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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4 07: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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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柯南·道尔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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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试读:

第一章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此刻正坐在桌旁,享用着他的早餐。除了偶尔彻夜不眠,早晨他总是很晚才起来。我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拿起昨天晚上那位来访者遗落的手杖。这是一根精致、很有分量的手杖,顶端有个疙瘩,是用一种产于槟榔屿的槟榔木制成的。紧挨顶端的是一圈宽宽的银箍,差不多有一英尺的宽度,上面刻着“送给皇家外科医学院成员詹姆士·莫迪墨——C.C.H.的朋友们赠”,除此之外,还刻有年份“1884年”。这只不过是私人医生常用的一款旧式手杖——方便、结实而又庄重。“噢,华生医生,你看出什么了吗?”

福尔摩斯背对着我坐在那边,而关于我做的事,我并没有给他任何提示。“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干什么呢?我想你的脑袋后面一定长了眼睛吧。”“当然,至少我的眼前放着一个擦得很亮的镀银咖啡壶。”他说,“华生医生,告诉我,就我们客人的这根手杖,你有什么看法呢?非常遗憾,我们没有碰到他,并且对他此行的目的也一无所知。因此,这件意外的纪念品就变得尤为重要了。既然你已经仔细查看过它了,那么就让我来听听你对这个人的描述吧!”“我想,”我尽量试着沿用我这位伙伴的推理方法说,“从认识他的人们送给他这件用来表示敬意的纪念品来看,莫迪墨医生是一位功成名就并且上了年纪的医学界人士,而且十分受人尊敬。”“好的,”福尔摩斯说,“棒极了!”“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是一位乡村医生,并且常常是步行出诊的。”“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呢?”“虽然这根手杖刚开始的时候很漂亮,可是如今,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我很难想象一位在城里行医的医生还愿意拿着它。下端所装的厚铁包头已经磨损殆尽了,因此,显而易见,他曾带着它走过很多的地方。”“非常正确!”福尔摩斯说。“此外,手杖上面还刻着‘C.C.H.的朋友们赠’,我猜它所指的可能是个猎人会,他可能曾经给当地的这个猎人会的会员们做过一些医疗援助,因此,他们才送了他这件小礼物表示感谢。”“的确,华生,你真是大有长进!”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将椅子向后推了推,并点了支烟,“我必须说,在你热忱地为我记载着那些小小成就的时候,你已经习惯于低估自己的能力了。也许你本身无法发光,但是,你一定是光的传导者。有些人本身没有天赋,可是却有激发天才的强大能量。我得承认,亲爱的老朋友,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他以前从未讲过这么多的话,坦白说,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快乐。过去我钦佩他,总是希望把他的推理方法告知世人,但他常常报以漠然视之的态度,这使我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而现在我居然也掌握了他的方法,并且可以实际运用起来,还得到了他的赞许,对此我感到很骄傲。他将手杖从我手中拿了过去,用心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放下香烟,把手杖拿到窗前,又用放大镜仔细地查看起来。“虽然简单,但是十分有趣,”他说着又重新回到他最喜欢的长椅的一端坐下,“手杖上仍有一两处确切的暗示,为我们的一些推论提供依据。”“还有什么让我给漏掉了吗?”我颇为自负地问道,“我相信我并没有忽略掉一些重大问题。”“我亲爱的华生,恐怕你的推论大部分都是错误的!坦白说,当我说你激发了我的潜能的时候,我是指:在我指出你错误之处的同时,通常就把我引向了真理。但并不是说这一次你完全错误了。那个人肯定是一位乡村医生,并且他常常是步行出诊的。”“既然如此,我的猜测就是对的了。”“却也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可是那就是全部事实了。”“不,不,亲爱的华生,并非全部——绝不是全部。举个例子来说,我宁愿认为,它是医院送给这位医生的礼物,比起来自猎人会一说,来自医院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两个首字母‘C.C.’是放在H开头的‘医院’一词之前的。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会使人想起‘Charling Cross(查林十字街)’这两个词来。”“也许你是正确的。”“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假如我们把它作为一种有效的假设的话,那我们就又有了一个新的依据了。由此可以猜测,这位来访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好吧!假如‘C.C.H.’指的就是查林十字街医院,那么我们能更进一步地推理出什么新结论呢?”“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个能够说明问题的地方吗?既然你已经掌握了我的方法,那么就运用一下吧!”“我只能想出一个很显然的结论来,那就是——那个人在下乡之前,在城里行过医。”“我想我们可以稍微更进一步地推论,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赠礼行为最可能发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呢?在什么时候,他的朋友们才会联合起来向他表示他们的敬意呢?显然是在莫迪墨为了自立门户而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们知道有过这样一次赠礼的事,我们相信他曾经从一家城市医院转到乡村去行医,那么,我们说这礼物是在这个时候送的,还不算离谱吧?”“当然有这种可能性。”“现在,你基本可以看得出来,他不可能是主治医师,因为只有一个在伦敦行医已有了相当声誉的人,才能够拥有这样的地位,而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辗转到乡村去的。那么,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假如说他是在医院里工作却又不算在主治医师之列,那么他就可能只是个住院外科医生或者是住院内科医生——地位稍稍高于高年级的医科院学生,而他是五年前离开的——日期刻在手杖上了。那么这样一来,你所谓的那位严谨的中年医生就不复存在了,亲爱的华生,转而成为一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随和、安于现状、马马虎虎,他还有一只心爱的小狗,大概比狸犬大,比獒犬小。”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靠在长椅上,向天花板上吐着飘忽不定的烟圈。“至于后一部分,我无法验证你的正确性,”我说,“但是至少,要找出符合他年龄和专业的资料并不是很困难。”我从我那小小的放医学书籍的书架上取下一本医学手册来,翻到了人名栏,里面有好几个姓莫迪墨的,但只有一位可能是我们的拜访者。我高声地读出了有关他的这段记录:

詹姆士·莫迪墨,一八八二年从皇家外科医学院毕业,德文郡达特沼地格林盆人。一八八二至一八八四年担任查林十字街医院住院外科医生。凭借论文《疾病是否隔代遗传》而获得杰克逊比较病理学奖金。瑞典病理学协会通讯会员。曾著有《几种隔代遗传的畸形症》(载于一八八二年的《柳叶刀》)、《我们前进了吗?》(载于一八八三年三月份的《心理学报》)。曾经担任格林盆、索斯利和高冢村等教区的医务官。“并没有提到那些当地的猎人会啊,华生!”福尔摩斯带着捉弄的意味微笑着说,“正如你所观察到的结果一样,他仅仅是个乡村医生。我觉得我的推论还是很正确的。至于那些形容词,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说过‘随和、安于现状和马马虎虎’。根据我的经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随和的人才会收到礼品;只有淡泊名利的人才会放弃伦敦的事业跑到乡村去;只有马马虎虎的人才会在你的屋子里等了一小时以后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手杖。”“那狗呢?”“经常叼着这根手杖跟在它的主人后面。由于这根手杖很重,狗不得不使劲叼着它的中央,因此,才会留下深深的牙印。从这些牙印间的空隙来看,我认为这只狗的下巴要比狸犬下巴宽,而比獒犬下巴窄,它有可能是……对了,一定是一只卷毛的长耳犬。”

他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来回地走,然后在向楼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语调里充满了自信,引得我抬起头来惊奇地望着他。“老朋友,对这一点,你怎么能如此肯定呢?”“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已经看到了那只狗,它正在我们大门口的台阶上,而且它主人按铃的声音也传了上来。请不要走开,我恳求你,华生,他是你的同行,你的在场对我也许会有帮助。现在,命运之中最富戏剧性的时刻到来了,你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了吧,他正在走进你的生活,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是祸还是福。这位医学界的人物,詹姆士·莫迪墨医生要向犯罪问题专家夏洛克·福尔摩斯请教些什么呢?请进!”

进来的这位客人的外表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先前猜想的是一位典型的乡村医生,而他却又高又瘦,长长的鼻子像鸟嘴,凸显在一双敏锐的灰眼睛之间,两眼间的距离很近,在一副金边眼镜后面闪烁着。他穿着医生常穿的衣服,可是显得相当潦倒不堪,因为他的外衣已经脏了,裤子也已经磨损。他虽然还年轻,可是长长的后背已经略微地驼了,他走路时头向前探着,好像在关注着什么。他一进来,眼光马上就落到了福尔摩斯拿着的手杖上。他欢呼了一声,便向他跑了过去。“我太高兴了!”他说道,“我不能确定到底是把它忘在了这里,还是忘在了轮船公司。我宁愿失去整个世界,也不愿意失去这根手杖。”“我看它是件礼物吧。”福尔摩斯说道。“是的,先生。”“是来自查林十字街医院的朋友们送的吗?”“是那里的两个朋友在我结婚的时候送的。”“噢!天哪,太糟糕了!”福尔摩斯摇着头说。

莫迪墨医生略显诧异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说糟糕呢?”“因为您已经打乱了我们的几个小小的推论。您说的是在结婚的时候,对吗?”“是的,先生,我一结婚就离开了医院,也彻底放弃了成为顾问医生的希望。可是,为了要建立自己的家庭,我必须要这样做。”“哈!好的,我们总算没有完全弄错。”福尔摩斯说道,“嗯,詹姆士·莫迪墨医生……”“您称我先生好了,我是个卑微的皇家外科医学院的学生。”“而且非常明显,还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一个对科学常识了解一点皮毛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在广阔无垠的未知海洋的岸边拣贝壳的人。我想我是在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讲话,而不是……”“不,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见到您很高兴,先生。我曾经听到有人把您和您朋友的名字相提并论。我对您很感兴趣,福尔摩斯先生,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长的头颅以及如此深的眼窝。您不反对我用手指沿着您的头顶骨缝摸摸吧,先生?在没有得到您这具头骨的实物以前,如果依据您的头骨做成模型,对任何人类学博物馆来说都会是一件出色的标本。我并不想惹人嫌,可是我承认,您的头骨让我眼睛发光。”

夏洛克·福尔摩斯用手示意我们的来访者在椅子上坐下。“先生,瞧得出来,您和我一样,对职业问题的思考都很热衷。”他说道,“从您的食指上,我可以看出您是自己卷烟抽的,用不着犹豫了,请点一支吧。”

那人拿出了卷烟纸和烟草丝,以极其惊人的熟练手法卷好了一支。他那长长的手指抖动着,犹如昆虫的触须一般。

福尔摩斯很平静,可是我从他那转来转去的眼珠可以看出,他对我们这位怪异的客人很感兴趣。“我猜想,先生,”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您昨晚赏光来访,今天又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来研究我的头颅吧?”“不,先生,当然不是的,尽管我也很高兴能有机会这么做。但我之所以来找您,福尔摩斯先生,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是个缺乏实践经验的人,而且我突然遇到了一件极为严重而又非同一般的事情。我确知您是欧洲第二位最杰出的专家……”“等等,先生!请问,我能知道谁有此荣幸成为第一位吗?”福尔摩斯有些尖锐地问道。“就一个具有缜密的科学头脑的人来讲,贝蒂荣先生办案的手段总是很具有吸引力。”“那么您去向他请教不是更好吗?”“先生,我是说,就一个具有缜密的科学头脑的人来讲。可是,就对案例的实践经验来说,大家都知道,您是难以超越的了。说真的,先生,我并没想冒犯您……”“稍微有一点而已。”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莫迪墨医生,您还是明白地告诉我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效劳吧。”

第二章 巴斯克维尔的灾祸

“我的口袋里有一份手稿。”詹姆士·莫迪墨医生说道。“我在您进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福尔摩斯说。“是一张旧手稿。”“是十八世纪初期的,不然就是伪造的了。”“您从哪儿得知的,先生?”“在您说话的时候,我就看到那手稿露出一两英寸长。如果一位专家把一份文件的时期估计得超出了十来年,那么他就真算得上是一位差劲的蹩脚专家了。大概您已经读过我写的那篇关于这一问题的文章了吧。据我估计,这篇手稿完成于一七三〇年。”“准确的年代是一七四二年。”莫迪墨医生把手稿从胸前的口袋里拿了出来,“这是份祖传的家书,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交给我的。三个月前他突然惨死,在德文郡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可以这么说,我是他的朋友,同时也是他的私人医生。他是个意志坚强并且很敏锐的人,有着丰富的经验,并和我一样注重实际。他很看重这份文件,他在心理上早已经做好接受这样结局的准备了,而结果,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福尔摩斯接过手稿,将它平铺在膝盖上。“华生,你注意看一看,长S和短S的换用,这就是我判断年代所依据的几个特征之一。”

我凑到他肩后,看着那张发了黄的纸和褪了色的字迹。顶头写着“巴斯克维尔庄园”,下面紧接着就是潦草的数字“1742”。“看来好像是一篇关于什么的记载。”“对了,是一个流传在巴斯克维尔家族的传说。”“但我认为您来找我是为了比这个更为紧迫的事情吧?”“的确迫在眉睫,这是一件最为现实最为紧迫的事,一定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做出决定。不过,这是份很短的手稿,而且与这件事联系密切。假如您允许的话,我就把它念给您听一听。”

福尔摩斯靠在椅背上,两手指尖触碰在一起,闭上眼睛,准备洗耳恭听。莫迪墨把手稿拿到亮处,扯开嗓子用喑哑的声音高声朗读着这个怪异而古老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的确是说法繁多,我之所以要将它记下来,是因为我相信我写的事情确实曾经发生过。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从我祖父那儿听说的。我的孩子们,希望你们相信,公正的神明能够惩罚罪恶,但是只要那些罪恶的人能祈祷悔过,即使是犯了很深重的罪孽,也都能得到宽恕。你们知道这件事后,也不要因为前辈们所得的恶果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谨慎一点,以免我们这家族过去所遭受的深重的苦难再次发生在我们这些败落的后代身上。

据说是在大叛乱时期(我诚心地向你们推荐,应该读一读博学的克莱仑顿男爵写的历史),这所巴斯克维尔大厦本来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毫无疑问,他是个最卑鄙粗俗、最目无上帝的人了。事实上,如果仅此一点的话,乡邻原本是可以谅解他的,因为在这一地区,圣教从来就没有兴旺过。他天性残忍狂暴,在西部人尽皆知。这位修果先生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爱上了(假如还能用这样圣洁的字眼称呼他那肮脏的情欲的话)一个农户的女儿,这个农户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种了几亩田地。可是这位少女一向注意言行,名声很好,总躲着他。后来有一次,在米可摩斯节那天,这位修果先生得知她的父亲和哥哥都出门了,就叫了五六个游手好闲的下流朋友,一起到她家偷偷地把这个姑娘抢了回来,并把她关在庄园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修果和朋友们在楼下狂欢痛饮,他们在夜里总是这么做。这时,楼上那位可怜的姑娘听到楼下狂喊乱吼和那些不堪入耳的秽语,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说,修果·巴斯克维尔酒醉时说的那些话,不论是谁,就算只是重复一遍都会遭天谴。最后,她在极其害怕的情况之下竟干出来一桩就连最勇敢和最狡黠的人都会吃惊的事来——她沿着爬满南墙的蔓藤从窗口爬了出来,然后穿过沼地直奔九英里外的家。

过了一会儿,修果撇开客人,带着食物和酒——指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东西呢——就去找那个被他抢来的姑娘了,可是却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飞走了。之后,他就像被魔鬼附身似的冲下楼来,跳上饭厅的大餐桌,把眼前的酒瓶木盘什么的全都给踢飞了。他冲着朋友们大嚷大叫着说,只要今晚他能追上那贱人,他愿把肉体和灵魂全都献给恶魔,听任其控制。当那些纵酒狂欢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有一个尤为凶狠的家伙——大概是因为他喝得比别人更醉——大喊着说应当把猎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听他一说就跑了出去,高呼马夫牵马备鞍,还把狗窝里的狗全都放了出来。那些猎狗闻了闻那姑娘落下的头巾,就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月光下,这群狗狂吠着朝沼泽地狂奔。

这些浪子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站着,对这样匆匆忙忙地折腾了半天的目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弄清楚要到那里去干什么,接着又都大喊大叫起来,有的喊着要把枪带上,有的找自己的马,有的甚至还想再带上一瓶酒。最终,他们那疯狂的头脑清醒了些,十三个人个个都骑上马追了出去。在头顶皎洁月光的照耀下,他们齐头并进,顺着那姑娘返家的必经之路飞奔。

当他们跑了一二英里路的时候,碰到一个沼泽地里的牧人,他们大喊着问他是否看到了他们要追的人。据说那牧人当时被吓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后来,他终于说他的确看到了那个可怜的姑娘,还有一群猎狗在后面追她。“我还不止看到这些呢,”他说,“修果·巴斯克维尔也骑着黑马从这里过去了,后面还一声不响地跟着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天啊,可别让我后面跟着那样的狗!”醉鬼老爷们臭骂了那牧人一顿就又骑着马追赶过去。可是不久他们就吓得浑身发抖了,因为他们听到从沼泽地传来马蹄声,接着就看到了那匹黑马,嘴里流着白沫跑了过来,马鞍上并没有人,缰绳在地上拖着。这时那些浪子们都紧紧地挤到一起,他们感到万分惊恐,可是他们却依然在沼地里行进着。假如他们只是单独一个人走的话,没准早就调转马头往回跑了。他们就这样骑着马缓慢前进,最终赶上了那群猎狗。这些狗虽然都是以勇猛和优种闻名,这时却在沼地里一条深沟的尽头处挤成一堆,相互哀鸣,有些已经逃得不知所踪了,剩下的这些则颈毛直竖,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前面一条小窄沟。

这帮人勒住马,可以料想得到,他们现在已经比出发的时候清醒多了,其中大部分人已经不想再往前跑了,可是有三个胆子最大的——或许是醉得最厉害的——仍然策马顺着山沟走了下去。一片开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中间耸立着两根大柱子——目前依然可以看到——是古时什么人树立在这里的。那块空地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得很清楚,空地中央躺着因疲惫和惊吓已经死去的少女。可是把这三个胆大包天的酒鬼吓得毛骨悚然的既不是女孩的尸体,也不是在她近旁躺着的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而是那个站在修果身旁撕咬着他喉咙的可怕的东西,一只既大又黑、很像猎狗的畜生,这么大的猎狗谁也没有见过。正当他们愣在那儿,看着那家伙撕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喉咙的时候,它突然向他们转了过来,把闪亮的眼睛和淌着口水的大嘴朝向他们。三个人一看就吓得大叫起来,赶忙掉转马头逃命,他们穿过沼地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喊叫,据说其中的一个因为看到了那家伙当天晚上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落得个终生神经错乱。

我的孩子们呀,关于那只猎狗的传说就是这么来的,据说从那时起我们家族就被那只可怕的狗骚扰着。我之所以把它记下来,是因为我还觉得:道听途说和妄自揣测的东西要比知道得明明白白的东西更令人畏惧。毋庸置疑,在我们家族里,有许多人死得很惨,而且大都是突然凄惨而又神秘地死去的。希望能得上帝无边慈爱的庇护,不致降罚于我等三代以至四代虔诚的信徒们。孩子们,我借用上帝之名劝阻你们多加小心,一定不要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泽地。

这是修果·巴斯克维尔(此修果·巴斯克维尔为前文中所提到之修果·巴斯克维尔之同名后代)留给两个儿子罗杰和约翰的家书,并嘱咐二人万勿将此事告知其姐伊丽莎白。

莫迪墨医生读完这篇奇异的记载之后,推了推眼镜,把它架在前额上,然后直直地盯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福尔摩斯打了一个呵欠,将烟头扔进炉火。“嗯?”他说。“您不觉得非常有趣吗?”“对一个搜集神话的人来说,是非常有趣。”

莫迪墨医生将一张折叠着的报纸从口袋里拿出来。“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要告诉您一件前不久才发生的事。这是一份今年五月十四日的《德文郡纪事报》,上面有一篇简讯是关于前几天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死亡的消息。”

我的朋友身子稍稍前倾,神色也开始变得专注起来。

我们的来访者将眼镜重新架好,又开始读了起来:

近来,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胜悲悼。据说,在下届选举中,此君有可能被选为中部德文郡自由党候选人。虽然查尔兹爵士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居住时间不长,但其仁厚与大方已深得周围群众之推崇。在这样一个暴发户充斥的时代,像查尔兹这样的名门之后,能重振因厄运而衰弱之家威,实为可喜之事。众所周知,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机致富,但他与那些一直到倒霉才肯罢休的人相比较而言是聪明的,他变卖了钱财返回英伦。在他回到巴斯克维尔庄园不到两年的时间,人们大都在谈论着他那庞大的重建和修葺计划,但是这一计划却由于其本人的去世而中断了。他没有后代,他活着的时候曾经公开表示,他将资助整个乡镇。因而有很多人都悲悼他的猝卒。至于他对本地本郡慈善机关的大方捐赠,本栏常有登载。

验尸结果对查尔兹爵士之死亡的调查并没有很大帮助,至少还不能消除由于当地迷信所导致的诸种谣传。怀疑其中有犯罪成分,或者推测死亡并非由于自然原因,这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查尔兹爵士鳏居在家,据说他在某些方面会表现出精神异常。他虽然有巨额财产,但个人爱好却很单一。巴斯克维尔庄园中只有白瑞摩夫妇两个仆人,丈夫是总管,妻子则为管家妇。他们的证词经过几个朋友证实,没有疑问,证词表明:查尔兹爵士曾有健康状况不佳的迹象,尤其是有心脏病症状,表现在面色突变、呼吸困难和严重的神经衰弱。这点也得到了死者的朋友兼私人医生詹姆士·莫迪墨的证实。

案情非常简单。查尔兹·巴斯克维尔每晚就寝前有一个习惯,就是沿着巴斯克维尔庄园出名的水松夹道散步。死者这一习惯也得到了白瑞摩夫妇的证实。五月四日,查尔兹爵士曾吩咐白瑞摩为他准备行李,因为他打算第二天前往伦敦。当天夜晚他照常出去散步,并且和往常一样吸着雪茄。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白瑞摩发现厅门还开着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他吃了一惊,于是就点上灯笼,出去寻找主人。当时外边的地面还很潮湿,所以很容易看到爵士的脚印,小路中间有个通向沼地的栅门。诸种迹象都说明查尔兹爵士曾在门前停留过,随后沿着夹道走了下去。他的尸体就是在夹道的尽头被发现的。

但是还有一点无法解释,据白瑞摩称,主人的脚印在过了通往沼地的栅门后就变得不同了,仿佛是从那之后就换用脚尖走路了。有一个叫作摩菲的吉普赛马贩子,那时正在沼地里,而且离出事地点不远。他说自己当时酒醉得很厉害,曾听到过喊叫声,但是弄不清楚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在查尔兹爵士身上没有发现遭受暴力袭击的痕迹,可是在医生的证明中曾指出他面容变形到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躺在医生面前的就是他的病人和朋友的尸体——据分析说,这是呼吸困难和心脏衰竭而死时一种常有的现象。尸体解剖证明了这一分析,说明官能上的病症确实存在很长时间了。法院验尸官也呈上了一份与医生证明相符的判断书。这样终结较为理想,因为查尔兹爵士的后代仍要在庄园居住,并将因为不幸而被中止的善行继续进行下去,因此,显然这一点极其重要。如果说验尸官不能据实作出报告,则无法排除那些谣传,那么想要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非常困难。据了解,爵士最近的活着的亲戚,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了。据传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在已经在寻找他的下落,以便通知他来继承这笔为数庞大的遗产。

莫迪墨将报纸叠好,放回口袋。“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关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事实。”“我真的十分感谢您,”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您让我开始注意这件十分有趣的案子。当时我曾读过一些相关报道,但那时我正专心致力于梵蒂冈宝石案那件小案子,由于受着教皇急迫的嘱托,竟忽略了在英国发生的一些案件。您说公开事实已经全部包含在这段新闻里了吗?”“是的。”“那么再告诉我一些内幕吧!”他靠在椅背上,把两只手的指尖抵在一起,脸上是一副极其冷静的法官一般的表情。“这样一来,”莫迪墨开始激动地说,我就会把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事情都说出来了,验尸官都被我瞒过了。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最怕的就是在公众面前显得他好像是相信了一种流传的迷信。另外我在想,就如同报纸上说的那样,如果有任何事情再进一步使它本已相当可怕的名声变得更糟,那么巴斯克维尔庄园就真的不会再有住户了。为了这两个原因,我想,不把我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还是正确的,但是对于你来说,我没有理由不坦诚相待,和盘托出。

沼地上的住户们住得都很远,因此居住较近的人们就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我和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的机会就很多。除了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爵士和生物学家斯台普顿先生之外,方圆数十英里之内就再没有受过教育的其他什么人了。查尔兹爵士喜欢隐居独处,但是他的病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而且对科学的共同兴趣也使我们两人更亲近起来。他从南非带回来很多科学资料,我们还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夜晚,共同研讨对布斯曼人和霍屯都人南非黑人中的一个种族,活动于南非和纳米比亚一带。——译者注的比较解剖学。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我愈来愈清楚地看到,查尔兹爵士的神经已经紧张到极点了。他对我读给你听的那个传说深信不疑——虽然他常常在自己的宅邸内散步,但一到晚上就怎么都不愿到沼地上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在您看来是如此地荒唐,可是,他却深信他的家已经是厄运临头了。当然,他从上辈人那里听来的传说确实令人不快。他总是认为可怕的事情就要出现了,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在夜间出诊的途中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又或者是听见过一只猎狗的狂吠。后边这个问题他曾好多次地问过我,而且询问的时候总是惊慌不安,声音打颤。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傍晚我驾着马车到他家去,那是在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以前约有三个星期的时候。他碰巧正站在正厅门前。我从马车上下来站在他面前,突然看到他眼神充满恐惧,死死地盯着我的身后。我猛地转过身子,碰巧来得及看到一个像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他吓得魂不附体,我不得不走到那畜生曾经走过的地方四下查看了一番。它已经跑了,但这件事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极为可怕的阴影。我陪他待了一个晚上,就在那时,他向我解释他之所以惊恐的原因,还把我刚来的时候为您读的那篇记载托付给我保存了。我之所以要提到这个小小的插曲,是因为它在随后发生的悲剧中可能关系重大,可是在当时,我的确认为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惊恐也是毫无理由的。

查尔兹爵士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劝告,决定到伦敦去。我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受到了影响,他总是处于焦虑之中,不管原因是如何虚幻,明显已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我想,几个月的都市生活或许能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台普顿先生同样十分关心他的健康状况,他和我持有同样的观点。但是,这可怕的灾难竟在临行前的夜晚发生了。“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天晚上,总管白瑞摩发现后就立即派了马夫波金斯骑着马来找我,因为我睡得很晚,所以在出事后一小时之内就来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我验证了在验尸证明中提到过的所有事实。我顺着水松夹道往前查看了他的脚印以及对着沼地的那扇栅门的地方,看得出来他曾在那儿等过人,我注意到此处以外的脚印形状的变化。我还发现,除了白瑞摩在软土地上留下的那些足迹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足迹了。最后我又仔细地检查了尸体,在我到达以前并没有人动过。查尔兹爵士趴在地上,两臂伸展开来,他的手指插在泥土里,面部肌肉因情感强烈而紧缩起来,甚至都没有办法辨认了,不过的确没有任何伤痕。然而在验尸的时候白瑞摩提供了一个假证明。他说在尸体周围的地上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发现,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我倒看到了——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痕迹清晰可见。”“足迹?”“足迹。”“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莫迪墨怪怪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在回答的时候,声音低得简直如同耳语一般:“福尔摩斯先生,是一只巨大的猎狗留下的爪印。”

第三章 疑案

坦白说,一听到这些话,我浑身都颤抖了,医生的声音也在发抖,这说明连他自己都被他亲口说的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福尔摩斯诧异地向前探了探身子,两眼流露出专注的眼神,那种对一件事情感兴趣时特有的炯炯发光的眼神。“您的确看到了吗?”“清楚明白得就如同我现在看见您一样。”“您什么都没有说吗?”“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其他人就没有看到呢?”“爪印距尸体大概有二十英尺,没有人注意得到。我想假如我不知道这个传说的话,可能也不会发现它的。”“沼地里有许多牧羊犬吗?”“当然有很多,只不过这并不是牧羊犬。”“您说它很大吗?”“庞大无比。”“它靠近尸体了吗?”“没有。”“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呢?”“又潮又冷。”“没有下雨吗?”“没有。”“夹道是什么样的?”“有两行水松老树篱,有十二英尺高,种得很密,人不能穿过去,中间有一条八英尺宽的小道。”“在树篱和小道之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有的,在小道两旁分别有一条宽约六英尺的草地。”“我猜想那树篱有一处是被栅门切断了的吧?”“是的,就是那个对着沼地开的栅门。”“还有别的口子吗?”“没有了。”“照这么说,要想进到水松夹道里,只能从宅邸或是从开向沼地的栅门进去了?”“还有另一个出口,不过要穿过另一头的凉亭。”“查尔兹爵士走到那里去了吗?”“没有,他躺下的地方距离那里还有五十英尺左右。”“那么现在,莫迪墨医生,请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你所看到的脚印是在小道上而非在草地上吧?”“草地上没有任何痕迹。”“是在小道上开向沼地的栅门那一面吗?”“是的,是在栅门那一面的路边上。”“您的话使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还有就是,栅门是关着的吗?”“关着的,而且还用锁锁着呢。”“门有多高呢?”“大约四英尺。”“这么说,任何人都能爬过去?”“是的。”“您在栅门上看到了什么痕迹没?”“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奇怪了!没有人检查过吗?”“检查过了,是我亲自检查的。”“没有任何发现吗?”“简直把人搞得糊里糊涂的。很明显,查尔兹爵士曾在那里站过五到十分钟的样子。”“您是从何而知的呢?”“因为从他的雪茄上曾经两次掉下了烟灰。”“妙极了,华生,就像是个同行,思路和我们一样。可是脚印呢?”“在那一小片沙砾地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我看不出有其他人的脚印。”

夏洛克·福尔摩斯烦躁地敲着膝盖。“如果我当时在那该多好啊!”他喊道,“显然这是一个十分有意思的案子,它为犯罪学专家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机会。我本来可以在那片沙砾地面上找出不少线索来的,可是,现在那些痕迹已被雨水和爱看热闹的农民的木鞋给破坏了。唉!莫迪墨医生,莫迪墨医生啊,当时您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呢!说真的,您该为此事负责。”“福尔摩斯先生,我无法叫您去,不能公开有关事实,刚才我已经说清楚了不愿这样做的原因。同时,同时……”“您为什么支支吾吾的呢?”“有的问题,就连最精明干练的侦探也束手无策。”“您是说,这是一件与鬼怪有关的事情吗?”“我并没有确切地这么说。”“您是没有这样说,但是显然,您是这么想的。”“福尔摩斯先生,自从这件悲剧发生以后,我曾听到过一些与自然法则不相符的事情。”“请举个例子来说吧。”“我知道在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有人曾在沼地里看到过跟所说的这个巴斯克维尔的怪物形状一模一样的动物,而且肯定不是科学界已经知道的兽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一只大家伙,浑身发着光,狰狞得像个魔鬼。我曾询问过那些人,其中有精明的庄稼汉、马蹄铁匠,还有沼地里的农户,他们都讲述了同样的故事,完全和传说之中那狰狞可怕的猎狗相符。您可以相信,整个地区都被恐惧笼罩了,敢在夜晚走过沼地的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勇士了。”“难道像您这样一个有科学素养的人,也会认为这是神怪作怪吗?”“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到目前为止,我侦探工作的范围还只是局限于人世,”他说,“我只与罪恶做了些许的斗争。但是,要和万恶之神打交道,也许就不是我能力所能达到的了。但是不论怎么说,您总得承认,脚印是实实在在的吧。”“这只古怪的狗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就像恶魔一样,可以撕碎人的喉咙。”“我能够看得出来,您已经非常倾向于超自然论了。可是,莫迪墨医生,请您告诉我,您既然持有这种想法,为什么还来找我呢?您以同样的口气向我述说,对查尔兹爵士的死进行调查是毫无用处的,而同时您却又希望我去调查。”“我可并没说过希望您去调查啊。”“那么,我能做些什么来帮助您吗?”“我只是希望您告诉我,对于即将抵达滑铁卢车站的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应该怎么办呢?”莫迪墨医生看了看他的表,“他要不了一个小时一刻钟就到了。”“他就是继承者吗?”“是的,查尔兹爵士死后,我们对这位年轻的绅士进行了调查,发现他一直都在加拿大务农。据了解,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现在不是作为一个医生说话,而是作为查尔兹爵士遗嘱的受托人和执行人发表言论的。”“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申请继承遗产了吧?”“没有了。在他的亲属之中,我们唯一能够找到的另一个人就是罗杰·巴斯克维尔了。他是兄弟三个之中最年轻的一个,而查尔兹爵士是最年长的一个,年轻时就死了的老二就是亨利这孩子的父亲。三弟罗杰是家里的坏种,他和那专横的老巴斯克维尔倒真的是一脉相传。据他们说,他长得和家中画像里的老修果一模一样。他被闹得在英格兰待不住,逃到了美洲中部,一八七六年生黄热病死在了那里。亨利已是巴斯克维尔家族中最后仅存的子嗣。在一小时零五分钟之后,我就要在滑铁卢车站与他相见了。我接到了一份说他已于今晨抵达南安普敦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您打算让我怎样安排他呢?”“为什么不让他到祖祖辈辈居住的屋子里去呢?”“看上去似乎理应如此,不是吗?可是考虑到每个巴斯克维尔家的人,只要住到那里去,就会遭受到可怕的命运,我就开始犹豫。我想,要是查尔兹爵士在死前还来得及和我说些什么,他一定会告诫,不要把这古老家族的唯一传人和巨富的继承者带到这个要命的地方来。可是,不可否认,整个贫困、荒凉的乡区的繁荣幸福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如果这个庄园里没有个主人,查尔兹爵士做过的一切善行就会全部化为乌有。由于我本人对这件事很关心,担心我个人的看法对此事影响过大,所以才将这案件向您提出来,并来征求您的意见。”

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会儿。“简单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他说,“您的意思是说,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使达特沼地变成了巴斯克维尔家人住所的不幸之地——是这个样子吗?”“至少可以说,有些迹象证明确有这种可能。”“是的。可以肯定地说,要是您那种神怪的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即使这位年轻人在伦敦也会像在德文郡一样倒霉。一个魔鬼,竟然会像教区的礼拜堂似的,仅仅在本地施展权威,那简直太难以想象了。”“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或许您就不会这样轻率地下结论了。根据我的理解,您是说,这位年轻人在德文郡会和在伦敦同样安全?他在五十分钟内就要到了,您说该怎么办吧?”“先生,我建议您租一辆马车,带着您那只正在抓挠我前门的长耳猎犬,到滑铁卢去接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然后呢?”“然后,在我对此事做出决定之前,什么也不要告诉他。”“您需要多久才能想清楚呢?”“二十四小时。如果您能在明天十点钟到这里来找我的话,莫迪墨医生,那我真的是太感激您了;而且如果您能带着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同来的话,那对我制定计划就更有帮助了。”“我一定会带他来的,福尔摩斯先生。”他用铅笔将约会时间写在袖口上,然后带着满脸疑惑,心神不宁地走了。当他走到楼梯口时,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了。“再问您一个问题,莫迪墨医生,您说在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前,曾有几个人在沼地里看见过这个鬼怪吗?”“有三个人看见过。”“后来还有人看到过吗?”“还没有听说。”“谢谢您,早安。”

福尔摩斯带着满足的神情平静地回到他的座位上,这表示他找到合乎口味的事情了。“要出去吗,华生?”“是啊,不过如果我待在这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就不出去。”“不,我亲爱的老朋友,只有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我才会向你求助。真是太妙了,从某些角度看来,这件事的确很特别。在你路过布莱德雷商店的时候,请你叫他们送一磅浓烈的板烟来好吗?谢谢!如果你方便的话,请你在黄昏以前不要回来,我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案件梳理一遍,这个案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知道,要做到高度集中精神,分析点滴证据,做出不同的假设,再将它们进行一番对比,最后确定哪几点是重要的,哪些不真实,闭门独处,冥思苦想,对我朋友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一整天我都在俱乐部里打发时间,一直待到晚上九点才回去。

我打开门,第一感觉就是屋子好像着火了,因为满屋都是烟,连台灯的灯光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走进去以后,我才放下心来,因为浓烈的粗板烟的气味呛得我直咳嗽。透过烟雾,我隐隐约约地看到福尔摩斯穿着睡衣蜷卧在安乐椅中,口里叼着黑色的陶制烟斗,周围放着一卷一卷的纸。“感冒了吗,华生?”他说。“没有,都是这有毒的空气弄的。”“啊,你说得对,我想烟雾实在是有点浓。”“浓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那么,就打开窗子吧!看得出来,你一整天都在俱乐部里待着吧?”“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得对吗?”“当然了,可是怎么——”

他讥笑着我那莫名其妙的神情。“华生,因为你一脸的轻松愉快,使我很想耍耍小把戏拿你开心。一位绅士在泥泞的雨天出了门,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干干净净,帽子和鞋光彩依旧,他一定是整天待在一个地方,没有移动。他还是个没有亲密朋友的人,这么说来,他还能去哪儿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对,十分明显。”“世界上有的是没人看得出来的明显的事情。你认为我去过什么地方了?”“你不是待在这里没有动过吗?”“恰恰相反,我到德文郡去了。”“灵魂飘过去了吧?”“正是,我的肉体一直坐在这只安乐椅里。可是遗憾的是,我竟在‘灵魂’远行期间喝掉两大壶咖啡,抽了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烟草。你走了以后,我派人去斯坦弗警局取来了绘有沼地这一地区的地图,我的‘灵魂’就在这张地图上转悠了一天。我自信我对那个地区的道路已经了如指掌了。”“我想该是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吧?”“很详细。”他把地图打开一部分,摆放在膝头,“这里就是与我们密切相关的地区,巴斯克维尔庄园就在中间这个地方。”“周围是被树围绕着的吗?”“是的。我想那条水松夹道,虽然在这儿并没有注明,但一定是顺着这条线延伸下去的;而沼地呢,你不难看出,是在它的右边。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我们的朋友莫迪墨医生的住宅就在这里。在半径五里之内,你只能看到零星分布的几座房屋。这里就是案件里提到过的赖福特庄园。这里有一所注明了的房屋,应该就是那位生物学家的住宅,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姓斯台普顿。这里是沼地的两家农舍,高陶和弗麦尔。十四英里以外就是王子镇的大监狱。这些分散的各点之间和向周围延伸着荒芜凄凉的沼泽地,也就是曾经上演过悲剧的舞台,在我们的帮助下,也许在这舞台上还会演出几场好戏呢。”“这一定是片荒野之地。”“啊,周围的环境可真是太合适了,如果魔鬼真想插手人世间的事情……”“这么说,你自己也倾向于神鬼作怪的说法了。”“魔鬼的代理人或许是血肉之躯呢,不是吗?我们面临着两个问题:第一,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犯罪?第二,到底是什么性质的罪行,这罪行是怎样进行的?当然,如果莫迪墨医生的怀疑没错的话,我们就要和超自然法则的势力打交道了,那样,我们的调查工作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但是只有在各种假设都被推翻之后,我们才能再回到这条路上来探索。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得把窗户关上了。很奇怪,我总觉得浓重的空气可以使人们的思想集中。虽然我还没有到非钻进箱子才能思考的地步,但是我相信,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有变成那样的一天。你思考过这件案子了吗?”“想过了,白天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你的看法如何呢?”“太扑朔迷离了。”“这案件确实有其奇特之处。它有几个突出的地方,比如说那足迹的变化,对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呢?”“莫迪墨说过,那人在那一段夹道上是用脚尖在走路。”“他只不过是把一个傻瓜在验尸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个人为什么会沿着夹道用脚尖走路呢?”“那么,该怎样解释呢?”“他是跑着的,华生——拼命地跑着,他在逃命,一直跑到心脏破裂倒地死去为止。”“他是为了躲避什么才跑的呢?”“我们的问题就在这里。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人在开始跑以前已经吓疯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呢?”“我猜想他恐惧的原因是来自沼地的。假如是这样的话,看来最可能的是:只有一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才会不向房子而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倘若那吉普赛人的证词可以相信的话,他就是边跑边呼救命,而他所跑的方向却正是最不可能有人来救助的。还有就是,那晚他在等谁呢?为什么他要在水松夹道等人,而不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呢?”“你认为他是在等人吗?”“那人年事已高并且身体虚弱,我们能够理解,他会在傍晚时分散散步;可是那晚地面潮湿而且非常阴冷。莫迪墨医生的智慧实在是值得我大加赞赏,他根据雪茄烟灰得出结论,断定他竟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的时间,难道这是很自然的事吗?”“可是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啊!”“我并不认为他每天晚上都在通向沼地的门前等候,相反,有证据能说明他总是躲避着沼地。然而那天晚上他却在那里等过,而且是在他要出发到伦敦去的前一天晚上。事情已经略显端倪了,前后可以联系上了,华生。请你把我的小提琴拿给我,这件事等我们明早和莫迪墨医生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的时候再进一步考虑吧。”

第四章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们的早餐桌很早就收拾干净了,福尔摩斯穿着睡衣等待着和他约好的来访者。我们的委托人是个很守时的人,钟表刚敲十下,莫迪墨医生就如期而至,后面跟着年轻的准男爵。准男爵身材矮小,看上去精明机警,长有一双黑色的眼睛,约摸三十岁,人很结实,眉毛黑而浓密,面孔显得坚强而好斗。他身穿红色苏格兰呢绒衣服,从外表看像是个饱经风霜、长时间奔波在外的人,但是他沉着、镇静的眼神和淡定自信的态度,彰显出了高贵的绅士风度。“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莫迪墨医生说。“噢,是的,”亨利爵士说道,“令人奇怪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即使我这位朋友没有建议今天早上来找您,我也会来的。我知道您就连不起眼的小问题都能发现其中的奥秘。今天早晨,我就遇到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百思不得其解。”“请坐吧,亨利爵士。您是说您到伦敦以后已经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吗?”“没什么重要的事,福尔摩斯先生,多半是开玩笑。如果您觉得可以把它叫作信的话,这就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一封。”

他把信放在桌上,我们都探着身子去看。信纸质地普通,呈灰色,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旅馆”,字迹很潦草,邮戳是“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谁知道您会住在诺桑勃兰旅馆呢?”福尔摩斯用锐利的目光望着我们的来客,询问道。“实际上谁也不可能知道的。这是在我和莫迪墨医生会面之后才决定的。”“那么,毫无疑问,莫迪墨医生已经去过那里了吧?”“不,我以前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医生说,“我们并没有任何暗示,说要到这家旅馆去。”“嗯,看上去有人对你们的行动非常关心呢。”他从信封抽出一张折成四折的半张13×17英寸的信纸,打开平铺在桌上,中间有一行铅印字贴成的句子:

你面临生命危险,须谨慎不可近沼地。

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现在,”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有能力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究竟又是谁对我的事如此感兴趣呢?”“您对这件事的看法怎样呢,莫迪墨医生?不管怎样,您必须得承认这封信里绝对没有什么神怪的成分吧?”“当然,先生。但寄信人倒极有可能相信这件事有神怪作怪。”“怎么回事呢?”亨利爵士急切地问道,“我觉得你们两位对我的事好像比我自己知道得还要多。”“在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您就会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了,亨利爵士,这点我可以向您保证。”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眼下还是请您允许我们只谈这封有趣的信,这一定是昨天傍晚拼凑而成,然后寄出的。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华生?”“在墙角放着呢。”“麻烦你拿给我好吗?请翻到里面专登主要评论的一版。”他快速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篇重要的评论谈的是自由贸易,请允许我给你们读其中的一段吧。”

花言巧语哄骗,认为保护性关税会使各行贸易或是工业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但稍作谨慎分析就可得出结论,须从长远着眼,不可近利,此项立法将有导致国家财源面临受阻的危险,会降低我国进口总值,并由此降低岛国的总体生活水平。“华生,你怎么想这件事?”福尔摩斯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满意地搓着手,“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值得钦佩的情感吗?”

莫迪墨医生用带着职业兴趣的目光注视着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则用他那双茫然不知所措的黑眼睛盯住了我。“我不大懂税法之类的事情,”亨利爵士说道,“但是据我看,就这封信来说,我们已经有点偏离正题了。”“恰恰相反,我认为我们正是在正题上呢,亨利爵士。对于我的思路华生比您了解得要多,但现在恐怕连他也不一定十分了解这个句子的重要性呢。”“是的,我承认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可是,我亲爱的华生啊,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那封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从这个长句中抽离出来的。例如:‘你’‘生命’‘谨慎’‘须’‘不可近’‘面临’‘危险’,你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些字是由那上面弄来的吗?”“天哪!太对了!唉呀,您可真神!”亨利爵士叫喊了起来。“如果对此还有什么怀疑的话,‘不可近’和‘面临’‘危险’这几个字是由同一处剪下来的事实就足以解释疑问了。”“嗯,现在……确实!”“真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莫迪墨医生用惊诧的眼光盯着我的朋友说,“如果有人说这些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我也会相信,可是您竟能说出是哪份报纸,还能指出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论,这可是我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了。您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医生,您一定可以区分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那当然。”“但是,您是怎样区别的呢?”“因为那是我的特殊嗜好,对我来说那些区别是显而易见的,眉骨隆起,面部的斜度,颚骨的线条,还有……”“这也是我的爱好啊,那区别也同样很明显,就像黑人和爱斯基摩人在您眼中的不同一样。在我的眼里,《泰晤士报》所用的小五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拙劣字体之间,同样具有明显的区别。区别报纸所用字体,对犯罪学专家来说是最基本的功夫。不过,坦白跟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次把《李兹水银报》和《西方晨报》搞混了。但是《泰晤士报》评论栏所使用的字形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不可能被误认为其他的报纸。因为这封信是昨天拼贴而成的,所以在昨天的报纸里非常有可能找到这些文字。”“我明白了,如此说来,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道,“剪贴这封短信的人是用一把剪刀……”“是指甲剪,”福尔摩斯说,“您可以从中看出来,那把剪刀的刃非常短,因为剪贴的人在剪下‘不可近’这个词的时候不得不剪了两下。”“正是这样。那么,这就是说,有人用一把指甲剪剪下了这封短信里所用的字,然后用糨糊粘了上去……”“是用胶水粘的。”福尔摩斯说。“用胶水贴在纸上的。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沼地’这个词是写的呢?”“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其他字都是在任何一份报纸上可以找得到的常用字,而‘沼地’这个词就不那么常用了。”“啊,是了,这样就能够解释清楚了。从这封短信里您还看出些其他什么东西了吗,福尔摩斯先生?”“还有一两个迹象是可供甄别的。他为了毁灭一切线索,的确花费了很多心思。您瞧得出来,这住址写得很潦草。可是《泰晤士报》除了受过很高教育的人,是很少有人看的。由此,我们可以推想假定,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可是他却装成一个接受教育不多的人。从他极力掩饰自己笔迹这一点来看,似乎他很紧张自己的笔迹可能会被您认出或查出来。还有,您能够看得出来,那些字并没有贴成一条直线,有些字贴得比其他的高很多,比如说‘生命’这个词吧,位置贴得就让人难以接受。从这一点上能说明剪贴的人是粗心的、激动的或是慌张的。总而言之,我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判断,因为这件事显然很重要,这样一封信的编纂者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如果是慌张的话,就引出了一个值得我们倍加注意的新问题:为什么他会慌张呢?因为凡是清早寄出的信件,在他离开旅馆前都是会送到亨利爵士手里的。写信的人是怕被人撞见吗?——可是他怕的又是谁呢?”“现在我们简直是胡乱猜想了。”莫迪墨医生说道。“嗯,不如说是在比较各种可能性,并将与实际最为接近的筛选出来。这就是科学地运用想象力,可靠的事实根据将一如既往地作为我们进行思考的出发点。现在,还有一点,您无疑又会觉得是在胡猜,然而,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封信上的地址是在一家旅馆写的。”“您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呢?”“您仔细检查一下就能看出,笔尖和墨水曾给写信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在写一个字的时候,笔尖就两次挂住了纸面,还溅出了一些墨水。写这样短短的一个地址,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足以说明瓶中的墨水是很有限了。您是知道的,私人的钢笔和墨水瓶是很少出现这种状况的,而对于写信人,这两种情况竟会同时出现,当然更是十分罕见的事了。您知道,旅馆的钢笔和墨水有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事。真的,我可以果断地说,如果我们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旅馆去搜查一下废纸篓,只要找到那份评论被剪破的《泰晤士报》,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发出这封怪信的人了。啊!唉呀!这是什么?”

他把那张贴着字的信纸拿到离眼睛只有一两英寸的地方仔细检查起来。“怎么了?”“没有什么,”他边说着边又扔下了信纸,“这是半张空白信纸,上边连水印也没有。我想,我们能够从这封怪异的信上得到的东西也仅限于这些了。啊,亨利爵士,您来到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事情吗?”“嗯,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还没有。”“您还没有觉察到有人注意您的行踪或是跟踪您吗?”“我像是进入了一本情节扑朔迷离的小说里。”我们的客人说,“见鬼,跟踪我有什么企图呢?”“我们现在就要谈这个问题了。在我们谈论之前,您再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了吗?”“噢,这要看你们认为值得讲的是什么样的事情了。”“我认为日常生活里任何反常的事情都是值得讲出来的。”

亨利爵士微笑起来。“对于英国人的生活,我了解得还不多,这是因为我的全部时间差不多都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的。我想丢失一只皮鞋应该不是这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您丢了一只皮鞋吗?”“我亲爱的爵士,”莫迪墨医生叫了起来,“那不过是放错地方罢了,您回到旅馆就会找到的。拿这种小事来烦扰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何必呢?”“唉,是他问我除了日常生活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啊。”“是的,”福尔摩斯说,“不管这件事看起来多么荒谬。您刚刚说您丢了一只皮鞋吗?”“唉,还不就是放错了地方嘛。昨天晚上我把两只鞋都放在房门外,今早起来就只剩一只了。我去问了擦皮鞋的那家伙,最终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最不幸的是,这双高筒皮鞋是我昨晚刚由河滨路买来的,还没有穿过呢。”“既然您还没有穿过,为什么要把它拿到外面去擦呢?”“那双浅棕色高筒皮鞋还没有上过油呢,所以我就把它放在外边了。”“这样说来,昨天您一到伦敦就出去买了一双高筒皮鞋,是吗?”“我买了很多东西,莫迪墨医生陪着我跑了很多地方。您知道,既然我们要到那里去做乡绅,我就有必要穿当地式样的服装,或许我在美国西部所形成的生活方式使我显得有些狂放不羁了。除其他东西以外,我还买了这双棕色高筒皮鞋——花去了六镑——可是还没上脚穿过,就被偷去了一只。”“被偷去的东西似乎是一件不成对就毫无用处的东西,”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得承认我和莫迪墨医生的想法一样,那只丢失的皮鞋用不了多长时间可能就会找到的。”“嗯,先生们,”准男爵语气坚定地说,“我觉得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现在,你们应当去实现你们的诺言了,把我们共同关心的事详细地告诉我吧。”“您的要求是非常合理的。”福尔摩斯回答道,“莫迪墨医生,我想最好还是请您按照昨天给我们讲述的方式,把您知道的全部事实重述一遍吧。”

受到福尔摩斯这番话的鼓励,我们这位从事科学事业的朋友便从口袋里拿出他那份手稿,像昨天早晨那样把全部案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专心致志地听着,还不时发出惊讶的呼声。“嗯,如此看来,我似乎是继承了一份饱含宿怨的遗产。”听完冗长的叙述之后,亨利说道,“当然,我很小就听到过关于这只猎狗的事,我们家最喜欢讲这个故事了,不过我以前根本就没有相信过它。说起来,我伯父的去世——啊,这件事使我内心感到非常不安,而且至今我还不能完全把它搞清楚。你们好像也还不能十分确定这到底是一件警察该管的案子,还是牧师该管的事情。”“是的。”“现在又发现了这封给我寄到旅馆的信。我想它也应该和这件事有关系吧。”“这件事好像说明,关于沼地上发生的事,有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多。”莫迪墨医生说。“还有一点要说明,”福尔摩斯说道,“那个人对您并无不良企图,他只是向您发出了危险的警告。”“也许是为了他们私人的目的,想要把我吓跑。”“啊,那种可能当然也是存在的。非常感激您,莫迪墨医生,因为您给我提供了一个具有多种有趣的可能性的问题。可是,亨利爵士,目前有一个很现实的必须做决定的问题,就是您究竟是前往巴斯克维尔庄园好呢?还是不去好?”“我为什么不去呢?”“那里可能有危险。”“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家的那个恶魔呢,还是来自人的呢?”“啊,那正是我们要搞清楚的啊。”“不管是什么,我的回答已经是肯定的了。地狱里并没有魔鬼,福尔摩斯先生,而且世界上任何人也不能阻挡我回到我的家乡去。您可以把这句话作为我最后的回复。”他说话的时候,浓密的眉毛紧紧蹙缩在一起,一张脸孔也变得暗红起来。显然,巴斯克维尔家人的暴躁脾气,在这位仅存的后裔身上还没有完全消失。“同时,”他接着说,“对于你们告诉我的全部事实,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析和思考。这是件比较重大的事,仅仅聚谈一次,谁也不可能全部了解并做出决定,我希望经过一个人安静思考后再做决定。喂,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打算马上回我的旅馆去。如果两点钟您和您的朋友华生能够来和我们共进午餐的话,那时,我想我能够更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多么地令我震惊了。”“华生,你方便吗?”“不会有问题。”“那么就请您等着我们吧。我为您叫一辆马车好吗?”“我倒想走一走,这件事着实令我太过激动了。”“我很高兴同您一起散步。”他的同伴说。“那么,我们就在两点钟再见吧。再见!”

我们听到两位客人下楼的脚步声和前门砰地关上的声音。

福尔摩斯突然由一个懒散、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人变成了个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人了。“穿戴好你的鞋帽,华生,快!每一分钟都要充分利用!”他穿着睡衣冲进屋内,几秒钟就换好上衣出来了。我们一同匆忙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往牛津街方向约摸二百英尺的地方,我们看到莫迪墨医生和巴斯克维尔爵士走在前面。“是否要我跑去叫住他们?”“上帝哪!可千万不能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你能陪着我,我就非常满足了,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的朋友确实很聪明,今天早晨的确很适宜散步。”

我们加快了脚步,和亨利爵士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在他们身后总是一百英尺的地方跟着,一直跟他们到了牛津街,又转到摄政街。有一次我们的两位朋友停下了脚步,向商店的橱窗里张望,福尔摩斯也同样望着橱窗。不一会儿,他高兴得轻轻叫了一声。顺着他那急切的眼神,我看到了一辆本来停在街对面的双轮马车,马车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它现在又在慢慢地向前移动了。“就是那个人,华生,快呀!即使别的什么事情也干不了,至少我们应该把他看清楚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从马车的侧窗看到了一张生着一绺浓密黑须,长有一双灵动逼人的眼睛的面孔,正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他把车顶的滑动窗打开来,向马车夫喊了句什么,之后马车就沿着摄政街疯狂地奔驰。福尔摩斯焦急地四下张望着,想找一辆马车,可是没有发现一辆空车。就在这时,他冲了出去,在车水马龙里疯狂地追赶着,毕竟那马车跑得太快,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了。“唉,”福尔摩斯喘息着,脸色发白,从车马的洪流中钻了出来,懊恼地说道,“我们可曾有过这样坏的运气和干得这么糟糕的事吗?华生,华生,如果你忠于事实,你就应该把这件事也记下来,作为我战无不胜的反证吧。”“那人是谁呢?”“还不知道。”“是盯梢的吗?”“哼,根据听到的情况,我们可以判断,显然巴斯克维尔一到伦敦就被人盯上了,否则他住在诺桑勃兰旅馆的情况怎么那么快就被人知道了呢?如果第一天他们就跟踪上了他,我确定,第二天还是要继续跟的。你可能已经察觉出来了,在莫迪墨医生讲述那个传说的时候,我曾走到窗前两次。”“是的,我记得是那样的。”“那时候我是在街上寻找假装闲逛的人,可是我一个也没有发现,看来对方是个精明人啊。这件事的确很微妙,虽然我还没能确定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但是我觉得他是个有智慧又精悍的人。在我们的朋友告辞之后,我马上就尾随上了,就是想发现他们的暗中跟踪者。他确实足够狡猾,连走路都觉得不可靠,他为自己准备了一辆马车,这样他就能跟在后边若无其事地逛街,或是从他们旁边猛冲过去,而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这方法还有个特别的好处,倘若他们坐上马车,他马上就能跟上去。但是,显然也有一个明显的弊端。”“这样他就只能任由马车夫摆布了。”“的确如此。”“我们没有记下车号来,真可惜。”“我亲爱的华生,虽然我显得那样笨拙,可是你不会果真认为我连车号都忘了记下来吧?2704。但是,它现在对我们还没有什么可用之处。”“在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你还能干些什么。”“在看到那辆马车的时候,我本来应该立即转身往回走,然后泰然自若地雇上一辆马车,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那辆马车后面,或者驱车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守候。当那个来历不明的人跟着巴斯克维尔到达旅馆的时候,我们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看他到什么地方去。可当时由于我的大意急躁,使得对手率先采取了狡猾的行动,我们不但失去了目标,还暴露了自己。”

我们一边谈论着一边顺着摄政街漫步向前走,前面的莫迪墨医生和他的伙伴早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再跟着他们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福尔摩斯说道,“盯梢的人走了,就不会再返回了。需要考虑一下,我们现在手里还剩下哪几张牌,要果断使用。你还记得车中人的模样吗?”“我只能认得出他的胡须来。”“我也能——可是我猜想那可能是一绺假胡须。对于一个干这样细致事情的聪明人来说,一绺胡子只能掩饰他的相貌,其他什么用处都没有的。进来吧,华生!”

他走进了本区的一家佣工介绍所,受到经理的热情接待。“啊,维尔森,您还记得我曾有幸帮过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当然,先生,我没有忘记。您挽救了我的名誉,甚至有可能是救了我的性命呢。”“我亲爱的老朋友,您言过其实了。维尔森,我记得一个叫卡特莱的孩子在您这里做助手,在那次调查中他还显露出一些才能。”“是的,先生,他还在我们这里呢。”“方便把他叫出来吗?谢谢您!还想麻烦您帮我把这张五镑的钞票换成零钱。”

一个十四岁的朝气蓬勃、做事机灵的男孩,听到经理的招呼应声出来。他站在那里,以无比的尊敬注视着这位名声赫赫的大侦探。“请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给我,好吗?”福尔摩斯说道,“谢谢!啊,卡特莱,这里有二十三家旅馆的名称,全都在查林十字街附近。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先生。”“你要一家一家到这些旅馆去。”“是的,先生。”“每到一家你就给看门人一个先令,这里有二十三个先令。”“是的,先生。”“你告诉他们,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你就说在寻找一份被送错了的重要电报。清楚了吗?”“清楚了,先生。”“可是真正需要你找的是一张被剪子剪成好些小洞的《泰晤士报》。这是一份《泰晤士报》,就是其中的这一篇,你很容易认出它来的。可以办到吗?”“一定可以,先生。”“每一次大门的看守都要把客厅看门人叫来询问,你也要给他们每人一个先令。先给你二十三个先令。在这二十三家旅馆里你可能发现大多数的废纸昨天都已经被烧掉或运走了,其中三四家或许会将一堆废报纸指给你看,你就在那些废纸里找这一张《泰晤士报》,但也很可能一无所获。这里是另外十个先令以备急需。傍晚以前你向贝克街——我的家里发一个电报,报告查找的结果。现在,华生,我们唯一要干的事就是发电报弄清楚那个马车夫了,车号是2704,然后到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去消磨我们去旅馆之前的这段时间吧。”

第五章 三条断了的线索

夏洛克·福尔摩斯拥有非常卓越的转移注意力的能力。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困扰我们的怪事,整个人都沉醉于比利时现代大师的画作当中。从离开美术馆一直到诺桑勃兰旅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谈论艺术,实际上,他对艺术只是略知皮毛。“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在楼上等着你们呢,”店员说,“他让我在您来后立刻带您去见他。”“您不会反对我看看你们的旅客登记本吧?”福尔摩斯说。“当然不会。”

登记本上显示在巴斯克维尔之后又登记了两批人。一批是新堡的西奥菲勒斯·约翰逊一家,另一批是来自奥尔顿海洛基的欧德姆夫人和仆人。“这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约翰逊,”福尔摩斯对门房说,“是不是个律师,头发花白,腿有点瘸?”“不,先生,这位约翰逊先生是个煤矿工,一个好动的绅士,不像您说的那么老。”“你肯定把他的职业弄错了吧?”“不会的,先生!他这几年一直在这儿住,这儿的人都认识他。”“啊,到此为止吧。还有欧德姆夫人,我对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恕我好奇,不过在探访一个老友时碰上另一个并不稀罕吧。”“她是一位患病的女士,先生。她丈夫曾经是格洛赛斯特市的市长。她进城时经常到我们店里住。”“谢谢。恐怕不能说认识她了。”“这些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华生,”一起上楼时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知道了,那些对我们的朋友很感兴趣的人并没有跟他住同一个旅馆。这就意味着,就像我们看到的一样,他们非常急于监视他,同时他们也不敢让他发现。这一件事实很能说明问题。”“说明什么呢?”“说明——天啊,亲爱的老朋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我们快到楼顶时,迎面碰上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他正满脸怒火,一只手里拿着一只满是灰尘的旧高筒皮鞋。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等他终于开口时,声音比早上更高了,西部口音也更重了。“这个旅馆的人当我是傻瓜么,想耍就耍,”他喊道,“再不小心点儿,他们就会发现开玩笑找错了人。我可是说真的,要是不把我的靴子找回来,那些家伙就麻烦了。我可不是怕开玩笑,福尔摩斯先生,可他们这次太过分了。”“还在找你的鞋?”“是的,先生,一定得找到。”“可是,您不是说那是只棕色新鞋吗?”“的确是,先生。而这次是只黑色旧鞋。”“什么?难道你是说——”“这正是我要说的。我一共有三双鞋——棕色新鞋、黑色旧鞋和我正穿着的这双漆皮皮鞋。昨晚他们拿走我一只棕色的,而今天他们偷走一只黑色的。哎,你找到了吗?快说,小伙子,别站那儿瞪眼!”

一个惶恐不安的德国服务生来到跟前。“没有,先生。我问过整个旅馆的人了,可都说没有看见。”“很好,要不在日落前找回我的靴子,我就去见经理,告诉他,我直接离开旅馆。”“肯定会找到的,先生——我保证只要您稍微有点儿耐心就一定能找到。”“但愿如此,我可不想在这个贼窝里再丢东西了。好了,好了,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因为这么点小事而麻烦您——”“我倒认为这事值得费点儿心思。”“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重视这件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呢?”“我可不会解释什么。这大概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最可恶最奇怪的事情了。”“最奇怪的,或许吧——”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这事儿你怎么看呢?”“嗯,我不敢说我弄清整件事了。你这案子很复杂,亨利爵士。与你叔叔之死联系起来看,我不敢说在我办过的五百宗大案中,有哪个有这么复杂的。但是我们掌握了几条线索,其中的每一条都可能引导我们找到真相。我们可能会在错误的线索上浪费些时间,但迟早会找到正确的线索。”

我们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期间没有人提起我们因之而聚到一起的案子。回到私人卧室后我们言归正题,福尔摩斯又问起了巴斯克维尔的去留意向。“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什么时候?”“周末吧。”“总的说来,”福尔摩斯说,“我认为你的决定很明智。我有证据表明你是被一路跟踪到伦敦的。在有几百万人的大城市中,很难查清楚这些人是谁,或者他们有什么目的。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邪恶的,他们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而我们可能无力阻止不幸的发生。您不知道吗,莫迪墨医生,今天早上你们从我们家里出来后就被盯上了?”

莫迪墨医生大吃一惊。“被盯上了!被谁?”“很不幸,这也正是我无法奉告的。在达特沼地您的邻居和熟人之中,有没有留黑色络腮胡子的人?”“没有——嗯,让我想想看——等等,对了,白瑞摩,查尔兹爵士的管家,是个满脸黑色胡子的人。”“啊!白瑞摩是干什么的?”“他管理那座庄园。”“我们最好确定一下他是否确实待在那里,说不定他正在伦敦呢。”“您如何确定这一点呢?”“给我一张电报表。‘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备好了一切?’行了,发给巴斯克维尔庄园白瑞摩先生。距离庄园最近的电报局是哪儿?格林盆?好极了,咱们再发一封给格林盆的邮政局长:‘电报发至白瑞摩先生本人。若不在,请返至诺桑勃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天黑前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确实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了。”“这主意好,”巴斯克维尔说道,“可是,莫迪墨医生,白瑞摩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是已故老管家的儿子,他们家至今已有四代人照看这座庄园。据我所知,他和他的妻子在那个乡很受人尊敬。”“同时,”巴斯克维尔说道,“很明显,只要我家人没有住在庄园里,这些人就会过得很舒服,还无事可做。”“不错。”“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究竟得到好处没?”福尔摩斯问道。“他和他的妻子每人得到了五百英镑。”“啊!他们知道将会拿到这笔钱吗?”“知道,查尔兹爵士很喜欢谈论他遗嘱的内容。”“很有意思。”“我希望,”莫迪墨医生说道,“您不要怀疑所有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的人,我还得一千英镑呢。”“是吗?还有谁呢?”“还有很多人分到了一小笔钱,他还捐给公共慈善事业一大笔款项。剩余的完全归亨利爵士。”“剩余财产有多少呢?”“七十四万英镑。”

福尔摩斯惊奇地皱起眉头说:“没想到牵扯到这么巨大的数目。”“查尔兹爵士是以富有闻名的,可是我们在检查他的证券以前,并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富。全部财产总值近一百万英镑啊。”“老天!这么大的赌注,当然有人要拼死赌一场了。还有一个问题,莫迪墨医生,假若什么不幸发生在我年轻朋友身上的话——您会原谅我这不愉快的假设吧——谁会继承财产呢?”“由于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没结婚就死了,所以财产就会过继给远房表亲戴斯门家里的人了。詹姆士·戴斯门是威斯特摩兰的一位年老的牧师。”“谢谢。这些细节都非常有意义。您见过詹姆士·戴斯门先生吗?”“嗯,他曾来拜访过查尔兹爵士。他是个庄重的人,过着圣洁的生活。我记得他拒绝从查尔兹爵士那里接受任何资助,虽然查尔兹爵士强行授予。”“这个没有什么喜好的人真会成为查尔兹爵士巨产的继承人吗?”“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这是法律规定的。他还将继承钱财,除非所有者立下遗嘱,否则他可以任意处置。”“那您立过遗嘱了吗,亨利爵士?”“没,福尔摩斯先生,还没有呢。我没有时间,因为直到昨天我才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管如何我都觉得钱财不应该与爵位和产业分离,这是我可怜的叔叔的意思。要是没有足以维持产业的钱的话,继承人怎么重振巴斯克维尔家的威望呢?房产、地产和钱财绝不能分开。”“确实如此。啊,亨利爵士,我也同意您应该马上到德文郡去的这个意见。但我有一个条件,您决不能单独去。”“莫迪墨医生跟我一起回去。”“可是,莫迪墨医生还有他自己的事,而且他家离您的家也有数英里远,即使他非常想帮您也帮不了。不行,亨利爵士,您必须另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能够一直跟您待在一块儿的人一起去。”“您自己去有可能吗,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事情到了极危险境地的时候,我一定尽可能亲自出马,但是您知道,我那儿有很多人要过去咨询,有困难需要我帮助,让我无限期地离开伦敦,那实在做不到。目前就有一位极为可敬的英格兰人物,正受到某些人的威胁和污蔑,而只有我才能制止这一严重的诽谤行为。您应该看得出来,现在让我到达特沼地去是件多么难以实现的事。”“那么,您想要让谁去呢?”

福尔摩斯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如果我的朋友愿意承担的话,那么您在危急时刻,要想找一个人来陪伴和保护您,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这一点我敢保证。”

这个建议,意外得使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巴斯克维尔就抓住了我的手,热情激动地摇了起来。“啊,华生,对于您的厚意我感激不尽,”他说,“您了解我的境况,这件事,您也了解,如果您能到巴斯克维尔庄园,陪我渡过这道难关,我将永生不忘。”

冒险对于我永远具有吸引力,何况还有福尔摩斯的恭维和准男爵把我当作伙伴一样真诚看待。“是的,我很乐于效劳,”我说道,“这样利用我的时间十分有价值。”“你得非常详尽地向我报告,”福尔摩斯说道,“当面临危机的时候——危机总是会降临的——我将告诉你如何采取行动。我想星期六就可以准备好动身了吧?”“这样华生会方便吗?”“是的,没问题的。”“那么,除非我另有通知,星期六我们就在车站见面,搭乘由帕丁顿开来的十点三十分的那趟车。”

当我们站起来准备告辞的时候,巴斯克维尔突然发出了胜利的呼声,并且冲向屋角,从橱柜下面拿出一只棕色的长筒皮鞋。“这正是我丢的那只鞋。”他喊了起来。“但愿我们所有的困难都能像这件事一样销声匿迹!”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可是这真是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莫迪墨医生说道,“午饭以前,我就在这间屋子里仔细寻找过了。”“我也寻找过啊!”巴斯克维尔说,“任何地方都找过了。”“那时,屋里肯定没有长筒皮鞋。”“这样看来,想必是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侍者把它放到那里的。”

我们叫来了德国籍侍者,可是他说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不管怎么问也得不到任何线索。目的不明的神秘事件接踵而至,现在又多出了一件。除了关于查尔兹爵士暴死的整个可怕的故事之外,两天之内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不能解释的意外而怪诞的事,其中包括收到用铅印字拼凑成的信,双轮马车里蓄着黑胡子的那个盯梢人,新买的棕色皮鞋的失踪和旧黑皮鞋的消失,还有现在突然回来的新棕色皮鞋。

在我们回贝克街的车上,福尔摩斯一言不发地坐着,我从他紧蹙的双眉和严肃的脸色就能看出,他的心里和我一样,在努力进行一些推想,试图找到一些能够解释这一切奇怪而彼此之间又毫无关联的插曲的相关线索。从下午直到深夜,他都那样呆坐着,沉浸在烟雾和深思之中。

晚饭前来了两封电报,第一封是:

刚刚获悉,白瑞摩在庄园。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是:

依吩咐到二十三家旅馆,未找到被剪破之《泰晤士报》。深感愧歉。卡特莱。“我的两条线索都彻底告结了,华生。再没有比诸事不顺的案子更让人烦恼的了,咱们必须转换思路另找线索。”“咱们总还可以找到那个马车夫,就是给那盯梢人赶车的那个人。”“是的。我已经给执照管理科发了电报,要求他们查清他的姓名和住址——如果现在这位就是我要的答案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出乎意料的。”

事实说明,门铃声带来的消息比我们希望的答案更加使人满意。因为门一打开就进来了一个粗鲁不羁的家伙,他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我接到总局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绅士要找车号2704的车夫!”他说道,“我赶马车已经有七年时间了,从来没有乘客对我的服务感到不满意。我是直接从车场到这里来的,我要当面问清楚,您对我哪一方面感到不称心。”“伙计,我对你毫无不满,”福尔摩斯说,“相反的,如果你能详细地回答我的问题,这半个金镑就属于你了。”

车夫听了,咧开嘴微微笑着说:“啊,我今天可真是遇上好日子啦。先生,您要问我什么呢?”“首先,我想要知道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需要的时候我好方便再去找你。”

约翰·克雷顿,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车是在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来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这些一一记了下来。“现在,克雷顿,请你把今天早上来监视这所房子,后来又在摄政街跟踪两位绅士的那个乘客的情况告诉我吧。”

马车夫看上去吃了一惊,并且还有点不知所措了。“呃,这件事似乎不用我再告诉您了,因为您看起来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他说,“事实上,那位绅士曾告诉我说他是个侦探,并且强调关于他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老伙计,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呢,如果你想要对我隐瞒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要倒霉了。你是说你的乘客告诉你说他是个侦探吗?”“是的,他是这样跟我说的。”“他什么时候这样说的呢?”“在他准备离开我的时候。”“他还说过其他什么吗?”“他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用欣喜的眼光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噢,他提到了他的名字是吗?那可真够冒失的。他说他的名字叫什么呢?”“他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车夫说。

我从来没有看到我的朋友如此瞠目结舌过。一瞬间他惊愕得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接着,他狂声大笑起来。“妙啊,华生,真是妙不可言,”他说,“我觉得他真是个和我一样聪明敏锐的人。上次他把我搞得真够不舒服——他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吗?”“是的,先生,这就是那位绅士的名字。”“太好了!告诉我他是在什么地方搭上了你的车,以后怎么样了?”“九点半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且答应我说如果我能在一天内绝对听从他的吩咐,而不提出任何疑问,他就给我两个金镑,我很高兴地答应了。我们首先到了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一直等到两位绅士出来并雇上了马车。我们尾随着他们的马车,直到他们到这里下了车。”“就是这个大门。”福尔摩斯说道。“啊,这一点我实在不能肯定。可是,我敢说我的乘客知道所有事情。我们停在街上等了半个小时,后来两位绅士从我们旁边漫步而去,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福尔摩斯插言道:“这我知道了。”“在我们走到摄政街约有四分之三的时候,突然间,我的那位绅士乘客打开了车顶滑窗,并向我喊着,说让我以最快的速度将车赶向滑铁卢车站。我鞭打着马,没十分钟就到了。他遵守诺言真的给了我两个金镑,然后转身进车站去了。他准备离开时,回过身来跟我说:‘如果你知道你的乘客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的。’就这样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如此。你以后就没有看到过他吗?”“他进了车站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现在你怎样形容一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马车夫搔了下头皮说道:“啊,他可真不那么容易形容。他四十岁,中等身材,比你矮二三英寸,先生。从穿着上看像个绅士,留着一绺黑胡须,剪得十分整齐,脸色苍白。我想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眼珠的颜色呢?”“我说不清楚。”“别的什么你再也记不得了吗?”“是的,先生,记不得了。”“好吧,这是半个金镑,给你的。如果以后还能带来更多消息,还可以再得到半镑。晚安!”“晚安,先生,谢谢您。”

约翰·克雷顿咯咯地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耸耸肩,带着失望的微笑转过头,朝我看看。“我们的第三条线索又断掉了,刚摸着点头绪又陷入空白了。”他说道,“这个狡猾的流氓!他掌握了我们的底细,也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曾经找过我,在摄政街他知道了我是谁,考虑到我可能已经记下了马车的车号,肯定会去找马车夫,因此他就送来了这个戏谑的口信来误导我。我跟你说,华生,这一回咱们真的是遇上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我在伦敦遭受到了挫折,希望你在德文郡运气能比在这里好一点,可是我还是不能够放心。”“对什么不放心呢?”“对让你去这件事不放心。这是件很棘手的事,华生,而且充满了危险,这件事我愈看就愈不能安心。是啊,亲爱的老朋友,你可以笑我杞人忧天,但是我仍然要跟你讲,如果你能安然无恙地再回到贝克街来,那我就真的太高兴了。”

第六章 巴斯克维尔庄园

到了预先商定的那天,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莫迪墨医生都准备妥当,我们就按照事先计划的那样前往德文郡。夏洛克·福尔摩斯和我同坐车子赶往车站,并对我做了些临别前的提醒和建议。“我不愿提出许多说法和疑问来干扰你,华生,”他说,“我只想要你将各种情况细节尽可能详尽地报告给我,那些归纳整理的工作,就由我来完成好了。”“都是什么事实呢?”我问道。“感觉与这宗案件有关的一切事实,无论多么不够直接,尤其是我们年轻的巴斯克维尔与邻里关系的状况,或是任何与查尔兹爵士猝死有关的新问题。前些日子,我曾亲自做过一些调查,可是恐怕我的这些调查结果都是于事无补的。只有一件看来是确定的,就是后续继承人詹姆士·戴斯门先生是一位年纪较长的绅士,为人和善,因而这样的迫害行为不会是他能干得出来的。我切实觉得咱们考虑问题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他排除,实际上,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些在沼地里的人了,毕竟他们是围绕在亨利·巴斯克维尔周围的。”“那最先辞退白瑞摩这对夫妇不可取吗?”“千万不能这样做,否则你就要犯下大错误了。假如他们真是无辜的,这样对他们就太欠公正了;而要是他们有罪的话,这样做反而不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不,不,绝对不可以这样,咱们得把他们加入嫌疑人名单。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个马夫以及沼地里的两个农民。至于咱们的朋友莫迪墨医生,我倒是相信他是完全诚实的,不过,对于他太太的情况,我们却没有一点信息。生物学家斯台普顿,还有他的妹妹,据说她是位有魅力的妙龄女郎。居住在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的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还有一两个邻居,这些人都是你必须特别加以注意的。”“我会尽我所能。”“我想你带武器了吧?”“是的,我也认为还是带着去的好。”“当然,你的那支左轮手枪,应该时刻随身携带,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等我们到车站时,我们的朋友们已经买好了头等车厢座位的车票,在月台等着我们了。“有什么新消息吗?”福尔摩斯问道。“没有,我们什么消息都没听到,”莫迪墨在回答我朋友的问题时说,“可是我敢担保的一件事是,前两天没有人盯我们的梢。我们出去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认真观察清楚了的,没有谁能逃出我们的视线。”“我想你们总是一起出入的吧?”“昨天下午除外。每次我进城,总是要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是全部花在消遣上面的,因此昨天整个下午我都在外科医学院的陈列馆里消磨了。”“我去公园看热闹去了,”巴斯克维尔说,“但是我们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不管怎样,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福尔摩斯说,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住地摇着头,“亨利爵士,我希望您不要孤身一人往来,否则就要发生重大意外了。您的另一只皮鞋找到了吗?”“没有,先生,怕是找不着了。”“的确,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好吧,再见,”当火车沿着轨道缓缓启动的时候,他说,“亨利爵士,请您务必记住莫迪墨医生给我们读的那个听起来怪异而古老的传说中的一句话——不要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地。”

我们远离月台的时候,我回过头,看到福尔摩斯高大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肃立在那里,他在目送我们离去。

这真是一趟短暂而又愉快的旅行。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我的两位同伴关系似乎比以前更加亲近了,偶尔还和莫迪墨医生的长耳猎犬玩耍嬉戏。车开出几小时之后,棕色的土地逐渐变成了红色,砖砌的房子也换成了石头建筑物,一群枣红色的牛在树篱围着的草地里吃草,油绿的草地和繁茂的菜园都能表明,这里气候湿润,获得丰收是轻而易举的事。年轻的巴斯克维尔兴致勃勃地向窗外眺望,一看到德文郡那熟悉的风景,就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打从这里离开,我曾到过世界上很多的地方,华生医生,”他说道,“可是,我觉得没有一个地方能与这里相媲美。”“我还从未见到过一个不赞美故乡的德文郡人呢。”我说道。“不光是这里的地理条件,本地的人也不同寻常。”莫迪墨医生说道,“瞧瞧我们的这位朋友,他圆圆的头颅就是属于凯尔特型的,那其中有着凯尔特人强烈的感情。我们可怜的查尔兹爵士则是个例外,他的头颅则完全属于一种罕见的头型,一半像盖尔人,一半像爱弗人。在这之前,您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时候还很年轻,对不对?”“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十几岁而已,那时他住在位于南面海边的一所小房子里,所以我还从未看到过这所庄园。父亲离开我们后,我就直接去了美洲的一个朋友那儿。我跟您讲,对这所庄园,我和华生医生一样陌生,我非常渴望能够看一看沼地。”“是吗?那很好办,您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因为您马上就要看到沼地了。”莫迪墨医生说着便向车窗外边指去。

越过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野和一长圈树林,耸立着一座灰暗苍郁的小山,山顶上的缺口形状奇特、参差不齐,远远望去晦暗朦胧,如梦如幻。巴斯克维尔静静地坐了好久,两眼盯住那里一动不动。我从他那热切的面部表情里看得出来,这地方对他是多么重要啊。那怪异的、长期被同族管制的、到处都能引起人们无限回忆的地方,第一次出现在了眼前。他身上穿着苏格兰呢的服装,说话时带着些美洲口音,坐在一节再普通不过的火车车厢的角落里,可是从他那黝黑而富于表情的面孔里,我们再次感受到他的确是那支高贵而热情的家族的后裔,并且有着一家之主的风范。他浓密的眉毛、翕动的鼻翼和棕色的大眼睛里显示着自尊、豪迈和力量。倘若那恐怖的沼地里,真的出现了什么糟糕的、危险的事,他至少是个切实可靠,而且会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的伙伴。

火车在路旁的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我们都从车上下来。低矮的白色栏杆外面,迎候我们的是一辆由两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显然,我们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说是件重大的事,火车站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走了过来,帮我们搬运行李。这里是一个安静、祥和而又朴实的地方,但是,在出口的地方,却有两个穿着黑制服的像军人似的人站在那里,使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身上挎着不长的来复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身材矮小,相貌冷酷而粗野,他向亨利·巴斯克维尔鞠了一躬。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在宽阔的灰白色的大道上疾驰而去。崎岖起伏的牧草地,隆起在大道两边,透过浓密树荫的罅隙,可以看到一些古老的房屋,墙头和屋顶都被修成了人字形,阳光下宁静的村子后面出现了绵延不断的阴暗沼地,被傍晚的天空衬托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座高矮不一、险峻陡峭的小山。

接着,四轮马车又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岔路,我们穿过被车轮在好几百年里轧成的那条深深陷入地面的狭窄的沟道,逶迤而行,道路两侧都是石壁,上面长满了湿漉漉的苔藓和一种枝粗叶肥的羊齿苋。古铜色的蕨类和斑驳绚烂的黑莓在落日的余晖中闪闪发光。我们一直往上走着,越过一座花岗石的窄桥,沿着一条奔腾咆哮的急流向前走去。水流穿过乱石,激起节节浪花,汹涌而下。道路在长满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之中,顺着迂回弯曲的小河曲曲折折溯流而上。在每一个转弯的地方,巴斯克维尔都要兴奋得欢呼起来,他十分热切地向四周张望着,一边又向我们询问数不清的问题。在他眼中,一切都是美丽的,可是我觉得这一带乡间弥漫着一些凄凉的味道和明显的深秋的意象。枯黄的树叶铺满了小路,在我们经过的时候,又有些树叶飞舞着从头顶上飘飘而下,当我们的马车从枯叶上走过时,辚辚的车轮声也消失了——在我看来,这些东西都是造物主在巴斯克维尔家族后裔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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