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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16: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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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伟岸 著

出版社:暨南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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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浪者

观浪者试读:

对浮光掠影的一瞥(1)

我在黑魆魆的洞里无休无止地走着,忽然前方有个光点被我在黑暗中训练得有如鹰隼般敏锐的眼睛捕捉到,若隐若现,忽明忽暗。我摸着洞壁向那粒微不足道的光源走去。我磕磕绊绊地向前走着,仿佛每一刻钟的光阴都像人的一辈子那么漫长,最后竟累得感觉脚下坠着成百上千斤重的铁球。光源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耀眼,我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来挡住一部分强光。我不由自主地不断向前跋涉,感觉头顶上方有一股无形的强大意志催逼我不能停下脚步歇息。渐渐地,一个巨大的光球显现在我面前,在巨大的光球面前我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我惊恐地瞥见自己身后曳着一条又长又黑的尾巴。哦,那是影子。就在我好奇地向后张望的时候,一股强大到无法抵抗的推力一下子把我吸到了光球里面。我先是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接着当我意识回转过来的时候,我竟看到无数发光的盘旋着的涡轮充斥在我四面八方的空间里。涡轮不断地旋转变幻出各种颜色,由鲜艳的玫瑰红到晶莹剔透的宝石蓝,就像有一柄铜杵搅动着巫师在童话中秘密提炼的药水。当我想伸手去探一探那些漩涡的时候却找不到自己的手了,我失去了形体,视觉却从未有过的尖锐。啊,那些漩涡原来是由无数星球组成的星云。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置身于宇宙洪荒之中。每一个星球都像被系在纺锤的一端般嗖嗖地运转。我渐渐地适应了原来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是这无数的星球互相对应着不同的距离和重量发出的嗖嗖的声音。有的低沉如老者细语,有的清脆如山涧溪流,有的悠扬似郊野牧歌,有的气势雄浑仿佛巨渊裂开、火浆喷涌而出时的轰鸣……各种声音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却显得如此和谐美妙,就像一杯按照最完美比例调好的鸡尾酒,喝下这口琼浆玉液之后我甚至挣脱了自己作为没有形体的存在,身体的四肢和体内的器官,每一寸皮肉、指甲和每一根毛发都与这美妙无比的宇宙谐音融为一体。我的灵与肉、血与气在这浩渺的宇宙里飘荡,直到我拨开层层云雾,视线落到一颗被伟大的工匠抛光到纯粹无瑕的蓝宝石圆球表面。这就是那最高级灵命的居住所在——地球。我注视着这个球体,看见明暗的分界在这地球的表面缓慢地挪移。

地平线渐渐发亮,雄立在苍穹下方的电视塔缓缓地脱下披挂在身上的夜幕,直到晨曦渗入它的每一寸肌肤,透过建筑材料的反射作用而熠熠生辉。整个城市的生命都开始慢慢苏醒,先是鸟儿叽喳欢叫,再是环卫工人的扫帚在空荡的马路上沙沙作响,最后每一扇窗户里的闹钟声音此起彼伏。

年纪老迈的汽车师傅吃力地爬上驾驶室,身上还残余着昨天夜里喝完酒后的气味。他利索地关上驾驶室的门,从车门的暗格里掏出一副老花眼镜戴上,然后把报纸摊在方向盘上面,一只手托着早餐的饭盒,另一只手则飞快地舞动着筷子,两眼眯成一条缝在那些平铺直叙、平淡如饭盒中咸菜的文章上面扫视着。他趁着发车的信号还没下达要做完两件事,一是吃早餐,二是看报纸。这个习惯伴随了他四十多年,他也不晓得这个习惯的意义,事实上他看过的东西不用一个小时就已忘得精光。他活着就是为了实践这些由习惯拼接而成的生活。不多时,一阵声响弥漫在四周。老师傅搁下手里的报纸,卷成条状放在仪表盘下面,打开窗户把一次性饭盒扔出窗外,顺便吐了一口痰,拧开塑料杯盖喝了一口茶,还嚼了嚼口里的茶叶,摘下眼镜放回破旧的盒里,斑驳的老手握在自己最熟悉的方向盘上,接着踩下油门,车子启动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线路又恢复了动力。

皮肤黝黑的工人纷纷走出工棚,光着膀子,一手拿着刷牙的水杯,另一手拿着牙刷,对着满眼的沙砾、砖头和钢筋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雾霾使整个月的天气都沉浸在阴郁的气氛中,没有阳光,也没有笑脸。工人失望地蹲在沙堆旁边,目光呆滞地低着头刷牙。各种机器的声音在他们耳边交织,临时工棚表面的蓝色油漆像一种宿命的符号,把工人的心灵也漆成这种环保颜色。一些工人已经戴好了安全帽成群结队地走向工地。密集的支架裹在建好一半的混凝土建筑表面,像一只等待释放的怪物耸立在千篇一律的楼宇间,一遍又一遍地发出金属声的嘶鸣。

忙碌的商贩把一箱又一箱海货从码头派遣过来的面包车上卸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塑料围裙,粗壮的手臂露在外面。当他抱起白色的泡沫箱时,由于使劲,光溜溜的脑袋顿时泛起青筋。脚上的雨鞋鞋底在和地面摩擦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泡沫箱里的水在搬运的时候不时从里面洒出来,在与瓷砖路面发生撞击的时候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青年男子失魂落魄地从网吧出来,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心事重重地在狭长阴暗的巷道里走着。巷道两壁上的各色电线凌乱地垂在人们头顶上方。老旧的路灯还没有熄灭,隐隐约约散发出黯淡的黄光。路两旁有的地方还堆放着昨天夜里没有清理的垃圾,有的塑料袋已经被老鼠咬开了口子,里面的垃圾散落一地,还发出食物变质以后的腐臭。男子打开出租屋的防盗门,刚好一个邻居推着自行车出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像是打过招呼,默不作声就分道扬镳了。男子继续迈着沉重的步伐上楼,打开自家的房门。这时,他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轻吻了一下正睡在床上的女人的额头。那女子迷迷糊糊睁开两只眼睛,秀丽的睫毛像春天里舒展的兰草,她温柔地问了一句:“上班辛苦吗?”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女子放心地转过身又熟睡了过去。男子憔悴地看着那女子的侧脸,多么娇艳欲滴的面容啊。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床上躺着的娇妻曾是多么瞩目的美人儿啊,而自己又曾辗转反侧了多少个日夜为之失魂落魄,多少次自卑得黯然掉泪,多少次波折和磨难愁煞黑发人。如今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与当年心仪的女神终成夫妻。他看着妻子睡衣下面微微隆起的肚子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对面那栋楼房斑驳的水泥墙面清晰可见,而远处那高大的洋房却被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男子若有所思地凝视远方,不知是沉思还是发呆,随后转身离开卧室,轻轻地关上房门,盘腿坐在客厅的电脑面前,不断地滚动着鼠标上的轮轴,眼睛在一条又一条的招聘广告上面扫视。

上班族一手挎着提包,一手拿着手机,耳机里的声音连旁人都听得见。他完全沉浸在手机屏幕上,脚却自如地在设定的路径上疾走。他步履匆匆地向地铁站走去,好像背后有无形的发条“咔嚓、咔嚓”地给他倒计时。当他进入地铁站隧道的一刹那就被西装革履的洪流淹没了。不胜其数的上班族排着队缓慢地向车门方向挪动,大幅海报上的明星对着他们如痴如醉地傻笑而他们却懵懂地被人流推着走,连欣赏一会儿的工夫都没有。他们对自己两只脚的动作似乎毫无意识,一举一动都机械地配合着整片汪洋大海般的上班大军。就在列车进站、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人们的步伐立即变快,仿佛决了堤的洪水向着本已相当拥挤的车厢拼命地涌进去。而负责指挥的工作人员已经顾不得对讲机里发出的声音,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流往车厢里面推(就像人们做香肠的时候使劲地把肉往模子里面塞以确保紧致的口感)以免车门关闭不了影响后面的车子进站。上班族男子的目光缓缓地从手机屏幕挪向四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挤了进来。男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了一眼她的大腿,她的后背随后挡住了他进一步猎奇的冲动。男子隐隐约约地感到她的臀部贴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他偷看了几眼车门的玻璃上映出来的模样。这是一张毫无女性魅力的脸,嘴唇边仿佛还长着汗毛一样的髭须。但是,男子丝毫不介意这些,随着列车启动,车速逐渐加快,人们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移。男子敏锐地感到他和站在他前面的这名女子肌肤之间的摩擦,头脑里面开始浮想联翩,构思着下流的画面。随着列车进站,车速渐渐减缓,人们的身体又猛地向前倾斜。就这样,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市民的欲望流淌在车厢中间,但没有一个人脸红,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还自鸣得意地哼唱着耳机里面男欢女爱的歌曲,只是在走出车厢的时候伪善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领带,然后像模像样地走进写字楼气派超然的大堂。

上了年纪的老头手上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猪肉,一瘸一拐地走在年久失修的路面上,嘴里哼着20世纪流行的曲目。那歌喉虽然五音不全却旁若无人地唱得抑扬顿挫,而路人仿佛早已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走着走着,不小心被坑洼的路面绊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代之以夹杂着粗俗字眼的咕哝,接着又换上另一首歌曲的调子来适应心情的转变。一个年纪比他略小的黑汉子坐在临时停车场边,扯着嗓子跟老头打招呼,老头装得玩世不恭的样子回了他一句粗口。接着,老头一个劲儿地向黑汉子抱怨,各种各样只有本地人才掌握的粗话,推陈出新地变换着形式,夹杂在他们的对话当中。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与世格格不入从而挣得别人表面上的赞同和认可,老头又不得不在讲话时加上一些诸如“我也知道国情是这样”“我也知道现实改变不了”“我也知道人不能要求过高”“我也知道做人不能走极端”的短句。结束了每日例行的对话后,老头顺着阴暗潮湿的楼梯回到那充斥着药酒和驱风油味道的房间,放下手里的猪肉,一瘸一拐地向折叠的行军床走去,扫视了一眼挂在墙上被擦洗得一尘不染的奖牌和奖杯,由市级赛跑冠军到省级赛跑冠军,一应俱全。虽然奖牌和奖杯的年代久远,但依然不减当年的光彩和色泽。在贴近天花板的柜子底下放着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匣子,匣子里放着一把手枪和几粒子弹。当年老头的妻子跟人跑路以后,他一度计划用这枪先杀了那对奸夫淫妇,再对准自个儿的脑袋打个稀巴烂。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伤痛逐渐被抚平以后,好生恶死的欲望随即占据上风而匣子上的灰尘也越积越厚了。老头仰面躺在行军床上,打开旁边的收音机,一段老掉牙的旋律充盈着整个房间,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除了一起一伏的肚皮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酒宴

住在城市里的人每天都要从电视塔下面经过,人们和电视塔的距离反映了每个人在这个城市的不同社会地位和不同角色。电视塔下面是一个人工填海后开辟出来的市中心广场,各种现代风格的建筑物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电视塔周围。每每黄昏来临的时候,电视塔的顶端要亮起一盏导航灯,而落日的余晖则通过裹在这些跨国公司、百货商店和高级写字楼外面的玻璃墙体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在电视塔的周围。

上官逆着下班的人流游荡在市中心广场的树荫下,不时刮来一阵惬意的晚风把他的思绪卷到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上。他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半个小时,却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在酒席上傻愣愣地等别人,于是只好到中心广场周围逛逛。为了今天的宴会,上官穿上了一件素净的Polo衫,事实上这件却是平时放在衣柜里舍不得拿出来穿的名牌货,甚至他还学着城市里精英阶层的派头喷了一点外国进口的古龙水。但不知是出于保守的个性还是对流俗的不屑一顾,上官的板寸头发型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由于没有刘海的遮挡,上官那圆润饱满的额头仿佛吸收了天地灵气一般,远远就给人一种天赋异禀的印象,你能够从他额上那一抹光泽找到那些和政界领袖或商场巨擘似曾相识的感觉。确实,聪明人的直觉不会欺骗人,上官所站的位置和他的前程所直达的目标都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望尘莫及。不过,如同绝大多数纵横捭阖之人的青年时代一样,愚憨的凡夫总把他当成最不起眼的雏鸟来看待。

上官坐在广场边的长条椅上看着路灯下的红男绿女在眼前闪过,脑海里却专注地从这些人的躯体轮廓构想他们的骨骼形状和肌肉分布。可能是过于专注的原因,上官整个人仿佛都和椅子上的木质材料融为一体,而路人却没有觉察到从他眼睛里迸射出的穿透力极强的目光。上官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得可笑的念头:所有人都变得像X光底片上的骷髅那样在他面前直立行走,一阵海上刮来的大风一下子就把这些骷髅吹成散落一地的骨头然后被野狗叼走。上官随即又回想起自己以前做助教的时候,一次教授由于请了病假不能来上课,就让他带着新生做人体解剖实验。做完实验后,那些被切得七零八碎的组织和器官有的开始腐败,他就把尸体的一根手指投到挤满小白鼠的玻璃缸中,手指旋即就被小白鼠分食得一干二净,有一些小白鼠在啃骨头的时候还发出“吱吱”的叫声,当场就把一名女生吓晕过去。

就在这充满回忆的呆坐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当上官猛然惊起自己还要去赴宴,时间已经比原来预定的迟了十分钟。于是上官小跑着前往酒宴的地点——一家知名度颇高的五星级酒店。上官来到酒店以后,乘酒店外面的观光电梯直接来到酒店的中餐厅,在身着旗袍的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订好的雅间。进入雅间之前先要通过一个暗格,暗格里的灯打在一幅挂在酒红色墙面的油画上,身材苗条的女侍应缓缓地打开象牙色的镂空推拉门。上官看到一盏梅花形轮廓的水晶灯挂在天花吊顶上,水晶灯的下方放着十几朵白色和粉色玫瑰簇拥拼成的花团。人们还没有上座,但老同学聊天的乡音老远就传到上官的耳朵里。原来他们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沙发后面嵌着一幅用工笔技法画成的花鸟图,画的两边装饰着具有浓厚东方色彩的壁灯。

几位正聊得兴致勃勃的女同学并没有注意到上官的出现,只有一个高中时代和上官最要好的男同学从人群里抽身出来和上官握手打招呼。男同学问起了上官的身体状况,上官回答说很好。之后又聊了一些诸如“以前的哪个老师快要退休”或者“家乡发生了哪些新变化”等无关痛痒的话题。诚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成年人的话题越来越贫乏,但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是:上官仍然在校读书显然还没有社会经验。即便将来上官出来工作,他所处的社会阶层也是令人望而观止的。为了避免触及金钱、职位、福利这些敏感的话题,而又要顾及双方在学识和思维能力上的差距,老同学之间只好用一些客套话来打发时间。

两人聊了大概有五分钟,几个女同学才留意到上官。“哎呀,你看我们聊天聊到天南地北去了,居然把我们的男主角给忽视了。”女同学甲从沙发上转过头来,兴奋地说。“要不是上官你呀,我们这几个打工的哪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见世面?”一个讲话素来心直口快的肥妞说。“哪里,哪里。”上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一下子又找不到辩解的说辞。“上官,要是你的老板知道你拿这些经费到这里来吃饭,不知会怎样?”一个女生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来打听上官最近的生活。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上官被这个问题问得满头是汗,这时一个头发梳得油亮、小时候喜欢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的男同学从门口走进来,爽朗而又不失幽默地说:“上官的老板自己也经常来这里消费吧。”这里说的“老板”指的就是大学里专门负责科研项目的教授。“对,对,就是这样。”上官笨拙地回应说,然后举座皆笑。“哎呀,真是一个书呆子。以上官这么好的条件,要是醒目一点,大概当年我们班上的校花也能追到手吧。”女同学乙说。

上官克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内心的波澜以免众人把这当作话柄向他穷追猛打。“话又说回来,静姝的请帖你们收到了没有?”刚才那个头发油亮的男同学问。“你以为静姝只赏脸给你一个人吗?我们都收到了。真没有想到当年赢得万千宠爱的静姝竟然最早嫁人。”一名长着马脸的女同学尖着嗓子说,其实她的言下之意是静姝的条件这么好,选择面应该很广,而不用急着嫁人。“你不知道现在都时兴奉子成婚啊。”头发油亮的男同学说。“切,静姝不会这样的,我最了解她这个人。倒要说说你,我知道你当年追求静姝不成,现在才说这么刻薄的话在她背后中伤她。”某女同学得意扬扬地以洞察人心的口吻说,然后座中的女生不约而同地用“嘘”声表达自己的不屑。“你怎么光说我呀。当年我们班上哪一个男生没有暗恋过静姝,写给她的情诗都可以编成集子了。你说是不是啊,小胖?”那个头发油亮的男同学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正在埋头看手机的胖子拉过来。“有没有这么夸张?”上官嘟囔着。“上官,你还好意思说,当年我们追女孩子、去泡网吧的时候就你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刻苦学习。”头发油亮的男同学又把焦点聚集在上官身上。“上官现在整天泡在解剖室里,能不能对女生提起兴致都还要另当别论。”胖子看着手机,喃喃自语,众人立刻掀起一片哄笑。

正在老同学互相插科打诨、闹得火热之际,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由远及近地传来,雅间里立刻安静下来,接着几名女生异口同声地叫道:“静姝!”

一个跟静姝最要好的闺蜜走到她的跟前,挽着她的手说:“我的美人儿,总算把你等来了。”静姝微微欠了欠身说:“让大家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公司的主管硬要我留下来帮他处理完几份表格才肯放我走。”

众人围着静姝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上官吩咐了服务员几句,然后对聊天的人们说:“我们先上座吧,马上就要上菜了。”于是,众人纷纷落座,上官刚好坐在静姝旁边,再旁边是几名七嘴八舌的女生,都还没成家就已经沾满家庭主妇的中年习气。服务生把桌子上的花撤去以后就开始上菜,每一道菜的做法都极为考究。上官还吩咐服务生拿来几瓶法国红葡萄酒,众人品尝过菜肴之后都啧啧称奇。上官坐在静姝旁边,想了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羞红着脸用一些套话来打发时间。

酒至半酣之际,正在众人对静姝的新郎官说长道短,给她的未来婆媳关系做各种参谋之际,一个喝得微醺的女生突然冲上官冒出来一句:“上官,你从来没有心上人吗?”

上官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怔了一怔,结结巴巴地说是又不是。众人见上官一副可怜又可笑的窘态,一名男生不失时机地问:“上官,当年你的学习成绩最好。你又坐在静姝前面,她没少问你功课上的问题,你又那么乐意在放学后帮她补习功课。天哪,这种机会我们怎样求都求不来。难道你对静姝也是那么心如止水吗?”

上官的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满头冒汗,坐他旁边的静姝,脸也一阵红一阵白地说:“什么话,我怎么配得上上官呢?”

上官听完这话之后,一股莫可名状的暖流从内心深处涌起,仿佛一个快要虚脱的人在沙漠里找到一口泉眼,即便最柔软的水流也能在快要枯竭的灵魂深处掀起一阵涟漪。正是这一阵涟漪使他完全忘却肉身的感官和存在的价值而只听见在灵魂处击起的回响。

上官一言不发地呆坐在那里,静姝很快又变回那个活泼可爱的静姝。上官似乎感到静姝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这让他回想起,若干年前的静姝由于大考前的模拟考试没考好,在空荡荡的教室里伏在他的肩膀上大哭的情形。这时,静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上官立刻从记忆的漩涡回到现实,“上官,后天你也会来吧”。“当然。”上官皱了皱眉毛,一阵难以觉察的哀愁从他脸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男子冷冰冰的侧脸。“咳,静姝你就别难为他了,不然上官以为你的婚礼也要他买单呢。”那个头发油亮的男同学又接着打趣说。“我提议,今晚作为静姝的告别单身晚会,大家一齐干杯。”大伙纷纷举着高脚杯争先恐后地和静姝干杯,而静姝则优雅地一一作了回礼。

酒宴结束以后,上官结了账,喝酒喝得有点飘飘然的他仿佛觉得被众人簇拥着走出酒店。在众女同学的恭维声中,上官和大伙分了手,踩着小碎步往地铁站走,想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不料快到地铁站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撞了上官一下。上官打了个趔趄,刚下楼梯几步,就发现裤袋里的钱包丢了。上官警觉地转过身,却发现苍茫的夜色中一个疾奔的人影消失得越来越远。上官无奈之下只好报了警,然后在警察局里录口供,忙活到大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单身公寓,连打出租车的钱都是一位热心的警员帮他垫付的。  

对浮光掠影的一瞥(2)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漂浮在宇宙逻各斯之中,隆隆的巨响在天际发出,就像滚烫的热水在缸里不断冒泡的声音。星球周围的光环好像天使的衣袂发出耀眼夺目的色彩,而远处的星云则像幽深的泉渊淌出浓浆一般的深玫瑰色,或者又像宝矿的深处透出神秘莫测的深蓝。我感觉到地球心脏发出的呼吸,从那鸿篇巨制的宇宙交响中认出了一种独特的音色,那就是人类历史擂出的鼓音。

苍茫的雪域高原上空,天地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云雾徘徊在群山的峰峦处,连绵不绝的山路像架设在人与神之间的天梯。山脚下的雅砻河谷分布着星星点点的民宅,煨桑的烟雾像一条透明的丝带随风扬起。一排白色的舍利塔建在河岸的碎石滩头上,早春的晨曦在洁白的塔身上点缀着柔和的光斑。跟绿松石一样颜色的河水在白塔的下方潺潺流过,广袤的天空回荡着苍鹰的清唳。路旁的玛尼堆叠得像小山一样高,而五颜六色的风马旗则给单调的雪域点缀上几笔艳丽的色彩。雪域之风吹得风马旗猎猎作响,玛尼堆上的绵羊头骨俯视着千百年来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藏王墓。这些为传奇而生的骄子、用刀耕火种的方式与自然搏击的超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沉睡在象征他们丰功伟绩的陵墓,现在只有酥油和香灯与他们长年为伴。黑铁时代的浪人只能用牧歌的方式来追忆他们祖先如黄金般的赫赫功绩。这等荣耀在雪域高原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穿越时空,时隔五千年依然在后人的心灵世界里激荡着回响。

延绵不绝的公路上匍匐着磕长头的香客,藏红色的袍子外边裹着色彩绚丽的氆氇,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天珠缀饰在他们颈项四周。他们黝黑的皮肤泛出高原人特有的红晕,与烈日之下的日轮交相辉映。他们一边口诵真言,一边双手合十,高举过头,每行一步即将合掌下移一个位置直至胸前,接着膝盖着地,噙着泪水的两目望一眼近在咫尺的苍穹,最后全身匍匐于地,绑在手掌的木板在地面击出清脆的声音。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这个动作,心中不断默想布达拉圣城的巍峨崇高。这些人行装简陋,饮食单薄,却丝毫不顾念世俗留给他们的重轭,反而毅然寻找世人所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叫信仰的东西,在成百上千公里的崎岖山路上留下脚印和步踪。每每清晨来临之际,便有窈窕少女拨开帷幔,从红白泥土砌成的大宅院里拿出酥油茶和糌粑来供给一路朝圣的香客。这时,一路风餐露宿为了抵达圣城的香客仿佛找到一丝田园牧歌式的乡土情怀。在他们匆匆用过简餐之后,游牧民族的天性随即占据上风,促使他们不再眷念安逸的田园生活。于是他们又风尘仆仆地踏上朝圣之路,只留下那青春的少女在珠帘后面的佛堂里凭栏眺望。

年老的妇人弓着腰背穿梭在八廓街喧闹的人群里,檀木念珠在一只手上一摇一摆,另一只手则吃力地摇动转经筒金灿灿的底座。老人的手背青筋凸起,斑驳而透明的角质层像一层薄膜覆盖在暗红色的皮肤上面。朴素的头巾下覆盖着的每一根青丝白发都被梳得整整齐齐,而且还梳出似乎已经失传的辫子样式。妇人虽然年纪老迈,但牙齿似乎保养得很好,下巴浑圆,目光炯炯有神,两颊的肌肉像打磨过的玉珠一样圆润。虽然岁月早已把她昔日的风韵埋葬在发黄的黑白相片里,但她微微上翘的下颌和威严的步伐所透出的气韵未曾随着时间消逝,反而愈发内化为灵魂的本体。老人跨过朱红色的门槛,一幢气势非凡的五层藏式贵族宅邸赫然屹立着。围栏上栩栩如生的雕刻仿佛诉说着一个望族的兴盛与衰败,横梁上的金箔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在游廊的墙壁上既绘有凶神恶煞的金刚,也有头戴鸡冠帽、手持金刚杵、憨态可掬的四方神佛。院子中间一棵茂密的古树成了高原鸟类栖息的居所,叽叽喳喳就像辩经的和尚在纵论从中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哲学难题。面对这一切,老妇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而是熟悉地走进已经被辟为博物馆的门厅,一幅接一幅地浏览着挂在墙上的照片,空荡荡的陈列室里只听得见念珠在她发达的指关节之间游离,而老妇的思绪却随着照片的年代飞到那个坐在父亲膝盖上露齿而笑的可爱小女孩身上。啊,这里就是童年!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光头坐在巍峨的法座上,法座外面盖着一层用金线绣着十字金刚杵和万字符号的绸缎。这位少年活佛身披明黄色的僧衣,外面裹着藏红色的氆氇长袍,裙摆上垂挂着绘有家族纹章的正方形刺绣。信众的队伍从正殿一直延伸到寺庙的外围,他们从前一日的凌晨起就已经在庙门口搭起帐篷等候活佛在第二天给他们摸顶赐福。少年安详地跏坐在考究的坐垫上,僧众诵经的声音像大海的波涛一层叠一层地在辽阔的山谷里传响,清晨的阳光穿过煨桑的烟雾照在活佛的坐垫上,无数细小若微的尘埃绕着光柱旋转。信众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少年活佛面前,虔诚地低着头,双手在胸前合十接受活佛的摸顶赐福,少年则熟练地把左手按在信众的头顶念上一句祝福的吉祥语。向殿里走来的人络绎不绝,少年活佛的师傅严厉地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自己学生的一举一动,神情就像殿里的金刚。然而,看着活佛一天一天长大成人,学有所成,一种历尽沧桑的欣慰早已埋藏在他心底。为了完成这个无比崇高的使命,他在佛祖面前可以说问心无愧。每天夜里挑着简陋的油灯教授活佛功课,从简单的藏文字母到艰深晦涩的教理奥义,从最简单的生活起居到重大节庆的仪仗仪轨,事必躬亲,鞠躬尽瘁。老师傅站在少年活佛身后,不时地偷看了几眼他的侧脸,浮想联翩地看到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穿着飘逸的僧衣,发出上师一般的威严站在几百个僧侣中间舌战群雄,声如洪钟,目光如炬,最后在哲蚌寺巨大的金像面前被授予最高等级的格西学位。当人们在佛像前络绎不绝的时候,一个身着盛装的女孩仿佛由天降下的明珠出现在人群,红扑扑的脸蛋跟挂在颈项上的红宝石项链相映成趣。清晨的阳光在少女的头发上泛出棕黄色的光芒,尤其那水汪汪的明眸和细柳状的眉毛就像龙王潭边的垂柳迎着初夏的微风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先是大方地向迎面走来的乡邻点头致意,然后熟练地在桑炉前献酒撒浆,俯首叩拜。少年活佛一下子没有认出这个引人注意的少女,但少女扶着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正殿的时候,活佛认出了那是他的姑妈。难道那是表妹吗?但是活佛心目中那顽皮的小女孩怎么都跟这个落落大方的小美人儿对不上号。正当少年沉浸在模糊的童年回忆之际,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按在一个信徒头上而没有收回来,仿佛一个坐在班丹拉姆湖边上的喇嘛入定的时候看到神女的异象而忘乎所以,直到受到师傅呵斥,他才回过神来露出尴尬的表情。当中年妇女来到活佛面前接受完他的赐福后,中年妇女对他说:“这是你的表妹。”就像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水面,活佛的心里激起无限的涟漪,几年前的一幕鲜活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那时正是藏历新年,跟家人阔别已久的小活佛被领回家受到亲戚们格外隆重的欢迎。当他跟一群孩子打得火热之际,一个特别顽皮的小姑娘(他的表妹)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还调皮地问他:“你的脸上怎么没有洒在佛像上的金粉?”如今,少女像其他信众那样落落大方地来到活佛面前,嘴角的微笑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天真和调皮,敏感的少年活佛羞红着脸在她头上按了按,少女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秒,活佛和少女都各自羞赧地低下头默不作声,接着少女扬起她那盛装的红裙转身离去,只留下少年人惆怅地目送着她婀娜的背影被煨桑的烟幕冲淡。

几个戴着面具的说唱艺人被一群兴高采烈的牧民围在中间,在绿油油的草场上引吭高歌,孤独的苍鹰在一碧如洗的长空盘旋着为这古老的传奇伴唱。色彩斑斓的戏服在群山环绕的旷野中间翩跹起舞,积雪化成一条小溪在高悬的唐卡下顺着山坡注入干涸的河道。一个又一个优美动人的故事在游吟诗人的口中变成沁人心脾的琼浆流淌在牧民们的耳畔,与之相随的是人们的喝彩声伴随着酥油和马奶馥郁的香气一浪高过一浪。人们热切地等待着故事的结局,虽然他们早已耳熟能详,但是在说唱艺人的口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有咒语一般奇幻的魔力,即使没有任何布景和灯光,也足以把每一个听众领到一个美轮美奂的仙境之中,直到第二天拂晓的朝阳将帐篷里的牧人从梦境中唤醒: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1)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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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选自仓央嘉措的情诗《那一天》。  

大山里的最后一堂课

“隆、隆、隆”藏族铜钦的声音像大海的巨浪一样在雪域上空稀薄的空气里震颤,接着短促而有力的法螺号响从山谷间的黄寺里传出。欧阳从床上起来,张开迷蒙的双眼,一只手搭在床边的窗台上,望着远山之间寺庙的金顶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烟雾和云彩的缭绕下如同造在云端之上的亭台楼阁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华丽。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欧阳柔软的头发上反射出淡棕的色泽,尤其那延着发际线向后脑勺微微翘起的一侧分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飘逸。欧阳眼眶深陷,鼻梁高挺,嘴唇微厚,一种只能在兵马俑身上才能看到的如同秦人般的刚毅和新古典主义所讴歌的那种高贵完美地结合在他脸部的轮廓之中。

欧阳在窗边呆滞地凝望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过身穿上衣服,眼角的余光扫到昨天打包好的行李,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涌上心头。欧阳刷完牙,吃了两片面包喝了一杯牛奶便挎起肩包出门去了。脚步在陈旧的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回响,楼下的大锅里溢出馥郁的奶香,几个藏民围着大锅,一只手捞起一点青稞粉撒进酥油茶里,另一只手则熟练地在碗里把青稞粉搅拌几下,然后捏成糌粑扔进嘴里。欧阳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匆忙地赶往学校。

在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石级,石头的下凹处盈满了清晨新化的露水。欧阳挺着胸膛,步伐坚定地踩在石级上,仿佛将接受国王授勋的佩剑骑士那般庄严。石级两侧是低矮的民房,民房顶部的平台上晒着冬天用作燃料的牦牛粪便。学生们小跑着奔向学校,经过欧阳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向他打招呼问好。

上课铃敲响了,早读的声音从漆着蓝色的小窗口里传出,一直回荡在大山深处的树林里。欧阳支教的中学就坐落在云气氤氲的山腰上,简陋的校舍只有一层楼高,墙面刷着一层厚厚的白漆,教室里的学生坐在陈旧的条凳上,书桌的木料已经被氧化得发黑。书桌上放着新旧不一的课本,课本后面是一张张泛着红晕的脸蛋,一些脸蛋上已经长出了青春痘,就像半熟的苹果上挂着的露珠。欧阳站在空旷的操场上,隔着窗户凝视他所教的学生,耳畔不断地回响着起伏不定、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从他心里传出一个声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欧阳信步走进教室里,把书放在讲台上,朗诵声戛然而止,学生们齐刷刷地起立。“同学们好。”“老师好。”

很快,上午的课就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欧阳来到最后一个班,他显得特别神采奕奕,身上的西服也仿佛格外笔挺有型。“请大家翻到180页,我们一起来朗诵李白的这首诗歌。”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欧阳一边环绕着教室走,一边和学生们一起朗诵。读毕,欧阳合上书本,站在讲台上,用充满激情的声音说:“同学们,这首诗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在日出之际启程去远方的时候写下的千古名篇。”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校舍后面的林子传出欢快的鸟鸣。学生听得格外认真,连平日里特别好动的几个男生也神情肃然地端坐在座位上。“大诗人告诉我们,草木枯荣、万物兴歇都是自然造化的结果。唯有心怀天地的人才能够与自然长存。大块,指的就是天地自然。浩然,就是浩然之气。中国古代的哲学家孟子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指的就是这种以天地万物为念的情怀。”欧阳讲得声情并茂,还做出“吾将囊括大块”的手势来引起学生的想象。“老师,既然前文讲‘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为什么后面又说‘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呢?”一个瘦弱的小男生自信地站起来向欧阳问了一个问题。要知道一年以前,他是班上最怕被老师问问题的学生,同学甚至耻笑他为“娘娘腔”,别的老师就更不待见他了。

欧阳轻叹了一声,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既然人不能够像元气那样自始至终地存在,作者怎么又说他自己可以与天地一体,与溟涬同科呢?有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欧阳环顾了一下四座,学生们小声地议论了一会儿却没有人举起手来。“同学们,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一起纵观全文来看。文章举了两个人物的例子,一个是羲和,另一个是鲁阳。他们两人的事迹同学们可以看下课本下面的注释。诗人举了这两个人物是为了批判:逆道违天,矫诬实多。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的‘人’指的是什么人。”欧阳讲着的时候,一个女生举起手来。“是逆道违天的人。”女生回答说。“没错,逆道违天的人就跟草木一样,始终逃脱不了自然和历史的命运。然而,诗人最后笔锋一转,‘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这又说明一个什么道理呢?”欧阳问。“囊括大块,人也就能与溟涬同科了。”刚才问问题的男生似乎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不错。同学们,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一生中要面临无数的选择,即便是古人也经常思考这样的问题:我究竟为何而活着?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彼世我们将前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对很多事情的判断就基于对这几个问题的思考之上。有人认为生活的中心是自我,而生命的意义不过为自我的快乐和感官享受带来最大的价值。这种生活方式也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选择。然而,自然规律和历史命运是超越时空的,是比现世的一切事物都更加宏伟的命题。我们肉眼所见的一切在这两个宏伟命题的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所以这就是‘大块’。它不仅大而且跟石块一样,质地坚硬,确实存在。如果我们仅以现实作为准则来决定我们的选择,我们的思维就仅仅局限在时间和空间里面,随着时空的流逝,一切不确定性都随之发生。今天我们认为对的东西,明天就可能认为是错的,或者我们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是坏的。这一切自相矛盾,彼我为敌的混乱无疑违背了宇宙的整体和谐,那么逆道违天的事情就发生了。既然‘大块’是超时空的存在,而我们现实中的行动又不得不局限在时空之内,那么我们追求的这种东西似乎又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是吗?同学们,请你们记住这一点,无论它在现实中跟我们相隔多么遥远,真理就在我们心中。我们寻找真理的过程就是回归自然的过程,当现实蒙蔽在自然表面的灰尘被扬尽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一个极其宏伟的轮廓在心灵里面,就像旭日初升的那一刹那,光明顿时把我们包围,而且普照大地,持续到永远。”欧阳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任课的其他班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直到把教室外的整条走廊都挤得水泄不通。欧阳一讲完,下课的铃声就敲响了,学生们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个女生从人群里挤进教室,把一幅画郑重地递到欧阳手中说:“欧阳老师,这是我画的一幅画,请您作为礼物收下吧。”这名女生在欧阳刚来支教的时候因为不爱与人交流曾一度被认定患了自闭症。面对这样的学生,有的老师采取更为严厉的手段向她施压,要她回归到正常学生的队伍;有的老师则以她沉默寡言为由对她百般刁难和羞辱;有的老师最后干脆放弃对这种不合群学生的教育,任她自生自灭。欧阳因为一次加班,恰好经过她所在班级的教室,看见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面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群小人在雪山下面跳舞。虽然不是十分写实,但欧阳立马意识到在这画里闪烁着天才般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绝非一个在偏远农村出生的小孩所能企及。欧阳突然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幅画作——诗意。欧阳问她有没有跟人学过,小姑娘默默地摇了摇头。此后,欧阳委托大学的同学给自己买了几本精美的画册和相关的艺术教程寄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颠簸了快一个月才送到这个女生手中。这个学期,她甚至还在欧阳的鼓励下参加了全国的绘画比赛,拿到二等奖。当她获奖的消息传开的时候,不仅全校像炸开了的油锅,甚至连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把她当作小名人一样看待。

欧阳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出现在清晨的迷雾里。只见他站在巍巍的山巅,山巅下面是一片如同波涛翻滚的云海。神山冈仁波齐在画面的远方若隐若现,阳光从一碧如洗的天空洒在云山雾海周围,倒映出太阳破空而出之前的最后一抹残晓。“这幅画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名字?”“《希望》。”“太棒了,谢谢你,欢迎你以后来报考我们那里的美术学院。”欧阳把画卷起来,放在包里的顶格免得被书压坏。“老师,在您离开之前,请接受我们最诚挚的祝福吧。”一个男生声音哽咽地说着,然后代表大家把一条洁白的哈达披在欧阳颈上。“别哭,别哭,以后我还会回来看望大家的。”说着这话的时候,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怆感突然从胸口涌到嗓子眼,欧阳转过身,趁整理背包的机会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哀伤。

欧阳背上背包,在学生的簇拥下走出教室。他们经过翻修一新的图书室。这间图书室在欧阳来支教之前本来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在欧阳的百般劝说下,学校方面才答应辟为图书室。不过紧接着又以资金紧缺为由,只同意买一些旧书来充充门面。后来,欧阳费尽周折,联系了大学里几个在学生会工作的同学发起一场募捐活动,还录制了一个包括欧阳自己的演讲与介绍支教地区教育资源和学生面貌的视频在募捐活动的过程中放映,这样才勉强凑齐了买一千本新书的资金。不过,等新书陆陆续续送来的时候,欧阳也已经快要走了。欧阳知道,只有一千本书来满足学生对知识的渴求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妥善的后续工作和资源补充才能使图书室工作运行下去。可是,学校方面又总是面临资金紧缺的状况,老师们又怕学生掌握了太多课外知识后问一些他们能力之外的问题,如果回答不了,他们作为老师就无法再驾驭这些狂放不羁的游牧民族后代。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欧阳经过一个小礼堂,里面还挂着学校开放日的横幅。欧阳不禁回想起数月前的一幕,一个又一个的学生家长胆战心惊地来到学校,以为他们的孩子犯了什么事,直到欧阳一一跟他们解释清楚之后才知道,开放日的目的是加强学校和家长的沟通。家长们又不知道沟通是什么意思,几个袍子斜搭在肩上的家长粗着嗓子喊道:“老师有什么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了。不需要麻烦老师和我们沟通。”接着,欧阳又耐心跟他们解释,沟通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学生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性格特点……以制订出适合于每一个个体的方案,或者专门为一些学生做强化训练。不过,举办这次学校开放日,最大的阻力还是来自校方。教工们纷纷以“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因地制宜”“不能将发达城市的教育理念沿用到落后的内地”“乡下人的知识水平有限”等为理由来反对欧阳这个给他们带来额外工作负担的计划。即便他们确实从这次开放日中了解到很多自己平时并没有去留心的细节,以及学生们在老师和家长间刻意隐瞒的一些心事,他们最多认为这是顽劣的学生在耍花招,而这种人根本就不是学校培养的目标而是注定要被淘汰的炮灰。

欧阳一边走一边陷入沉思,甚至连周围学生对他叽叽喳喳讲什么都没听见。他想着偌大一间图书室在几个月或者一两年之后仍然逃脱不了被废弃的命运,想着自己费尽周折买来的新书可能在日后被码成一捆一捆堆放在杂物室的墙角,想着学校开放日制度到下学期就会被那些打着“因地制宜”“适者生存”旗号的教师废除,想着这一年来和自己同甘共苦,通过自己的教育获得振奋的小孩,到头来还是要被卷入茫茫的社会大潮,从一个质朴天真的灵魂转变为生产线上的一枚螺丝钉。

欧阳哭了。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转过身,看到一张张朴实稚嫩的脸映照在高原的红日下,他们恋恋不舍地站在校门口目送欧阳的离去。欧阳像经历完一辈子世事的人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同学们,无论将来贫穷还是富足,你们都要努力去做一个高贵的人。只要心灵保持着高贵,希望和机会就始终不会离你们而去。”

欧阳停了停,刚想再说点什么,上课的铃声就敲响了:“好了,上课去吧。”

欧阳转过身,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谷风迎面吹来,扬起了洁白的哈达,苍鹰的声音在天空中回响,他心里默默地想:别了,我神圣的香巴拉。  

期末考试

室友们还在宿舍里蒙头大睡的时候,上官已经背着书包出门去了。

校园餐厅还没有开,为此上官已经提前一天买好了面包放在自己的书包里。他在学校湖畔的石椅上坐下,从书包里取出已经切好片的面包,细嚼慢咽。上官似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面包本身的味道上,而是呆滞地望着清晨里泛着金色波光的湖水,耳朵里荡漾着泉水从山坡滚落时发出的潺潺声。湖边的芦苇迎着微风摇曳,岸上的图书馆掩映在远山郁郁葱葱的丛林中,山上架着稀稀落落的几座电视发射塔,这一切在早春的朝阳下都显得如此美好,就像涂在面包上的果酱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干啃着面包,上官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上官吃完面包后便来到图书馆门口等着开门。虽然已经到了期末的考试周,但大多数学生都不会这么早就等在图书馆门口。这些天资卓越的高才生几乎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突击勇士,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抱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信条站在图书馆门口,上官就是其中之一。

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终于打开了玻璃门,上官进去以后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坐下。这种单人座在整个图书馆只有寥寥数个,大多数都是两个或者四个并排在一起的座位,而上官非常不习惯对面坐着人,因为他不喜欢跟人发生眼神交流,哪怕0.01秒也会让他浑身不自在。所以他每次都选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学习到图书馆闭馆,仿佛那里的角落就是他一个人的小天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暑往寒来,他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目睹着五光十色的人影在不同的座位游移,而他自己的身影却总定格在那里。如此一来,他就成了图书馆里名副其实的“隐修士”了。

上官翻开下午考试科目的教科书和字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笔记上面不仅记载了老师上课所讲的每一个要点,还通过上官平时所做的课外阅读不断地延伸。虽然上官已经把这本书和笔记重复看了十几二十遍了,甚至连每一个医学术语的拉丁文也都烂熟于心,但他还是不放心,生怕遗漏了最小的细节。于是,他翻开书,开始浏览,然后在心里默默背诵笔记的内容。上官即使上了大学,读了五年本科和两年研究生,他依然保持着高三时的冲劲,必须对书本和笔记的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才能够上考场。而且,每次考完试后,老师常邀请上官作为助教来评改本科生的试卷。对于老师所公布的参考答案,上官经常暗自认为要么过于草率,要么过于笼统,跟他写出的答案相比,这些标准答案简直太没技术含量了。这种不可言喻的天才和动力就像一台神秘的永动机调动着他全身的血液和大脑的每一个细胞,在一种别人不可想象的模式下疯狂地运转,他甚至不需要平常人的休息和娱乐,他仿佛生来就带有一种苦行僧般宿命的味道。

正当上官发愤读书的时候,一阵沙沙作响的撕裂声传过来。他抬眼一看,原来在他前面隔着一个位置也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他正全神贯注地浏览着教科书上的内容,每看完一页就把那一页教科书撕下来捏成纸团扔进篓子里。最让他震惊的是,那本教科书竟然跟新买的一样,不但上面没有一个字的笔记,而且纸质还油亮油亮的,简直可以反射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上官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旁边实验室的一个同学,虽然上官和他完全不熟,但知道他们下午要考同样的科目。这门科目是出了名的难考,而且任课老师异常严格,只要学生在他这门课的第一次考试挂了科,就会给他留下极为恶劣的印象,以至于他会对补考的每一份试卷都斤斤计较,有的前辈甚至要补考几次才勉强通过。而坐上官前方的此君,无疑在考试的上午才对全书的内容做整体的浏览,其后果可想而知,上官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不过,既然今天才第一次把书拿出来看,为什么又要把书撕了呢?如果考得不好,难不成为了补考又买一本新的教科书?真是每逢考试周什么奇人怪事都层出不穷,上官心想。

看了一整个上午的书之后,上官感到自己的肚子饿了,便从图书馆出来,走到不远处的湖畔餐厅用餐。午时的湖畔餐厅,熙熙攘攘,在这些学生里头,要么前呼后拥地整个宿舍出动,要么男女朋友成双入对地进进出出。只有上官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角落埋头吃饭,和他拼桌的是一对学生情侣:女的长得还算漂亮,但男的就不敢恭维了,尤其是他那一张格外能说会道的嘴巴长着两瓣像被打肿了的厚唇,上官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鹦鹉的嘴巴里叼着两根香肠。上官只顾埋头吃饭,毫不理会这对情侣的卿卿我我,但内心深处又无法克制对这个厚唇男人的轻蔑。究竟为何轻蔑这个厚嘴唇的男人,上官又说不上来。他总觉得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荒废学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在别人眼里一个男人上了大学却不去谈女朋友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上官吃完午餐之后把托盘放回回收的架子上,然后,在中心湖畔的石椅上呆坐了一会儿,准备迎接马上要来的期末考试。在中午烈日的炙烤下,又加上各种蛋白质在肠胃里消化所造成的饱腹感,上官看着清澈如镜的湖面,整个头脑愈发昏昏然地进入一个不知梦境还是幻境的画面里头。他看到美丽的静姝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衣坐在长满芦苇的河堤上。不远处有一座旧得发灰的石拱桥,桥上人烟稀少,静得只能听见山里雀鸟的鸣啼。上官看到自己像一个小男生一样羞羞答答地坐在静姝的身边,静姝讲什么话他都没留意,只知道她的声音像风铃一样悦耳动听,上官就像风铃旁边的千纸鹤那样沉默不语。突然,静姝一把抓住上官的手,像小母鹿般在河堤的草地上欢快地跑着,一直把他带到桥底下的涵洞里。静姝停下脚步,跟上官对视了三秒钟便合上眼睑。上官凝视着静姝那张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由于刚刚跑完步还是少女的羞涩。上官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仿佛小孩子因为淘气做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怕挨家长的训斥。正当上官毫不犹豫地快要吻到那粉嫩的双唇的时候,一个通体乌黑的身影从涵洞的碎石壁上走了出来,大得几乎覆盖了整个桥墩。一个严厉的声音像锻造利刃的烙铁那样从巨大的身影里面发出来:“臭小子,没出息的家伙!你要这个女人做什么?!等你读好了书,赚够了钱,还愁没有女人投入你的怀抱?你现在这样做简直是找死!”上官吓得浑身哆嗦,一阵刺耳的上课铃响像一股带着电流的光柱直刺上官全身,黑影消失了,静姝也消失了,上官只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挨在冰冷而且坚硬的石椅上。上官立马反应过来,拾起书包,疯了一般跑向教学楼。

考试由任课老师监考,这个神色冷峻的光头老男人,用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视着整间教室。几乎所有学生拿到试卷的那一刻都目瞪口呆地感慨,老师怎么能想到这么绝的招数来对付学生。听到监考老师用阴沉的嗓音说了“开考”两个字之后,学生们还是托着脑袋犹犹豫豫地下笔,只有流畅的写字声音从上官那里传出,男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带着一丝妒意看了上官一眼,而女学生们就像无知的群众观看表演魔术那样发出惊羡的目光。确实,上官每答一题都显得那样不假思索,而那些试图用突击方式应试的学生却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那些自称能够读懂天书的人在面对一堆奇形怪状的文字时却能够应对自如,下笔有神。甚至连监考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在上官身边驻足了片刻,苛刻的眼神透过厚厚的镜片注视着上官的答题过程,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又从严厉冷峻的表情中露出满心欢喜的笑容,最后如鹰隼般吹毛求疵的目光渐渐舒缓转为欣喜的目光由上至下打量着这个平凡无奇的学生,直到自己暗暗记住卷首的名字,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开了。

考试结束得很快,多数学生除了答完选择题之外只能留下稀稀落落的几个句子和一两个公式,只有上官的卷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丝不苟的演算过程。等监考老师一走,整个教室发出一片唉声叹气,大家都围在上官面前找他对答案,仿佛他有一份比标准答案还要客观的答案。但是,他们发现上官神色沮丧地坐在座位上告诉他们,自己对最后一道压轴题的最后一个小点并没有什么把握。这样,那些没考好的学生就更加提心吊胆了。他们叽叽喳喳地怂恿上官把自己的答案写出来。最后,上官招架不住众人的压力把答案写了出来,大题只用稍微简练的语言写了一下答题思路和计算结果。上官写完答案之后,有人兴高采烈地吹起口哨欢呼自己过了及格线,也有人捶胸顿足抱怨命运不公让自己差了几分,上官仿佛从众人的各色表现中找到一丝扬扬自得的感觉。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上官的背后说:“最后一小题的答案似乎不对。”上官一惊,只听见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解题的过程。上官暗暗感叹这个人想出的解题方式是那样巧妙,简直像神来之笔加在一张毫无生命力的试卷上,让里面所有的公式如同皮影戏里的小人栩栩如生。正当上官带着无比敬佩的目光转身过去的时候,他先是一怔,然后脸色惨白地呆望着那个身影从教室里离去,原来他就是今天上午撕书的那个人!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上官都在魂不守舍地和心里的一个声音激烈地斗争。那个声音不断地厉声责问上官:“人家才看一遍书的人,怎么把答案写得比你还要完美?”“你连整本书都吃进去了怎么还不如一个把书都撕掉的人?”“你简直就是一个笨蛋、蠢货和废人!”

上官顿时伏在宿舍的桌子上失声痛哭,室友停下手里的事情过来安慰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上官硬是不肯说。大家联想到上官下午考完试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于是又联想到上官没有做对的那一小题。他们又赶紧安慰上官说:“哎呀,上官,你没做对的那题不过就两三分而已,你看我们,眼看就要挂科了,还不一样有说有笑。你就不要去纠结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不会因为你没有考到100分而只考了98分就怀疑你的能力的。”

不管人家怎么劝都没用,上官还是伏在书桌上痛哭不已,室友由开始对他的怜悯转变为怨恨,纷纷躲到宿舍外面和其他寝室的同学一起议论上官为什么把考试看得那么重,不过就是那一个小题,竟然搞到一晚上都心情不好,还牵连到大家也心情不好。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上官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正是那个仗着自己的天才却丝毫不懂得收敛非要把书撕下来证明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的怪人。

那天晚上,上官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撕书怪人就坐在他前面和他面对面,发荫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则布满血丝。他脸色惨白,弓着身体伏在案上,一边撕书,一边发出凄厉的怪笑。然后他慢慢地把纸张揉成一团,用力地塞进上官的嘴里,而上官的全身就像被施了魔法那样动弹不得,只听见他用阴沉而又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吃吧,吃吧,这就是你最后的晚餐。”接着,又响起凄厉的怪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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