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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4 05:5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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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绒追美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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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时光

青藏时光试读:

老虎与梦

他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汗水淋漓,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仿佛刚从水中沐浴上来。

妻子问他:“怎么啦,你怎么啦?”

他从床上起身而坐时,嘴里大声地呼叫着什么,手臂重重地捶在了妻子的肩膀上,令妻子疼醒过来。

他的心脏乱得没了节奏,怦,怦怦,怦,怦怦怦……像恨不得从胸腔里逃离出去。

他不吭声。妻子问:“又是噩梦吧?”他只是“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理她。

他双眼瞪得铃铛那么大,有些神经质地向屋子四角睃巡。那个场景太逼真了,他还清晰地记得老虎身上美丽而可怖的斑纹,喘着大气扑到眼前时那一根根金黄色的胡须,以及喷在脸上的气息。他们是在青冈林中迎面撞上的,双方都迟疑了片刻,紧盯住对方,然后他的恐惧从心底升起,再铺天盖地地把自己淹没了。于是,他转身夺路而逃。树林间的枝叶在双手拨动中向后一闪而过,他感觉大地在脚下像奔腾的河水般流动起来,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虎啸,接着是大地“砰”然一抖,然后,敲击大地的声音隆隆擂动。他明白老虎从身后追赶而来。他时而被枝丫挂住,时而脚踝一歪,跌坐在地上,他揉着脚脖一边呻吟一边逃跑,当他冲出林子奔到草地上时,在能远眺到山下村庄的地方,大地在脚下轰然塌陷下去。下坠的过程中,从深渊中呼啸而来的一股气立刻将他卷走了,他“啊啊啊”地狂呼不止。这时,他看到了山脚下蓝盈盈的海子,以及海边的石头路。他一边祈祷一边把手脚伸张,终于,他攀住了一块断石的边缘。正当他庆幸自己摆脱了老虎,求生有望时,一仰头,老虎正坐在面前:硕大的头一摇晃,便张开了血盆大口……他失手坠落了下去。

他披上衣裳坐了很久,心脏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搏动。他自我安慰道:“这不过是个梦罢了。梦嘛,人一醒,像幻影般,一切都消失了。”说是这样说,但他再睡下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一切多么真切,犹如实在的世界,他的经历是如此真实,让人无法将它忘却或看轻贱了。

后来,他又梦过无数次老虎。有时,老虎仍在追赶,他没命地逃跑,有时,他完全落在老虎的双爪之下,被老虎血淋淋地撕开时惊叫着醒来;有时,他躲在树上,老虎仰头候在树下;有时,他的脑袋被老虎咬了下来……

妻子嘲笑他胆小。有时候,他大声地呵斥:“你做一做看!”妻子撇嘴道:“可以呀,梦醒了,就没什么害怕的。哪像你,神经……”见丈夫怒目瞪眼的可怕样子,便闭上了嘴巴。而他,失眠越来越多,恐惧也越来越深。

就在他的神经日渐脆弱,人也变得愈加消瘦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智者。

几年后,他的神情大变。据说,他还常常梦见老虎。但是,他与老虎和平共处,甚至是他日渐主宰了老虎。他游戏老虎,有时骑着老虎四处旅游,抚摩它,有时与老虎一起睡觉,有时还拔老虎的胡须。在梦的世界里,老虎变得温良,他也变得自在了。

妻子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不做噩梦了。

他笑而不答,逼急了才说:“一切都不过是游戏。”妻子白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胡话。

有人问他:“那个老虎到底是什么?或者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提问者,并不作答。

那人终于自问自答道:“死亡?或者是无常?”

糌粑口袋

牧人阿珠眼看自己的糌粑口袋空了,心里开始焦躁起来。他在草滩的溪水边烧茶,正要吃饭时,那个满头长发的人又来到面前。阿珠还是热情地请他喝茶——自己的碗胡乱地在溪水里洗了一下(当然是自己先喝过茶之后)。他还把口袋倒过来将剩下的一点糌粑也抖空了:那流浪汉(他在心里这样称呼)用手端正碗,接迎稀薄的糌粑,而眼珠骨碌碌盯着他的口袋。糌粑断断续续地从袋口流出,像草原上开始飘起的最初的那些零落的雪花。吃吧,别客气,阿珠说。那人埋头就吃,似乎并不懂得客气一下。看他一副饿慌了的样子,阿珠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两人照例开始寒暄。地面的花朵正在时令中一点点变得灰暗,凉爽的风无情地嘲笑着它们远去的青春。

你这口袋做工真的有些特别呢,流浪汉说。

阿珠想笑,却也抑制住了:一个陌生人竟然恭维一只口袋,真是好笑哦。

那人嘴边掠过浅浅的笑意。

我还要走很远呢,阿珠说,你要到哪里?

我没有目的。

阿珠麻利起身,去牵溪水边啃草的坐骑。流浪汉把长发朝后甩甩,也跟着站起来,屁颠屁颠讨好地跟过来,双眼里柔光盈盈。

当阿珠埋头收拾茶具时,那流浪汉突然说:

大叔,你把口袋卖给我吧?

阿珠诧异地看着他。随即哈哈大笑。

你买口袋干什么?

那流浪汉也笑了,然后镇定地说:我在收藏藏族的生活器具。

阿珠感到稀奇。于是,流浪汉就展览、宣传、文化意义之类的给阿珠说了一大堆。令阿珠觉得更加莫名其妙。

阿珠说,我送给你得了。

流浪汉说:不不,我还是买。

阿珠变了脸色,说:那你给多少钱?

流浪汉还了价:十元。

阿珠佯装生气的样子说:不行,除非你给一千元。

这下轮到流浪汉瞪大了眼。先还送我,这一下漫天要价,莫非他看出什么了?但看阿珠的眼神并不像。于是,流浪汉再次稳住阵脚。他先还价三百元,而阿珠以游戏的心态死咬着说必须给八百元,后来两人终于谈成五百元。当阿珠接过五百元时,心里还在自问:你为一只破口袋真要收那么多钱吗?见流浪汉一副并不心疼钱的样子,便一狠心揣进怀里。

当阿珠骑着马翻过草坡,回头眺望时,只见流浪汉站在溪水边手里摇着口袋嘴里用汉语呼号着什么。这时,一道五彩的虹光围布他的周身,连溪水都映得波光粼粼呢。阿珠抖抖缰绳,双腿一夹,嘴里吆喝道:“跑呀!”坐骑立刻耸耳扬蹄,载着扬扬得意的主人,像箭一般射进另一片草海。

多年以后,阿珠到拉萨朝圣,有一天看到一座建筑物前人山人海,他便也好奇挤上前去,当那些领导剪上一段红绸之后,人们都拥进屋去。他终于在一个玻璃框前停住了脚步:那不是那个长发流浪汉吗?我的照片怎么也放在这里?再看,见照片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一只翻外的口袋。下面的标价,令阿珠刹那间目瞪口呆:二十万元。

当他走出展览厅时,只觉得外面的阳光迷离恍惚,而自己似乎置身于一场梦中,脑袋里嗡嗡地喧鸣着许多庞杂的声音。

他从讲解员的口中了解到:那是个神奇的口袋,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的,世间独一无二。

名声

翁卓家的小孩来村小上学,因为是亲戚,所以每天都来我家吃午饭。

这小孩虽然只有七岁,但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派头,总说出大人的话。或许,时代催逼早熟,抑或是因为每天听大人们的唠叨熏染之故。这一天,他用心地写了拼音、汉字和藏文作业后,又像大人一样说起家里的事。说他们家现在也还算可以,房子装修完了,在河谷里算是豪华的了,但现在差一辆车子。他说:“你嘛,有了一辆小车。你们家买小车时,全定姆河谷还是有了名声。”“你们也买一个啊。”“但是买了也没有意思。”“为什么?”“现在有车子的人太多了。”“买一辆大的。”“大的,已经有很多家买了,再买都没有了‘名声’。像你,定姆第一辆小车,听着多响。”“那你们家买一架直升机噢。”“飞机?”“是啊。你再用圆根装上轮子。停在院子里。”

小孩子凝思片刻,然后问我:“圆根?不会被猪吃掉吗?”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怕的医生

赤列医生又迎来一个上门看病的人,心里很是高兴。他忙不迭地用听诊器细心探听,又搅动尿液,瞪眼细瞧,生怕漏过某个尿泡的变化,然后又是把脉,认真询问病人的症状,最后,从药箱里取出一瓶瓶药……

女病人很感动,赤列何时变得这样慈爱周到了?可是,女人的眼光分明又有些躲躲闪闪,泄露出几许怀疑的心思。赤列见了,内心立刻不安起来。

病人终于还是憋不住疑问,有些羞怯和不好意思地问道:“阿木(叔叔之意),这些药真的可以吃吗?”

赤列正包着药片的手突然停住了。一丝颤悠沿着手臂,像电流一般窜过,直达心尖。赤列明白,关于自己的传闻真是铺天盖地了。赤列医生当着病人的面,打开了包药纸,然后从所有不同的药片中各取出一粒,掬在手心,说:“你看着噢。”一张口,把药片倒进嘴里,再灌一口水,喉结上下一滑,药片全吞进了肚子。女人见这样,嘴里道:“阿木,这……”赤列张开了嘴巴,女人发现医生眼里隐隐闪着泪花,医生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女人想辩解什么,赤列制止了:“你就安心吃我的药吧。我不会下毒的。”女人领了药悻悻然走了。

赤列的女人干农活回来,赤列给女人说起此事。女人先是骂那些造谣的人口舌生疮,全身灌脓,暴病而死,接着哀怨地哭起来,骂赤列没有血性骨气,世上哪有像你这样当医生的,还得吃病人的药,那你还不得吃成病人,干脆吃死算了。“嗯嗯,你怕什么?我就不相信,全村人都不得病不需要看病,我看他们能熬到什么时候!嗯,嗯嗯,你这个可怜的医生。”

男人知道女人也委屈,便任由她发泄,发泄完就好了。

也不知道莫名的风起自何处,又因何而起,关于河谷中几户人家放蛊的说法不胫而走,而且越说越变得有板有眼了。有人说,赤列家放蛊是某活佛开示的,因为高僧邓朱吊过点滴之后,病情突然恶化,口鼻流血,肤色变黑,身子急剧消瘦下去。赤列的女人上门兴师问罪,当然,双方都无凭无据,活佛要求对证,女人只好哑了口。疯传的是,赤列和几个男人到拉萨朝圣时误闯进一户施蛊人家,无奈之下,每人只得带上蛊药,否则难以脱身。于是,河谷里的村寨又陷入了古老的迷幻般的雾蒙蒙氛围,既让人提心吊胆,又似玩火般稀奇。古老巫术认为:如果施蛊于高僧大德或者财富权势拥有者,以及声名远播的人,那么他们的福运会迅速转聚到施蛊者的家里。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你在粮柜上做个记号,成功施蛊之后,那人一亡,柜里的粮食只见噌噌地往上拔长。当然,放蛊得秘密进行。有了赤列放蛊的说法之后,病人先还寥落,最后完全没了病人。赤列百口难辩,却又毫无办法。日子一天天过去,卫生局下达的任务眼看无法完成,赤列心急如焚焦躁难安。没完成任务也就算了,可他怎么洗清自己的罪名呢?

就在绝望之时,这个病人从天而降,他哪里能轻易放过?这是自己绝处逢生的机会,也是洗清罪名的时候!

几天之后,女病人再次来开药。不久,女病人完全康复了。

接着有了第二个病人。赤列医生当着病人的面自己先吞下病人吃的药片。

之后,有了第三个,第四个,于是,有了更多的人上门来看病……

据说,赤列医生至今还在坚持他的做法:病人的药,他必先尝服。有人说,其实医生完全是吃上了瘾,他本不必如此。有同道听后,连连摇头:“真是太可怕了!”也有人说,如果医生某一天不吃药了,那放蛊的说法就会再次泛滥开来……

智者与吝啬鬼

有一个出名的吝啬鬼,有一天找到智者,求问克服吝啬的办法。

智者问他,你怎样吝啬呢?

那人回答说,我连一根针都不愿借给人家,怕针尖磨耗;一碗茶也不愿让来客喝,那要浪费掉我多少柴薪、水、盐、茶,而且碗让人使用也感到心疼;有时,我宁愿不吃不喝,这可省下多少粮食哟。

智者哈哈大笑。

吝啬鬼问道:你笑啥?

智者说:你又浪费了多少口水啊,如果连话也不说,那不更省事?

吝啬鬼脸红了。

智者说:你的心思都跑到脸上去了!如果把心思都省下来,那你会更富有。

吝啬鬼虔心求教智者。

智者说:你想克服吝啬,这说明你本身不是太吝啬。这样吧,你从左手和右手开始训练。

左手和右手?

是啊,你把一件小物品,从左手交到右手,然后右手又回赠给左手。当两只手都变得慷慨时,你再把小礼物布施给家人、身边人。当你送出小礼物时,心里不觉得难受,反而感到快乐了,那时候,你再来找我。

当右手拥有一只碗之后,他指挥右手交给左手,可是,右手并不听指令,于是,左手狠命地去抢,右手便把碗丢在地上。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抢夺,右手又快了一步,这时,左手一点也不客气,扑上去抓扯,这样,好玩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只手打得不可开交,纠结扭缠,拉、扯、抓、挖,一切手段用其极致,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伤痕累累。看见这样,他的泪水哗哗流淌下来。当他命令相互敷药时,两只手终于和平相处了。在被子里,还相互攥握在一起,像两个同病相怜的兄弟。可是,第二天,当左手拿到一只烧饼,他让左手交给右手时,左手又不干了,于是,右手“啪”的一声将饼子打落,左手也不甘示弱,狠劲回击,右手赶紧闪躲。很快,又举至头顶,欲打将下来,左手见之,也赶忙把手藏在身后。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手都变得很不自在。他命令牙齿去咬左手,左手上留下了一排齿痕,再咬右手,右手上也烙下一排印痕。他说:“这下,你俩满意了吧?”两只手抖动起来,像是感到羞愧。合十祈祷,他说。两只手终于听话地连在一起。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两只手的絮语,血脉间的亲情也回来了。晚上,两只手在睡梦中相互交握在一起。早晨,他见了这情景,嘴边挂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是一个新日子的开始。两只手终于学会相互施舍了。而且还显得十分客气。

一年以后,吝啬鬼来了。满心欢喜的样子。

智者说,看来你很有收获啊?

吝啬鬼喜不自禁地说:真的十分感谢你。我现在觉得很开心。我每天尽可能送一点东西出去。刚开始时,我的两只手都不听话,当左手交到右手时,左手觉得难受,当我让右手转送给左手时,右手又不听话了。最后,我只好让它们打架吵架,然后共同去拥有一件东西,两只手这才和平共处。一个月以后,两只手礼尚往来,而且变得慷慨起来。从那以后,我的小东西渐渐也能送给别人了。

那你现在没有问题了?

有啊,我送出的小东西多了,别人又叽咕我吝啬,说,谁稀罕那些小东西啊?值钱的物品,我还真舍不得送了。

智者说:这样吧,你把我屋子里的东西当成你的,送给别人好了。

这怎么行?

你先把这件皮袄送出去吧。智者把围裹在腰上的皮袄递给他。

那人有些羞愧地退身而出。

路上,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大娘蜷身在一块岩石旁,瑟瑟发抖。

他走过去,把皮袄披在老人身上。老人连眼睛都没睁,攥紧衣襟,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回到村子,他逢人就说自己慷慨地送了一件值钱的皮袄,不信,可以去看看,那老人在……不久,村里的穷人向他讨要粮食或衣物。他匆忙跑到智者的修行屋里,拿了东西就走。当他逐渐有了好名声之后,来的人更多了,甚至有从遥远牧区来的穷人。可是,智者的屋子里已经变得一贫如洗了。智者见他一脸沮丧,便说:“如果可能,你把我施舍出去吧。”他双眼瞪着智者,神思凝重,然后绽开笑容,跑了出去。

他真把智者施舍给了一个远方来的穷人,让他去当一个月的用人。智者微笑着跟那个人走了。

一个月之后,智者又回到自己修行的屋子开始闭关修行。

他前来见智者时,智者已经闭关。

他久久地跪在智者修行的屋前,磕头、祈祷。

村里人看见,他每天早晨中午两次准时把做好的饮食供在闭关屋的小窗口上。他对侍从说,智者闭关期间的饮食由他供应,请务必给他这个机会。

智者出关之后,听说吝啬鬼已经把屋里的重要物件都施舍给了穷人。他获得了“穷大方”的好名声。

许多年之后,他又来找智者上师——他们已经建立了师徒关系。禀报他已破了“我执”,也突破了实相观念。请求上师传授更深的智慧道法。上师说,你真是有天分的弟子,那么快就生起了“空性”体验。吝啬鬼哈哈笑道:是啊,不然,怎么连你都布施出去了呀。智者笑了:那就留在我身边吧,咱们共同切磋佛法之道。

传说,这位著名的吝啬鬼圆寂时,地动山摇——温柔地、和缓地,然后升起彩虹。七天之后,他像上师一样虹化了,化成了七彩光,“自我”完全消融,汇入了空碧的宇宙。

饿鬼与食物

那只老饿鬼很不客气地嚷嚷道:“你快一点给食物吧。我等不及了。”

另一个饿鬼也呼叫:“怎么那么晚才给食物?咻咻。”

于是,所有聚集在周围的饿鬼们都“咻咻”、“嗦嗦”地叫嚷起来。

向秋喇嘛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往纯金打造的器皿里装上食物。

饿鬼们争相拥挤而上。

向秋喇嘛见这样,便大声地念诵咒语,听见咒语,一些饿鬼变得安良了。喇嘛又向转眼间变得空空的金碗里放上一些食物。饿鬼们又呼的一哄而上。吃完可怜的一点食物之后,饿鬼们转身飘荡而去。一只被挤倒的老饿鬼落在最后,向秋喇嘛用悲凉的眼光看着他,说:“你别忙着走,我再给你一些食物吧。”老饿鬼毫不客气地说:“你快一点,我还要去领受贡嘎的水食子。”老饿鬼一吃完食物,便飞一般飘走了,并不感念他的情意。

向秋喇嘛觉得迷惑了:贡嘎喇嘛的食物到底有什么殊胜的?

于是,他向别人打听贡嘎喇嘛的情况,并按照路人的指点,终于攀到了贡嘎喇嘛的修行岩洞前。

贡嘎喇嘛还在闭关。他看见侍从或供养者搁置食物的小窗子外的石板上,放着半个核桃壳,里面黏着一点糌粑的残渣。看得出这是供养给饿鬼和精灵们的食物。

第二天,饿鬼们准时来到。埋头抢食完食物,又慌慌张张地走了。

又是那个老饿鬼落在最后。他独自享用了加添的食物。

向秋喇嘛见他吃完,便问他:“你们为何都那样争先恐后地去领受贡嘎喇嘛的供养呢?我看,那儿的食物少得可怜。”

老饿鬼说:“你不知道,所有高原上的饿鬼都去领受他的供养呢。”“难道他的食物与众不同吗?我看不过是一点糌粑,或几粒谷子呀。”

老饿鬼说:“你不知道,如果不能享用到贡嘎喇嘛的食物,吃得再多,还是整天挨饿。”“就那么一点食物怎么够呀?”

老饿鬼说:“我得走了,不然又要挨饿。”转眼间,老饿鬼从他面前消失了。

向秋喇嘛感到一丝失落和迷惘。

有一天,向秋喇嘛早早地将食物供在金碗之后,来到贡嘎喇嘛的修行岩洞前。

向秋喇嘛果然看见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无数的饿鬼。贡嘎喇嘛走出洞外,伸手取过核桃壳,向里面放了三五颗青稞。这时,他惊奇地发现,贡嘎喇嘛满眼泪水,泪水滴答地滴进核桃壳里。而无数的饿鬼仍不见首尾地赶来。

贡嘎喇嘛的泪水还在滴答而落。而饿鬼群空前地安良和有秩序。前边的吃过了,退身出来,后面的紧跟而上,最外围的也装出吃东西的样子。最后,每个饿鬼都在俯身享用,而且每个饿鬼都是一副肚饱心悦的样子。

向秋喇嘛看得呆了。

他终于明白了贡嘎喇嘛食物的非凡之处:原来,贡嘎喇嘛以从无限的悲心和慈心里冒涌而上的慈悲之泪供养了饿鬼精灵们!世上还能有比这样的供养更好更大的殊胜食物么?

没有啊!向秋喇嘛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饿鬼众生们说。

巨大的慈悲之心和慈悲泪水的供养像太阳的光芒,遍照一切,令饿鬼们享用不尽啊……

乞讨

我们在音乐茶楼里正喝着茶,一个瘦弱的男人突然来到面前,他用哽咽的语言诉起苦来。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大概听出:他与跟在身后的女人一同到昌都打工,老板不给工钱,还将他们赶出来,现在他们没有回去的路费,此刻还饿着肚子呢。他用手背拭着眼睛,从眼里不时掉出几滴泪水来。他还用眼睛示意女人也过来。可是女人呆呆地站在远处,甚至对他也露出一种审视的目光。几个人争着掏腰包,很快他就有了几十元钱,当然,大家不忘问他的来处等情况,并告诉他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否真实,但还是相信他一回。他收下钱,道过谢后,又到其他几座乞讨起来,看别人无动于衷,便也不再挤眼泪了,很快转移了目标,但都没有收获,于是他匆忙走出了茶楼。我说,你看人家多聪明,你穿着藏装,一看就是藏人——普措今天穿着藏皮袄——而你看起来像个活佛,——我把目光转向翁吉,他大腹便便,更是一脸佛相。两人都说,看他声泪俱下的可怜样子,也就给了吧。

乞讨者走到门口,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他说:你看藏人是不是好骗得多?又拿眼瞪着女人:如果你也来哭一下,今天的收获更大了。女人说:你真没有良心,人家好心施舍钱,你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男人脸上露出无赖的笑意……

乞讨者走到街头,便带着女人钻进一个小吃店,各要了两碗大肉面条,两人眼里燃烧着饥饿的光芒,面条一端上来,便口舌生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呼噜噜的声音引来了服务员鄙视的目光。乞讨者和女人走出小吃店时,感觉世界又一次在眼里变得美好起来了。男人心想:那几个藏民多善良啊,如果以后有报答的机会,一定要做做善事,救济那些贫困得像我们这样的人。他的女人想:我自己的同胞何时变得这样麻木了?看他们的样子完全不相信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还是山里人善良啊!

我坐在茶楼里,这样想象着他们的情景。或许,这想象已算是美好的了,因为人心的深渊时常超越我的想象能力,常常令我感到无助和悲凉。

当我走出茶楼时,康定的冬日正拖着它黄色的袍子缓缓地翻山而去。我的心境感到了一丝寒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也已经变得冷硬了——因为我也像其他茶客一样冷冷地看着“表演”而无动于衷。

异象

我有一颗藏人的心灵,敏感而又宿命,多情而又自在。当我徜徉于雪域文字时,我发现天空低垂于我的心头,它总是与大地一起给我一些奇异的征兆,让我体味内心深处和命运的另一种声音。照例,在高僧大德或某个杰出人物的出生描写中,你总能读到关于吉祥异象的生动文字,这让人产生一种亘古怀想,人与大地、天空甚至一朵云彩、一道彩虹和一朵花都是气息相通的,它们与你的生命息息相关,并为你的生命献上缤纷的花环。这几乎是藏人普遍的心理。感觉已钝化了的现代人总是自认为高人一等,对那些文字和听到的关于藏人的奇异传闻总是嗤之以鼻,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样子。

在生命的旅途中,藏人还喜欢根据缘起来决定事情,如果缘起不好便会放弃,或者改弦更张。巴活佛此生找了一位空行母,生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已认证为活佛了。因为是宁玛派,而且据说他还肩负在康南寻找活佛转世灵童的任务,所以他是被允许纳妻的。在说到他与这位空行母的缘分时,有人告诉我,其实巴活佛上世与她就有缘,可是,当巴活佛带着侍从到达空行母家里时,空行母已经到山上放牧去了。两人走到一条谷口,巴活佛知道空行母就在谷里放牧,活佛对侍从说:“我们在此生火烧茶吧。”那位口无遮拦的侍从说:“你疯了?我们才走多远啊。刚才在人家屋里不是才吃了吗?”活佛叹息道:“缘分之柱倒了,我们走吧。”侍从拿手掌嘴,说:“看我这黑嘴。”又辩解道,“你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哟。”因此,巴活佛与空行母那一生的缘分就这样风流云散了。传说,当巴活佛在神山修行到八十高龄,头发像雪山一样白时,那位空行母找到了活佛,可是她此生已经走到夕阳下山之路了,于是两人便约定下世再续前缘。按当地的说法,巴活佛纳空行母有利于他自身的修行,更有利于活佛转世系统的延续,从而使佛法传承之链生生不息地接续下去。

藏人的心理结构里,梦也是一个重要的生命象征物,梦里总是显现一些预兆或某个精灵发出的警告,活佛或卦师卜卦时,梦示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参考之一。关于梦,藏人的探究十分深刻。莲花生大师对于梦,也有一篇精彩的开示。关乎自己的前路,我也喜欢寻找缘起或奇异的天象,可是,可能是因为我实在太平凡了,总也寻不到一些非凡的征兆或梦示。就连我的出生,我愚钝的母亲竟也说不出当时做的吉祥之梦,这使我沮丧至极。然而,当我依循文字接通了祖先的心灵道路之后,我的心境渐渐开阔了起来。祖先的面目、血液里的声音、他们的梦想,我都能手触耳闻鼻嗅。对我此生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缘起,最吉祥的征兆了。

我突然间感悟到:自己擅长书写的天分是雪域日月山川的一种良好缘起,是天地间一道最亮丽的彩虹。

心的幻象

童年远去,连山高水长的记忆都散淡了。回望来处,只是一片模糊而又在心底依然清晰的景象。天地寂寥,心里感到一种揪心的痛楚。是什么呢?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们无法阻止太阳的落山,流水的永无回返,还是岁月把我们一次次带到未知的境地,而衰弱的迹象在我们身上蔓延开来?啊,这一切在由谁主宰呢?我们人类像是陷入一场游戏无法自拔,而游戏每天仍在继续。我的心又隐隐地生疼了,那是时间之疼,是脚步之疼,是岁月之疼……

当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空无,像一缕风,或像一束阳光,在何处飞扬?当我不具肉身,甚至还不是一滴血液的时候,我以什么来生活?当父母云雨的时候,我怎样选择此生的父母呢?可曾有红白两束菩提光芒照亮了生命的河流?当父亲无数个精血中的某个精子和母亲的卵子以某种方式相遇时,可曾爆发惊天的爱和生命的火花?生命的欢畅可曾抵达深心里?当我在母亲温暖的子宫里一点点具形一点点成长的时候,我可曾有清晰的感觉?抑或只是一片迷茫混沌,如同天地初开之态?啊,我似乎看见自己如拳头大小落地时娇柔的样子,听到了一声声历经地狱般的恐惧和疼痛后来到人世间的悠长尖锐的哭声——那一切在我的潜意识中都留下烙印了吧。我又看见自己肥嘟嘟地在地板上爬行,外公将我高举在头顶说:我孙子长得多快啊——而他不久就离世走了。我看见自己走进瓦房,开始了汉语的学习;身子拔长得瘦弱却活力四射时,我走出大山,眼界随之开阔。是的,我还看见自己在城市中奔忙的身影,看到自己无助、茫然而又不甘的神情,看见自己最终驻足在环山的小城里,身陷日夜缠身像流水般的俗物琐事中拔不出脚来,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在城市的滔滔人流中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看见病魔像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而又最终嵌进肉里难以脱身的困境;看见我得意时的张狂,失意时的落寞,亲情之爱和心间仇隙在心灵里激起的浪花;看见我走在青春的末路上,心里却怀着飞天的梦想,而衰朽暮年的阴影飘浮而来……

来了来了,无迹如风,像漂泊的云朵;去了去了,像人生的脚步,像梦的空蹈,像心的影子。

啊,人人心中有个魔镜。所有的功名成就,如同滔天幻梦,无论是立地成佛,还是直上天堂,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苦闷还是欢欣,无论是童年还是青春年少的影子,无论是老眼昏花还是冰雪聪明,这一切都不过是心之幻象。&160;

当又一个冬天降临的时候,我站在康定的山坳里作心之旅的飞翔。

啊,一切都不过是心的幻影。人世间的景象如同一枚石子丢进湖泊,荡漾起满湖的波纹之后,一切复归宁静,就像天地间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就像你我不曾来过也未曾离去的样子。&160;

梦的呓语

梦是透视心灵的另一种方式,一种沟通白昼和暗夜的虚无之桥,是冠冕堂皇和欲望赤裸罪恶滔天裹合的混合产物,也是心灵能够通达的最为遥远的国度。当我畅游梦境时,我是轻快和灵敏的,也是愚钝和聪慧的。每当我在清晨的黎明中醒来,我总是忍不住去捕捉梦里的景象,再度回嚼那些奇异的经历,有时,甚至堕入恍兮惚兮之态。对我而言,梦之世界是我平凡世界的补充,梦之想梦之语也是我的另一种古老的神秘力量。我本来就是神秘家族的一裔,是神性与魔性皆具的流浪人,因此,时常到梦里流浪——这本身就是我生命旅程的重要一环。我还在梦里让现实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切而生动地化现。在梦里,那些作古的亲人与我们又能共同生活在一起,生之亲情旅迹再度历历重现,这对我的怀念之心是多么大的加持啊。它犹如甘露使我翻然觉醒,增长智慧,同时我因为返回到往昔,重新恢复了青春和活力,像一个年少的人回到爱的国度,令我流连忘返。当然,当神山或天地间的某个精灵,或者家族之魂,想要托梦给我,或者给予我启示时,梦也在扮演着另一种身份,它以先知的形象出现,让我对尘世生活有了几分预感,心灵有了些许准备,在现实的荒唐上演之前能够先行一步,使自己有了圣人的气质。在天地之间,心的禅定之力是我终生追寻的,当然也是难以达成的,就像雪山也无法永恒地莹白——地球的暖流正在摧毁着关于雪山不老的神话——梦里的天意之光,使我的心灵变得丰富多彩。它是我的文字得以保存空灵的第三只翅膀。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如同现实制造秽行罪恶一样,梦工厂也源源不断地产生各种垃圾,它使我们的心灵时常污秽不堪,心灵的天空阴霾连绵。作为神秘家族的后代,母亲们对此顶礼膜拜,常常把灵魂交付给它,甘愿被蹂躏,反而把自己的主人身份忘掉了。当它把僧人的许多法事都吞咽干净之后,梦之翅这时又微笑着熠熠展开,给虚幻世界带来明净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阳。母亲也会觉得自己赢得了一场胜利。我是一个捕梦者,一个出入梦境内外的藏人,一个用文字记录梦游历程的歌手,可是,虽然我看似被它奴役,却是我自己和梦的主人,对天地而言,我是自由的精灵……

我还想说,在雪域到处都有捕梦之人,描画梦相之人。一些修行者还执著于法力在梦境里修炼,那被称作梦瑜伽,总有一天,或许能成为一种时尚和舞蹈……

在我的一个梦里,莲花生大师曾预言:你终将承接到神秘家族的最后衣钵,成为一个游走于阴阳两界、虚幻和尘世之间的最后诗人,像一个以血肉为衣裳的护法之神。我期望这成为我此生真实的归宿,而不是梦的又一次欺妄之语。

鼠宴

老鼠举行家宴,邀请老猫参加。它是因为听了一位高僧的讲经,才决定化敌为友,爱敌如己的,大家从此相安无事,平安相处。

老猫睁着绿眼,看见一大家子鼠类齐聚在一起,心里感到十分高兴。但它还是装作镇静的样子,并没有露出痒痒的利齿来。

老猫坐在位于中心的位子后,鼠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令老猫感动得泪眼蒙眬。老鼠们也唏嘘不止。那场面极为感人。老鼠们终于相信和平的时代来临,并且有了从此自食其力的打算。

老猫醉了,鼠母鼠父也跟着醉了。老猫与鼠父开始称兄道弟,至深夜离别时分,还恋恋不舍。

鼠父执意送老猫兄弟回家。

半路上,鼠父问老猫:高僧也给你讲经了吗?

老猫问:你说的是哪个高僧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家里的高僧么?他讲得多么动人啊!所以……

老猫哈哈大笑,道:人家说我也是半个高僧呢,每天睡在灶塘边时,满嘴念的都是经文喽。

鼠父更加放心了。一直把老猫送到家门口……

第二天,高僧出门,见门口躺着一只肥硕的老鼠,心想:那只懒猫也终于学会杀老鼠了。他左手捻着佛珠,嘴里念着经文,弓下身子,右手提着鼠尾,把鼠尸抛到院外。老猫见了,嘴里说:喵呜,喵呜,这是我昨天杀害的呢。高僧却听成:“嗡嘛呢叭咪吽……”

鼠类没见鼠父回来,便相信是被猫兄弟挽留了,于是,派大儿子去接父亲,大儿子没见回来又派二儿子去接,就这样,它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老猫嘴里,有去无回,终于只剩下了鼠母。

鼠母藏在黑暗的角落里,吱吱吱地呼唤家人。屋里寂静异常。

老猫听到鼠音,便温柔地回应道:过来,过来呀!

鼠母蹑足从门后走过时,一脚踩在了自己丈夫的尸体上。当她看见丈夫脖子上的血迹后,咕噜噜转身溜走,一到门边,从门后的垃圾洞里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在楼底的畜圈里翻身起来之后,又继续没命地逃窜……

传说,猫们依然冒充着半个格西,慵懒地躺在灶口,接受人类的供养;

传说,老鼠们从此与人为敌,盗窃的本领越加变得高强无比;

传说,人类依然相信某一天众生都能和平共处,不再相互仇视和攻击。现在,世界各地仍能看到高僧们布道的忙碌身影……

空无与名声

当心灵变得空无一物时,一位写作者却硬逼着自己坐到电脑前。他蹙着眉头,双手停在键盘上,他想敲下几个字,心里依然空空荡荡,什么想法也不曾涌现。他再一次问自己:我到底要写什么?回答是“不知道”。继而他自问道:那为何要写作呢?他尴尬地笑笑。索性他又一路追问下去:那你每天逼迫自己又是为何呢?目的何在?为名利还是所谓的高尚的责任感使命感?那你是想讲故事?而且内心有不得不讲的冲动吗?——答案都是否定的。当他把自己逼得没有退路时,他终于害怕了,他看见自己写作的“信仰”面临着空前崩溃的灾难。啊,我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为什么这样驱使自己,像牛一样负重前行呢?他找不到出路了。他无奈地摇着头,陷入沉思。窗外,一丝风也没有,天地在混沌中显得静谧无语。心灵的旗帜耷拉着头,像一只寒鸦,黑暗、阴沉,甚至有一点无助的愤怒。当他下决心从此不再写下任何文字时,心灵却又活跃起来了:难道就这样没有任何追求地度过此生吗?另一个声音即刻不怀好意地问:那就是说你把这个作为所谓的追求?既没有宏大的构想,又缺乏才气,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是为了愚人的安慰?写作者越来越烦躁。他站起身离开电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了。他越加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我到底该怎样做呢?或者,我已是一口枯井,一棵朽树,江郎才尽了?这时,整个城市突然停电了,他心底有了一丝欣喜,仿佛它为自己解了难处。不久,电脑里出现电力不足的提示时,他更有了全然解脱的消受。电脑已经自动关机了。他觉得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从此,他成了一个有名的文化病人——每年写出了大量前卫的文章,令评论家和读者都摸不着头脑,读得浑浑噩噩,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懂,大家都在不懂装懂。他在心里暗暗发笑:我自己都不懂,别人怎么会懂呢?他像发疯一样胡乱写下的东西本身就是疯狂的,毫无意义的,是自己逼迫自己完成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作业而已——而所有人都开始追捧他。

莫非大家都成了疯子?

他依然装疯卖傻,在文坛上混迹了十余年。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智者——那是个没有名气,没能发表几篇文字,没有几个人知晓的老人,却是让他感到敬畏之人。他问智者:为什么我没有写的呢?智者说:你怎么没有写的呢?你不是已经写了数百万字的大作吗?他听了哈哈大笑:难道你也觉得我写下了很多东西吗?智者见他并不疯狂,便说:人间的故事都在每个人的肚子里,去访问他们吧,每个人的路本身就是一篇文章,何必再在人间制造文字的垃圾呢?他眼含热泪,大声地唤智者:老师,我的老师。

从此,那个人从文坛上销声匿迹了。文坛上再次掀起关于他的文章的热烈争论,他的作品再次畅销一时。

几年后,当他的新作将要面世时,他发现文坛的风向已变了。他从前的作品遭到了空前的抨击……

他再次从文坛上消失了。

据说,他正在研究心灵市场的新课题;还有人说他完全封笔了,转而投身到装殓行业了……

用人的儿子

用人的儿子生来下贱。尽管出生时,冬天还打雷,太阳罩上光环,到了夜里,月亮撑起华盖,而且还有许多人看到屋子里充满了奇幻的光芒,但是,仍然没有人愿意把这些奇异的天象与用人家相联系。虽然,有不少人赞美用人的儿子面相非凡,可是,富人家的男主人冷冷一笑:“乞丐儿子终归是乞丐。”富人一家不高兴了,便不让用人一家人住正屋外的光地上,直接赶到底楼,与牲畜相伴,用人的父母只好忍气吞声——屋外已是寒风瑟瑟的冬季,不敢露宿外面。

用人的儿子长大后,灵异频现:他令麻雀群吃饱肚子就飞走,不准将多余的穗粒洒落地面浪费,麻雀们很听话,它们啄够了,便欢快地纷纷飞走,还对他叽叽招呼;他去放牧时,捡起与牲畜数目相当的石子,举在嘴边,对它们喃喃说话,再撒在身边,晌午,他又说些奇怪的语言,再把石子聚拢来,这时,牧童们惊奇地发现,牲畜竟乖巧地回来了;他偶尔说的一些疯话,都变成了现实……总之,渐渐地,开始有人说一些他可能是某个活佛转世的悄悄话。他的主人又笑了:“那我家的猪可能也是格西转世呢。”

有一天,用人的儿子劳动回家,上下三次木梯后,沉痛地说:“我,用人的儿子,已经三次从母亲头上迈过了。”原来,母亲得急病猝死,将尸体捆扎后,主人放在了楼梯下。儿子以神通感知了此事。他请求主人让他去请仲巴大活佛,主人哈哈大笑,爽快地答应:“你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用人崽子。快快去请吧,如果你能将他请回,那太阳都会从空中坠落下来。”用人的儿子气得不行。他想:我一定要显示给他们看看。

第二天,他收牧回家时,骑着一块鞍形石头,从山上飞下,他本来准备直接飞到地主家门里,然而,到了村口,都吾家的女人背着一只空桶突然出现在路口,因为逆缘,石头突然坠在村头,失去了神力。

当用人的儿子为超度母亲跋山涉水去请大活佛时,活佛早已知晓。他告诉侍从,明天无论谁来,都不要拒之门外,把人请进来。天快要黑了,还是没有任何客人上门来。侍从说:“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大活佛觉得奇怪,便说:“你到屋顶去眺望一下,看有没有人在路上。”侍从下楼来告诉活佛,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是有一个男孩子趴在田边挖着什么。活佛说:“你快快把他请来。”原来,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供养的东西,用人的儿子在田边挖人参果准备供养活佛。他只挖到了一小捧人参果。

当用人的儿子真把大活佛请来超度母亲时,河谷上下轰动了!人们也开始对用人的儿子另眼相看了。

大活佛认证说,用人的儿子是意西活佛的转世……

这样,传奇才算真正地开了好头……

狗与人及菩萨

圣地竹庆的路边有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岩石上有一尊佛像,传说是自然显现的,后来被人们描成彩画,从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从路边蜿蜒而过,曲曲弯弯地绕过草滩,一直注入山脚的另一股溪流里。这一天,佛像下的土路上出现了一只老狗,这只狗的下身完全瘫残了,只能拖地而行,而且下体发出一股恶臭,腐烂的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谁也不知道它是村子里的还是从外地来的,是什么原因弄成了这样。它“嘤嘤嘤”地哀吟着,像在给所有的生命传达自己的苦痛,或者,只是无法自禁地自哀自泣罢了。

第一个人从它身边走过,见它这样,先用衣袖遮住鼻子,眼睛也逃避着那难看的残体,嘴里骂道:“恶狗!”又自语道:“真是恶心,一早出门就碰上这东西,真是撞了霉运。”他一脚将狗踢飞到路坎下。

溪水翻腾着浪花,哗哗宣泄而下,天空中飘过几滴若有若无的雨丝。

第二个人从它身边走过,看着它被蛆虫裹满的下体,听着“嘤嘤”的哀吟,便弯下身子怜悯地看着它,嘴里说:“真是造孽哟,太可怜了!它可怎么办?”意思是它如何生存下去,眼看虫子就要将它完全吞噬了。狗艰难地拖着残体,给他让出了道路。那人在怀里找寻了半天,怀里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揣着,于是,他有些歉意地望着它,慢慢离去。

第三个人来到它身边,他慈善地盯了它很久,似乎要帮助它,最后,从褡裢中取出一整块锅盔——那是他旅途上一整天的口粮——放在狗的嘴边,狗抬起头,感激地望着施舍的人。他看着狗埋头啃吃,便以一副满意的神色站起身来,嘴里念着经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斜射的天光里似乎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阳光金线。

第四个人来到它面前。那人俯下身子细细地瞧着,当他抬起头仰脸向天时,眼里盈满了闪闪的泪花,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悯之情:“啊,苦难中的众生!它就是众生之苦的活活的象征哟。”他想用一根木棒把覆满它下体的蛆虫剔净,以此来减轻它的苦痛,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剔出极易伤到蛆虫,便把木棒丢掉,他强压下心中生起的无法遏制的恶心之念——这是不应该的啊,他自责道——闭上眼睛,俯首,伸出了舌头……

他要用自己柔软的舌苔,在不伤及蛆虫的状况下,把这只狗下体上的虫子舔净,或许这样狗还能慢慢地恢复过来,活下去。

他感到舌头碰着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同时,鼻子里涌上浓浓的泥土味道。

他惊诧地睁开了眼睛。病狗哪里去啦?

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疑心自己是在梦中。这时,他看见正前方的石头之上,半尺的虚空中浮坐着观世音菩萨。

他猛地跪下磕头。

菩萨微笑吟吟满眼慈爱地看着他。

他开始既喜悦又有些癫狂地数落起菩萨的不是来,说他修行十余年,不舍昼夜地观想,可是菩萨狠心地毫不显现,哪怕是一次显身都没有过,说他是多么苦恼啦,云云。

菩萨说:“我从来就在你的身边,在你心里,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这也许是你的悲心还不够深吧。不信,你把那只残废的狗背在肩上到人群中去走走看。”

这时,老狗又显现在路上,菩萨顿时隐身不见了。

于是,他右肩扛着老狗走到转经的人群中,问人们看见他肩膀上的东西了吗?所有的人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肩膀上空空的,哪有啥东西呀?”“莫非这人疯了?”他极度失望。这时,一位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太婆走到他身边,问他道:“儿子啊,你为何在肩膀上扛一只伤狗呢?”

他看着老人,眼里又一次涌出泪水。

无脑人

那一次,我像漂泊的云一般流浪到理塘,听说某个人家有一个无脑之人,便想去探望一下。因为在我看来,一个无脑之人能够存活是不可思议的。

由我借宿的主人陪同,我走进我前世曾投生家旁边的那户人家。路过我遥远的故居时,我心旌摇曳,热泪悄然淌下来。我问泽仁(主人的名字):“这是哪个人家呀?”用手指着门楣上挂着一串木头雕刻的葫芦—— 一共是七个,传说这个洁净人家里曾诞生过七个大德——问道。泽仁说,要不要进去拜一下,这是嘉瓦七世的故居呢。我点头应答。我们走进幽暗的底楼,踏上短粗的木梯上到二楼,二楼很窄小,盖得也低矮,个儿高的人几乎能头碰顶木了。我细心看着灶边木柱上的斑斑奶渍,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婴儿时代,在一个彩虹笼罩这间矮屋的日子里,我沐浴着沥沥的雨水降生在此。传说,那一刻,屋中的木柱顶上汩汩滴下一串吉祥的奶汁呢。当我长到九岁时,来自深宫里的秘密寻访团凭着我留下的一首诗找到这里,并认定我为转世灵童。我在上世曾经写下一首后来传扬于整个雪域的诗,诗里写道:彩云间自由飞翔的仙鹤啊,请把你的双翅借我一用,不飞遥远的地方,我到理塘转一转就回来。泽仁讲述吉祥的兆示,看着我有些木然的神情,问道:难道你不磕头吗?我说,我们赶紧去看一看无脑之人吧。泽仁疑惑不解地盯着我。

路上,我虽然一直想象着无脑之人的模样,但走进院子看见一个完全没有头脑却身躯完整的人猛立到面前来,我还是感到无限惊讶。无脑人的父亲说,他一直患有颈项病,三年前突然断掉了,他们想他肯定会死掉,没想到他还继续活了下来。我用悲悯的眼光看着那个可怜之人,内心的悲心恣肆成一片汪洋,我在内心默默地为他祈祷和祝福。这时,他用双手捶打起胸部,家人说他饿了,想要吃饭了。不久,家人用一个瓶子盛着已经调好的糌粑汤,高举着瓶子往无头之人脖根处的管道缓缓倾倒下去,那不冷不热的汤水咕咕咕冒着泡沫下去了,当泡沫往上泛涌时,父亲就停住手,直到泡沫完全没有了又再往下灌,慢慢地,那瓶中的糌粑汤都倒完了,父亲问他吃饱了吗?那人便又用手轻轻打一下胸部,表示已经够了。父亲把这个无脑儿子牵到门口的木墩上,让他坐在那儿晒太阳。无脑之人走路倒也稳健。只是,我无法想象他的世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他还有思维吗?会做梦吗?能听见世间的声音吗(对于某种声音还是有感觉的吧)?那些流质食品的味道,他能品尝吗?父亲热情地请我进屋喝茶。我感谢他的邀请,说我要赶路,谢绝了他的好意。当他听说我是一个僧人后,请我为他可怜的儿子祈祷,他说他只希望儿子的来生能够投胎为一个健康有福的人。我答应了他的请求。那位父亲凄苦地问我:为何他有如此的罪孽啊?我没法回答,我只是惊叹于异熟因果是如此的难以逆转。在我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张似曾相识的举着铡刀的刽子手的面孔。我走过去,用手摩挲他的肩膀,又向他脑袋曾经生长的地方吹了加持之气,然后,与借宿家的主人一起离开了那户人家。

天空蓝而空洞,有两只秃鹫在高空中寂寞地翱翔。金黄色的阳光照耀寺院的金顶,两相辉映,把草原、雪山都映亮了。我想:众生都攀着因果之梯前行呢。

走到路口,我向主人告别。主人很惊讶。问我怎么突然就走?难道再喝一顿茶的工夫都没有吗?主人像是感到歉疚,说既然不回去了,那他一定要把我送到草坡顶才行。广袤草原的背景中,我俩肯定像两只蝼蚁般渺小吧。

我要翻越草原下山了,便在猎猎的风啸中,与他分手了。人世间的缘分是多么奇异!我觉得自己应当向他说实话了,便告诉他我是七世嘉瓦,他先是瞪大双眼,紧接着,欢喜地磕头不止。我请他起身,并为他摩顶加持。我又告诉他:我虽然是第七世嘉瓦,但我已经死了,请他一定要为我保密。他眼里闪着泪花,发誓终生保守秘密。

于是,我又开始了云游之旅。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清政府、固始汗和噶厦之间卷起的漫天风云的较量中,又一个七世嘉瓦会催生出来,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算真正安全了,可以无忧地隐秘潜行于尘世间了。

从山顶飞来的像是迎接我的仙鹤的妙音声中,我自嘲地想:那是个无脑之人,我却是生而已死之人。

此刻,关于我诗歌的隐语这才訇然洞开(愚痴的世人自作聪明地作了多少解析啦):

巨大的非尘世的仙鹤张开了它宽大的翅膀,覆盖了我即将踏上的草原小径,在它嘎嘎嘎一声高过一声的鸣叫声中,我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走去。

远去的那个人

有一天,突然有人要来造访。我的心莫名地有了某种焦虑和不安。听到铃声,一打开门,我的嘴猛然间倒抽了一口气,人也差点向后倒去。世间竟然有那么相像的人:他是我的翻版,两人完全一模一样。当他坐下来,开口说话时,他的语气和举止也与我毫无二致。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我的幻影不成?或者我是他的影子?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如出一辙之人吗?当他说话的时候,始终微微吃惊地盯着我看。我的眼光熠熠闪耀,想要把他看遍弄透,或者说,我以一种好奇之心看着自己的举止言行。那真是一个好玩的情景。虽然我们觉得自己对自己了如指掌,但是事实上,我们日渐感到陌生的依旧是自己。我在后来的人生岁月中渐渐明白:我已完全掌控不了另一个“自己”,他于我而言,日渐陌生,并且渐行渐远了。我们之间的交谈显得有些好玩而怪诞,像充满巫术的镜子,仿佛对方是自己的映照物。先辈教育我,天地间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更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而此刻,我惊诧于另一个人与我如此相像,让人匪夷所思。当妻子来到客厅,她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问客人:这是你的哪个兄弟?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当客人瞪大双眼,张大嘴巴,不知怎样回答时,我赶紧替自己回答:我也不明白呢,莫非我的父母曾背着我们生下了另一个我?说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妻子转过身,盯住我,眼里满是惶恐和不安,随即红霞飞脸,她明白:自己竟把客人当成了丈夫。如果依然混乱下去,那我还不被他们送出门去,从此成为一个无家可归之人?从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流。他说,他是因为读了我写的书之后专门来拜访的,他觉得我写出了他心中所想所思,还写出了与他共同的感受。这个时候,我更加觉得恍惚,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场梦境中,而非现实的真实状态。可是,真实的场景再次告诉我,这一切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当下正在进行之中。

妻子从厨房里再次出来时,她又一次把两人搞混了。这次是客人笑起来告诉她:他是客人,而不是她的丈夫。妻子认真辨识,眼里满是疑问。我看出她的惶惑不安,便告诉她你可以通过服装来辨别。不料,当我的眼光扫到客人身上时,又一个奇特的现象发生了:我们的装束竟然也一模一样。妻子发出惊讶的叫声,然后冲进里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面对这样的结局,她唯一的办法是,通过身上的某些隐秘特征来辨认了,如果连那些特征也一样,那唯一的途径是靠我们两人的自觉。可是,我与他谁真谁假呢?妻子再次出来时,她的神态已安静许多,看来,她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我们又时断时续地交谈下去,可是,情况变得越来越尴尬。终于,妻子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是示意客人该走了。我们两人同时起身,当他想说话时,我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翕动起来。妻子对他说:你坐着吧,我来送他。我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但是,当我转过身去时,很快用衣袖揩去了不争气的泪水。我微笑地向他们告别。他坐在沙发上一脸灿烂地微笑:下次再来玩耍,你慢走。我说:好的好的,谢谢你们。妻子把防盗门使劲往里拉,门“砰”地关上了。我突然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成了妻子的陌生人,而真正的陌生人已经成为我家的主人了。

我站在康定的街上,东关的寒风呼呼地叫啸着从我身边刮过。面对城市的灯火流光和不息的车流,我问自己:你要到哪里?哪里才是你的家?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一个时尚的女人从车里钻出来,然后欢笑着向我跑来,高跟鞋敲击水泥街面发出一连串“橐橐……”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她拽起我的手臂亲热地说:“我们回家吧。”不由分说,带着我走向了彩虹桥边的楼房……

我到底是谁?那个人又是谁呢?我在心里自问道。但是,我闭紧嘴巴,以沉默来对抗来自心里的那个冲动野兽。毕竟,我先得活下来,然后,再来寻找真实的自己,想办法回到我真正的家里。可是,这一切是可能的吗?那个陌生人已经成了我,过去的我也已经悄然远去……

传奇

根嘎只有六七岁时,他在一块石头上玩耍时把脚印清晰地留在了上面。待长大后,却难以显现圣迹了。他像一粒沙尘融入泥土一般,为人低调,行事不张扬,永远保持着一种安详的心境。他到藏校学习时,更是因为远离了家乡,没有人知道他是活佛。再加上他生得没有异相,极为普通,与人相处温和宁静,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他自在安然地度过了四年光阴。临到要毕业了,大家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活佛,而且还是一个著名寺庙里的高序位活佛呢。当人们开始对他另眼相看时,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出异禀来。这才发现,四年中他的所作所为,都像个活佛。再联想到他偶然示现的预言——当然是以玩笑之态说出的,有很多次呢。他们惊异地看着他——而眼看已是大家分离的时候了。同寝室的桑珠说:你果真是活佛呢,我就觉得你特别,原来你的很多作为都在显神通啊,都怪我愚钝。于是,大家围聚过来,听他讲根嘎的故事:

有一次,我和根嘎都在寝室里睡大觉,我的几个老乡说好了要到学校来看我,可是,天亮以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暗想:老乡来了,我却只有糌粑,没有酥油,连酥油茶都拿不出来招待他们,真是丢脸!这可怎么办?这时,睡在上铺的根嘎哈哈大笑起来,我问他笑啥?他说:你不用担心酥油,我的皮口袋里有一坨呢,你还不快起来,人家都到校门口了。我红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我担心酥油呢?他又把头从床上耷拉下来,咯咯地笑着说:我做梦了。乱说,你肯定看见我的空口袋了,我说。他说:你快起来吧,人家都要到了,还睡什么觉。不会那么快来的,我说。便又闷头大睡。过了几分钟,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一开门,竟然是老乡们。

这是巧合!这可算不得神通。

桑珠辩解道:那根嘎给我妹妹的儿子还未出生就取了一个男孩的名字算不算是神通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桑珠说:我本来是闹着玩的,不想却变成了真的。

原来桑珠家里只有兄妹俩,而妹妹未婚先孕,肚子大了,不敢待在父母身边,只好跑到学校来找哥哥。有一天,我逗根嘎说:你给我妹妹的孩子取个名字吧。他便取了男孩的名字。我说:你怎么知道是男孩?他说:猜的,我俩要不要打个赌?我说:算了吧。根嘎说:你妹妹的孩子说不定是个不凡的人呢,你要注意洁净。生下来,果然是男孩,后来还有寺院来认证说是他们的活佛。

人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久,毕业了,大家各自走了。根嘎留校任教。大家都尊崇他。

几年后,根嘎圆寂了。有几个离根嘎寺院比较近的同学都赶去参加了他的荼毗大典。奇迹真的发生了:当桑烟浓浓地升起来,天空中飞来了九只秃鹫,它们围绕火葬堆转了三圈后向西南方向飞走了,所有人都看见鹰翅下是一条条夺目的彩虹。同时,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降起了花雨。降花雨之说,过去都是听说,没有人真的见过呢。大家争着捡花瓣。那花瓣白色,极薄,透明。活佛的额头骨未能烧化,那里面清晰地显示出三尊佛像:中间是佛陀,左右是观世音和无量光佛。还出现了许多舍利子。

就这样,当通信使天地的空间压缩成零距离时,关于根嘎的传奇再次成为同学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关于他的故事里,又添上了花枝招展的风韵:

一群驮脚娃从木质危桥上走过时,一匹马连同驮子落进了汹涌的河水。只见走在那匹马后的根嘎一伸手抓住了鞍子,将马连同驮子一起举了起来,转眼之间,它们已到达安全的岸上了。

某户牧民死了人,不慎让猫从尸体上跳过,尸身坐了起来。人们恐惧地四散逃走。请了不少的活佛念经作法事,但都无济于事。最后请来根嘎活佛,他关上门,不让任何人接近。不知道做了什么,当他再度掀开帐篷门帘走出时,尸体已经睡下了,而且可怕的浮肿也逐渐消失了。

传说根嘎读初中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们上山拉运木柴,路途中恰巧经过一位同学的家门口。同学家很穷,他一路上都在为此担心,生怕大家提出到他家里做客。根嘎知道了他的心思,便故意说:土登,这次你一定要带我们到你家里去。土登面露尴尬之色。根嘎说:你相信吗?我到过你家。土登说:怎么可能?你又没有去过。根嘎便说出他家门的朝向,家里有什么人,还说了牲畜的数目,特征等。土登的眼里满是讶异之光……

人相欺眼,人不可以以相取人。智者和大德是无言无为的吗?真正的奇人大隐于市。他们以凡人之相,可能就生活在我们的周围……

根嘎的同学们后来这样感悟到。

桑珠妹妹的儿子生下来果然聪慧非凡,被寺院认证为活佛,曾被送到藏校学习藏文。很多东西那孩子早就会了似的,老师的教学十分轻松。十二岁时,在跑马山转山会上,孩子也随同同学们一起上山玩耍,在山上买了樱桃吃,回来就发病,还未能到医院就死了。当时天气很热,桑珠和妹妹都赶到学校时,孩子的遗体便在一位活佛指导下在学校里火化了。出现了许多的舍利子……

身之自述

人们了解我时,总是喜欢赞美我后来伟岸或俊美的样子,其实,就像人类刨根究底追述先人的道路一样,如同逆流而上寻找源头,他们应当从我起步之地起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最终看清我的面目。但是,我自己都还不够了然,你们能够画出我的面影吗?

其实,我最初是来自两个带电异体的偶然相遇,如同太阳和月亮在天空相会——那是藏人所说的日月同辉吗?——就像两个相互吸引的星球撞击,一个叫父亲,一个叫母亲,或者一个叫男人,一个叫女人,从他们高大躯体的深宫中长久酝酿之后滴落的两颗异质的甘露,在暗夜或春光中凝合而成;他们劫难似的结合,续下一段生命之缘。当我还是发光的液体或甘露时,父母亲都还是天上的面影,就像云朵睡在光芒里,可是,我早已安静地潜伏下来,并且按照一个固有的轨迹慢慢生长。在温暖的子宫里,如同急风暴雨般的蜕变是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当我最终令母亲隆起肚子,让她呕吐和不断地吃酸性食物时,她没有听到过我采自天国的咯咯笑声,我脚蹬手舞,让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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