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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0 17: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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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维多利亚·希斯洛普,刘勇军译

出版社:南海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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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酒店

日出酒店试读:

写在故事开始之前……

一八七八年英国政府与土耳其协商结盟,取得了塞浦路斯的管理权,但塞浦路斯仍属奥斯曼帝国。

一九一四年奥斯曼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和德国结为同盟,英国强行占领塞浦路斯。

一九二五年塞浦路斯成为英国殖民地。

一九五五年在乔治斯·格里瓦斯的领导下,EOKA(塞浦路斯斗士国家组织)开始暴力反抗英国。该组织的目标是实现塞浦路斯和希腊的合并。

一九五九年英国、希腊、土耳其、塞浦路斯希腊族和土耳其族社区就塞浦路斯问题达成和解,即“伦敦协定”。马卡里奥斯大主教当选总统。

一九六○年塞浦路斯成为独立共和国,可担保条约规定,英国、希腊和土耳其都拥有干预权。英国在塞浦路斯设有两个军事基地。 

一九六三年马卡里奥斯总统提出十三项塞浦路斯宪法修改建议,希腊族社区和土耳其族社区之间爆发冲突。尼科西亚被一分为二,边界有英国军队巡逻。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不再分享权力。

一九六四年社区间的暴力冲突加剧。联合国向塞浦路斯派遣维和部队。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撤回飞地。

一九六七年社区间的暴力冲突进一步恶化。雅典发生军事政变,马卡里奥斯总统和希腊军政府之间关系紧张。

一九七一年乔治斯·格里瓦斯秘密从希腊返塞,组建EOKA B队,再度尝试将塞浦路斯并入希腊。

法马古斯塔曾是一座拥有四万人口的繁华城市。一九七四年,塞浦路斯被土耳其占领,法马古斯塔居民尽数逃离家园。时移世易,四十年后的今天,这座现代城市的新城区瓦罗莎依旧空空荡荡,被封锁在土耳其军队设立的铁丝网后面,俨然一座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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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8月15日,法马古斯塔

法马古斯塔是个金子般的地方。海滩,晒日光浴的人们,当地居民的生活,全都被暖意和好运包围。

浅淡的细沙沙滩,蔚蓝的大海,一同缔造出最完美的地中海海湾,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享受舒适和温暖。海面风平浪静,海水轻声拍岸,人们沉醉在这旖旎美景和恬逸感受之中。这里就是人间天堂。

这座古老的要塞城市屹立在海滨度假胜地的北面,拥有建于中世纪的坚固城墙。游客们跟随导游游览,了解这座城市的历史,参观前身为圣尼古拉斯大教堂的清真寺,欣赏这座宏伟建筑的拱形穹顶、精美雕刻和扶壁。他们看到的是十四世纪的历史遗迹,听到的是关于十字军东征、鲁西格南王朝富有的国王和奥斯曼人入侵的传说。在暖暖的晌午阳光下,好心的导游将这些历史娓娓道来,可游客一返回酒店,便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一头扎进游泳池,汗水和历史的尘埃也随之尽数冲刷。

人们真正欣赏的是二十世纪的发展,探索过历史后,他们乐于享受现代的舒适,以及在墙壁笔直的酒店里,透过巨大落地窗看到的迷人风景。

古城墙的垛口,可以看清敌人,却阻挡了一部分阳光。这座中世纪的要塞是为了阻挡入侵者,而新的城市则欢迎人们涌入。城市追求向外和向上的发展,接触明媚的蓝天和碧海,不再封闭;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法马古斯塔是个吸引人的地方,氛围轻松,热情好客。击退入侵者的画面似乎来自另一个时代。

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度假胜地之一,一切都为消遣而设,每一个细节都注重舒适。坐拥海岸线的宏伟建筑大都是酒店,设有时尚咖啡厅和高档商店。这些高端的现代建筑,令人想起摩洛哥和戛纳。它们为人们提供休闲和娱乐,吸引国际新贵富豪,使之折服于这座海岛的魅力。白天,他们享受着大海和沙滩带来的无穷乐趣。夜晚,有数百个美食、美酒和娱乐场所可供选择。

除了旅游业,法马古斯塔还拥有塞浦路斯最深和最重要的港口。一箱箱柑橘类水果被装上船只,运往远方,让那里的人们一尝海岛风味。

五月到九月的法马古斯塔,气候温和,阳光明媚。天空一向晴朗无云,海水却永远清凉柔和。在长长的细沙沙滩上,度假者晒成了古铜色。他们伸展四肢,躺在日光浴床上,小口喝着冰镇饮品,头顶是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更活跃的游客或是在浅滩里嬉戏玩耍,或是展示划水技艺,娴熟地划过船只留下的尾流。

这是片繁荣之地。无论本地居民还是游客,都深陷于无限的满足。

海岸区遍布十二层左右的超现代酒店,而靠近南端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比其他酒店高三层、宽两倍的新酒店,由于刚刚建成,招牌尚未挂上。

这座酒店和其他酒店一样,属于极简抽象派风格。然而,酒店入口雄伟壮丽,大门和高高的栏杆气派非凡。

在这个炎炎夏日,这座酒店里挤满了人。只是他们穿的不是度假休闲服。这些设计师和工匠正在进行收尾工作。虽然酒店外观看似没有新意,内部装潢却完全不同。

酒店追求的是“恢宏”,他们认为接待处是酒店最重要的区域,要让客人一见倾心;否则就算失败。没有第二次机会。

接待处的规模是第一大亮点。男人看到会联想到足球场,女人则会联想到美丽的湖泊。不论男女,都会被大理石地面散发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光芒吸引,走在上面,宛如漫步水面。

提出这一设想的人是萨瓦斯·帕帕科斯塔。他三十三岁,却面相老成,黑色鬈发里夹杂着几缕灰发。他的胡须剃得很干净,体格结实,和往常一样,他今天也穿了灰色西装(酒店内装有最好的空调系统,为每个人送去凉爽)和白色衬衫。

接待处只有一个女人在忙碌。她一头黑发,身着奶油色宽松直筒连衣裙,打扮得完美无瑕。她是帕帕科斯塔的妻子阿芙洛狄忒,来这里监督门厅和舞厅窗帘的安装,在头几个月里,她还监督挑选了五百间客房所需的织物和软装饰。她乐于做这份工作,并且极富天赋。布置房间(每层风格略有不同)与挑选衣服和寻找搭配饰物异曲同工。

阿芙洛狄忒·帕帕科斯塔将使这座酒店美丽不凡,若没有她,这座酒店也不会存在,因为投资人是她的父亲。特里福纳斯·马基迪斯在法马古斯塔拥有多座公寓大楼,还经营航运生意,从港口出运大量水果和其他产品。

他第一次见到萨瓦斯·帕帕科斯塔是在一场商贸协会的会议上。特里福纳斯觉察到了他的雄心壮志,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说服妻子相信,这个在不那么热门的海滩一端经营小宾馆的男人前途无量。“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他说,“我们应该开始考虑她的婚事了。”

阿芙洛狄忒的母亲阿耳特弥斯觉得女儿样貌好、学识高,而萨瓦斯在社会地位方面配不上她的女儿,甚至还有点“粗俗”。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母都在务农,还因为他们的土地太小了。然而,特里福纳斯却觉得这个有可能成为他女婿的人是个“潜力股”。他们一起讨论过几次他建造一座新酒店的计划。“亲爱的,他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特里福纳斯让阿耳特弥斯放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看得出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眼睛里有一团火。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

特里福纳斯第一次邀请萨瓦斯到尼科西亚用餐的时候,阿芙洛狄忒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这算不上出乎意料,不过她并没有多少和年轻男子相处的经历,真不知道该作何感受。有一点所有人都没说出口,那便是萨瓦斯很像特里福纳斯已故的儿子季米特里斯,也就是阿芙洛狄忒唯一的哥哥。萨瓦斯如果仔细看过挂在墙上显眼位置的照片,可能会注意到这一点。他身强体壮,一头鬈发,嘴巴很大,和季米特里斯一样。而且,他们年纪相仿。

一九六四年初,尼科西亚的希腊族社区和土耳其族社区之间爆发冲突,时年二十五岁的季米特里斯·马基迪斯不幸丧生。他在离家不到一英里的地方被打死,他的母亲认为他是去看热闹,却不幸意外身亡。

季米特里斯的死在阿耳特弥斯看来是个无辜者的悲剧,可他的父亲和妹妹却明白,这远不是运气不好那么简单。阿芙洛狄忒和季米特里斯无话不谈。她曾掩护他偷跑出家,为了保护他而说谎,有一次甚至把一支枪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她知道没人会去那儿检查。 

马基迪斯家的孩子拥有非常好的成长环境,他们住在尼科西亚,每到夏天,还会来法马古斯塔度假。他们的父亲眼光极佳,海滨度假胜地大热之时,他就把大部分钱投进了那里欣欣向荣的房地产业。

季米特里斯去世后,一切都变了。阿耳特弥斯无法也不愿走出丧子之痛。阴云笼罩着每个人的生活,迟迟不见退去,他们的情感和身体都遭受了打击。特里福纳斯寄情于工作,可阿芙洛狄忒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死气沉沉、百叶窗紧闭的家里。她渴望逃离,唯一的方式就是结婚。当她见到萨瓦斯的时候,她意识到,机会来了。

虽然她没有对他产生爱情的火花,可她知道,嫁给父亲认可的人,生活将变得容易些。她还发现,她或许有机会参与他的酒店计划,这对她来说可是吸引力十足。

于是,在她和萨瓦斯第一次见面的十八个月后,她的父母为他们举办了塞浦路斯十年来最盛大的婚礼。婚礼由总统马卡里奥斯大主教主持,一千多位宾客前来观礼(他们喝掉了无数瓶法国香槟)。光是新娘的珠宝妆奁价值就超过一万五千镑。婚礼当天,父亲送给她一条罕有的蓝钻石项链。

几个星期后,阿耳特弥斯决定搬去英国。她的丈夫因法马古斯塔的蓬勃发展而日进斗金,可她再也无法继续住在塞浦路斯。季米特里斯去世已经五年了,可关于那个可怕日子的回忆依旧历历在目。“我们需要重新开始,”她唠叨着,“不管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管我们住在何处,这里已经都不一样了。”

虽有不同意见,可特里福纳斯还是同意了。他的女儿已经出嫁,他觉得她的未来有了保障,而且,这么说来,他生命的一部分依旧留在故土之上。

萨瓦斯非常争气。他向岳父证明,他可以把贫瘠的土地变成财富。小时候,他看到他的父母在土地上辛苦劳作,所得却只能维持温饱。十四岁时,他帮助父亲在他们房子边上另建了一间房。这件工作带给他极大的乐趣,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土地还有其他用途,并不是只能扒开最上面一层,播下种子而已。他瞧不上犁地播种这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在他看来,这似乎没有任何价值。

当他看到法马古斯塔的第一座高层酒店拔地而起,便飞快地在心中算了一笔账:同样是一英亩土地,相比向下挖地播种或者种树,并且不知疲倦地不停照料,在土地之上盖楼要赚得多得多。他唯一的问题在于如何购买土地。他做了很多工作,夜以继日地劳作,并向银行贷了款,就这样,他攒够了钱,买下了一小片未开发的土地,建起了他的第一座宾馆——天堂海滩宾馆。从那以后,他亲眼见证了法马古斯塔度假胜地的发展壮大,而他自己的志向也水涨船高。

特里福纳斯是他的酒店项目的最大投资人,他们一起制订了商业计划。萨瓦斯的目标是创建像希尔顿酒店那样的国际著名连锁酒店。

现在他的第一步即将实现。法马古斯塔最大最豪华酒店的建造工作已经完成。日出酒店开业在即。

人们接连来找萨瓦斯,请他检查和批准工作,他因此忙得不可开交。他知道高楼大厦平地起是项浩大的工程,所以他事无巨细,兼顾各方。

枝形吊灯安装完毕,灯上的水晶在天花板上映照出千变万化的色彩和图案,又将闪烁的光倒映在地面之上。萨瓦斯对这个效果不甚满意,找人用两段链子把每个吊灯降下一点儿,这么一来,图形的辐射半径似乎扩大了一倍。

酒店的中心有一座水池,池中有三条镀金海豚。这些海豚和真海豚一般大小,似是要从水中一跃而出,玻璃眼珠惟妙惟肖,吸引了观赏者的目光。两个工人正在调整从海豚口中涌出的水流。“我觉得还要再来点压力。”萨瓦斯吩咐道。

六个工匠正一丝不苟地把金叶子镶嵌在天花板的新古典主义装饰上。他们工作起来十分从容,仿佛有的是时间。可就像是为了提醒他们时间并不充裕似的,大厅一侧三十码长的红木服务台后面的墙壁上挂了五个时钟。不出一个钟头,带有世界主要金融中心名字的饰板将被置于不同的钟表下,届时钟表指针也将准确调好。

装饰性立柱仿效附近萨拉米斯古城的古会场布局,并被画上了优美的大理石纹理。三个人正站在脚手架上描绘一幅错视壁画,其中包含了各种经典场景。塞浦路斯岛之女神阿芙洛狄忒是主要人物,画中的她从海中冉冉升起。

在上方的楼层和走廊里,人们忙忙碌碌,好似蜂巢里的蜜蜂,女服务员两个一组,将凉爽的新亚麻床单铺在超大号床上,并把蓬松的羽毛枕放入枕套中。“我们一家住在这个房间里都没问题。”一个女服务员说。“卫生间比我的房子都大。”她的搭档说,口气很不以为然。

她们一起笑了起来,有些困惑不解,却并不嫉妒。入住这种酒店的人肯定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在她们看来,需要大理石浴室和能睡五个人的床的人都是怪人。她们从未想过要嫉妒这样的人。

给卫生间收尾的水管工和安装最后一批电灯泡的电工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三四代同堂,生活空间狭窄,睡觉时几乎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气息,上厕所要去户外耐心排队,天一黑,低瓦数的电灯开始闪烁时,他们就会上床睡觉。本能告诉他们,奢侈并不能带来快乐。

一楼下面,工人还在给室内泳池铺瓷砖(到十一月才会投入使用),泳池旁的房间里,有两个身着白色尼龙长袍的女人正在忙碌,其中一个哼着小曲。这个房间里有很多面镜子,亮晶晶的,令人眼花缭乱。

埃米内·厄兹坎和萨维娜·斯库尔罗斯正在收拾酒店的美发沙龙,准备迎接盛大开业的一刻。过去几天里送来的所有东西都已盘存完毕。最新的带风罩的吹风机、各种大小的卷发器、染发剂和做出持久卷发的化学药水: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发卡和夹具,剪刀和修剪工具,毛刷和梳子,它们要么在抽屉里,要么在手推车上。美发设备并不复杂,正如她们所知,一切取决于美发师的手艺。

准备就绪。闪闪发光,一尘不染,她们非常满意,然后,她们最后擦拭了一遍柜台,逐一擦了六个水槽,把镜子和水龙头抹得锃亮,这已经是她们第十五次擦拭了。其中一个人摆正了洗发水瓶和发胶罐,这样,她们为之骄傲的品牌就排成了一排:威娜,威娜,威娜,威娜,威娜。

预计很大一部分生意都来自女性顾客。在沙滩上晒了一整天太阳,人们肯定希望头发恢复柔顺。她们信心充足地估计,不出几个月,发廊里的每把椅子上都会坐满人。“你能相信吗?”“这太难以置信了……”“我们真幸运……”

从十几岁开始,埃米内·厄兹坎就给阿芙洛狄忒剪头发。在此之前,她和萨维娜一直在法马古斯塔商业区的一家小理发店里工作。埃米内每天坐巴士从十英里外的马拉塔村去上班。后来现代度假胜地繁荣发展,她丈夫也在那里找到了工作,于是他们举家搬到了新城周边,相比主要是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居住的老城,他们更喜欢这里。

这是埃米内一家的第三次搬家。大约十年前,希腊族塞浦路斯人攻进了他们的村子,将他们的房子烧为平地,他们逃了出来。在那之后,埃米内一家在一个有联合国军队保护的飞地里住了一段时间,便搬去了马拉塔。

法马古斯塔也不是萨维娜的家乡。她在尼科西亚长大,九年前两个社区之间接连发生的暴力冲突给她留下了深深的伤痛。这样的恐惧和猜疑在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和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之间愈演愈烈,后来,联合国派来维和部队,画出绿线分开了两个社区。这给她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真不喜欢这样被分开,”回忆往事时她告诉埃米内,“我们再也见不到一些好朋友了。那种感受无法想象。真是太可怕了。虽然希腊族和土耳其族互相残杀,他们这么做无可厚非。”“马拉塔就不一样。我们和希腊族相处得很好,”埃米内说,“不过,我们在这里更快乐。我不打算再搬了。”“我们的境况也好多了,”萨维娜表示同意,“可我很想念家人……”

绝大多数希腊族塞浦路斯人与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相处融洽,不再担心准军事力量。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反倒起了内讧,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希望塞浦路斯并入希腊,并想通过暴力手段和恐吓威胁来实现这个目标。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让游客知道的,就连大部分法马古斯塔当地人也想要忘记这一威胁。

这两个女人站在镜子前面。她们都又矮又胖,留着同样的短发,身着相同的沙龙工作服。她们相视一笑。埃米内比萨维娜大十几岁,可她们这么相似,实在令人惊讶。

那天,也就是酒店开业的前一晚,和往常一样,她们一聊起来就好似春日的水流。一周有六天都在一起,可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小妹的大女儿下周来住几天,”埃米内说,“她总是在街上走来走去,盯着商店橱窗。我一看她,她就站在那儿,瞪眼瞧着橱窗。”

埃米内模仿她的外甥女(她的四个姐妹总共生了十五个孩子)如何被想象出来的橱窗展示吸引。“就是要结婚的那个?”“是的。她叫穆阿拉。现在她是真要去买东西了。”“嗯,现在这里供她瞧的东西可多了。”

法马古斯塔的婚礼服装店数不胜数,橱窗里都是缎子和蕾丝做成的轻薄美装。埃米内的外甥女得花几天才能逛个遍。“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要在这儿买。鞋子,裙子,袜子。一切。”“我可以把我买裙子的那家店告诉她!”萨维娜说。

两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擦拭物件。她们谁都不喜欢无所事事,闲下来一会儿也不行。“她还要买一些家居物品。年轻人要的可比我们那时候多。”埃米内并不认同她外甥女的购物观。“几件蕾丝桌布,绣花枕套……这还不够,埃米内。他们要的是现代的便捷。”

在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里,轻工业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蓬勃向上,萨维娜本人也对塑料小玩意儿产生了兴趣,它们和传统用具一同出现在她家的厨房里。“帕帕科斯塔夫人想弄个什么发型迎接明天的开业?和她结婚时的差不多?”

阿芙洛狄忒将是这间新美发店的第一位客人。“她什么时候来?”“四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一直都对我们很好,是不是?”“是的,”萨维娜说,“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不过,到了这里,肯定是有些变化的……”埃米内说。

这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会想念欧里庇得斯街的氛围。她们以前工作的地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是女人们分享秘密的绝佳场所,那里就是女人的酒馆。女人们头带发卷,在发廊里一待好几个小时,而且知道她们的秘密不会被传到发廊以外的地方。对很多女人来说,她们出门也只能进发廊。“和老顾客是见不到面了,不过我一直盼着有自己的地方。”“这里的女顾客肯定不一样,或许她们更……”“……就像那个样子?”埃米内说着指了指那天早些时候挂在墙上的带框黑白照片,里面是很多梳着新娘发型的迷人模特。“估计咱们会接到很多婚礼的生意。”

两个女人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明天她们将开始接受预约。萨维娜拉了拉她同事的胳膊,笑了笑。“走吧,”她说,“明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一天。”

她们挂好白色工作服,走后门离开了酒店。

旅游业为在餐馆、酒吧、商店乃至酒店工作的成千上万人带来了收入。许多人来法马古斯塔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是受到其慵懒之美的吸引,他们和外国人一样,视之为一大享受。

当地人,特别是男孩子,和酒店的客人一起分享大海和沙滩。他们和游客之间的交集,往往会变成永恒之爱的承诺和洒在机场的眼泪。

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午后,一个大约只有三岁的小男孩在日出酒店外的沙滩上玩耍。他孤身一人,对周围的事物视而不见,一会儿把沙子从一只手倒入另一只手中,一会儿又向下挖,找寻清凉的沙子。

他一次次地让沙子从小小的指缝间流过,筛来筛去,只剩下最细的沙子,然后一抬手,让它们如水流般流回沙滩。这样的游戏不管玩多少次他都不会腻。

一群手长腿长的男孩子在海边玩水球,小男孩看了一个小时,他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能和他们一起玩。现在,他只能在沙滩上等他的哥哥,也就是其中一个玩水球的男孩子。

侯赛因有一份暑期零工,工作内容是摆放和收归休闲椅,完成工作后,他会到浅水里玩游戏。有个教练曾说他很有潜质成为运动员,那之后,他便在两个梦想间挣扎不定:去打专业排球,还是水球。或许他可以二者兼顾。“我们得让你脚踏实地!”他母亲取笑道。“为什么?”他父亲问,“看看他!腿那么有力,所以他同样拥有大把机会。”

穆罕默德看到侯赛因大步从沙滩上走过来,便站起来,挥挥手。有两三次,侯赛因只顾着胡思乱想,忘了还要照顾弟弟,一个人就回家了。穆罕默德不会碰到什么危险,只是他才三岁,还不认识路,很可能走错方向。在他父母出生的村子里,即使是独身一人的小孩儿也不会走丢。而法马古斯塔是一个距它很遥远的世界。

穆罕默德经常听母亲说他是个小小的奇迹,可侯赛因给他起的绰号“小麻烦”似乎更可信。和两个哥哥在一起,他有时就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快点,穆罕默德,该回家了。”大男孩说着捏了捏弟弟的耳朵。

侯赛因一手拿着球,一手牵着弟弟,向公路走去。一来到柏油碎石路上,他就开始拍球。他们都很着迷于这种重复性运动。有时候,在十五分钟的回家路上,他拍的球从来不会中断。

他们光顾着拍球了,所以没听到有人喊他们。“侯赛因!穆罕默德!侯赛因!”

他们的母亲从日出酒店职员出入口一百码外的地方快步赶上了他们。“我的两个小可爱。”她说着把穆罕默德抱在怀里。他很不喜欢在大街上被人搂抱,气得扭来扭去。他已经不小了。

她吻了一下他的脸才放下他。“妈妈?”

几码开外有一块广告牌:有个小男孩,一脸调皮的笑容,手中的玻璃杯里满满都是冒泡的柠檬水。穆罕默德每天都会看这幅画,也从没有放弃希望。

埃米内·厄兹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要是能喝到新鲜的,为什么还要装在瓶子里的呢?大可不必。”

一回到家,穆罕默德就得到了一杯没有气泡的浅色液体,加了糖,甜,却又不是特别甜,不至于让他牙痛。这杯饮料就和牛奶一样,对他来说淡而无味。总有一天,等他赢了水球后,他会去小卖部给自己买瓶饮料。瓶盖嘭的一声打开,然后冒出很多泡沫来。

总有一天,穆罕默德心想。总有一天。

他们都怀揣梦想。2

下午六点十五分,萨瓦斯本能地看了一眼手表。一切有条不紊。

该出发去宾馆了。他和阿芙洛狄忒将在天堂海滩宾馆为客人举行一场鸡尾酒会。

出发前,阿芙洛狄忒在几近完工的酒店盥洗室里打扮了一番。她扫了一眼大理石墙壁、摆有香皂的贝壳造型刻石,又骄傲地看到带花押字母的毛巾都已放好。为了搭配今天的珠宝首饰,她特意涂了珊瑚色口红。她拢了拢浓密的长发,知道萨瓦斯会在入口处的车里等她。

她走过接待台,几个工人停下工作,向她点头致意。她对他们报以微笑。还有一百多人将工作到午夜,每个人都专心致志,以便在最后期限前完工。

酒店大都坐落在沙滩上,方便客人观景。车子沿着肯尼迪大道行驶,阿芙洛狄忒和萨瓦斯在一栋栋建筑间的狭窄缝隙里看了几眼大海。“真是个完美的夜晚。”阿芙洛狄忒说。“不能再美的夜晚,”萨瓦斯赞同道,“但明晚会更美。”“你觉得一切都能按时完成吗?”“必须完成。所有人都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没问题。”“八点会送花来。”“亲爱的,你太辛苦了。”“是有点累。”阿芙洛狄忒承认。“噢,你看起来美极了,”她的丈夫说着,拍了拍她的膝盖,然后换挡,“这才是关键。”

他们在天堂海滩宾馆外停好车。

这座宾馆只有五层,比起新建的大酒店,过于朴实无华,或许还有些难以入眼。旅客要来旅店,先要穿过一个停车场,再走一条很短的鹅卵石小路。大门两侧种有棕榈树,门内也有,不过都是假的。五年前,摆放假树还十分时尚,可时代一直在变化。“卡里斯佩拉,吉亚尼,”萨瓦斯停下脚步,和接待处的人打招呼,“今天一切都顺利吧?”“很忙,帕帕科斯塔先生。忙得都四脚朝天了。”

萨瓦斯喜欢听到这样的回答。虽然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日出酒店上,可他还是希望天堂海滩宾馆里住满心满意足的客人。他发现,定期举行派对有助于维持顾客的忠诚度,不过今晚的盛会另有目的。

那天早晨,带有压花的请柬从门下塞进了每个房间。

帕帕科斯塔夫妇诚邀您于下午六点半在天堂露台出席鸡尾酒会

萨瓦斯和阿芙洛狄忒前往露台迎客时,那儿已经聚集了几十人,他们都在眺望大海。眼前美景如斯,想不被震撼都难。傍晚光线宜人,天空一片玫红,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沙滩上玩排球的男孩子们动感的身体都笼罩在光影下。如此看来,爱之女神阿芙洛狄忒或许真的是在这座岛上出生的。住在这里,你一定会爱上生活。

这对夫妇自有应酬宾客的一套:询问他们一天的心情,或耐心聆听他们讲述游泳的美好时光、清澈无比的海水以及在这座中世纪城市观光的见闻。虽然他们已听过无数遍,却还是礼貌地回应,仿佛是第一次听说。

角落里,一位年轻的法国钢琴家舞动白皙的手指,演奏着一首首很受欢迎的爵士乐曲。和其他地方一样,喋喋不休的交谈声和冰块的叮当声淹没了他的乐声。每天晚上,他都游走于这排酒店之间,为每家酒店演奏一小时。凌晨五点,他在萨沃耶酒店合上斯坦威牌钢琴的琴盖,那里是他夜场表演的最后一站。然后,他一觉睡到半下午,六点十五分时再回到天堂海滩宾馆。

比起大多数来自北欧的客人,萨瓦斯的个头不够高,而且有些敦实,但他的西装比大厅里所有男宾的都剪裁得当。同样,他妻子的衣服也总是比女客的时髦别致。不管客人们穿得多好,也不管她们是否来自伦敦、巴黎甚至美国,没有一个女人能及得上阿芙洛狄忒迷人。虽然肯尼迪夫人比阿芙洛狄忒大十几岁,可她仍是阿芙洛狄忒的模仿对象。她一直很欣赏肯尼迪夫人的着装;特别是自从她嫁给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后,杂志都登满了她的照片。从肯尼迪夫人装修白宫、开鸡尾酒会招待各国政要开始,阿芙洛狄忒就为偶像的一切着迷,包括最近她在距塞浦路斯不远的那些岛上的照片。肯尼迪夫人的衣着品味是她最欣赏的类型:剪裁完美,有女人味儿。

虽然她的服装完美无瑕,但她的珠宝才是使她备受瞩目的真正原因。大多数女人都用项链或手链来搭配衣服,可阿芙洛狄忒却用衣服来搭配她的珠宝。她的珠宝通常都是经典的塞浦路斯设计,偶尔也有较为现代的款式。见过阿芙洛狄忒后想起奥纳西斯夫人的人们,有时候会怀疑,亚里士多德送给他妻子的珠宝能否比得上萨瓦斯送给他妻子的那些。

大厅之中穿梭着端着盘子递送饮品的侍者,不过吧台后面那个身着深色西服的年轻人才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马科斯·乔治乌最早在厨房里做洗碗工,没过多久就当上了服务生,后来又成了鸡尾酒调酒师。他胸怀大志,善于招徕顾客。他最先发现萨瓦斯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而没过几年,他就成了老板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单身男性顾客可以和马科斯喝威士忌到深夜(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最喜欢的牌子,不用问就能从架子上取下来)。同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每一位女顾客的名字和她们喜爱的口味,他会为她们奉上一杯金汤力,搭配长条状的柠檬,而非简单的柠檬片,哄得顾客特别高兴。

无论男女,都会被他唇红齿白的笑容迷倒。不管是谁,都会拜倒在他那双绿色眼眸的魅力之下。

马科斯一直在注意他的老板,他已经做好准备,只待老板不易察觉地略一颔首,那是给他的暗示。他从吧台后面走出来,绕过笑吟吟的宾客,对钢琴师耳语了几句。

年轻的钢琴家熟练地收尾,然后,一位鸡尾酒调酒师敲了敲玻璃杯,清脆的叮当声响起,欢乐的交谈声停了下来。“女士们,先生们,”萨瓦斯说,他站在一张矮凳上,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我在此高兴地宣布,明晚我们的新酒店——日出酒店将盛大开业。今晚这场特殊的活动不仅标志着我们迎来了新时代,还见证了一个我怀揣多年的梦想的实现——在法马古斯塔开一家称得上世界最佳的酒店。”

马科斯又回到了吧台后面。他专注地听着萨瓦斯的讲话,目光却落在阿芙洛狄忒身上。她倾慕地望着丈夫,适时地鼓掌。掌声不时响起,然后归于平静,等待着萨瓦斯继续发言。“新酒店拥有这片度假胜地上无可比拟的优越位置。酒店面向正东方,从日出的那一刻开始,客人就可以享受岛上最好的娱乐设施。日落之后,可以在月光夜总会狂欢。“我们热烈欢迎各位参观新酒店,并参加明晚的鸡尾酒会。六点二十分将有一辆车从这里出发,并在八点半返回,各位也可沿沙滩步行,只需十分钟。希望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期待明天与各位再会。”

客人们把萨瓦斯和阿芙洛狄忒围在中间问这问那。这两位优雅的主人带着笑容回答了每一个问题。他们自然希望一些常客能成为新酒店的忠实顾客。但有一点他们没有明说:并非这里所有的客人都住得起新酒店。只有非常富有的人才能承担得起盛夏时节日出酒店的房费。

大约过了十分钟,阿芙洛狄忒扫了一眼马科斯,做了一个召唤的手势。这似乎很专横,一点也不温柔,可他不能不理她,毕竟她是老板娘。

他走了过去,阿芙洛狄忒从人群中走出来和他说话。他们直视着彼此。大厅里太吵了,阿芙洛狄忒只能前倾身体,以确保他能听见她说话。她身上的香水味和气息中的甜苦艾酒味向他扑来。虽然她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衬托出她高贵的气质,可他还是觉得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很倒胃口。“马科斯,”她说,“大家明天都想去夜总会看看。你能百分百保证一切都在六点半前准备完毕吗?”“我们将尽全力,帕帕科斯塔夫人,不过您知道,夜总会后天才能开业。”

他的回答彬彬有礼,一如她的回答:“我当然可以理解,马科斯。不过我们需要宣传。即便客人继续住在这家酒店,我们也希望他们能够去日出酒店那边娱乐。”

她转身走开了。

他们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气氛,而在这种气氛下,则是深深的不信任。阿芙洛狄忒觉得这个无处不在的人是个威胁。她经常不自觉地注意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因他那张俊脸上的瑕疵泛起一阵满足。

虽然地位明显不同,可阿芙洛狄忒还是认为马科斯的存在是对她的挑战。他们小心翼翼地应付彼此,阿芙洛狄忒时常盼着他在工作中有所疏漏,这样她就可以去找萨瓦斯告上一状。她没有抓到马科斯以阴险手段暗害她的证据,可她一直在找。

她很气愤马科斯居然有如此大的自由,可以在日出酒店夜总会做主,甚至可以为夜总会取名。在新酒店里,阿芙洛狄忒唯一没有参与的便是夜总会。这一点令她大为光火。她搞不懂,为什么她丈夫把持着方方面面,却给了这个人这么多权力。她尤其不喜欢夜总会的名字:月光。“真是可笑,”她向萨瓦斯抱怨,“那儿可是酒店里永远见不到月光的地方!”“可是,亲爱的,那里只会在月亮散发光芒时营业。这才是这个名字的由来。” 

阿芙洛狄忒并没有妥协,她一定要狠狠批评一番。“大部分人都不理解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毕竟是法语。”

那时他们正坐在夜晚海边的一个咖啡馆里。“为什么不叫‘满月’?”阿芙洛狄忒看了一眼天空,建议道。“你瞧,阿芙洛狄忒,”萨瓦斯努力保持着耐心,“这两个词完全不是一个意思,马科斯选的‘月光’更合适。”“马科斯!我们为什么非得……”

每当她的丈夫以马科斯为先,阿芙洛狄忒就忍不住发火。

夜总会叫什么名字对萨瓦斯来说并不重要,他妻子对马科斯的满口批评却很烦人。他希望阿芙洛狄忒高兴,可他也不愿意得罪那个人,毕竟要靠他给酒店赚大钱。

撇开名字不谈,阿芙洛狄忒还特别不喜欢夜总会的风格。“和酒店的其他部分一点也不搭调,”她继续对着萨瓦斯发牢骚,“你为什么要由着他这么做?”“那里本来就应该有独特的氛围,阿芙洛狄忒。那里就应该特殊才对。”

阿芙洛狄忒并不认同酒店中这个小小的空间属于夜晚的这一定位。他们专门把夜总会设计得不见阳光,踩在地板上如同置身空中。月光夜总会的目标顾客是那些喜欢黑夜多过白天,喜欢威士忌多过水,享受深夜交谈和雪茄的人。“我讨厌那里的深紫色……”

阿芙洛狄忒只是在白天去检查过夜总会。一点没错,那个地方在条形照明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暗朦胧,可在低瓦数的柔和灯光下,便极具魅惑。带黄金边的灯罩,厚厚的淡紫色地毯,低矮的黑色桌子,中间一个小小的舞台。侧面的吧台里琳琅满目地摆了许多苏格兰和爱尔兰威士忌。虽然这里可以容纳一百五十人,却仍感觉十分私密。

阿芙洛狄忒为酒店的其余部分选择了装饰,可夜总会设计的细枝末节,她完全不能插手。萨瓦斯全权委托给马科斯,并且不允许他妻子改变一丝一毫。

在紧锣密鼓准备酒店开业的那些疯狂日子里,夜总会门上的招牌已经安装完毕,就连吧台正面都用螺钿镶嵌了夜总会的名字,阿芙洛狄忒输了。她知道,已是定局,改变只能是徒劳,可虽然如此,她还是对马科斯的胜利心怀怨念。

马科斯对萨瓦斯的信守诺言高兴不已。他知道,不管阿芙洛狄忒怎么想,他都不仅仅是在为萨瓦斯打杂。他早已成了萨瓦斯的左膀右臂。

他真希望,在日出酒店开业那天老板娘少跟着老板。他发现,在她眼中,萨瓦斯是她的私有财产。他感觉妻子们就是这样,总认为她们的男人只属于她们。

他很奇怪为什么老板娘会在酒店里工作。他的母亲在阿芙洛狄忒这个年纪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只在房子和他们的果园附近活动,最远就是去村子里的市场。即便是现在,她每年也只离开法马古斯塔的家一次,去尼科西亚。其余时间她都在打理家务、修整花园,做葡萄杏仁糖或哈罗米芝士,要不就是编织花边。马科斯知道,时代变了,女孩子们,包括他妹妹在内,穿的衣服不一样了,想法不同,说的话也变了。尽管如此,阿芙洛狄忒出现在他的工作场所仍让他觉得麻烦,他对她十分谨慎,而且礼貌得有些夸张。

有件事他很肯定:她插手不了夜总会。那里完全由他做主。萨瓦斯想要吸引那些在摩纳哥、巴黎和拉斯维加斯对卡巴莱表演有兴趣的超级富豪。他告诉马科斯,只要表演和音乐出彩,夜总会赚的钱能超过住宿和餐饮的总和。这个夜总会和塞浦路斯的其他夜总会都不一样,每周开业六天,从夜里十一点到次日凌晨四点。

八点整,马科斯和萨瓦斯、阿芙洛狄忒道别,送他们离开。他还要过七八个小时才能回家。钢琴师继续演奏。他知道一些重要的顾客将留下来享受良辰美景,直至午夜过后。有些人会在晚饭后回到露台上享受温暖的夜晚。男人们(偶尔也会有单身女客)坐在吧椅上,和他聊生意、政治和一些较为隐私的事情。马科斯坐在吧台后面,回答得体,随着人们情绪的变动适时调整酒瓶里的威士忌。

他欣然接受了客人给他的“双份烈性酒”,笑着为了客人的干杯理由而碰杯,然后暗中把酒放回吧台下面。客人们心满意足地玩了一个晚上,高高兴兴地上床睡觉了,马科斯则把没人要的酒倒回瓶子里,结算当天的现金收入。

回家途中他开车从新酒店旁边经过。已是凌晨两点半,日出酒店的接待区依然灯火通明。很多承包商的汽车停在酒店外,人们在通宵工作。

大门左边竖着一个巨大的招牌,随时可以点亮,上面是“月光夜总会”几个字。他知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正如那天早晨检查过的一样。不管阿芙洛狄忒怎么想,她都找不到瑕疵,他有信心,那天晚上有特权提前参观的客人一定会认为,夜总会才是新酒店的一大亮点。

萨瓦斯给了马科斯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

3

不出十分钟,马科斯就把车子停在了位于埃尔皮达大街的家门外。和法马古斯塔郊外的大部分住宅一样,他家也是栋小楼,每层都有阳台,一层住了一代人。

马科斯的父母瓦西利斯和伊里妮住在第一层。第二层预留给马科斯的弟弟赫里斯托斯居住;三层住着他妹妹玛丽亚和妹夫帕尼库斯。马科斯自己住顶层。在阳台上凭栏眺望,可以看到大海,有时候,微风阵阵,着实惬意。屋顶平台是共享区,可用来晾衣服。一排排衬衫、床单和毛巾悬挂在那里,一小时后就会干燥如纸。生锈的金属杆竖在四角,仿佛树苗一样,若是后代需要,随时可以加盖一层。

夜深了,马科斯没有去父母那里,不过每天早晨他都会在他们的小花园里坐十分钟,然后才去上班。他的父亲通常在十点前就去了自己的小农场。母亲会停下家务活,为他做他喜爱的甜希腊咖啡。

建这栋楼的时候,瓦西利斯·乔治乌和伊里妮·乔治乌夫妇缩小比例,复制了在乡下居住时的所有场景。藤蔓植物爬满了棚架,带来清凉的阴影;五棵橘子树相邻而立,伊里妮打理了十二个花盆,种出的西红柿都吃不完。就连邻居家的天竺葵也是从他们的剪枝繁殖开来的。他们在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用铁丝围了个鸡窝,两只小鸡在地上扑腾个没完。

对伊里妮来说,花园里最重要的莫过于挂在大门左边的那个笼子了。笼子里是她的金丝雀咪咪科斯。它的歌声给她带来了无尽快乐。

凌晨三点,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唯有蝉在鸣叫。

马科斯找出钥匙,走进公共走廊,开始上楼梯。到了二层,他听到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他弟弟赫里斯托斯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声音。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壁和地板将所有声音都放大了。

马科斯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他弟弟的声音越来越大,这种情况倒也平常,可里面另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愤怒。他听出这是赫里斯托斯工作的汽车修理厂里的一个修理工哈拉兰博斯·兰布拉基斯,他对弟弟的影响很大。

他们两兄弟向来亲近。虽然相差十岁但自能走路起,弟弟便成了哥哥的跟屁虫,模仿哥哥的行为,相信哥哥的看法,视哥哥为偶像。

十八岁的赫里斯托斯要比马科斯十八岁时激进得多。就在前一天早晨,他们还为塞浦路斯并入希腊这个棘手问题大吵了一架。少年时代的马科斯一直热情地坚信应该合并。他曾经是EOKA组织(塞浦路斯斗士国家组织)成员,支持为结束英国人对塞浦路斯的统治而战斗。然而,自从十年前塞浦路斯独立,他渐渐摆脱了极端思想。

五年前,雅典发生了军事政变,之后,大部分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坚信他们应该远离那片大陆保持独立。如今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内部出现了异议,有的人和赫里斯托斯一样,依旧在为了合并而战,有的人则反对,暴力威胁的阴影笼罩在他们之间。“你怎么变成胆小鬼了?”赫里斯托斯喊道。“这和是不是胆小鬼无关。”马科斯一边说一边忙活着。那时是早上十点左右,他正在有条不紊地用剃须刀刮掉浓密的白色泡沫,看着他的脸一点点露出来。他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好像没有看到他那个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弟弟。

赫里斯托斯来到马科斯的房间,希望说服他。他从不曾放弃。“可是你过去有坚定的信仰!信仰!你到底怎么了?”“赫里斯托斯,我什么问题都没有。”马科斯对弟弟笑笑,“或许只是我现在知道得更多了。”“你什么意思?知道得更多?有什么好知道的?”马科斯平静的态度激怒了赫里斯托斯,“这个岛过去是希腊的,现在也是希腊的,这里应该属于希腊,应该回归祖国!看在老天的分上,马科斯,你以前也相信要为了合并而战啊!”“我们的舅舅相信,”马科斯平静地说,“我们的父亲也相信。”“这么说我们应该放弃?因为人们高兴看到基里亚科斯舅舅死掉?”

独立之前,在暴力活动最严重的时候,他们母亲的弟弟被英国当局处死。他的名字鲜少被提起,可父母起居室的桌上摆了一张他的黑白照片,一刻不停地提醒他们勿忘死者。

马科斯继续刮胡子。有一会儿他们都没说话。关于舅舅的牺牲,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已经说了不少。啃噬家人的伤痛永远不会被遗忘,虽然伤口已经结疤。赫里斯托斯当时只有七岁,亲眼见到了舅妈和母亲痛苦的哀号。

马科斯以前很讨厌基里亚科斯舅舅,现在也无法假装喜欢他。小时候,要是他没尽全力收水果,基里亚科斯就会打他的脑袋,如果他发现外甥在摘果子时偷吃了一个,就会让他一口气再吃四个,而且要连皮吃掉,好让他知道贪婪要受到惩罚。他是个狠心的人,对他的外甥并不公平。马科斯观察了他的所作所为后,还怀疑他打老婆。他第一次看到母亲为米尔托舅妈冷敷脸颊的时候,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可只得到了“不关小孩子的事”这样的回答,这种事经常发生,他渐渐明白了。马科斯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惩罚基里亚科斯,让他没有孩子。如果是这样,上帝也惩罚了米尔托舅妈。

看到舅妈悲伤欲绝,恸哭不止,马科斯不知道其中装模作样的成分有多少。她的丈夫那么对待她,她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伤心?他看到母亲安慰舅妈,不禁想起舅妈挨打后母亲伸出手臂搂住她肩膀的画面。

基里亚科斯舅舅去世后的一年里,他们的父亲也受伤了,几乎丧命。即便现在,马科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情形。父亲被抬进家门,屋子里充满了泥土和鲜血的气味。父亲康复了,可他的胸口和后背都是伤口,疤痕纵横交错。他的腿受了永久性损伤。虽然拄着拐杖,走起路来还是左摇右晃。他的左腿再也不能弯曲,伤口还时常会痛,药物也无法缓解。只有鱼尾菊酒可以减轻他持续的疼痛。“看看我们的父亲,赫里斯托斯!他瘸了……有人从那件事里得到了好处吗?”

他们谁也不清楚他父亲瓦西利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都干了什么,只知道他也是EOKA的积极分子。瓦西利斯曾接受过格里瓦斯将军颁发的勋章,在流亡之前,格里瓦斯将军曾领导起义反抗英国的统治。马科斯知道,格里瓦斯已于去年秘密返塞,并为实现合并暗中领导了新的斗争。他发现,像赫里斯托斯这样愿意战斗的新一代年轻人随时可以加入新组建的EOKA B队。“我没法理解你为什么会放弃!这可是一项使命。你不能想放弃就放弃,要一直坚持到胜利为止!”

赫里斯托斯喜欢就合并问题夸夸其谈,也很享受发表演讲的感觉,即便只有他哥哥一个听众。

马科斯叹了口气。他还曾在为合并事业挥洒热血的时候发过誓:“我必将坚持战斗……直至完成我们的目标。”现如今那个目标不再适合他。“或许现在我有了别的兴趣,赫里斯托斯。塞浦路斯正在改变,这里充满了机会。成为希腊的一部分有什么好处吗?”“你说什么,充满机会?”“你没有注意到吗?”“注意到什么?”“这个城市在如何欣欣向荣地发展呀?”

赫里斯托斯被哥哥不温不火的态度惹恼了。“那么……你只关心口袋里的钱,是不是?”“不全是如此,赫里斯托斯。你扪心自问,你希望对你来说珍贵无比的塞浦路斯接受雅典独裁政府的统治吗?”

赫里斯托斯沉默了。“浑蛋!该死的!”剃须刀在马科斯脸上划破了一个小口子,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把那条手帕递给我,赫里斯托斯。”

他用手帕捂住伤口,血渐渐止住了。意识到可能会留下疤痕,他微微有些恼怒。“瞧瞧你那副样子,眉毛皱得像个孩子。”赫里斯托斯奚落哥哥。

赫里斯托斯试图继续说服马科斯,可他祈求得越恳切,越慷慨激昂,马科斯就越平静。他同情地看着弟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赫里斯托斯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攥着拳头,泄气得都快掉眼泪了。“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他央求道,“我不明白”

马科斯并不觉得他变了。至少他的内心一如当初。是这个世界变了,新的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赫里斯托斯……”他对弟弟说,可立刻就被打断了。“你变得和父母一样……”

马科斯无法阻止他的长篇演说。“舒适的生活就让你们心满意足了!”“他们都这个年纪了,这有什么问题吗?”他问。“父亲曾经是个战士!”“曾经是,赫里斯托斯,但不是现在。要是你想加入,那就保密。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吧。”

 马科斯指的不仅仅是父母,他的确不愿意他们担心。但最重要的是警察,他们一直在搜索EOKA B队的嫌疑成员。

他沿着混凝土台阶继续向上走,弟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然开着窗户,但争吵声和蝉鸣声打扰不了马科斯的睡眠,漫长的一天一夜过后,虽然睡不了几个钟头,但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他和往常一样九点起床,洗澡和剃须后(他今天更小心了),他准备下楼陪母亲半个小时,然后去上班。

伊里妮正和笼子里的金丝雀说话。她戴了一条整天都不会摘下来的棕色花边雪纺头巾,玫瑰图案的围裙里面是一件碎花衬衫,这两种设计对比十分强烈。伊里妮的一天很充实,从早到晚要做各种各样的事,一点空闲都没有。他们在村子里的房子比这栋大,可他们把以前的家具和小摆设都带了来。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让这栋房子俨然一个小博物馆。每一个盘子、带框画、插有塑料花的花瓶、蕾丝垫子、朋友寄来的明信片都各有其所,而且,和以前一样,阿吉奥斯·尼奥塞托斯的圣像仍被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被这些纪念品层层包围起来的感觉让伊里妮觉得很安心。

他们的房子里摆了很多照片,有格里瓦斯将军和马卡里奥斯总统的,还有他们夫妇的结婚照片,马科斯、玛丽亚和赫里斯托斯婴儿时的照片。马卡里奥斯不再支持合并后,伊里妮越来越崇拜他。有时候格里瓦斯的照片会被冲着墙摆放。她解释说打扫过后忘记把相片翻过来了。其实她是希望丈夫不要牵涉任何暗杀行动,虽然她从来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很清楚格里瓦斯将军已经结束流亡,返回塞浦路斯。但她和她丈夫都不知道,赫里斯托斯已经加入了EOKA B队。“过来喝咖啡。”她说着对马科斯笑笑。

伊里妮非常喜欢她的大儿子,而他也一向对母亲孝顺有加。“妈妈,你今天看起来有些累……”

这是真的,她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伊里妮没睡好。过去几天,她醒来时比入睡前还要疲倦。她说这都是因为做梦。虽然那些梦毫无逻辑可言,而且纷扰烦乱,可她相信梦会给她启示。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他们用什么样的辞藻,她都相信和平就在空气中。她对和平的体会无关政治局势,而是与气味有关。她的梦告诉她和平正饱受威胁。

与英国人的战争结束了,塞浦路斯共和国成立,乔治乌一家人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生活。那段日子如田园诗一般:他们打理土地,享受村子里唯有鸟鸣声划破四下的宁静生活;跟随四季的转换,温度的变化,迎接甘霖降临大地。所有人都居有其所,土地的收成足以供养一切,他们和土耳其族邻居彼此温暖。生活里唯一的难题是如何减轻瓦西利斯的疼痛,他每天只能工作几个小时。

在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导演的一起暴力事件中,他们的土耳其族邻居被害,和平不复存在,平静也被打破。虽然马卡里奥斯总统和其他政客达成了一致,可是,因为距离发生冲突的地方太近,伊里妮再也找不回内心的平静了。她常常做噩梦。从那个时候,他们搬离了村子。瓦西利斯每天开着小卡车回去料理田地,可伊里妮始终待在法马古斯塔。

马科斯跟着母亲走进凌乱的屋子,华丽的编织地毯上放着各种式样的扶手椅。看着这些,马科斯觉得刺眼。他理解为什么父亲乐意在家以外的地方待那么久,有时去照料他们的那片小农场,有时候去酒馆见见朋友,玩玩塔弗利双陆棋。这些都比待在家里更能令人放松。

马科斯把他自己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物品不多,每件都有实用价值。那些小摆设能带给他母亲安全感,对他来说却相反。她曾经想铺一块花布在他的桌子上:“让你的屋子可爱一点。”可他就连这个也忍受不了。“亲爱的,昨晚真是太糟了。”伊里妮说着把小小的咖啡杯摆在前面。

她经常和马科斯聊她做的那些梦。她丈夫睡起觉来就像个死人,对做梦这种事毫无兴趣。他一个小时前就出门了。“昨天晚上我还梦到了愤怒的说话声,”她又道,“亲爱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肯定不是好事。”

她的儿子不会告诉她,让她不安的争吵声是真的,那是赫里斯托斯和他的朋友在吵架。这件事似乎不值得搅得她心烦。就算提到合并的话题,伊里妮也会避而不谈。她不希望她的儿子牵扯政治或暴力。在那可怕的岁月里,有人扬言要让塞浦路斯四分五裂,她相信他们此刻依然能够做到。纷争从未彻底解决。

马科斯轻抚母亲放在桌上的手。她的皮肤薄如纸,指关节上有一处擦伤。他用手指摸了摸伤口。“怎么弄伤了,妈妈?”“修剪藤蔓的时候擦伤的,”她答,“小伤而已。到了我这个年纪,伤口愈合得就慢了。”

马科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滑的皮肤。他父亲的手很粗糙,布满伤口,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马科斯定期找理发师理发(尽管他那丝绸般的头发留得长了些),理发期间,他也会找人修剪指甲。死皮都被清理干净,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指甲缝里一点脏东西也没有。用橄榄油做过日常按摩后,他的手看起来光洁无比,就像小孩子的手。对马科斯来说,这双完美的手宣告着他的成功,表示他拿过的最重的东西就是笔。

“!!!”

他母亲正在给咪咪科斯喂食。“!!!我给你的那些植物怎么样了?”她问,和她的鸟儿说完话,紧跟着又和儿子说话,“你还记得给它们浇水吧?”

他笑了:“妈妈,你知道我不记得了。真抱歉。我太忙了……”“太忙了,亲爱的,太忙了。连找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噢,妈妈……”

这是他们之间的玩笑。她一直期待着。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儿子,可马科斯长得太帅了,很容易招人喜欢。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从他还是个婴儿开始,她就是这么抚摸他的,然后任由他握住她的手亲吻。“我一定要找个像您这么美丽的人。”他逗趣道。“这很好,我的甜心,但不要拖得太久了。”

和所有母亲一样,她已经等不及了。他们的女儿两年前已经嫁人,如果大儿子也娶妻,她一定会更高兴。事情就应该按照自然顺序发展,再说了,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的儿子将在城里最时髦的酒店工作,为此她很骄傲。从乡下搬来法马古斯塔,这算是得到的安慰之一。她清楚马科斯不会满足于打理橙树这种缓慢且单调的生活。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不够好,可他很聪明,她相信他前途大好。

马科斯起身准备离开。“看看你多时髦!”她说着用手指抚摸他的西装翻领,“你穿上这身西装真是精神极了!像个真正的商人!”“今晚有个盛大的开业典礼,”他说着执起她的手,“帕帕科斯塔夫妇要召开一个招待会,会来很多重要的客人。”“真有意思,”儿子要去参加这样一个聚会,母亲浑身散发着骄傲的光芒,“谁会来?给我讲讲。”

她通过儿子的职业感知着外面的世界。她从未去过天堂海滩宾馆,而且知道她去日出酒店的可能性更小,不过她对这些大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兴趣盎然。伊里妮会去买一份第二天的当地报纸,把开业活动的照片剪下来,那些照片一定就刊登在头版头条。“有市长夫妇,”马科斯若无其事地说,“和从尼科西亚来的许多政客、商人,帕帕科斯塔夫人父亲的朋友,还有一些外国人……”“夜总会也开业吗?”她问。“不是今晚,”马科斯说,“是明天。”他看了看表。“过一会儿我去给你的植物浇水,”伊里妮说,“给你的衬衣上浆,然后放在你的衣柜里。”

她已经忙碌起来,收拾杯子,把桌子擦干净,摘掉天竺葵上的枯花,看看金丝雀的笼子,检查有没有足够的鸟食。很快她将开始准备午饭。一家人都很喜欢她做的饭,女婿帕尼库斯尤为如此,他婚后胖了不少。玛丽亚会来帮她,帕尼库斯中午时会从电器店回家,正好赶上吃午饭。“我得走了,”马科斯说完亲了亲她的头顶,“我一定会给你讲开业庆典的见闻,我保证。”

从现在到日落,没有一点时间可以浪费。黄昏时分,塞浦路斯岛上最盛大的社交活动将如期举行。

4

日出酒店里摆了成百上千的百合花,花香扑鼻。迷人的女士身上亦是香气四溢。礼服泛着珠宝般的色泽,而珠宝则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有人在入口处迎宾,引导客人走上通往海豚嬉戏池的深红色地毯。客人在嬉戏池旁品尝冰镇香槟后,由人引导继续向前,从壁画边经过时,每个人都不由得驻足赞美一番。

石膏立柱上缠着鲜花。随着夜色的降临,它们将被灯光照亮。

几十位身着白色夹克的侍者端着一盘又一盘美食穿梭于宾客之间。从天亮开始,主厨带着二十五位厨师,不知疲倦地忙活着。他们用大量果子冻、奶油花饰和松饼,做出了色彩鲜艳的烤面包。每一道菜都雅致精美,与传统的塞浦路斯家常菜截然不同。肉馅酥饼由鹅肝和大虾制成,上面插有取食签。主厨是法国人,他的灵感来自法国名厨艾斯可菲。按照他的吩咐,所有食物都装饰得像甜点那么漂亮。不是在顶部放一颗樱桃,就要点缀一些鱼子酱,或加上一小块番茄,以起画龙点睛之效。

几百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淹没了十二人乐队的演奏声,可前一天搭飞机从巴黎赶来的音乐家们依旧在坚持表演,他们知道,到了深夜,熙攘的人群散去,会有人欣赏他们精心排练的曲目。萨瓦斯希望这个招待会能彰显日出酒店的国际化大酒店定位,哪怕只用希腊传统乐器布祖基琴弹出一个声调,都会破坏这个目标。这确实是一个高雅时髦的场所。

所有人都被吸引到外面的草坪上,草地中央有一个悬浮花饰:用白色花朵拼出的酒店名称。两位主人站在花饰前面,迎接宾客。

阿芙洛狄忒身着一袭象牙白色礼服,她由内向外散发着光芒,两只上臂各缠绕着一只蛇形白金手镯,每个手镯上都有一个蛇头,一只蛇眼是红宝石,另一只是蓝宝石。有些客人觉得她像一只美人鱼,有些则看到了埃及艳后克里欧佩特拉的影子。大厅里的每个女人都羡慕地看着她,仔细研究她的细节:长发梳成了发髻,从耳朵上垂下来的钻石,贴身斜裁礼服上的亮片随她的自然摆动闪闪发光,透过下摆的分叉,偶尔可以看到她的金色凉鞋。埃米内为今晚设计出了一个完美的发型,女人们都在猜测这个发型用了多少发卡。虽然暗地里羡慕不已,可对着她们的丈夫,她们却都很刻薄。“她以为自己是谁?太夸张了……”

男人们看到的是整体效果。一个无可挑剔的美人,不过他们都知道,最好不要反对妻子的意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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