以为是我……这不重要。这人看起来死于性窒息，行为怪异，但是摇滚圈的怪人多了，干什么都没人在意，在酒吧里一时兴起，去厕所玩点嗨的，把自己玩脱了，旁人又沉迷于演出，一个多小时后才被人发现，错过抢救时间，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这里面有几个疑点，首先，我们没有办法完全排除他杀：就是现场可能存在另一个人。因为指纹太多了，如果有凶手，那么ta很可能浑水摸鱼隐藏其中，让警方放弃目标。“代小天一边说一边想拿吧台上的酒喝，但够不着。“你对警方办案流程很熟嘛。“她警惕地起来。“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只要看几期法制节目就知道了。还没说完，第二，对方似乎意料到最终肯定是有人破门而入，因此，对方只要从外面把松懈的插销带上就可以了，只要一开门，插销就会被破坏，找不到罪证。““你偷偷来了多久？“郑湘起身，认真地打量他。“也就比你早半个钟头。能不能让我说完啊，郑警官？第三，我拍下了死者的照片，有一个疑点，但凡机械性窒息的人，在初期失去知觉的时候，人是会全身痉挛的，手会无意识挥舞，那个厕所那么小，马桶左右不是墙壁就是杂物，但是死者的手上什么擦碰的痕迹都没有。这说明，很有可能，他在自缢之前，就已经是无意识的状态，比如，麻醉，或者说吸毒。有些极端的、傻逼的乐迷，我是说极端的啊，会以为吸毒很酷，在这个圈子也比较容易弄到大麻啊、摇头丸啊、蓝精灵啊、酷格啊这种玩意儿。可是，疑点又来了。“说到这里，代小天看着已经认真地走到自己面前的郑湘，咳了几声。“干嘛？“郑湘假装没看懂他的暗示。“很明显，我不是嫌疑人啊，我也没犯法啊警官，能不能帮我解开？“他露出手铐。“谁说你没犯法？你破坏现场，可以算你妨碍公务。“她坐在他面前的吧凳上，又按开了一盏灯，这个少年的轮廓更清晰了。“我是嫌疑人？我是证人才对吧，阿姨！““继续说啊，还有个疑点是什么？““既然我是嫌疑人，那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带我回去吧。“他也坐下，费力从吧台拿过一杯不知道谁剩下的一半的啤酒，猛灌了一口。

这时候郑湘电话响了，是法医小曹。

小曹：“喂，郑队，我刚刚做完尸检，有一个重要发现，死者的胃里和血液里发现了氟硝西泮残留，他死前很可能服用了新型致幻毒品’蓝精灵’。“

郑湘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刚才说，还有一个疑点是什么？“

代小天嘿嘿笑到，好像看穿了什么，“被我猜中了吧？哈哈哈！“

郑湘拿出钥匙晃了皇，给他解开手铐。“说吧，天才。““疑点就是……这人不像是一个资深乐迷，不像是一个经常来这儿，还有少数乐迷恶习的样子，至少，我是这儿的常客，但是之前没见过他。那么就有一种可能，是有人让他吃了蓝精灵，失去意识之后，把他吊在厕所的。即使他因为窒息感而醒过来，这时候手脚也没有力气了，根本无处逃脱，只能乖乖自缢而死。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杀他的人应该才是这儿的常客，而且是个资深乐迷。他们昨天晚上，肯定是一起来的。“

郑湘点了点头，“有点道理，可是，门口马路上和店里的监控坏了，不然，还可以知道他和谁来的。““阿姨，你从来没看过乐队演出现场吧？“代小天像看一个千年的老古董一样看着她。“我不看这些东西。““乐队演出现场，几乎每个乐迷都会拍小视频，只要把昨晚现场乐迷手机储存的视频找到，挨个查，总能找到线索。““怎么才能找到现场的乐迷？“郑湘眼睛一亮。“哎哟，找沃哥啊，现在大家都手机上买票，主办方从后台肯定可以看见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凌晨四点，圈子酒吧灯火通明。沃哥的声音不断响起。“……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你是’突然就下雨了’吧？……我是圈子酒吧老板，想问问你手机里还有没有昨天在酒吧拍的小视频……““……不好意思……你是’我怎么这么好看’吧？……请问你有没有小视频……“

……

沃哥和酒吧服务员打完最后一个观众的电话，把收集来的小视频发给苏寻。苏寻和小陆在电脑上一遍一遍地放大，分析，存档。

郑湘看着这进度，有些烦躁，“他们技术组呢？一个人都调不来？你们又不专业，这得搞到啥时候？“

小陆有些为难，看了苏寻一眼，“这么晚了，不好去打扰别人。“

郑湘沉思片刻，苦笑，“我知道，他们都不想在这种时候掺和我的事情。“

苏寻笑得很勉强，“你别急嘛，郑姐，酒吧演出的时候灯光本来就暗，除了舞台，其他地方拍出来也看不清楚啊，偶尔有扫到了厕所方向的镜头，也很模糊，就能看见个人影。“

代小天凑过来，“别动，“他盯着屏幕，指着一个正从舞台面前的人群中往外挤的人，“你们看，这个是不是刁帅？他好像正在往厕所走！“

画面上，正是主演乐队唱到主打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兴奋至极，如痴如醉地跳起来，但是刁帅却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格格不入。

可惜小视频只有10秒，大家在更多视频上又找到了刁帅，还原出他那十分钟的状态：他慢慢地挤出人群，往厕所方向移动，走出了画面，拍摄时间为21：25分。“把9点25分以后的视频再梳理出来，重新过滤一遍。“郑湘说，她有些激动。

苏寻又手忙脚乱地查看视频。“快看！这谁？“代小天指着一个新导出来的视频，拍摄时间为21：27分，一个一头长发的女孩挤了出来，走向厕所方向。“老板，你记得这个女孩吗？她和刁帅是不是一起来的？“郑湘对沃哥说。

沃哥指了指服务员，“我不负责卖票和验证，你问她。“

服务员挠着头，“其实每次演出，都会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是现场买票的，现场买票是不会留下名字电话。比如这个刁帅就是现场买的票，但是我的印象中，他只买了自己一个人的票。““也就是说，不确定这两个人是否认识，只是确定他们没有一起来。“代小天说。“马上排查他的关系网和最近联系的人，小苏，他家庭地址找到了吗？“郑湘说。

苏寻：“刚解开他手机，外卖app里找到了他家里地址。““走，现在去他家。“她站起来，披上外套。“我可以去吗？“代小天从吧凳上跳下来，“只有我最懂乐迷，带上我，肯定有用。““你谁啊……“苏寻不屑。“带上他，他是证人。“郑湘说。

苏寻不解地看了代小天一眼，欲言又止，却又作罢。

站在刁帅的公寓门口，郑湘斟酌了一下，使劲敲门。“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苏寻不解。“你没看见他的点餐记录吗？基本上点的两个人的量，说明他跟人合住。“郑湘使劲敲着门。

许久，门犹豫地隙出一条缝，一个面目清秀的男青年睡眼惺忪地看着大家，“干嘛？“第四章：变装男孩“刁帅是住这儿吗？“郑湘亮出证件，问。

对方睡意全消，“是，还没回来呢。““你是他什么人？““我是他室友，你可以叫我阿班。“

询问和查看的结果很令人失望，阿班并不知道这个刁帅隐秘的爱好，而刁帅的房间里，也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连他的电脑上，都没有浏览过涩情网站的痕迹。他干净到像一个禁欲的清教徒。“我是在会所上夜班的，每天他回来，我差不多正好出门，所以平时其实交流不多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些嗜好。要是知道他有这爱好我早走了……我不是说歧视谁，但是心里也瘆得慌啊。“阿班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吗？“郑湘问。“吃啊，有时候他点外卖，有时候我点外卖，就这些交流。““他最近跟什么女孩子接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想，晚上我都不在，他即使带谁回来，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好像挺招女孩子喜欢的，我经常听到他在微信上跟女孩子撩骚。““那最近一两天，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要跟谁去看演出？““没有。“

代小天托着脸，看着两人胶着的对话，百无聊赖，开始哼起歌来。郑湘不耐烦地瞪着他，他视若无睹。“帅哥，可以给我倒杯水吗？“他突然对阿班说。

郑湘不胜其烦地瞪着他。被盘问的阿班倒像是获得短暂的解脱般，欣然答应。

代小天接过他倒的水，却一个不小心，差点打翻。水溅到阿班的手上，代小天赶紧一边帮他擦手一边道歉。“代小天！“郑湘忍无可忍，“你是在玩儿吗？“

代小天耸耸肩。

郑湘又问了几句，收获寥寥，决定先回大队。“你在耍我们吗？还是来捣乱的？“走到楼下，郑湘怒气冲冲地问代小天。“这明显毫无收获嘛，还不如早点回去，再看看现场，或者再做个尸检。“代小天伸个懒腰，打个呵欠，看着小区的大门方向，“我困死了，郑阿姨，今天就这样了吧，我去门口的711买个早饭，你俩要不要吃，我请客。“

郑湘指着他的额头，冷冷地说：“你肯定有问题，不要被我发现。“

苏寻有些沮丧，“都早上六点了，郑姐，要不，咱先回去吧。“

代小天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往便利店跑去。

郑湘若有所思地跟着苏寻上了车。

阿班在窗户里一直看着三人离去，然后面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沉思。

大概过了十分钟，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门。“谁？“他问。“我，代小天，刚才和警察一起来的，我落东西在你家了。““什么东西？“

”我的打火机。“

阿班一看桌子上，的确有一个打火机。

他拿起打火机，在猫眼里确认的确只有代小天一人，便隙开一条门缝。“拿去吧，“他从门缝把打火机递了出去，“不用进来了，我马上睡觉了。“

代小天没有伸手接过，而是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说：“科特.本柯说过：我宁愿因做自己而招人厌恶，也不愿为了迎合他人而伪装自己。“

阿班一愣，立马关门，却被代小天一把撑住，随后一脚踢开了门。门撞到阿班脸上，他惨叫着，应声倒地。“你干什么？“阿班大吼。他发现，此时的代小天，和刚才那个心不在焉的涎皮青年完全判若两人。他眼神中喷射出充满嘲弄的阴冷。“听见这句话，你干嘛这么紧张？因为，昨晚你在现场，对不对？“代小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昨晚我也说过这句话，现在看来，这话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去你的，什么现场？什么科特.柯本？我从不听什么烂摇滚！“阿班怒吼。“哈哈哈哈——“代小天一阵狂笑，“什么科特.柯本？”

代小天收起笑容，厉声道：“我刚才说的是’科特本科’！我故意说错的！还说你不听摇滚，还说你没在现场？““我听摇滚又怎么样？刁帅老是放音乐，我听到一点能说明什么？“阿班怒而起身，却被代小天一脚踩在地上。“那你手上的荧光剂呢？“代小天恶狠狠地问。

阿班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抬起手背看了一眼，上面还留有刚才被开水烫红的痕迹，“你——“

代小天微微一笑，“没错，刚才我故意烫你的，这样，才能顺便蹭一点你手背的荧光印章。你大概很累吧，昨晚一回来，就把你的犯罪痕迹消灭了，连刁帅电脑里的涩情网站记录和片子都删得一干二净，也把你和刁帅之间的秘密消灭得无影无踪，“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阿班的反应，“就是因为太干净了，所以让人生疑。一个单身男人竟然不看片！哪怕是个gay，也应该存几个G的GV啊！“

阿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你这些都是瞎他妈信口胡诌。”“谁说的？“代小天笑道，“我有证据，因为你忘了最重要的痕迹，你手上的荧光印章，这是所有夜场和演出的购票凭证。因为它是隐形的，所以，连你自己都忘了。我刚才蹭了你的手背，然后去门口的便利店，借用验钞机一照，果然，手上有一抹淡淡的紫光。昨晚全丽城市就圈子酒吧在演出，你还敢说你昨天没去？““就算我去了，又能证明什么？刁帅是被女人杀的！“阿班怒吼。“不要急嘛，”代小天做了个“嘘”的动作，“激动什么？你看看你自己的脚。“他盯着阿班的脚。

阿班下意识地把后跟收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悄悄地观察了你很久，你的腰椎有点变形，双脚第一趾骨头关节面朝外倾斜，大拇指外翻，小指头外侧和脚后跟都有茧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长期穿高跟鞋！“代小天吼道，”你后跟上还有新鲜磨破皮的痕迹，说明你不久前刚刚又穿过。你是个异装癖者，昨晚杀掉他的不是女人，而是扮成女人的你！”

阿班大叫一声，一跃而起，从沙发下摸出一把匕首，朝代小天挥舞而去。他一个躲闪不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刚要起来，突然全身一麻，晕了过去。

大概十分钟后，代小天被冷水泼醒。他吓了一大跳，他被绑了起来，面前站着一个恍若二次元空间走出来的长发少女——那是判若两人的阿班。阿班穿着性感的晚装，画着浓妆，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认识你，代小天，昨天你唱得其实挺不错，要是把心思都放在搞乐队上，说不定，过两年，你们就火了，可以到处演出，发专辑，虽然很难赚钱，但是泡几个小妞，还是没问题的。”阿班笑着说，他晃着手中的防狼电棒，“可你放着好好的朋克不唱，偏偏要掺和警察的事情，还没警察的身份和装备，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连我的防狼电棒都扛不住，还想学人行侠仗义，太搞笑了。”“你和刁帅果真是两口子？”代小天冷静地问，他背着的手暗暗用了一下力，发现要挣脱有点难。“两口子？呵，我倒是这么想，可是那个杂种，根本不这么想。”阿班有些伤感，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好歹喜欢过你们乐队，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点。”“我这辈子都被这个杂种毁了，他死有余辜！”他恶狠狠地说。

阿班刚刚从家乡的小镇来到丽城时，他觉得自己和别不一样，因为他喜欢听摇滚，但是他做的梦和所有人都一样，挣钱，出人头地。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会所做服务员。那是个高级会所，每天入夜，各色身份讲究的男人们便在这里觥筹交错，和性感艳丽的包厢公主们唱歌跳舞，出手阔绰，他这种服务员就是为他们端茶送水的。直到有一天，刁帅出现了。他为自己的上司打点得非常妥帖，迎来送往十分周全，连男服务员都发了小费。那是阿班第一次收到钱。后来，这个刁帅又来了，并且记得他，还留了他的电话。阿班感到自己被这个城市大方地容纳了，他有了一个如此照顾自己的哥。直到有一天，刁帅说自己心情不好，叫他陪自己喝酒。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裸身和刁帅躺在一起，且一阵疼痛感传遍全身。刁帅说，“对不起，我喜欢你。”

阿班认命了，因为刁帅后来真的经常来找他，再后来，让他搬来和他一起住。阿班为了说服自己，找了很多“那方面”的书和片子来看，他渐渐让自己相信，这就是爱情的一种。尽管，刁帅有很多地方让他不习惯，比如，喜欢让他穿女装扮女人，夸他比女人还漂亮，喜欢在XX的时候让他掐他脖子，甚至把他绑起来。刁帅甚至还偶尔让他尝试软性毒品，大麻、摇头丸、蓝精灵，他强迫让自己接受他的一切。他试图让刁帅也喜欢上看演出，虽然刁帅去了两次圈子酒吧之后，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这种“让步”已经让阿班很感动了。阿班让自己接受了这种爱情，他甚至觉得，自己天生喜欢不一样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血液里有着不同的取向。他甚至怀疑，以这种方式在这座城市立足，也未尝不可。

可是，他的梦很快就破灭了。他发现，刁帅还有其他男人，甚至，也有女人。他和他大吵大闹，不仅毫不奏效，刁帅还试图让他相信，这是因为他太保守。于是，三个月前，他又和刁帅一起“飞”了蓝精灵，等他醒来时，发现身边除了刁帅，还躺着另外一个男人。他非常痛，非常恶心，但看着刁帅一脸若无其事，他更痛的是心。更重要的是，那一次，刁帅只给自己戴了套。而阿班，却在半个月前查出了HIV呈阳性。他觉得自己的天空彻底崩塌了。

他的心彻底冷了。昨天是个好机会，他带着刁帅去看演出，他穿着刁帅最喜欢的女装，说要玩点刺激的，刁帅满心期待地答应了，等到大家都沉迷于主演乐队的表演时，他叫刁帅去厕所等他。心急火燎的刁帅果然已经忍不住了。他说为了增加刺激，又带来了蓝精灵。毫无防备的刁帅吃了之后，欲仙欲死地任他摆布，哪怕他说又要玩窒息，刁帅也笑着答应了。他给这个祸害了他一生的男人套好了头，算好了距离和时间，然后离开了厕所。他知道，很快，刁帅就会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自缢而亡，而所有人都找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他还知道，那几天，酒吧的监控坏了。

一切如他所愿。“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根本跑不掉，我失踪了，警察肯定会找你！”代小天说。“我怕什么？我已经快死了，哈哈哈哈哈！我他妈再也不相信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阿班怒吼道，“我本来想跟你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知道昨天看你唱歌，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就因为你是城里人，我是乡巴佬，我们同梦，却不同命！我现在就要你跟我同命！”“你要干嘛？”代小天颤抖着。“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得艾滋病！我要让更多的人得艾滋病，反正都是死，感染一个我就赚一个，我要让你们陪葬！”阿班狂笑着，表情狰狞扭曲。他拿起刀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献血渗出，像魔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随后，他狞笑着，用刀逼进代小天的手臂。第五章：同一种人

代小天闭眼惊叫起来。

此刻，只听“砰”一声，门被重重踢开，随后传来阿班一声惨叫。

代小天睁开眼，看见郑湘出现在门口，阿班倒在地上。“阿姨小心，他感染了艾滋病！”代小天惊呼。

郑湘干净利落地夺了阿班的刀，并且把他拷在了厕所水管上。

代小天差点哭出来，“妈的电视里都是真的啊，警察都他妈最后一秒才赶来！你再晚点来，我不被他杀我就自杀！”

苏寻跌跌撞撞闯进来，用枪比划了一阵，发现已经不用了，悻悻收起来。看见厕所里的阿班，他惊呼：“卧槽，比女人还漂亮。什么世道？”

郑湘五味杂陈地瞪了他一眼，“几点了？”

苏寻看表，“8点了。郑队，你的收官之作，挺完美。”

郑湘看着正在活动筋骨的代小天，厉声喝道：“代小天，你刚才为什么一个人跑回来？”

代小天看着窗外远处：“我不想跟警察打交道，嫌你们蠢。”

郑湘怒不可遏：“你聪明？我要是不及时赶到，你就没命了。”

代小天：“那你又为什么会及时赶到呢？”

苏寻把桌子上的打火机拿起来，用力一拔，打火机像一个U盘一样被抽成两段，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芯片。

苏寻：“我打火机是你偷了放这儿的吧？它看起来是个打火机，其实是个窃听器。都快回到大队了，才发现东西丢了，一听声音，马上赶过来。”

代小天抓过打火机，惊奇地翻来覆去地看。

郑湘：“别看了，跟我回局里做笔录，想看多久看多久。”

代小天默默把打火机递回去，“不去。我说了，不想跟警察打交道。”

郑湘恼怒，“这可又不得你。”

代小天一笑，“郑警官，现在已经八点半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为啥昨晚逼着大家把案子破出来，因为今天你就不是警察了对吧？我上网搜了你，那个打孕妇的老警花对吧？在网上公开作检讨，按惯例一定会处理你，不然怎么向公众交代。你刚愎自用，食古不化，自以为是，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警察。你早跟不上这个时代了，认命吧，逃避没用的。现在，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别对我指手画脚。”

郑湘像一根木头，一动不动，她不知道自己血液到底是凝固了，还是在沸腾。“她不是警察，我是！”苏寻掏出证件，”刑警大队第五支队副队长，请你跟我们去做个笔录，有问题吗？我有权力要求你配合，有问题吗？“

代小天默默做了一个脏话的口型，”哼“了一声。

郑湘坐在刑警支队的走廊上，不时望向审讯室。来来去去的支队同事们小心翼翼地跟她打招呼，转身都是满肚子狐疑。她叹了口气，走到分局门口抽烟。

苏寻终于做完笔录出来了，看见她，有些心疼，”姐，你咋又抽上了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之后，扔地上踩熄，”问得怎么样？“

苏寻没回答，问她要了一支烟，”案子的部分，大概也就是我们了解的那样了。只是——““别卖关子，不想说，就把烟还我。”郑湘道。“你看你老是不耐烦。我是有点感慨，这个代小天不简单，别看他年轻。”“因为聪明，一个业余爱好者比咱还专业？”郑湘认真看着他。“不是，”苏寻有些触动，“你都猜不到他说了什么。他说，那个阿班，能不能给他算过失杀人，给他留点人生希望。”

郑湘有些迷惑：“为什么他会同情他？阿班不是还打算让他感染艾滋病吗？”

苏寻有些动容：“我也这么问。他说，阿班其实挺可怜的，而且，应该只是想吓唬他，并不真正想要他的命。因为，阿班打算用匕首割他手臂的时候，换成了刀背。”

郑湘沉默许久，“他们都是同一种人。”

她突然就豁然开朗，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要信任这个可疑的小子了，20年的从警经历给她最大的经验就是对人的直觉。昨晚，她为什么会让一个缺少底细的人参与案子呢？因为她看到了他身上深深隐藏的良善，那是再多不羁与浪荡都遮掩不住的本性。

苏寻试探地说，“其实，郑姐，我觉得你没必要辞职，白局也只是说让你暂时回避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你状态也好些了，再回来……”“我还回得来吗？”她打断他。“好吧，”苏寻讪讪地说，“嗐，你是老将了，休息一下也挺好，世界那么大，你出去找几个小鲜肉！“

她拍了一下他脑袋，“什么找几个，姐我可是扫过黄的。“

小苏：“扫黄也有前途啊，你看你曾经的徒弟，陈振兴陈局长，不就是从刑警大队去了治安大队，慢慢平步青云的吗。“

她若有所思：“这个陈振兴还有点人情味，当了市局副局长，也没忘记我，春节还送了箱水果，发过祝福短信。“

小苏突然一拍大腿：“对了，说到他，你还记得他最早主办的那几个案子吗？其中有一个杀妻案，犯人叫代明，你还记得吗？“

她略为沉思：“当然记得，一晃10年了。“

小苏：“我刚刚整理旧卷宗，发现那犯人好像今天应该出狱。“

郑湘差点跳起来，叫了一声：“哎呀，妈的，差点忘了！“说着就往外冲。“郑队！”苏寻叫到。“你叫我什么？我已经不是警察了啊，记住。”她说完又有些心软，“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马上升队长，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是了。”“那我可以找你做刑侦顾问吗？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苏寻认真地说。

”小苏啊，这世界上没有离了谁就干不了的事儿，你要是不能独当一面，我这么多年不是白教你了吗。“她阻止欲言又止的苏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保重。“

她转身拦了一辆车，绝尘而去。她得完成一个承诺。卷二：再启第一章：囚徒迷雾

郑湘坐在车里，像曾经的无数次在出警一线蹲守盯梢一样，躺在驾驶座上，盯着眼前的监狱大门。从苏寻提到那个消息，到她冲回家换上衣服，驱车三百公里到这儿，一口气也没喘过。与其说是兑现承诺，不如说是在逃离上午那一场窘迫不堪的交战。这一场告别，仍然显得拖泥带水。

她脑袋里闪过苏寻那句话。“那我可以找你做刑侦顾问吗？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她苦笑一阵，郑湘，别这么不争气。

她看看四周，难道眼下这场会面难道就不难堪了吗？接下来要见的这个人，也在提醒着她曾经的难堪。这个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位于两省交界的一个小镇，东西吃得粗糙，餐馆的菜份量足，味道厚，恨不得把家里屯的所有食材都堆在一个海碗里展示予人，大方、厚道，又粗砺。吃过一碗这里的大碗面后，郑湘捂着胀痛的胃做出这个判断：看来这里曾经经年贫穷，那么想必代明在监狱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她一向用“代明的案子“来称呼十年前那一场惨烈的凶杀，而不是“杀妻案“。这么多年，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这个事情。

想到这里，她看见一个狱警陪一个光头从监狱大门走出来。她都快不记得代明的脸了，但这走路的姿势和神态，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狱警向光头指了指她的车，光头迟疑地望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像只乌龟。

怕错过代明，她才提前跟狱警打了招呼了，早知道他这个时候才出来，就不用费这个周折了。她走下车，向他们走去。

谢过狱警后，她领着他走上车。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对于对女人下手的人，她有着深深的厌恶，当初逮捕他时，她就忍不住一脚踢向他的胃部，看他像只受到刺激的菜青虫一样卷曲在地上。可能正因为如此，十年后的他仍然对她心存畏惧，上了车之后，一直端坐在后座，低着头。那是专属犯人的端坐，紧闭两腿，手放膝盖上。车在省道上不时颠来跛去，他的身体就随之摇晃、歪斜，每次一个趔趄之后，他都迅速恢复，身体收缩如初，像她老家河里站在船舷的鱼鹰，船摇晃，它们也张着保持着平衡，脖子上拴着长长的绳，眼神尖利而迷茫，因为它们要干净利落地抓鱼，但猎物从来不是它们的。若不是见到代明，你很难相信，人的眼神也会尖利而迷茫。

车开出50多公里后，郑湘打算打破沉默，“代明。““到！“他猛然抬头，正身，举起一只手，慌张地答道。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监狱了，他有些尴尬，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将手收回。

她也轻轻地笑了。她见过无数刑满释放的人，这样的瞬间她见多了。《肖申克的救赎》中，那个养了一只叫杰克的鸟做宠物的老犯人老布，出狱后，面对新世界，却惶恐惊惧，最终自杀身亡。十年，对于这个世界，够长了，而这些犯人能够接触外界的渠道，除了亲人的探望，就是每天必看的新闻联播。

她可以想象他在里面的生活。这个曾经最喜欢酗酒，然后家暴的人渣，在家里肯定连叠被子、洗衣服、扫厕所都不会，但是进去之后什么都学会了，被子必然是方正有菱角的“豆腐块“。早在看守所的时候，他肯定还会背诵《刑事诉讼法》。

她甚至可以预见到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活。他一定习惯于早睡早起，像现在坐车上这样，双腿紧闭，手放膝盖，随时准备一听到自己名字就喊“到“。他一定每天晚上7点都有看《新闻联播》的欲望。她曾经还遇见过一个坐牢15年后刑满释放的人，那个人也是故意杀人，在监狱检举过别人几次，立过几次功，被提前释放了。可出狱后，他在网上订购了囚服、囚被、囚鞋，还定制了一个监狱里那种上下铺铁架床，还把出狱后长出来的头发重新剃光。本想后半生都如此穿戴，在家里强烈反对下，他才答应只在家里穿囚服。他还发布了他穿囚服的照片，像犯人一样双腿闭拢，手放膝盖，规矩地坐着，像等待问讯。

还有狱警告诉她，有一个被判死缓的，十几年后刑满释放了，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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