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1 00:26:15

点击下载

作者:(日)伊坂幸太郎(著),黄悦生(译)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再见,黑鸟

再见,黑鸟试读:

“猎鹿,这我能理解——对准眼睛圆溜溜的无辜小鹿来一枪。当然,这种行为我可不支持,只是说这个词的意思可以理解。说到‘猎鹿’,我眼前会浮现这样的情形:一个男人,身穿玲珑小巧的马甲,手提猎枪,走在山林里,一看见小鹿就开枪……”广濑明梨解释道。

她继续说道:“摘葡萄也可以理解。虽然跟屏住呼吸、举起猎枪、瞄准猎物不同,但把垂下来的一串果实摘走,也有一种‘捕猎’的感觉。跟‘收割’这个词有相通之处,所以并不难理解。”“那怎么‘赏红叶’就想不通了?”星野一彦问道。“赏红叶,明明不用猎枪打,也不是收割果实,只是欣赏红叶,为什么也用‘狩’呢?真是莫名其妙。”“‘狩’字也有观赏的意思哦。”星野一彦做出翻书的手势,示意她——回去查查词典吧。

在车站前一座大楼的地下酒吧包厢里,两人相向而坐。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晚上十

点了。可能因为是星期天,顾客很少。昏暗的酒吧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小号。他俩并不是这家酒吧的常客,是偶然路过才进来的。不过,这里的环境恰到好处,适合让当天认识的男女变得亲密起来,或是产生亲密起来的错觉。

七个小时前,在弥漫着温暖空气的塑料大棚前,广濑明梨遇见了星野一彦。当时,星野一彦左手端着盛有炼乳的纸杯,正准备进棚里摘草莓。目前正是鲜草莓成熟的季节,而且天气晴朗,草莓园里挤满了游客,广濑明梨排在队伍最后。入口狭窄,加上是分批进入,门外排起了长龙。

星野一彦在队伍前面嚷道:“我从没听说过摘草莓还要限定时间的!”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他却身穿西服——深蓝色,窄身,款式考究,透出一种高级感,显然不是便宜的地摊货。这身着装,对于普通上班族来说当然无可挑剔,却不适合摘草莓。他一个人来的,显然也不属于周末加班后,提前下班陪家人游玩的那类人。他

十岁左右,正处于小年轻和成熟大人之间的过渡期,短头发,高鼻梁,大眼睛,大耳朵,五官长得不算匀称,但挺有个性。这就是广濑明梨对他的第一印象。当时,她已经不自觉地被星野一彦吸引了。“按规定,是限定时间的。请您多谅解。其实三十分钟也能吃个够了。”草莓园的看门大妈说道。她的脖子和腰上都长着赘肉,给人一种胖乎乎、软绵绵的感觉。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相当稳重。“三十分钟?不会吧。”星野一彦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脸不满地钻进塑料大棚,“你们明明说是任吃的呀。”“您先尝尝吧。”

听着两人的对话,广濑明梨心想:“号称任摘任吃的草莓园,三十分钟确实太短,未免有些小家子气。”

在塑料大棚内享受摘草莓之乐的大多是一家人、两口子,或是恋人们。基本没人会独自跑来这里。这理所当然,广濑明梨心想。这跟一个人在保龄球场里练习投球还不一样。独自跑来摘草莓的人,不是有草莓情结,就是对塑料大棚情有独钟。看见有人独自练习打保龄球,你可以搭讪说:“你在练习投球啊?”或是“你的技术真好。”可是,对于一个独自来摘草莓的人,“你在练习摘草莓啊”“你的技术真好”之类的话却说不出口。

不过,这点郁闷很快就消散了。拨开叶子,发现鲜红的草莓,摘下来,蘸一蘸炼乳,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顿时,慈母般的甜奶味和草莓的酸味融化在一起,这味道立刻传遍了全身。这样的美味,无论吃多少都不在话下。广濑明梨振奋起来,打算在塑料大棚里大杀

方,把草莓全部吃掉!

可没过十分钟,广濑明梨就开始觉得腻了。她看看手表,叹了一口气:“还有这么多时间呀。”这时,在她正前方的,就是星野一彦。他弯着腰,摘下草莓,但并没有立刻塞进嘴里,而是一脸厌倦地盯着看。他此刻的忧郁表情,就好像看见烦人的新员工出现在眼前,不由嘀咕道:“唉,你怎么还在?”他把草莓放进纸杯里,看看手表,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好和广濑明梨四目交接。他似乎吓了一跳,但瞬间又露出笑容:“三十分钟,其实还挺长的。”

广濑明梨也深有同感。草莓虽然好吃,但一个接一个地吃,确实容易腻味。蘸着炼乳吃还行,但炼乳一见底,光吃草莓就有点难受。不过,若没到规定时间就提前离开,又觉得太亏。“刚听说限定时间为三十分钟时,我还觉得太短了。”广濑明梨回答道。“刚才我还向那个看门的大妈抱怨说,摘草莓还要限定时间,不用这么抠门吧!”“我听到了。”

星野一彦顿时面红耳赤:“你也听到了?一会儿出去时得向她道歉才行。”“你还挺有礼貌的嘛。”广濑明梨有些迟疑,不知道用词应该客气到什么程度。同时,她又对星野一彦坦率承认错误、主动道歉的态度产生了好感。“对了,你为什么特意穿着西服来摘草莓呢?而且还是一个人来。”

星野一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当天,他和交往了两年的女友约好出来吃晚饭,快到约定时间时,对方却忽然说不来了。不知如何打发时间的星野一彦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去摘草莓。“那些话也是骗人的吧?”在东京市内一间公寓房间里,广濑明梨气得直揪头发。“你指的是哪些话呀?”我嘴上搪塞,心里却隐隐作痛。

十二月中旬,每天都冷得要命,让人怀疑所谓的全球变暖只存在于传说中。屋里并没开暖气。不知道广濑明梨是想故意让我难受,还是忘记插电源了。说不定,是因为我突然上门提出分手,她一时气急败坏,才无暇顾及寒冷的。在这冬天的假日里,我正襟危坐,膝盖和小腿紧贴着地毯——俨然是准备跪拜叩头的姿势了。虽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但太阳还没落山。“哎哟。”茧美坐在旁边那张米黄色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把手中的罐装啤酒一饮而尽,懒洋洋地说道,“哎,这个男人呀,对女人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全是骗人的。话说回来,你俩第一次见面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呀。”“不是的。”我连忙反驳,“当时,我确实是跟女友约会被放了鸽子,所以才跑去摘草莓。这真没骗你。跟你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都是真的。”“‘所以,我爱过你也是真的。’这个男人会这么说。”茧美伸出长长的胳膊,粗大的食指指向我。她长得人高马大,粗胳膊粗腿,浑身上下都比别人大一号。而且态度蛮横,胆子也壮。在我看来,她简直就是另一种生物。我认识她两个月,每天一起行动,但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不了解她。刚认识没几天时,我就感觉到:她虽然属于灵长类动物,但恐怕和我分属不同科吧……而今,我甚至怀疑她不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了。

广濑明梨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着急,只得随口安慰道:“我这么突然跑上门来,可能会吓到你,让你惊慌吧。”

茧美却在旁啧啧地咂嘴挖苦道:“瞧你手足无措的样子,真丢人。”她这半辈子大概都是不停咂着嘴走过来的,所以咂嘴声练得特别响亮,余音袅袅。“喂,我跟你说,她不是惊慌,是在生气哟。”“我是在生气!”几乎与此同时,广濑明梨激动地嚷道,“两个月不见人影,好不容易联系上,却带着这样的女人找上门来,说要和我分手,跟她结婚……如果连这都不生气,那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被称为“这样的女人”的茧美发出了欢呼声。她早就习惯了——习惯别人一看见她的长相就害怕、蔑视、敬而远之。“我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公斤。块头够大吧。”第一次见面时,我根本没问,她就自报身高体重。不知道这数字是否掺水分,不过对于不搞体育、不练格斗的女人来说,这身段也太过彪悍了。她说自己是个混血儿,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她皮肤白净,又长着一头金发。起初我以为她戴着金色的假发,后来才发现是真头发。她总穿着一身西服,不知道穿的是男装,还是特意定制的。我有点好奇到底哪个商家这么奇葩,就偷偷看了她衣服的商标,发现大多是“巴黎世家”的。一个身穿高雅西装的金发白人女子——这么一说,估计大家脑海中会浮现出吸引男人目光的绝色美女形象,但茧美却让人大跌眼镜,她看起来,只是一个身着西装、国籍不明的怪人。而且,虽然她声称是混血儿,却只会说日语。“在我童年最早的记忆里,第一天进幼儿园时,邻居家的荻野目说我是‘女怪兽’,气得我跟他干了一架,结果把他的手腕弄骨折了。从小我就走上这样的人生之路啦。”她耷拉着脑袋说道。随后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就是从荻野目这小屁孩开始的。”

茧美大大咧咧地坐在广濑明梨屋里的沙发上,喋喋不休地对她说道:“我本来都懒得理你,想直接跟他去登记的。他却说要跟你这婆娘打声招呼。”“婆娘?你这家伙怎么这样说话!”“‘你这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跪坐在地上的我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走到广濑明梨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劝道:“你冷静些。”她却扭动着身体,似乎在说“别碰我”。

我听见了茧美那发自肺腑的欢笑声。我能想象到,她心里一定在说:“哈哈,真开心。接下来还有四次看热闹的机会呢,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吗?”

我把视线转向东面的墙壁。那上面有个黄铜架子——高及腰部的支柱上装着好几个盘子,每一层都摆放着戒指、耳环等首饰。

广濑明梨曾经拿起一枚戒指,说过这样一番话:“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它闪闪发光,确实漂亮。但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呢?在于向人炫耀吗?很多人上电视时都穿戴得珠光宝气,到底想炫耀些什么呢?难道想告诉别人:我为了买这些并非生活必需品的首饰花费了大把金钱?打个比方,现在有两条项链,一条适合自己而且价格便宜,另一条不适合自己但价格昂贵,你会选哪一条?”“我会选适合自己而且价格便宜的那条。”“就是。不过,在现实中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每个人都会选不适合自己但价格昂贵的那条吧……我也一样。”“是想着可以拿去卖?”“想不想都一样。”“要这么说的话,一枚适合自己的便宜戒指和一根不适合自己的昂贵象牙,你会选择佩戴象牙吗?”“象牙?这是什么鬼?”她笑出声来,接着问道,“是用象牙做的首饰?”

我摇摇头,回答道:“不,就是一整根象牙,貌似很高雅的感觉,而且也很难弄到手。往这挎包里一插,谁看了都会对你肃然起敬。”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仿佛抚摸着从自己嘴边长出来的象牙——它们像胳膊一般粗壮。“象牙,不是违禁品吗?”“这才显得你独特嘛。”“还可以当作防身的武器呢!”广濑明梨笑着说。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也感到开心。可没过多久,我渐渐抱有一丝内疚。

我之所以会有负罪感,原因很简单。

除了她之外,我还同时跟别的女人交往。这跟“劈腿”不一样,因为我根本分不清哪个女人才是真爱。这比劈腿更恶劣吧,说是“一脚踏两船”也不准确,因为我是脚踏

条船。茧美知道这事时,吓得瞪圆了双眼:“脚踏五条船,厉害啊,太吓人了。这算是五天工作制吗?真有你的。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每周故意留出双休日,还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两天也填满?”“其实,我并没有每天都跟她们当中的某人见面,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五天工作制和双休日。”我解释道,“有时整个星期只跟一个女人待在一起,有时一个月才见上一面。而且,我并不是故意制造了这样的局面,只是顺其自然地跟那些有好感的女人来往,结果就变成同时跟五个人交往了。不过,我跟她们的交往时间各不相同,所以也不能完全说是同时交往。”

可是,茧美压根儿就没打算听我的解释和辩解。她一边抠着鼻子,一边说道:“哼,不如不要按星期算,按月算吧,每天轮换——那可是脚踏三十一条船哦。准能破吉尼斯纪录。不过,如果登上吉尼斯纪录,可就穿帮啦。三十一个女人厮杀的战场,别提多可怕了。”“喂,我其实挺同情你的。”茧美从沙发上直起身,指着广濑明梨。每当茧美有什么动静时,就会让人产生室内空间扭曲、地板摇晃的错觉。“遇到‘小星野’这个单身男人后,你总算摆脱了小三专业户的厄运,还以为可以正正经经地谈一场恋爱呢,没想到又被我这样的女人抢走了。”“喂!”广濑明梨满脸通红地瞪着我。她一定是想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这个女人知道她当小三的事?为什么要暴露她的隐私?

我理解她的心情,却没有资格谴责茧美。

关于我的亲友,关于我的恋人,茧美无所不知。至于选择什么时候说出来,那是她的自由。“被‘那辆巴士’带走之前,我想跟几个女人见见面。”我提出请求。茧美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有什么好告别的,毫无意义。你离开之后,她们一开始可能会感到寂寞,但很快就会把你忘掉的。”“没关系,就让我跟她们告别吧。”我恳求道,“那辆巴士要两个星期以后才来接我吧?反正还有时间。”“我说你呀,一个要被带走的人,说话还这么理直气壮!我恨不得立马把你送走。”说着,茧美哼起《多娜多娜》的歌谣来:“就要被卖掉了哟,眼睛充满了悲伤哟。”

茧美的任务,就是监视我,以防我在“那辆巴士”到来前的这两个星期内逃跑。“就让我跟她们道个别吧。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这样就能防止我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了。”

我死乞白赖地哀求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非要这么一根筋呢?”“我是独生子。”“这我知道。我全都调查过了。”“读小学时,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正在看电视,母亲说:‘我去买些肉馅儿。’就出门了。“她只是去附近的一家超市,所以我并没在意,只顾着看电视。我沉浸在动画片里——里面正播着我最喜欢的变形机器人。这部动画片结束后,另一部又开始了。接着,是下一个节目。但在播放傍晚新闻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渐渐地涌起不安——就像是从温泉底下咕嘟咕嘟地冒起来的水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破裂了。我坐立不安,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还没回来,于是站起身,看看窗外,随即又回到房间,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我关上电视,然后又打开;我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要打给谁,只得又放下了。“我想,要是母亲遇到了车祸该怎么办?结果,她真的遇到了车祸。”“这我知道。我全都调查过了。”茧美仿佛在听别人自吹自擂一样,脸上写满不屑,还把手指伸进耳朵里掏着。“我当时那种无助的心情,你又怎么能调查到呢?”“啊?这事还没讲完吗?”“苦苦等待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这种寂寞,我深有体会。”“难道你想说,一直苦苦等待你回来的那些女人很可怜吗?你傻不傻呀?哦,也没错,就因为你是傻瓜,所以才会被‘那辆巴士’带走。不会有人等你的啦!”“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如果不好好地去告别,她们就没法继续往前走了吧。”“这倒也是。如果她们还一直以为在和你交往,确实是浪费时间。”“所以我才求你帮忙嘛。”虽然我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不愿放弃。“真拿你没办法。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吧。不过,你可别抱什么希望哦。十有八九是不行的。”“我知道。”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我的请求竟然得到了批准。那十之一二的希望生效了。不知道茧美给谁打了个电话,之后就绷着脸说道:“他们说没问题。”“为什么?”虽然申请获得批准令人高兴,但我仍心存疑问。

茧美撇了撇嘴:“他们觉得这事挺好玩的。”她的表情却显得索然无趣。“真是群多管闲事的家伙。他们大概是对一个脚踏五条船的男人感兴趣,想看看最后的巡回告别是什么下场吧。”

我听得直发愣,不知道他们的话有几分可以当真。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茧美的上司、同事还是雇主,不知道他们是日本企业还是国外机构。总之,我是幸运的,我的请求竟然得到了批准。然后,我又提出一个要求,应该不算得寸进尺吧——“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把我即将离开的事告诉她们。”“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呀?”茧美又皱起眉头,圆溜溜的脑袋凑到我面前。 “让我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竟然说得出这么无耻的话来!”“真的不行吗?”“嗯……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她的视线从庞大的身躯上方投射下来。“条件?”“我最讨厌等待,讨厌得要命。如果特地陪你跑一趟却扑空,那可饶不了你。”“我会事先联系好,跟对方约好时间再去。这样就不会扑空了。”“既然是约定时间,就意味着要等到那一刻。我就是讨厌这种感觉。”“那我尽量约在对方家里见面。”“就算是登门拜访,对方也有可能在上厕所、睡觉,或者去了便利店……”

我不禁目瞪口呆。要这么想,可真没辙了。我提议说:“按门铃后,如果没人来开门,我们就走。”“行。按三下。按了三下还没人来开门的话,就放弃。”“十下!”我讨价还价,“至少,得给我按十下的机会嘛!”“按三下和按十下都一样的啦,道个别还这么拖泥带水。另外,你求我保密的事,我答应在她们面前绝口不提。我不会告诉她们,你将被‘那辆巴士’带走,被带走之后会如何……反正就是些老掉牙的悲惨结局嘛,还是不说为好。但除此之外,我说什么你都别管。无论我怎么痛骂那些女人,怎么说你坏话,你都不许有半句怨言。”

当然,我只能接受这个条件。所以现在,茧美当着广濑明梨的面大爆其隐私,我也无法指责她。

广濑明梨气得满脸通红。她瞪了我一眼,随即又把锐利的目光转向茧美。

茧美似乎颇为得意,继续说道:“跟你搞婚外恋的家伙,靠着卖迪士尼的山寨产品赚了一大笔钱吧。我忘记他仿造的是狗还是熊了,反正要是我,才不会离开那个大款呢。比起这个轻浮的小星野,还是那个拖家带口的男人更靠谱些。”

广濑明梨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我,眼里充满疑惑:为什么这个女人连这些都知道?其实,我同样听得目瞪口呆。广濑当小三的事,我也知道,她自己告诉我的,还简单做了解释:因为对纠缠不清的关系感到厌倦,精神状态不太好,那天才跑去摘草莓的。至于对方是个怎样的男人,我就一无所知了。她既没有说,我也不想知道。

茧美一脸若无其事,似乎又要哼起歌来。她的团伙对我进行了彻底调查。我欠下了巨额债务,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捞回点钱,调查了我的各种人际关系,才发现我脚踏五条船的事吧。即便如此,我仍觉得惊讶——他们竟然连广濑明梨傍的大款都查得一清二楚!“很遗憾,这个家伙要跟我结婚了。今天他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从明天开始,你就开始新生活吧,不管你是找回那个山寨迪士尼先生,还是找别的男人。”说完,茧美站起身来。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突然站起来,颇有怪兽进入临战状态的气势。吓得我连忙摆开架势,准备应战。然而,我一看她那张圆脸——眼睛鼻子也都算端正,又感到很不协调。如果她能瘦下来,打扮成一个漂亮的混血女郎也并非没可能。至于用什么方法可以变瘦,我却想不出来。所以,这是个毫无意义的假设而已,就跟“奈良大佛如果瘦一些就能穿上窄筒牛仔裤”的命题一样。如果能瘦下来的话,确实如此。只能这么说吧。“如果你说要跟我结婚,她们应该就能死心了吧。”三天前,在闹市的一个小神社前方,茧美坐在台阶上,对我说道。

这个小神社只有象征性的牌坊和石狮子,却异常静谧,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喧闹的人群。我虽然穿着及腰长的大衣,可能因为布料破旧吧,依然被寒风吹得直打哆嗦。茧美穿着羽绒服,原本就庞大的身体显得越发臃肿。她正大口大口地嚼着刚买的烤鲷鱼。我真心希望她能和我分享,哪怕只是分点儿热腾腾的香味给我也好。“你的那些女朋友,一听到你要跟我这样国籍不明的大块头结婚,肯定不会再对你纠缠不休了。自尊心也不允许啊,是吧?”“是这样吗?”“肯定的。”“会不会有人产生一种竞争意识呢?不管是谁,都舍不得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吧。”“这种可能性嘛,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茧美点点头,“不过,如果看见情敌是我这样的家伙,一般都会自动放弃吧。”

这时,冷不防地从别处传来一个声音——“确实,一看就知道抢不赢这位姐姐呢。”

我抬头一看,只见石狮子旁边站着个白发男人。他一边收起摊开的体育报,一边笑着说:“我的耳朵很灵敏吧。”

他距离我们十米开外,竟然都能听到我们说话,这听觉实在太好了!我由衷地感到佩服。“喂,大叔今年贵庚?”茧美探出脑袋,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年纪肯定比我大吧。我二十

岁,你的岁数是我的两倍?还是三倍?怎么能随便叫姐姐呢!”

老男人挠了挠头,算是认输,随即又苦笑道:“不过,我总不能叫你‘小妹妹’吧。”“哼。”茧美缩回探出的脑袋,转向我,“如果对方不肯跟你分手,你知道怎么做吗?”“怎么做?”“你就拿出一个出其不意的东西,对她说‘要是我把这个吃了,你就跟我分手好吗?’”“‘出其不意的东西’是什么?”“狗屎、铅笔、电话本……什么都行。总之,就是要让对方觉得心寒,‘你为了跟我分手,竟然不惜干这种事!’你自己想想吧,你愿意和一个吃狗屎的家伙交往下去吗?”

那个白发男人像石狮子一样站着,突然插嘴说道:“说不定……这样反而显得有个性,更让女人着迷呢。”

我惊呆了。这个人简直就是偷听狂啊!“这样吧。”茧美从公寓的沙发上站起身,从乌黑锃亮的挎包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如果这个男人挑战成功,你就跟他分手。”“那是什么?”广濑明梨皱起眉头,眉间的竖纹使她显得苍老。“那是什么?”我也忍不住问道。

广濑明梨夺过纸片,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呀!”她脸上露出惊讶和愤怒的神色。见她要扔掉纸片,我连忙凑上前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五周年纪念庆典!巨无霸拉面大胃王挑战赛!“这家店就在附近。传单是刚才来你家的路上拿的,不如就用这个来替你做决定吧。三十分钟内全部吃掉的话还免费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广濑明梨尖着嗓子嚷道,“为什么要用这个来替我做决定?”

茧美不为所动。她那昂首挺胸、岿然站立的英姿,颇有橄榄球运动员的霸气——不管谁来挡道,都要把你撞得人仰马翻。“喂,你好好想想。我可是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押在这个巨无霸拉面上了哦。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而你呢,优柔寡断,神经兮兮,怪不得会落得这种下场……”“什么下场?”“你心爱的男人被怪兽一样的大块头女人抢走了呀。”

广濑明梨气得横眉竖眼,原本端正秀气的鼻子也因为情绪激动而鼻孔大开。“喂,星野,你真要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吗?你真的愿意?”“他当然愿意啦,对吧?”茧美得意洋洋地说。

我顿时语塞,但还是一口咬定:“嗯,没错。”“这不可能!”“正因为不可能的事随时会发生,活着才有意思嘛。还有,你是不是觉得,大块头女人不能结婚?”“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吗?你欠了她钱?如果是欠钱的话,我会尽量帮你还的。”“谁说欠钱的,别那么自作聪明好不好!”茧美的语气就像小学生吵架一样。

我也开口了。“没这回事,我是真的要和她结婚。”我说得理直气壮,然后顿了顿,朝茧美瞥了一眼,接着说道,“因为我爱她。”

茧美噘起嘴,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古怪的神情——很可能是在咬着口腔内的肉以防笑出声来吧。她“啪啪”拍了两下大手掌:“那我们马上出发,去那家拉面店吧。现在才傍晚,但应该能吃得下吧?”

接着,她又对广濑明梨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喂,你俩是在摘草莓时认识的吧。规定时间里草莓任摘任吃,是不是很像现在用来决定分手的限时大胃王比赛?这就叫命中注定啊!”

女人往往会屈服于“命中注定”这个词。虽然茧美的这番话不过是充满偏见的一派胡言,广濑明梨却显然被“命中注定”击中了——既然是命中注定,那就只能认命吧——她向前迈出了脚。我也跟着走向门口,但忽然想到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透明的玉石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出现在我心里,不痛也不痒。我环视广濑明梨的房间,回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感觉眼角有些湿润,连忙摇了摇头。

说是五周年纪念庆典,拉面店里却颇为冷清。走进店里,迎面就是一张L字形的吧台,周围摆着几张桌子。店内以黑色为基调,装修有点类似时装店或美容院。墙上没有贴菜单,桌上也没有摆放乱塞一气的筷子筒。一走进店里,茧美就批评道:“这店真是假正经。”我也深有同感。店里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宽敞,桌子却摆放得像一个个孤岛。这已不仅是“假正经”的范畴,而变成某种前卫艺术了。我们在右边最靠里的桌子旁坐下。“欢迎光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店员,是个瘦高个儿的小伙子,身穿黑色衬衫。这服装太一本正经了,不够接地气,感觉跟拉面店的风格很不协调。他把三只造型精致的杯子放在桌上,递上了菜单。“巨无霸拉面。”茧美粗声大气地说,并没有接过菜单。

黑衬衫店员听到这简洁有力的回答,不由愣了一下:“您三位都是吗?”“‘三位’前面就不要加‘您’啦。‘您三位’‘您三位’的,那四个人的时候怎么称呼呢?巨无霸拉面,就这个男人吃。你觉得我像是会吃这种东西的人吗?”茧美一边说,一边用食指敲着桌面。

那店员一定是拼命忍住才没说出“像”来。

他毫不气馁地继续问道:“那另外两位要点什么呢?”“来杯水就行。喂,喝水就行吧?”茧美说道。广濑明梨被她的气势镇住了,也点了点头。“可是……”店员支支吾吾地说。他大概是想提醒说——来店里的客人都必须点些吃的。“这家伙要挑战巨无霸拉面大胃王。我们是来观战的。既然观战,怎么能一起吃呢?光看不吃不行吗,真是小气。就因为你们这么小气,店里才这么冷清。”

吧台对面一个貌似店老板的男人冲这边大声说道:“喂,这位客人,说话不要太过分。如果没事找事,就请你出去。”

吧台前有个穿西服的客人,被他吓得耸了耸肩。“对不起。”茧美干脆地道了歉,但显然没有诚意,“好了,快开始吧,巨无霸拉面呢?”

店员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过倒也按捺住了怒火,回应道:“您点的是巨无霸拉面,没错吧?”“这么假正经的店,怎么偏偏起‘巨无霸拉面’这么俗气的名字呢?”茧美小声嘀咕。我条件反射式地点点头。“就是嘛。”广濑明梨也表示赞同。

黑衬衫店员把电子钟搁在桌上,板着面孔说道:“用这个钟计时。三十分钟。”说完,他就转身回吧台了。“好嘞!加油啊!”坐我旁边的茧美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毫不夸张地说,我觉得像被某样重物击中了一样。

坐在对面的广濑明梨绷着脸,都到这份上了,仍在喋喋不休地嘀咕:“这也太荒唐了。哪有用这个来决定要不要分手的!”“你可真啰唆。”茧美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个小盒子,将它打开——里面铺着一块高级绸布,绸布上放着一支金色掏耳勺。她右手拈起掏耳勺,左手关上盒子,掏起了耳朵。发现广濑明梨正盯着自己,她便责问道:“掏耳朵,不行吗?”“没说不行。”广濑明梨眨了眨长睫毛下的眼睛,“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妩媚。”“啊?你白痴呀?我怎么可能妩媚?”茧美压低嗓门,说得仿佛恐吓似的。接着,她把手伸进乌黑锃亮的挎包里。我立刻猜到她要拿的是一本小词典,因为见她从包里掏过好几回。她熟练地打开那本颇有年头的破旧词典,翻到某一页,指给广濑明梨。“你看,我的词典里没有‘妩媚’这个词,对吧?”

她的词典里,有很多地方都用黑色万能笔涂掉了,她时不时就会翻给我看。“常识”“体贴”“礼仪”“烦恼”……这些词条都被涂成了黑疙瘩。我心想:她随身携带词典和她是混血儿这两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不过,混血儿一事还没经过证实。

广濑明梨显然怔住了。“呃,嗯……”“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听到“咚”的一声时,我还以为有人往桌上搁了个公文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巨无霸拉面来了。别说我,连广濑明梨都发出了一声惊叫。那个大海碗,就像小圆桌那么大,里面盛满粗条拉面,不知道是几个人的分量,面汤也满得几乎溢出来。“这简直是……”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感受到了站在巨石和大河面前的震撼。“比我想象的还夸张啊。”茧美面露惊讶之色,舔了舔嘴唇。“怎么可能吃得完?”广濑明梨苦笑着说,显得有些焦躁。“可以开始了吗?”店员仍然是一副毫无热情的冷面孔。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茧美的词典里也没有“热情”这个词。“这个,如果吃不完的话要多少钱?”茧美才想起来要确认价格。“三千日元。”“太贵了!”茧美瞬间提高嗓门,“简直就是敲诈!”“我想,你们应该是清楚这个价格才点的吧。”“开始!”店员一声令下,同时也按了电子钟的按钮。我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大海碗发愁,仿佛站在一片大海前,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游起。

这时,一句老掉牙的格言从我嘴边冒了出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啊,这话是我爷爷说的呀。”茧美凌厉的目光直扫过来,“想不到竟然流传这么广。”“又不是你爷爷原创的。”我说道,心中还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真是混血儿,她爷爷又是哪国人呢?“当然是我爷爷原创的!难道你想说他抄袭了别人?”

为了息事宁人,我没再搭话。

我用筷子夹起面条塞进嘴里。面太烫,我立刻吐了出来,但嘴里已经被烫伤。“真恶心。”茧美嘲笑起来,随即打趣说,“快吃,不然咱俩就结不成婚了。”我心无杂念,只管一个劲儿把面条塞进嘴里。我没有闲工夫优雅地吹气,给面条降温,只是义无反顾地往里吸,烫伤也在所不惜。然而,这面条并不是嚼完就能立刻咽下去的,塞进嘴里的量、咀嚼的量和吞下去的量出现了差异,导致面条滞留在口中。甭提说话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右手拿着的筷子还和面条纠缠在一起。“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吃相!”旁边传来茧美的声音,但我无暇看她。“我说你呀,看到这男人的这副模样,肯定死心了吧?就算是千年之恋也该清醒了吧。这传单上应该这么写——巨无霸拉面,唤醒千年之恋!”

别说茧美,就连广濑明梨的表情我都无暇去看。不知道她是满脸怒气,还是眉头紧锁,或是对我的狼狈报以同情?抑或一本正经地纠结于千年之恋?又或许,她坐在这里仅是为了给我俩之间的恩怨做个了结?

我放下筷子,一边剧烈地咀嚼,一边抓起杯子,想用水把嘴里的东西冲下胃里去,已经不觉得那是拉面或任何其他食物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注意到桌子附近,隔着些距离的地方有张双人桌,那一桌的客人也在挑战巨无霸拉面。不知道他们是早就在那里还是后来进来的。我陷入与拉面大军的苦战之中,有些神志不清。碗里冒起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太清。不过,那桌上也赫然放着一只类似的钟。

我放下筷子稍作休息时,又朝那张桌子望去。

桌旁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其貌不扬,浮肿的单眼皮让他的表情显得很忧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那张脸,活像一只发育不良的茄子。他身上穿着的夹克衫似乎是名牌,但尺寸太大,显得很不合身。他摆出拼命的架势,埋头吃着巨无霸拉面。大概是塞进嘴里的面条太烫,他慌忙吐了出来。那样子确实丑陋不堪。

在旁边单肘托腮看着他的,则是一位美女。她的耳朵、脖子、手腕、手指上都戴着昂贵的首饰,身上的服装也很雅致,洋溢着尊贵。我忽然想起曾经和广濑明梨讨论过的话题:是选择适合自己而价格便宜的项链,还是不适合自己但价格昂贵的项链?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看向那女人身旁的挎包,上面贴有闪亮的名牌商标。我想确认一下包里有没有插着象牙。我猜不出这个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说是夜总会里的小姐吧,又少了些许风尘气;说是模特吧,气质又不太相符。

这两人并不像情侣。很可能男方是一厢情愿。女方则在利用男方,即便算不上诈骗,也是利用他的爱慕之心而获利。获得什么呢?也许,正是她身上佩戴的高级首饰,或者是钱。反正这两人看上去很不般配。

我正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那汗流满面的男人大声发誓道:“我一定能把它全部吃掉!”他边吃边说,所以嘴里的面条喷得满桌都是。“哎哟,别这样。太恶心了!”那女人叫出声来。

坐在我对面的广濑明梨也好奇地转过头去,这才注意到那两人的存在。“喂!”茧美叫住碰巧从旁边走过的店员,大声问道,“那家伙刚才把面条喷到桌上了,这是违规的吧?”

那男人听到有人质疑,不由板起面孔,拼命拈起喷到桌上的碎面条塞进嘴里。这种吃剩饭的行径,让旁边的女人明显不快。“才那么一点儿。”店员面无表情地回答,“没关系吧。”“哼。”茧美冷冷地应了一声。

不能一直这么歇着看热闹。我面临和他一样的困境,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开小差。我重新抓起筷子,虽然只是一会儿工夫,面条却已经涨得更粗了……

我端起杯子喝水,把嘴里的东西冲下肚子里。“还是歇会儿吧……”广濑明梨十分担心。她的体贴几乎让我感动得落泪。“不,没事。”我回答道。不过,连我自己都能感到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而大海碗里还剩下许多面条。我惊愕不已:好像根本没变少嘛!我用筷子夹起面条,还没举高就溜回到了碗里。我已经吃不下了,不要再塞进来了——我的身体无比抗拒。体内积满了沉渣,那是精神上的沉渣,是出于对拉面的厌恶而产生的。我用筷子顺着面条,气喘吁吁。“你瞧,这家伙这么拼。”茧美指着我,向广濑明梨瞥了一眼,“难道你体会不出来,他多想和你分手吗?”

广濑明梨恶狠狠地瞪着茧美,那眼神就像看见了杀父仇人。随后她又望向我,脸上露出被亲人背叛的凄然神色,似乎在质问我:“你就这么想和我分手吗?”

我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嗯……”广濑明梨幽幽地说,“之前我也说过,男人呀,为什么总对美女缺乏抵抗力呢?”

我抬起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话。“之前跟我交往的男人也一样。”“你是指那个‘小迪士尼’吧?”茧美冷笑道。“每次电视里有女明星出场,他就看呆了,连鼻孔都张得很大。星野,你有时不也会对着屏幕上的女明星发呆吗。”“不会。”我回答道。“什么不会,你可相当留意呢!”“不是这样的啦。”其实我只是留意某个特定的女明星。而且,那也是有原因的。“男人呀,到头来还是会被外表蒙骗……真让我失望。”“不是的。”我固执地反驳,“证据就是,我要和她这样的人结婚。”我瞟向茧美。

茧美装模作样地扭动身子,说道:“确实男人就是对美女缺乏抵抗力。别看我这么大块头,腰还是挺细的哟。”她用手在腰部按了一下。

离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时,我的吞咽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虽然没有放下筷子,面对大海碗,我却只能一动不动地深呼吸。我感到喉头有东西在往上涌,连忙捂住嘴巴。一股温热的液体几乎涌上来,不过还是被我咽回了食道里。广濑明梨站起身,说道:“没事吧?不要硬撑。”茧美却制止道:“小星野,吐出来的话就算输了哟。咱俩就结不成婚了哟。”

我点点头。至于为何要在这里拼死吃拉面的问题,已经被我抛诸脑后了。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坐上“那辆巴士”,一想到说着“多娜多娜,请多关照”而被带走时,就觉得胃部直打哆嗦,脊背也因恐惧而汗毛倒竖。此刻,我必须抛开这些杂念,一心一意想着拉面。

那一桌客人和巨无霸拉面的战争也仍在继续。那个单眼皮、茄子脸的男人盯着大海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无暇仔细观察,稍微瞥了一眼——他的碗里似乎还剩许多面条。

我心想:这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真难听啊。可我忽然意识到,这喘息声是我自己发出来的。我放下筷子,喝了口水。茧美不耐烦地看着我,叹了口气,嘲笑道:“你真不中用。”

过了一会儿,双人桌边的那个女人站起身来。“怎么啦?”男人一边咀嚼面条,一边问道。我也有些好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故作可爱地说道:“面汤好像溅到我身上了。”随即,她掏出手帕,使劲拍打白衬衫的袖子。“啊,对不起。”茄脸男想要起身时,嘴里又有面条喷射出来。他弯腰去捡面条,不料“咚”的一声撞到桌子上。茧美见状,不由笑出声来。那女人擦完袖子,娇滴滴地说道:“你继续吃吧,我去洗手间洗一下。”她面露愠色,转身走向洗手间。“又不是很脏,就一点点污渍嘛,有什么好生气的。”茧美冷冷地嘀咕,随即又冲着茄脸男说道,“她该不会脱了衬衫在那里使劲搓洗吧?喂,我跟你说话呢!”“哦?”茄脸男手拿筷子转向这边,一脸茫然。“哦什么呀。我说,你俩是不是约好了:要是你能吃完这碗面,她就答应跟你交往?”茧美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一边来回打量茧美和茄脸男,一边从大海碗里捞起面条,小口小口地吸进去。“要不是这样,你就不会拼命在这里吃巨无霸拉面了吧?”“她没答应交往,只是说好吃完一起看电影。”那男人回答。他满嘴拉面,说话含混不清,果然傻乎乎的。“啊,你没骗我吧?”茧美长叹一声。

我担心店员会过来,但眼下也管不了了,只顾就着汤匙舀面汤喝——那感觉就像是用汤匙舀湖水一般无助。“为了一次约会,你就来吃这么难吃的拉面?话说回来,你在那女人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钱?”

茧美确实很无礼。但我无暇他顾了,兀自吸入拉面,把它们嚼烂,同时哄骗自己的嘴和胃——这不是拉面,是别的东西,能帮助消化肚子里的拉面,是对身体有益的东西。

那男人放下筷子,似乎在擦汗。“这个嘛……”

我望了过去,发现他下巴上粘着碎面条。这副邋遢模样,反而令人同情。“这个嘛……到底花多少钱来着……”他是个老实人,竟然打算回答这种根本无须回答的无礼问题。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额,还没开始交往,就把这么多钱花在女人身上,显然不合常理。连广濑明梨也惊叹不已:“这么多?”

我十分惊讶,想说:“这也太过分了。”但感觉嘴里的面条就要喷涌而出,于是闭上了嘴。

那男人满脸通红,并未反驳,只是重新拿起筷子,瞪着大海碗。“喂,说句实话吧,你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啦。”茧美粗声大气地说道。

那男人嘟囔着说了句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呀。”茧美的声音虽低却颇有气势。

那男人脸色苍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说道:“我也知道不可能。我已经吃不下了。像我这种饭量小的人来挑战大胃王,本来就是错误。”

茧美摆摆手。“不,不,我说的不是巨无霸拉面。我是说你不可能泡到那个女人啦。就算你不管不顾地吃完那碗拉面,她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好感。就算你俩说好去看电影,她也会找各种借口推掉,准是这样。喂,你也这么想吧?”茧美忽然转向广濑明梨,向她征求意见。

广濑明梨对“喂”的招呼方式颇为不悦,但还是立刻答道:“嗯,有可能。那个女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她皱起眉头,斟酌着措辞,往洗手间的方向望去。“你看,还是旁观者清吧。用这种地狱拉面来考验你,不是为了折磨你,就是为了寻开心。不管你能不能过关,她都不会跟你好的。”

店门开了,有新顾客走进来。老板在吧台里打招呼,店员快步迎上前去。“说不定,那女人会把这事作为战果到处宣传呢!逢人就说:‘有个男人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居然为我去吃这么大一碗拉面,嘻嘻。’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想借此机会甩掉你呢。不过,从她刚才娇滴滴的声音可以看出,她还是一心想对你卖弄风骚,继续利用你吧。”“那也无所谓。”茄脸男提高了嗓门,“其实她怎么看我,我心里很清楚。”“那你还来挑战这巨无霸拉面?”

茄脸男的脑袋耷拉下去。可当他抬起头时,表情又变得开朗了些。他说:“我只是想争口气而已。”“争口气?”广濑明梨反问。

争口气?我也不自觉地停下筷子,被他的话吸引了。“她以为我肯定吃不下,所以才答应吃完一起去看电影。”“被我全说中了呀。咦,原来你也不傻嘛。”“我想让她知道什么叫大跌眼镜,让她别把男人看扁了。”“唷!”茧美发出赞叹声,随即又嘲笑道,“可最后你还是没吃完呀。”

这时,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去广濑明梨家的情形。从摘草莓认识那天算起,这是我俩第三次约会。她说:“我不会用电脑,你来帮帮忙吧。”我则理解为她故意找借口让我去她家。因为,之前跟我交往的女人当中,也曾经有人以类似的借口邀请我,说不知道游戏机怎么接线,我去到她家时,却发现游戏机早就装好了,还没等我开口质疑,我们俩就进了卧室……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我有些犹豫,但我发现广濑明梨似乎真的不懂电脑。“这电脑是我弟弟不用了才送给我的。但他的服务太不周到了——没有说明书,而且你看,好像还需要安装些什么东西吧。他一定认为我不会用才送我的,有些男人就是瞧不起菜鸟。”“是有这种人。”“我弟弟就是,觉得自己了解很多信息、电脑技术高超,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最烦这种人了。我憋了一肚子气,非得让他大跌眼镜不可。”

噢,原来她还有个弟弟。我对她的过往经历一无所知,只能凭空想象,用脑海里那只无形的手去抚慰她一直以来的愤懑与坚持。然而,那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白茫茫的一片,让人难以捉摸。我想:如果和她在一起的话,这些模糊不清的想象应该会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轮廓吧。这么一想,心中不由充满了期待……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捧着胀鼓鼓的肚子,伸手想去松开皮带,却发现皮带早就松开了。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我双唇紧闭,以防身体里的拉面倒流出来。我觉得自己俨然成了关东煮里的豆腐包,一张嘴,里面的东西就会喷溅出来。就算闭着嘴巴,一直这么待下去,身体里的面条和面汤也会像汗水一样从皮肤和头发渗出来。

我盯着大海碗,然后看了看钟,又朝广濑明梨瞥了一眼。她看着碗里剩下的面条,柔弱无力地微笑道:“照这势头,说不定能吃完呢。”

时间还剩五分多钟。从分量上来说,吃完剩下的面条并非绝无可能。但我知道,已经不行了。明知道已经到达极限,我仍然哄骗着自己的身体和脑袋,把拉面塞进嘴里。但现在确实已经塞满了,体内再无一丝空隙。别说三口,就连一口也吃不下去了。我只觉得脚下虚浮,身体摇摇晃晃,仿佛是即将倒下的拳击手。我知道,如果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比如,一个神圣的男人从天而降,偷偷来到我身边,瞒着店主,小声对我说:“把拉面给我,我帮你吃掉吧。你辛苦了!”——如果没有这种神奇的事发生,那这碗拉面肯定是消灭不了了。

广濑明梨会怎么办呢?她会欣然履行赌约,对挑战失败的我说“咱俩不分手了”,还是会说“管你打不打赌呢,像你这样丢人现眼的男人,我早就受够了”?说不定茧美的目的就在于此。无论“巨无霸拉面战”结果如何,无论挑战是否成功,都无关紧要,关键是要把我丑陋的吃相暴露在广濑明梨眼前,让她对我绝望。和茧美之前所说的“吃狗屎战术”异曲同工。

不过,仍要拼尽全力。我用力抓着筷子,坐直身体,把脸凑到大海碗前,打算继续苦战时,感觉到胃里的东西几乎要喷涌出来。“哇……”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抬头一看,双人桌旁的茄脸男正好映入眼帘。

那个女人还没回来,大概在补妆吧。茄脸男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喂。”我朝茧美唤了一声。她听到粗鲁的招呼声,不由得眨巴起眼睛,随即怒目而视,说道:“干什么?快吃你的拉面!”“喂,你去一下洗手间。”“啊?洗手间?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尿尿的?难道即将成为夫妻的人都会这样心有灵犀?”她挖苦似的说着,摆出一副少女忸怩状。“不是。”我语速飞快地说着,唯恐食物会从嘴边溢出,“你到洗手间外面,要是看见刚才那个女人出来,就想办法拖住她。”“凭什么我要听你的?”“别问了,拜托。可以吗?”

茧美显然很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估计不是被我的气势镇住了,而是她本来就想上厕所吧。她站起身来,叮嘱一句:“喂,你该不会故意把我支开,想跟这个女人密谋什么勾当吧?”真不愧是老江湖,我都没想到这么多。虽然可以创造这样的机会,不过我并不打算这么做,而且眼下也没有余力了。

店员走向刚进店里的客人,准备为他们点菜。我见状催促茧美道:“你快去!现在马上!”茧美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她那庞大的身躯走动时,店里的空气顿时波动了起来。

我站起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挺直腰板站稳了。我有一种错觉,仿佛面和汤顺着自己的皮肤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就像刚从浴缸里爬起来时浑身淌着水一样。“你怎么啦?没事吧?”广濑明梨担心地问道。我无暇回答,只是拖着脚步,艰难地来到那张双人桌前,顺手把旁边的椅子挪到茄脸男身边,坐了下来。“咦?”他吃惊地看着我。我没空搭理他,自顾行动起来。

我把他的大海碗拉过来,举起手中的筷子。“上吧!”我下定决心,毅然张开嘴,把大海碗里的面条往里塞。不能犹豫,要趁身体还来不及抗拒之前,一口气塞进胃里。我不计后果,拼命地把面条往喉咙里塞着。

其间有一两次,我感到胃部的食物倒流,直涌上喉咙。但我不能停下,一个劲地动着筷子,甚至直接把嘴贴到碗边喝面汤。这面汤喝进去,竟然没从我的耳朵和鼻孔喷出来,真是不可思议。我把大海碗“咚”地放回桌上,随即又站起身,把坐过的椅子推回原位,然后以弯腰爬行的姿势回到自己座位上。

我知道,广濑明梨正惊讶地看着我。我俩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我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仰着肚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仿佛临产的孕妇正在忍受阵痛似的。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出来了,回到茄脸男身边,说道:“我被刚才坐在那边的大块头女人盯上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怕是外国人吧?人高马大的,又长着一头金发,怎么看也不像日本人。”看她说话的样子,似乎是故意让我们也听到。然而,她刚坐定,就瞪圆了眼,发出一声惊叫:“啊,你吃完了?不会吧。刚才还剩很多的呀!”

她有些惊慌失措,仍然不忘故作可爱。这点令人欣赏。

茄脸男板着面孔,把视线转向这边。我不为所动,用呼吸法抑制住拉面的倒流。“你男人一鼓作气地吃完了。”广濑明梨对那女人说道。

我感到一阵欣慰,强忍着点了点头。

不过,我已经顾不上去看那女人的反应了,因为连点头都觉得吃力。“哦,是吗,吃完了呀。”那女人嘀嘀咕咕地说着没意义的话,也不知道是表示认可还是疑问。

茄脸男大概是个老实人。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嗯……”似乎很想交代我拔刀相助的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知道,如果说出来,我的努力将变得毫无意义。

茧美回来了。“嘿嘿,没想到一进厕所马上就有了感觉,还来了泡大的呢。这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吧。对了,你吃完了吗?”她看了一眼摆在我面前的大海碗,大声嚷道,“不行啊,你真没用。”吧台那边立刻传来店员的声音:“这位客人,请保持安静。”“吃面怎么可能安静呀!”茧美反驳。

这时,桌上的计时器响了。时间到了。

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像“咕嘟咕嘟”淹没在水里似的。我努力调整呼吸,鼓起勇气,对双人桌旁的女人说:“这家伙干得不错,是个靠谱的男人。”说完,我立刻闭上嘴,以防面条从食道逆流涌出。“是你帮那家伙吃掉拉面的吧?”茧美问道。

我们已经离开了店,和广濑明梨在公寓前告别。虽然我还是觉得浑身充塞着拉面,但总算走得动了。外面天色渐暗,路灯亮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一开始,我以为那个窝囊废真把拉面吃完了,吓我一跳,还佩服他原来有两下子呢。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是你帮他吃掉的。”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反正无所谓了,而且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么做。

最后,广濑明梨还是同意跟我分手了。从巨无霸拉面的结果来看,她完全可以用我挑战失败为由,坚持不和我分手。然而,我们走到公寓前时,她却一脸释然地说: “那就分手吧。”这使我大吃一惊。

茧美听了喜出望外,使劲点了点头:“就是嘛,吃得这么难看,最后还没吃完,倒赔了三千日元。任谁看了都会傻眼吧。你终于也发现这个男人多丢人了吧?”“不是的。”广濑明梨的表情从容自若,没有丝毫激动。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微笑着说道:“我发现,你果然是个好人。我也再次确信,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你说他是好人?不可思议的人?他就是个傻瓜,大傻瓜,简直缺乏生存能力。”茧美插嘴道。广濑明梨根本没有搭理她,继续说道:“所以,如果这样能让你幸福,那我们就分手吧。”

直到这个时候,她也许还在期盼我回心转意,期盼我向她说出这样的心里话:“和你分手并不能让我幸福,其实我并不想分手。”可是,除了分手,我别无他法。“这女人大概被你感动了吧。你在拉面店里做了什么事能让她感动呢?虽然我没看见,但可以想象:什么事会让她感动呢?我立刻猜到,说不定是你帮那个窝囊废吃光了拉面呢,你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去帮那个男人吃面。”“原来你挺有想象力的嘛。”“怎么可能有!”在暮色渐沉的人行道上,她停下脚步,从挎包里掏出那本词典,在路灯下翻开,指给我看——“想象力”这一词条被涂黑了。“想象力丰富的家伙是没法生存的。如今这世道,太多事情应付不过来了,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为好。比如说,你对‘那辆巴士’了解多少?”

一听到这话,我觉得渐暗的天空仿佛向头顶直压下来,我像被关进一个天花板低矮的狭小世界里。这种窒息感和恐惧感,使我的胃部隐隐作痛。“大概就像金枪鱼渔船那样?”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茧美听了一笑置之。这笑容不是鄙视,而是发自内心的怜悯。“金枪鱼渔船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嘛。”她只说这么一句,不肯进一步细说了,接着话锋一转,“对了,那个叫广濑明梨的女人,还挺自作多情的。虽然说了分手,其实还在等你回到她身边呢。”“有可能。”“说不定,她只是担心继续纠缠不休会惹你讨厌,所以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来。”“有这种可能。不过,我好歹和她告别了。就算我从此一去不回,她也可以接受吧。比起我等母亲回家时的那种孤独无助,要强多了。”

沿昏暗的道路往前走时,经过的年轻男女不时会把目光投向我们。大概是对茧美庞大的身形感到好奇吧。

我忽然感到一阵尿意。附近又没有厕所,我只得跑到电线杆前,背对着大马路,拉开牛仔裤的拉链。站在一旁的茧美嘲笑道:“你不会尿出拉面来吧?”我觉得很有可能。

这时,我忽然想起广濑明梨说“猎鹿,这我能理解”时的表情。那一天,我们初次相见。她坚持认为:“‘赏红叶’这种说法很奇怪,奇怪得不得了。”当时我看着她,感到一阵温暖,幻想着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去赏红叶。最终,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尿飞溅而出,像是深夜里响起的骤雨声一样,噼里啪啦地打湿了地面。我听到茧美在问:“接下来,要跟哪个女人告别?”路灯下,她用笔在词典上涂划着什么,不知道又删掉了哪个词。二“你看过《法国贩毒网》这部电影吗?吉恩·哈克曼扮演的警察和贩毒团伙斗智斗勇。故事情节很老套,却有一种特别的深度,挺像神话的。电影里有这样一个情节:有人在大街建筑物的楼顶上用步枪瞄准警察……”

这个男人没等霜月理纱子回答,就讲起了电影里的场景。他是如此热爱这部电影,以至于两眼放光,唾沫横飞。对方有些不耐烦,但见他满脸歉意却仍坚持要把电影情节说清楚的模样,倒也没有太反感。“吉恩·哈克曼扮演的警察在追捕犯人。犯人逃往车站。因为是走高架的电车,所以车站位于高处。警察沿着楼梯爬上站台,但犯人坐上电车逃跑了。于是警察又立刻跑下楼梯,回到路面。他想开车去追那辆电车,手上却没车。于是他站在车行道上,拦住行驶过来的车辆,大叫‘停车!’,并出示了警察证件。一开始的两辆车闪避过去,开走了。下一辆车过来时,他直接拦在车的正前方,打死也不让它开走,这才把车拦了下来……”“然后,那警察把司机一把拽下车,自己抢过车来,沿着高架的正下方行驶,追赶头顶上的电车,就像在飙车一样。”霜月理纱子接过了话茬。

男人一下愣住了,脸上仿佛被豆子击中似的,怔怔地说道:“哦,原来你也看过呀。”“这么有名的电影。和《驱魔人》是同一个导演吧。”“我刚才讲得这么辛苦,岂不像个傻瓜一样?”那男人站在路边的面包车旁,和手握方向盘的霜月理纱子隔着车窗聊天。“不过,你说得跟身临其境似的,很刺激,让我又想起了那部电影。”霜月理纱子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他三十岁左右,既不算小年轻,又不算中年人。短头发,高鼻梁,大眼睛,大耳朵,五官长得不算匀称,但蛮有个性的。这就是霜月理纱子对他的第一印象。说实话,当时她已经被这个叫星野一彦的男人吸引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自从五年前和丈夫离婚之后,霜月理纱子就把心思放在抚养孩子和工作上面。在她看来,对某个男人产生好感,不过是件徒劳无益的麻烦事。打个比方,就好像钢琴家每天不练琴,却沉迷于打游戏一样。也许,她潜意识里认为——应该把所谓的爱情隐藏到内心深处。

星野一彦似乎把 “说得跟身临其境似的”这句夸奖的话当真了,继续讲起电影来。他是如此热爱这部电影,以至于一讲起来就两眼放光,唾沫横飞,令人感到厌烦。

星野一彦兴奋地讲完了“警察开车追犯人”的惊险场面。“最后,吉恩·哈克曼在车站里找到了犯人,然后……”星野一彦摆出举起手枪的姿势。“喂,叔叔,你想干什么?”霜月理纱子的儿子海斗从后排座位往前探出身子,语气显得很没礼貌。“海斗!”霜月理纱子责备了一句,然后问星野一彦,“你怎么一直在纠结这部电影呢?”

霜月理纱子是在五分钟前才认识星野一彦的。

她带着海斗去大超市买菜,准备回家做晚饭。一路上,她沿着单侧双车道向前行驶,忽然看见一个人站在路中间,背对着她的方向,似乎没有注意到后面有车开来。霜月理纱子的面包车差点儿撞上去。她猛踩刹车,好不容易才把车停住,因为受了惊吓,一时愣住了,无法动弹。她慌忙回头看看后排座位上的海斗,见儿子若无其事地坐着,才放下心来。这时,她不禁心头火起,打开驾驶位的车窗,声音颤抖地抗议道:“你不要命了吗!”那男人狼狈地走过来,若有所思地说道:“嗯……你看过《法国贩毒网》这部电影吗……”

星野一彦说得正起劲,听到霜月理纱子问他为什么纠结于这部电影,才忽然回过神来。“噢……”他有些难为情地摇摇头,说道,“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