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肖恩:走出孤独症(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30 11:19:57

点击下载

作者:(美)朱迪·巴伦(JudyBarron)、肖恩·巴伦(SeanBarron)著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男孩肖恩:走出孤独症

男孩肖恩:走出孤独症试读:

前言

此书于1992年首次出版发行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过去十年里,我在美国和欧洲的许多民间机构、教会和社会团体中讲述我对孤独症的感受,以及我的康复历程。这期间我与一些孤独症儿童和他们的父母成为了朋友。在这本书问世之前,我并不认识其他孤独症人士。[1]

在这本书出版后不久,道格拉斯·比克伦(Douglas Biklen)邀请我去雪城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演讲。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学里作报告。我有些紧张,感觉人们会审视我的言谈举止,看我是否真的像我自己声称的那样完全康复了。当我真的站在台前开始讲话时,我即刻感到了安然和自信。听众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为积极踊跃,接纳程度也颇高。我觉得像是在跟一众朋友谈天说地。[2]

那天,我第一次见识了辅助交流法的使用。这一方法能帮助无语言儿童表达思想和情感,令人惊奇。一位24岁的女士感动了我。她只能发出些声音,但不能说话。辅助者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她给我写了几句话,表达了当时内心的想法:她觉得很抱歉,在我演讲时制造了无意识的噪声。她将自己创作的几首诗歌送给了我。尽管她无法用口语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她的文字却极为优美,富于表现力。

我自己的写作也发生着改变,反映出我的康复历程。我康复得越好,大脑的“抽象”部分就越活跃, 我看待世界的角度就越宽广。我不再刻板地理解他人的言辞,也不再将他人的行为看成非黑即白。我也不再满足于对复杂问题和事物的简单释义。我开始领会人际关系的微妙之处,察觉外部世界中诸多人物与事件之间的种种关联。一个曾经痛恨任何改变的人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真的令人感觉耳目一新。

几年前,有一次我在密西西比作演讲。演讲结束后,有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14岁少年。他妈妈告诉我,她儿子希望长大后像我这样。我惊讶地发现,他简直太像少年时的我了。我们谈话时,他一直背对着我,但他提的问题非常尖锐——我14岁时可做不到这点。他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也想了解我家乡的情况,还想知道,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讲话感觉如何。我一回答完他的问题,他便起身离开。突然,他转过身来直视着我。我们握了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觉得跟他之间建立了某种真正的联系。

我们的著作已被翻译成9种语言,最近的一种语言是冰岛语。我和妈妈去了冰岛,在两所城市进行了演讲。我们参观了那里的一所学校,其中一个班里有7名孤独症少年。那里的教职员工都很出色,尊重每一个孩子,给他们以尊严,就好像他们是有特殊天赋的学生。总之,在冰岛,人们似乎将孤独症行为视为“正常”的来接纳。离开时,我不无遗憾地想,要是我小时候也曾拥有这样接纳的环境该多好啊!

很多人打电话或写信跟我谈他们的孩子。我和其中一些人成为了朋友。与这么多家长聊过天见过面之后,我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自己的孩子。很多人说他们的儿子或女儿也会做我小时候做过的那些事。我尽己所能地向他们解释,那时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能更好地帮他们理解自己的孩子。

近来,我的写作又有了长足进步,因为我当上了编辑,还成为本地报纸的一名记者。除了撰写传统的新闻故事,我还写了很多专题文章。我非常喜欢这个工作。日前,我重返扬斯敦州立大学(Youngstown State University),攻读4年制的新闻学学位。

近年来,我与家人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他们三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这部著作的出版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二份厚礼。

位居首位的当属走出孤独症的困境。肖恩·巴伦俄亥俄州,波兰市2001年11月[1]译注:道格拉斯·比克伦曾担任雪城大学教育学院院长,是该学院教育文化基础系和教学与管理系的教授,也是雪城大学残障与政策法规研究中心的资深教授。其著作《虚构的孤独者:孤独症其人其事》(Autism and the myth of person alone)中文简体版2015年由华夏出版社出版。[2]译注:辅助交流法(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 FC),是扩大及替代性沟通系统(augmentative and alternative communication, AAC)中的一种方法。该方法使用者通常是有严重沟通障碍的孤独症人或有其他发育障碍的人。借助不同程度的身体辅助,例如托住手腕,扶住胳膊,或轻触肩头,被辅助者能够通过指认图片或字词进行选择,或在字母板、电脑以及其他交流工具的键盘上拼写来与他人进行沟通。有一部分辅助交流法使用者通过长期练习可以逐渐脱离身体辅助,最终获得独立的打字交流能力。原版序

1965年,我先生和我获悉我们4岁的儿子肖恩得了孤独症——我们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词。他们告诉我们:他那不受控制的行为会日益恶化——等他进入青春期后就得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我们会宁愿他生来就是个盲儿、聋儿或弱智儿,因为这些孩子的家长至少还能得到帮助,而对孤独症,人们无计可施;孤独症不可救药。

那是26年前。大多数人得知这样的消息都会拒绝接受,我们也不例外。尽管当时几乎没什么可供参考的文献,我们还是查阅了所有关于肖恩这类孩子的资料。我们去看了专家,吃了他们开的镇定剂,参加了他们制定的治疗项目,使用了他们执意推荐的训练方法,但没一样能带来任何改变。他们自大傲慢,我们屈尊俯就。他们声称等待我们的只有毫无希望的未来,但自始至终我们一直心怀疑问,有关于我们自己的,也有关于他们的。

偶尔,在某些短暂的瞬间,我们似乎窥见一个无助的孩子被肖恩那孤独症的怪异举止所束缚,无力挣脱。无论统计资料如何显示,也不管预后会有多糟糕,我们决意要将他解救出来。后来,我们不再求医问药,只依我们自己的直觉和常识行事。我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我们的爱,我们的愤怒,我们的失望、耐心、创造力、暴力、无知,还有幽默。“触及”肖恩的过程泥泞坎坷,令人心惊,也充斥着悔恨与内疚。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我们必须坚持不懈地做些什么。我们能肯定的是,如果放弃,让他自生自灭,我们就会永远失去儿子。

无论如何,我们的努力见效了。

肖恩已经在自己的公寓独立生活7年了。他从大学毕了业,在一所养老院的康复部有份全职工作。他开着自己的车,有了女朋友,爱好打网球。业余时间他要么在一些服务机构做志愿者,要么在家听自己收藏的怀旧爵士乐唱片。

我们一家曾久陷深渊。几年前,肖恩说他希望能够帮助有同样经历的家庭。25岁时,他决定要写一本书,描述自己的孤独症经历。往事不堪回首,但他不得不追溯儿时那些痛苦的记忆——恐惧、困惑、孤立无援。他试图现身说法,向世人阐释孤独症究竟是什么样的。多年来我一直记日记,用笔头记述着我们的生活,一种我从未理解过的生活。本书以这些日记为基础,记录了我们养育一个孤独症儿童狼狈不堪的经历。肖恩最终得以摆脱可怕的自我封闭,不再受制于自己的思维和行为。而今,我与他携手合作,共同撰写此书,将他康复的历程呈现给世人。朱迪·巴伦1992年一

医院里,我缓缓挪下床,站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我不禁有些微微发抖。我小心翼翼地向布满黑斑的镜中望去,镜子里的我面带微笑。“你当妈妈了!”我大声地说。这是真的吗?“你有儿子了,肖恩,一个男宝宝。”我告诉镜中的自己。一阵喜悦掠过心头,转瞬又被一阵恐惧驱散。我,一个妈妈?

罗恩走进屋,站在我身后,伸出双臂将我揽在怀里。我俩伫立在镜前,凝视着镜子里的我们。“咱们的宝宝有个21岁的妈妈,还有个看上去像12岁而不是22岁的爸爸。”我笑着说。他吻了下我的脖颈。“你感觉有点力气了吗?能走到新生儿室去看看肖恩·查普曼·巴伦吗?”他问。那当然。

我们站在玻璃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的宝宝。他看上去比别的婴儿都大,也显得老气横秋的——也许是因为晚了三个星期才出生的缘故。一阵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我生了孩子,而且挺过来了!(那会儿我觉得自己肯定会死在产床上。)我们的宝宝既健康又强壮!可我觉得,连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对这么个小不点儿负起责任来?我对婴儿简直一无所知,连个半岁大的孩子都没抱过。对这个陌生的小生命我们丝毫也不了解。他究竟是谁?

他们用一辆金属小车把他推进房间,让我来喂他。“等一会儿可别睡着了压着他,” 一个护士说,“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把婴儿压坏。”他很快就把小瓶子里的东西喝了个精光,但仍像是没饱。给的量够不够?人家护士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

有时他就是不醒,一个护士会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使劲捶捶他的脚,把他弄醒——就像这样!没事儿,别担心,弄不疼他们!”怎么会弄不疼呢?

如果护士把他抱走,时间就会变得漫长难挨。我想试着看看书,但却总是走神,没法集中精神。我躺下,听着育婴室里传来的哭闹声。一阵连续持久的哭嚎声突然响起,盖过了其他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这是谁家的孩子?他们怎么也不管管他,让他别哭了?那声音听上去孤独凄凉,让人揪心。我可不会让我的宝宝这么哭。

罗恩和我的父母来医院接我们回家。我起床,穿好衣服,坐在给我安排好的轮椅上,像个久病不愈的重病号。其实罗恩和我已经在这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个礼拜了。一个护士把我们的宝宝抱进来,递到我怀里。“给,这就是那个吵人的小家伙,”她说,“他在育婴室里哭起来没完,大概是觉得不够吃吧!可我们是给他加了奶量的,他胃口可真好!”“你是说,就是他一直在哭个不停?”

她点点头,笑了起来。“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噢,告诉你你也没办法。”

那天晚上罗恩和我相拥着站在摇篮旁。我环视着这个房间,肖恩的房间。今晚之前,这里还只是“宝宝”的房间。新家里的每间屋都是我亲自粉刷的,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到快完工时,八个月身孕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我要侧躺下身才能够到下面的踢脚线。我把这间屋留在了最后。罗恩打了几个架子放书和玩具,他还用蓝白相间的印花布做了窗帘。一切都很完美。

我俩凝视着熟睡中的宝宝。他纤小羸弱,却已是个样样俱全的小人。将来,他会长大成才,无所不能。想想看,他还不认识我们呐,我们也不认识他,这多有意思。我们将共度一生,我们三个人。

我对自己的小小焦虑一笑置之。能有多难呢?不就是照看小孩嘛!在这世上,已经有多少人在多少种境况下抚育了自己的孩子啊!而且许多人都没我们聪明,没我们条件好。我们会爱他,尊重他,好好教育他,满怀仁慈和耐心。“真不可思议,”罗恩柔声说,“这么个小东西就能改变我们俩的生活!”二1

我把肖恩那套新积木拿了出来。他14个月大,正在蹒跚学步,这样的玩具正适合他。不过,自从学会走路以后,他就几乎没怎么走过——他总是飞快地移动着,影子似的从你身边闪过。我把积木块倒在客厅地板上,在一旁坐下。“肖恩,咱们搭座塔吧!”他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时我跟他说,但他似乎并没注意到新玩具。当他再次经过时,我拦住了他,把他按下来,坐在我身旁。我开始忙活着一块一块搭积木,可肖恩有他自己的主意。他抓了几块积木,放在一个小桌子上。接着他一屁股坐下来,伸出胳膊扫过积木,看着它们稀稀拉拉滚落到地上。紧接着,他把这个过程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奇怪,但也并无大碍。很快他就会腻烦的。他又照这样做了一遍,两遍,三遍。接下来,又是一遍。每次他都把积木放到桌上,再横扫到地上,越做越来劲儿。“宝贝, 到这边来,来跟我玩儿。”我温柔地说, 拽住了他的胳膊。他甩掉我的手,在桌子上摞了更多的积木,然后一把将它们推倒。这次他还捎带上了台灯电线。灯险些掉到地上,被我一把抓住了。“好了,肖恩,别闹了。过来跟妈妈坐在一起。”

他转过身,又拿了块积木,放在桌面上。我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旁,把积木放回到地上的积木堆里。他哭叫起来,看都不看我,又伸手抓了把积木。他跑到桌前,把积木扔在桌上,然后将它们扫落在地。“行了,肖恩。”我又说了一遍。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硬拽着他跟我坐在一起。对这事我挺明白的,我觉得。不就是意愿之争嘛——他在试图宣告他现在独立了。“看,帮妈妈搭座塔吧。”我一松开他的手,他立刻蹿起来,手里拿了块积木,放到桌子上,旋即将它拂下桌。“够了!够了!”我大声说。我抓住他双手,把他拖开。我牢牢抱住他,想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不行,肖恩。妈妈说不行。”他的头扭来扭去的,就是不看我的眼睛。我告诉自己:没事,他只不过还不太理解。显然,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好争的:我更高大、更强壮、更年长,也更聪明。只要足够耐心和坚定我就能教会他,让他知道,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事能做,有些则不能。就这么简单。

那天下午罗恩从他任教的学校下班回来时,灯已经摔碎了,桌子也刮花了,积木收进了壁柜,肖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已是有气无力,但仍想把这一切解释给他听。我后来投了降,把积木收起来放进壁柜,不玩儿了。就在这当口,肖恩拾起一个毛绒玩具,放在桌上,扫落在地。我把那玩具拿开抱起他,脸对脸,试图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但他不看。他古怪地轻声笑着,声音听上去让人发毛。我对自己说:“我是一个22岁的成人,绝不跟一个14个月大的婴儿发脾气!”

我把他抱进他的卧室,拿出蜡笔和纸,满脸堆笑地说:“咱们涂颜色吧!”他使劲推开我,跑出了屋。等我气喘吁吁追到客厅时,他正打算从桌子上放飞两只蜡笔。我一把抱起他:“不行,肖恩。我们出去好好散个步吧!”

他挣来挣去地想摆脱我,我好歹把他塞进了他那套防雪服里。俄亥俄的冬天寒冷刺骨。我抱着他走到外面,把他放在便道上。快到他午睡的时候了,天气也冷得不适合在外久留,但我知道环境的变换和新鲜空气能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边走边跟他聊天,指指天上随风飘动的云朵,邻居家的狗狗,再说说来往车辆的颜色。到了街角,我们转身回家。我一打开前门,他就从我身边冲了进去,抓起一个玩具小汽车,放到桌子上。“嗖”的一声,小汽车飞了出去。“你这个傻孩子,真够一根筋的!”我给他脱防雪衣裤,他却一个劲儿地想挣脱我。“该午睡了!”我向他宣布,并把他抱进他的房间。就在我给他脱鞋的时候,他用胳膊把几只蜡笔从小玩具桌上扫到了地上。他用力踢开我,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看着蜡笔四处滚落。我把他拎进婴儿床,坐在旁边给他读故事,想让我俩都平静下来。我给他看书里的插图,但像以往一样,他根本不怎么看。

我吻了他,离开了房间。他酣然入睡,我却心烦意乱。我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他气坏了。可这简直太可笑了,他还只是个婴儿,我完全可以对他更耐心些——不需要这么气急败坏也能教会他“不行”是什么意思。毕竟,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真不该责怪他。如果我对他气势汹汹的,又怎么能指望他信任我?

他睡醒了,我把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满心懊悔。我在厨房里喂了他些吃的,然后把他从高脚椅上抱出来,放到地上。他一路小跑进了客厅,捡起一个木制小动物,放到桌上,再打落到地上。“不行,肖恩,别那样。我们得和你的马戏团小动物好好玩儿。”接下来这一下午,我俩一直在进行拉锯战。

我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从桌子边带走,想尽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没用。我的嗓门越来越大。他又碰倒了台灯,被我一把接住了。要是我不抓着他,不控制着他,他就像是一个人在这屋里——他不看我,好像没听见我说话,毫不迟疑地把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放到那张该死的桌子上!如果我牢牢地挡在桌子前,他就用屋子另一头的那个;如果我把所有他能捡到的玩具都拿走,他就用饭勺子!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我跌坐进沙发里,牙齿瑟瑟发抖,心脏怦怦乱跳。我在一旁看着他。没有我的干涉他如此快乐,如此全然投入到他想干的事情上,自顾自古怪地笑着。他就像不知道我在场似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来,继续跟他较劲儿。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夺下他手里的勺子,大喝一声“好了!”他毫无反应。就在我去把勺子收起来的时候,他跑进自己的房间,找到一把蜡笔。我回到客厅时,他刚好把它们扫下桌,还捎带上了台灯。我冲过去抢救,但为时已晚——台灯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把肖恩拽过来,打了他屁股,还打了好几下。他的眼睛几乎没朝我这边看过。我把他抱进他的房间,扔进小床里,盯着他看。他根本无动于衷。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回到客厅收拾玻璃碎片。一开始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但泪水带着沮丧、愤怒和羞愧,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我跪在地上,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我揍了自己的孩子,他还只是个婴儿——我曾发誓绝不打孩子的。五味杂陈的感受深处隐藏着某种恐惧——无论我做什么去阻止他,都丝毫不起作用。

是不是小孩子在这个年龄都是这种表现啊——是某种什么“阶段”吗?要真是这样,别的父母是怎么忍受的?是我的问题,我脑子里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说道。我根本不懂怎么带孩子。我到底错在哪儿了?2

但这不是什么心理发展必经阶段,我知道。回顾过去这一年来的种种情形,我不得不承认,很多迹象早已显现出来了。我抱着肖恩时,他的反应一直令我感到困惑不解——他会极不舒服地拧来拧去,用力向外推我,像是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我看别人家的宝宝都会偎依在妈妈怀里,一动不动的,可他从来没那样过。他总是哭闹个不停,做什么都满足不了他——换尿片不行,喂吃的不行,抱起来搂在怀里当然更不行。

他2个月大时,罗恩和我把他的婴儿围栏支起来了。那围栏四周的护围是软软的网子。这样我们俩想踏踏实实吃个饭时就可以把他放在围栏里,而不是地毯上。吃饭时间简直就是噩梦——什么都阻止不了他无休无止的哭闹。把他放在围栏里,他就会脸朝上躺着,用脚趾头勾着护网的网眼向上“爬”,等身体挂到围栏边上悬在半空中时,他就会翻到外面砰的一下摔落在地,然后嚎啕大哭。我们坐在桌边把他抱在腿上,他会连踢带踹,哭个不停。我们一起准备晚餐,轮流着尝试安抚肖恩,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们坐下吃晚饭时——这是一整天我们第一次能相互交谈的时间,我唯一能跟个成人对话的机会——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也顾不上思考,甚至连吃完一口饭的工夫都没有。

最终,在你花了一整晚想要让宝宝分分心,让他安静下来,却毫无成效的时候,他会自己筋疲力尽地酣然入睡。突然降临的寂静让我感到战场归来的疲惫;我会觉得浑身酸痛,两耳嗡嗡作响。

不是因为饿。肖恩2个月时,儿科医生就告诉我们,除了喂他婴儿麦片粥,还要给他吃果泥、菜泥。肖恩很能吃,样样都吃得多。医生甚至给他开了药,缓解放松他胃里的那些“门”,让他“认为”自己吃得太多了,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我告诉医生,他整天哭还食量惊人,很令人担心。那位医生仁慈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没见你儿子在长个儿,各项指标正常,小脸儿也红扑扑的?”

可他怎么老哭啊?宝宝们哭总得有个原因吧,像饿了,尿了,病了之类的。肯定不是疝气,医生向我担保过。肖恩哭起来也的确不像宝宝们不舒服时的哭法。在我听来,他的哭声带有某种恐惧,但怎么可能呢?他怕什么呢……我吗?

肖恩出生头一年,我感觉简直是度日如年。我觉得孤单而又无助,总是疲惫不堪。我不认识任何其他正在带宝宝的爸爸妈妈,无人可以交流和诉说;我高中时的朋友大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和他们也断了联系;邻居们都是年长些的夫妇,孩子也都大了。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宝宝,想方设法地去安抚他,逗他玩儿,爱他。肖恩身形硕大,个头蹿得很快。真喜欢眼见着他学这学那的——会翻身了,会坐起来了,但他很少对我有什么反应。他更喜欢紧盯着东西看:旋转的玩具、移动的影子、飘动的窗帘。尽管肖恩4个月大时不再哭个没完没了,但哭闹还是家常便饭,还是那么令我们摸不着头脑。他不哭时我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几乎从来不看我。

我一把他放到地上,他就开始用手指头揪地毯上的毛毛。他很入迷,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看上去如醉如痴。我会在一旁叫他,想让他抬头看我一眼,从我手里拿走个什么,比如说,一样玩具。他至多扫我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地毯上了。我曾向医生咨询过他的听力,但显然他的听力没问题。我自己其实看得出来,他的听力很敏锐,但具有选择性——别人叫他名字他可能没反应,但要是暖气炉启动了或是冰箱发出什么噪声,不管声音多么微弱,他立刻就能听到,会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我时时刻刻都在跟他说话,想起什么说什么,知道什么说什么。我喋喋不休,希望他会听,会看看我,开心地笑一笑。有时他的确会笑,但我从来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一天结束后,我发现,他对我根本就视而不见。

一个念头在我头脑里渐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不喜欢我。我对此越来越深信不疑。他经历了如此狼狈不堪的婴儿期,一定认为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妈妈。

每天晚上罗恩一回到家,我立刻觉得如释重负——他会接替我照看宝宝。通常,要是我做不动饭了,他就去做(我想这不太公平。他出去工作一整天了,等回到家还要做家务;而我呢,在家里一整天却显得什么都没做)。

有罗恩在,一整天的挫折和失败感就都烟消云散了。我真傻,我宽慰自己,毫无疑问,所有的新妈妈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我只是没安全感,没经验罢了。罗恩很善解人意,会开导人,每个晚上都能令人重新振作起来。“我相信这只是一个阶段而已。”他不止一次这么说。我点头赞同,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不安,他心里其实并不那么想。我不敢再看他。

每天晚上宝宝睡着后,我和罗恩便会促膝长谈。我们事无巨细,无所不谈——他在学校里这一天是怎么过的(他在学校教英语),我正在读的书怎么样,家人有什么消息。有很长时间有一个话题我们不会涉及——我俩都觉得肖恩恐怕有问题,但这些话我俩都说不出口。三

我和罗恩从小在俄亥俄州一个叫波兰的小镇上长大,婚后仍住在那里。亲戚们——叔叔婶婶表兄弟姐妹们,经常会相互走动。参加大型的家庭聚餐简直是种折磨。从我们一到,肖恩就开始哭闹,怎么哄怎么安抚都没用。我们说他特敏感,他太累了,他一次见这么多人有点儿怕生。大家都很包容——他们轻声交谈,生怕吓着他;有人会冲我们微笑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看到所有的努力都是枉费心机,他们就照旧用餐,佯装一切正常,并没有被一旁尖声哭叫的婴儿和他那汗流浃背的爹妈所打扰,但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我们自己感到难堪,因为他的举止,因为自己的无能——连他需要什么该给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觉得他们也替我们难为情,因为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掌控不好。

一吃完饭,我们就会尽快溜走,罗恩和我都会觉得头疼欲裂,胃里边也是翻江倒海的。通常我们一回到车里,肖恩就会安静下来,并很快进入梦乡。回家的路上,我们俩发誓,永远永远不再干这种事了,我们再也不让自己和宝宝受这份罪了,但一两个月过去之后……他现在长大些了,他们会这么说;这是节假日,他得和家里其他亲人一起度过;这次保准和上次不一样……他们都这么想,但次次都一样。

在身体上,肖恩的发育速度比一般儿童都要快。我查了育儿宝典,上面警告说,千万不要拿一个婴儿和另一个婴儿作比较,因为每个孩子的生长发育状况都不一样,但它还是给了一份图表供人参考。我们的宝宝比同龄孩子要大些、重些。6个月大时,他已经能用手掌和膝盖支撑着起来,准备好爬了。可他想挪动时,却扑通一下趴在地上,用前臂带动身体匍匐前行,像个步兵似的。他总是被稀奇古怪的东西所吸引。他会爬过一堆为他精心挑选的色彩艳丽的玩具,然后径直爬向地板上的通风口。一爬到跟前,他就会把手指从铁箅子的窄缝里伸进去,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在里面动来动去。他卧室的木地板上有个小洞很吸引他,能让他忘掉周围的一切。他会把手指头伸进去四下蠕动,一玩就是几小时。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肖恩刚过1岁生日就学会了走路。开步走之后不到15分钟便学会了跑。罗恩和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们的小婴儿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小男孩!我发现我也在不停地跑来跑去,要不然就跟不上他。肖恩获得了崭新的行动能力,各种各样的变化也随之而来。

有天晚上,我们闻见屋子里有股特别的味道——很浓烈而且很快就弥漫开来,像是整座教堂里的蜡烛一下子全部熄灭了。我碰巧注意到肖恩的蜡笔盒子空了,我放在里边的蜡笔都不见了。我皱着眉头,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突然,我明白它们在哪儿了。我跪在客厅地板上查看了暖气通风口——很明显,铁箅子边上还残留着融化了的蜡笔痕迹。罗恩看着我,“他把蜡笔从这扔到炉子里去了,是不是?”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转过身来看着肖恩。“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叫道。罗恩一把抱起他,看着他的眼睛。肖恩把目光移开了。“肖恩,你不能再这么干了!” 他严厉地说。这之后的两年里,我们不得不天天闻着屋子里那股融蜡的气味。

一天下午,我正在准备晚餐,听见有马桶冲水的声音,紧接着是肖恩古怪的咯咯笑声。我冲过去看个究竟。他站在浴室地板上的一摊水中,周围都是马桶里溢出的水,我蹚水过去把水阀关掉。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我马上给水管工打了电话,他一个小时就赶到了。他不得不除掉马桶底边的密封胶,把马桶整个拆了下来。终于,他发现了问题——一块崭新的连包装纸都没撕的香皂堵在了存水弯的部[1]位。请他来这一趟我们花了40美元,罗恩和我都快崩溃了。而在往后的几个年头里,我们又付了好多遍这40美元。肖恩把各种各样的东西冲进马桶——积木块、拆装玩具、婴儿鞋、抹布,无奇不有。

肖恩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没完没了地开关电灯开关。要是我们制止他,他能停下来,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会在另外一间屋找到另外一个开关。有一天早上,他站在阁楼楼梯下面啪啪啪地拨弄着电灯开关。我说不要弄了,但他不理我。咳,随他去吧,我突然想,跟他较什么劲儿呢?说到底,他这么做也真没妨害到什么——这比他干的其他一些事要好多了。所以我假装没看见,好奇地想看他到底会玩儿多长时间。我想,要是我不去关注他,不去阻止他,说不定,他也就没什么兴趣了——也许他只是用这些不正当的方式来吸引我的注意……可吸引的都是些消极的注意。

我让自己在厨房忙着,忽略从门口传来的一闪一闪的灯光。我能听见他咯咯地笑。我忍了15分钟,然后跑到楼梯口。他没看见我。他盯着闪烁的灯光,神情恍惚。那样子看起来我都不认识了,像个机器人。我满心愧疚,一把抱起了他,走进卧室去给他讲故事,而这一路他都在挣扎反抗。我还记得躺在地上用手指揪地毯的情形,这是我记得的第一件事。东西摸上去不是十分平滑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所有不带人造贴面的地方我都会用手去抠一抠。家里有块地毯上起了一条条的小皱纹,用手指把它们捻搓过之后,我发现虽然这地毯有些地方看上去不太一样,但实际上它就是一样的东西。我得不停地揪啊抠啊的才能确信这地毯哪哪感觉都一样——对我来说,一整块地毯的感觉都得一样,绝不能有起变化的地方!稍微长大些后,我发现光脚在家里走动非常的不舒服。不穿鞋光着脚站在那儿不动,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难受得要命。我的脚非常敏感,所以要是不得不光脚,我就把脚趾头向下蜷着,这样便能用脚趾去抠地毯。无论用手用脚在地毯上感觉过多少次,我还是要无休无止地这么做,这样我才更有安全感,也才能确认每回地毯的上上下下都一模一样,好让自己放心。我喜欢把蜡笔顺着通风口扔下去。我对那上面的一道道窄缝特别痴迷,那里面黑洞洞的也非常吸引人。我看不到通风口那头通到哪儿去,也不知道它向下延伸得有多远。我会把蜡笔一支支从缝隙里丢下去,然后等着听它们一个个掉到底的声音。有时候我就喜欢往通风口里看,我会把手指伸进铁箅子,使劲使劲地往里边伸。不能把铁箅子掀起来,把整条胳膊伸进去,让我非常气恼。我越想知道这条通道通向哪儿,它就显得越神秘。我必须得知道这个大洞通到哪里去,通道到底有多大,它的尽头是什么样的,但恐怕我永远都没办法知道。[1]译注: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United States Census Bureau)的数据,1960年时,美国家庭的年均收入为6227美元;公立学校教师的年均收入为5135美元。一次维修相当于罗恩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四

我怀孕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将在11月份出生。这次怀孕像上次一样轻松,但我却一直都感到很累。肖恩整天在屋子里飞跑,要想跟上他,时时刻刻地盯着他,简直不可能。他是那种每分每秒都得有人不错眼珠地看着的孩子。他要是没在哪儿干什么坏事呢,也就没安静的时候。只要他醒着,他就在动。

虽然他都一岁半了,但让他玩什么都玩不起来,也没办法让他坐下来读书给他听。到了下午,我会累得仰在客厅的椅子里把脚翘起来。我刚一坐下,肖恩就开始以最快的速度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会一气儿跑上45遍、50遍、60遍,我看着他,头就开始疼。他怎么这么疯狂呢?我妈妈说,男孩就这样;有时候他们精力过盛,但他们需要这个;他只是不想被“拘”在家里。

我母亲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的第一个外孙子,她的出现也对他有着十分积极的影响。难道她不觉得他的行为看上去有些奇怪吗?我说,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做,而他做什么我也都阻止不了,什么招都试过了,没用。她说我反应过激了,说在她家时,她就能让他乖乖听话。她觉得,是不是罗恩和我对他的要求太高了,超出了他的年龄范围。

那么说,还是我了,我想。是我有问题。“还有,”她继续说道,“要是他和我在一起时不规规矩矩的,我就跟他说,‘肖恩,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得把你送回家了!’”(恰好那天下午我试了一试。他把一堆玩具嘁里哐啷顺着楼梯扔了下去,把牙签胡噜到通风口里去了,把电灯开关上下拨弄了上千回,还把新买的一瓶洗发露通通倒进了浴缸的下水道。最后,我对他说:“肖恩,如果你再这样,你就得回家去!”他还真看了我一下,一脸的困惑,然后就跑开了。我知道我可能失去理智了,但那一刻我真是太得意了!)

我认为我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我真的不能再把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消极的一面上了。没错,肖恩做的每一件事的确都是重复的,大部分还都具有破坏性,但也还有很多事他是不做的。我们认识一对父母,他们的孩子和肖恩一样大。要知道,他们必须把厨房里各个柜橱的把手用链条锁起来,才能防止他们的儿子爬进去。有些孩子,乳臭未干就开始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看电视上,而我们的儿子从来不这样。还有些孩子会打妈妈!我告诉自己,这已经相当不错了,情况有可能比现在糟糕得多呢。肖恩是个漂亮孩子,动作也很协调灵活。他可能只是太无聊了——是,他有很多玩具,但可能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吧。有朝一日,我们的儿子当上一名富于奉献精神的科学家时,罗恩和我就会笑着想起我们曾经多么担心这个孩子,而实际上人家一直以来都是在探究重力原理,体验物理定律的局限性呢。

别人都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跟儿科医生谈了肖恩的行为,我说罗恩和我都感到很无能为力,因为他根本不理睬我们。“哦,你们以后会学会的,”他安慰地微笑着说,“一开始都会很难。”我追问道:“那他吃东西是怎么回事?他不吃任何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煮熟了也不吃,碰都不碰。他只吃淀粉类的食物——麦片、面包、土豆泥、通心粉、意大利面——而且量都很大。我能允许他一次吃10个或12个烤薄饼吗?他不可能那么饿,一定是特别渴望什么才会那样。”“我曾经有个病人,”他说,“是一个4岁的孩子,他妈妈快疯了,因为除了柏亚迪厨师这个牌子的意大利面罐头,其他什么东西他都不吃。我告诉她:‘那就多喂给他吃!等他吃腻了,就会吃其他东西了。’”他拍拍我肩膀,陪我走出了办公室。

我听明白了。他是想告诉我,别那么紧张,你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妈妈也是这个意思:别把所有事都看得那么严重。我妈妈抚养了两个孩子,那位医生见过成百上千个孩子,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只有我和罗恩日复一日地和肖恩生活在一起。我们的儿子都快2岁了,跟他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我会跟他叫嚷,他会不理不睬。他不是挑衅, 而只是好像没注意到我。要想引起他的注意,我得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他。渐渐地,摇晃的程度要越来越激烈才行。我对自己发过誓,不打孩子,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食言。我不但打了他,还越打越重。开始还只是拍两下,后来就是真打屁股了。我要是揍他揍得狠,他有时会看上我一眼。我想,我怎么也得让他明白吧!如果非得这样才行,那我也只能如此。

他一点悔意都没有。我打他屁股时,他很愤怒,倒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好像我是某种非常讨厌的干扰,他还得想法对付。尽管他仍然堂而皇之、毫不犹豫地当着我的面捣蛋,可我想,现在他得明白,什么事是我们不允许他做的。我们极不情愿实施体罚,于是把惹事的东西从他手里拿走,告诉他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等所有的玩具都拿走了,他也没怎么注意——毕竟,房间里总还有电灯开关什么的,对那些东西,我们也没什么辙。

罗恩和我觉得我们俩都是通情达理、心平气和的人。我们之间很少争吵,从不跟对方红脸,即便生气也两分钟就好,没有隔夜仇。我们希望能找到积极的方式来管束肖恩——教导他,而不是伤害他。我俩还真想出了个办法:如果他不听话,就干脆让他在客厅里的一把椅子上坐几分钟,直到他认识到他必须按大人说的话去做。我们决定就这么干。家里绝不能再整天大呼小叫的了。

肖恩有个大型的木制拼图。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他拿了堆拼块,在椅子上一块块摞起来,然后哗一下扫落在地。我把拼块收走了。他开始从书架上把书一本本抽出来,扔在地上。“不行,肖恩。”罗恩说。没反应。罗恩把他抱起来,放进我们预先设想好的那把椅子里。“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现在你坐在这儿,我让你下来你才能下来。”肖恩下来了。

罗恩又把他放回到椅子上,“你坐在这里。”肖恩又下来了。罗恩抓过他来再次把他放到椅子上,下手有些重。肖恩拼命挣扎想要逃脱,罗恩按住他不放。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罗恩把手松开。肖恩下来了。罗恩砰的一声把他狠狠放回到椅子上。肖恩尖叫起来——他被惹恼了,非常愤怒。“别这样!”我大叫,“他还小,什么都不明白。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到底想要他干吗!”我想要结束眼前这一切。“得了吧,他明白——他就是犟,就是不听话。”罗恩说。他把儿子按在椅子上,神情坚定,一字一顿地又跟他解释了一遍:“你要是干了坏事,还知错不改,不肯听话,你就得坐在这把椅子上。”几分钟后,罗恩放了他。肖恩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看都没看我们俩一眼。没过几分钟,他已经开始顺着阁楼楼梯乒乒乓乓地往下扔玩具了。

罗恩和我也不是傻瓜,我们懂,在对孩子的说服教育上,父母必须坚持——天晓得,还得耐心。那天晚上,还有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我们反反复复不屈不挠地把肖恩放到那把椅子上,但每次结果都一样。我们没能让他长记性,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他终归有一天会明白——要是不听爸妈的话,就得坐在椅子上。我们对此深信不疑。可是,他依旧每次都义愤填膺的。一放开他,他就跳下地,好像我们没权利管教他似的,又好像他根本就不明就里。我们的非暴力方式又转为了暴力。

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一定能降伏他,但这份信心逐渐丧失,我们认识到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你第50次惩罚他时,他的反应仍跟第1次时一个样,没任何区别。会不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太小,就是不能领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我们有个缺根筋的孩子——没有理解后果的意识或能力?罚坐椅子的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喜欢重复。每次去开灯时我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一拨开关,灯就会亮。这使我很有安全感,因为每次都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特别好。有时一块板上有两个开关,这种我更喜欢——我特喜欢猜哪个开关会让哪个灯亮。就算我知道了,一遍一遍地开啊关的,还是会令我兴奋不已。结果永远都一成不变。我不喜欢人,和人在一起会令我感到不安。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他们令我捉摸不定,跟他们在一起,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即便是一个总是对我很好的人,有时候可能也会不一样。我只要跟人在一起,事情就会不对劲儿。就算是经常能见到的人,他们给我的印象也是支离破碎的,我对他们没什么感觉,无法将他们和任何事联系在一起。我还记得妈妈不让我做我喜欢做的那些事,比如:“不要把蜡笔扔到通风口里去!” 我认为,我的记性不错,但她说的话没什么意义,因为我想干的事把她的话屏蔽掉了。我不明白我的行为有什么后果,也一点儿不在乎后果是什么。那当口我的注意力都在我正在干的事情上呢:我百分百的注意力都在那上头。我隐约能感觉到妈妈就在近旁,但是如果不是她对我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比如,冲我大喊大叫或阻止我做我想要做的事——我基本上意识不到她的存在。她对我不是那么重要。回头想想,我相信我小时候直到五六岁的时候,都还不能从一群女人中找出我妈妈。我从没正眼好好看过她。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我可以感觉得到却看不到的一个存在,一个消极的存在。我对爸爸的感觉也是如此,真的。有时他们硬让我在一把椅子上坐着,这让我非常生气!我记得他们跟我说过一些话,但也就这样了,只不过是一些话而已。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只知道,他们打断了我,干扰了我,可我没有做任何错事。五“巴伦太太,你这次生了个女孩!”我凝视着医生放在我肚皮上的这个不可思议的小生命。我一直以为我们要再添一个儿子,可现在突然意识到,我其实很早就想要一个女儿了。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梅根看起来难以置信的脆弱,像只小鸟。她在肖恩差一个月两周岁的时候出生,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肖恩会怎么想她?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她和他一样怎么办?在第二次妊娠期间,我一直遭受着噩梦的折磨。有时甚至更糟,大白天好好的,一些可怕的画面会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里——肖恩变成了一个肢体残缺不全的婴儿,正拿着刀袭击我。虽然,在身体上,肖恩除了他自己还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我怎么知道将来他会做什么呢?无论如何,我对他还一无所知。

罗恩和我父母一起来医院接我们回家,肖恩也跟来了。我有五天没见到儿子了,他看上去好像胖了一圈儿。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死死地盯着我,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看我。我们把小婴儿抱近前给他看,但是他的目光动也不动。我冲他微笑,伸出手去摸他,但他躲开了,仍死盯着我。我试着去解读他要表达的意思——他那表情就好像正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做着一件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眼下我对梅根安全的忧虑看来没什么来由,也没什么必要了。肖恩对她完全不感兴趣;我认为他都没有注意到家里又多了一个新成员。她太容易带了,只要给她换换尿片,喂喂吃的,抱一抱,她就满足了。恍然之间我突然领悟到,有了孩子应该就是这个感觉才对啊!我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看着肖恩,他仍那么为所欲为。我在他屁股后边追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行”,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抓着他,摇晃着他。有那么两三回,我的确成功地让他看了看刚刚出生的小妹妹。有一次他还真伸出手去摸了下她,我激动极了!

我们家喜迎新生儿,亲戚们纷至沓来。他们随时前来造访——出门购物的时候,从教堂回家的路上,或只是开车路过。客人蜂拥而至,肖恩的行为开始明显恶化,就好像他能感觉到我会有碍于外人在场不能把他怎么样似的。只要门铃一响,他就会立刻跑去干坏事,而且是在那一阶段最让我生气的事。他会从厨房里抄起一把银叉子银勺子什么的,当着我们的面兴高采烈地要把它顺着通风口扔下去;他会拿起扫帚,让它立直保持平衡,然后撒手让它倒下——如果扫把倒下时敲到了他脑袋,他就会更高兴,不管扫帚把打他打得多重,他都会咯咯怪笑。

亲戚们的反应是,他不过是在瞎胡闹,“闹得离谱”。他们会试着规劝:“肖恩,过来,坐我旁边来!”几次不成功之后,他们的脸色就会变得很僵硬;他们会顾左右而言他,在本次来访剩下的时间里也会尽可能地对他视若无睹。

一天下午,梅根在午睡,我决定烤个香蕉蛋糕。这是罗恩最喜欢的甜点,但不是太好做。之前我做过的几个都是刚出烤箱时看着还很不错,但几分钟之后就塌了下去,变得黏黏糊糊的,样子很难看。别说,这次做的这个还真挺完美的。只不过在做的过程中老是被打断——每隔一会儿我就得去追下肖恩,逮着他“惩治”一番。那一下午我都在跟他较劲,冲他尖叫。我心里充满了怨恨,他没完没了地干扰你,让人根本没办法踏踏实实地干任何事。我也很憎恶自己,嫌自己太没控制力,太缺乏耐心。

门铃响了,我透过窗帘向外望了一眼,见姨妈黑兹尔站在台阶上。我知道她一定已经听见我在屋里咆哮了,不太可能假装我们出门不在家了。再说,我们唯一的一部车子被罗恩开到学校去了,俄亥俄的冬天又冰天雪地的,我们能去哪儿呢?我热情洋溢地开门迎接了她。

她刚在客厅里坐下,肖恩便飞跑过我们身边,冲进厨房里,把水池子的两个水龙头都拧开,拧到了最大。哗哗倾泻的流水打在一个大金属勺子上,变成了喷泉。我飞奔过去关水龙头。水顺着墙纸和柜橱往下流,天花板上也在滴水,我刚刚烤好的香蕉蛋糕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我脑袋“嗡”地一下。我把肖恩挤到墙角,拼了命地揍他屁股。我被气疯了,浑身发抖。他一声都没吭。

深吸了几口气,我回到客厅重新和姨妈聊天。她微笑着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这是我家人处理不愉快场合的一贯方式。我们东拉西扯了几句。我心里暗想,她今天怎么来了——她可不是那种有时间就过来拜访一下的女人。“我说,”她最后说道,“你不让我看看你们新出生的小宝宝吗?我可还没见过她呢!”

宝宝?哦,我的天呀,我的宝宝!我都忘了我还有一个孩子呢!我去婴儿床里抱梅根,她已经醒了,高兴地咯咯笑着。抱起她来时我哭了。什么样的母亲能忘了她还有个刚出生的宝宝啊?妈妈带着个新生儿回到家里,真把我搞糊涂了。她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不认为这孩子会留下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脑子里从没有过这想法。我不明白怎么没人来把她带走。我现在想起来,妈妈在新生儿出生前就和我谈论过她,但当时我并不理解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把她的话和这个新生儿联系起来。我一直都没意识到她是我妹妹,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家里有客人来时,我感觉会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被打扰的威胁。有外人在场我感到更安全。我不在乎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但我知道妈妈会有的忙了,我也就有机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干的时间也能长点儿。

对肖恩,我们试图以智取胜。我们尽力去揣度他的想法,把一些他可能使用不当的东西通通从家里清除掉,一样不留。我试着思其所思,想其所想,想象着什么样的东西和活动会吸引他,再想方设法把它们转变成某种比较“健康”的游戏,但这些皆成为徒劳无功之举,最终只让我认识到,我们的儿子是个让人感到多么陌生的人啊。

那些最无关痛痒的小事开始成为我们和他对抗的焦点。厨房桌子旁的墙上有一部电话,他第一次注意到的时候,结果就是惊天动地的。那天我喂完他,准备好了梅根喝的奶和我自己的午餐,想着可以边吃饭边喂宝宝。我去婴儿床里抱梅根,一分钟后转身回到厨房时,我发现奶瓶掉在了地上,我的午饭弄得到处都是,一大碗汤泼洒到了窗帘上。肖恩干的!没过一会儿他重复这一壮举时,我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把电话线拽出来,拽得直直的,然后一松手,电线弹回去时捎带脚把桌上的东西扫了个精光。我们后来把电话线紧紧绕在话机上,他会把线解下来;我又重新绕好,还用胶带粘上,不让它有哪段悬在那儿招惹人,他又把线解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电话给拆了?

在厕所里,他喜欢用力扒拉挂在卷轴上的卫生纸,他让卷轴飞转,一卷卫生纸很快就都垂到地上,堆成了一堆。我们是不是应该不要再用卫生纸了?

我决定试着再跟我母亲谈谈,她是这个世界上肖恩唯一能够作出回应的人——他允许她抚摸他,有时甚至允许她拥抱他。能看得出来,他在她家里时更放松。虽然他的行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有时候她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能拉着他的手带他到外面去,离开那堆他从她橱柜里拿出来正要扫进通风口里的弯管通心粉——她假装没注意到他要干什么。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做呢?

我对她描述,我们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可他就是死不悔改,十分顽固。“但所有的小孩都那样啊,”我母亲说,“特别是男孩。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而且我觉得也许你对他太严格了。”但是,我反驳道,也许所有孩子都做这些事,但他们并不是所有时间都在做这些事,也不是只做这些事而不做任何其他的事!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我让她感到不舒服。我开始觉得,我好像在控诉自己的孩子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好像在为自己控制不了他而找寻借口。很明显,尽管我觉得肖恩有问题,而我母亲却认为,有问题的那个是我。

虽然肖恩已经两岁多了,但他还是不会说话,甚至都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牙牙学语。一天,我们偶然听到他自言自语,说的好像是一串数字,但我们也不太确定。几天以后,罗恩和我带着肖恩顺道在街角的面包房买面包。排队等候的时候,我们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11—16—30。”罗恩和我低头去看,见肖恩正抬头盯着柜台上面悬挂着的大钟。罗恩说:“他刚才是在向我们报时间,精确到秒。”还真的是呢!我们激动万分——他终于讲话了,而且他居然已经能认时间了!但后来我们再问他几点了,他就没回答。他似乎不明白我们的意思。

他会坐在厨房桌子边,拿着一把刀和叉,把它们摆弄到不同的位置,就像钟表的指针一样。“4点20。2点10分。”有时候,他会把“指针”摆放成某个特定的时间,说道(比方说):“6点15分。”然后,他绕着桌子走到对面,从反方向看刀和叉的位置,接着他会说:“9点整。”我们都颇为惊奇。但是,为什么他不说些别的呢?

梅根长到快一岁了,跟她在一起实在是令人开心。她最喜欢玩儿水,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她就在浴缸里潜水和游泳。每天晚上她洗澡的时候我们俩都会搞得浑身透湿,却乐此不疲。她很爱笑,对周围的人和事反应敏锐,是个小灵精。她极热爱书,喜欢坐在我腿上,没完没了地听我一页一页地读给她听或讲给她听。我也是经常无法自持——能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相互偎依,竟然是如此美妙的事情!

她对她哥哥很着迷,每当他靠近时,她都伸出手想要去抓他;他根本不去注意她,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她会被他干的事情逗得咯咯直乐,但只要一听我训斥他,她的脸色立刻就会阴沉下来。真不愿意看到她的笑容因为我的声嘶力竭而消失。

和梅根在一起的时间会缩短,甚至会被完全剥夺——就因为肖恩的那些行为。对此,我心里的怨恨与日俱增,痛苦不堪。只要我和梅根坐下来,我都会试着让他和我们坐在一起,听故事,看插图,但是他会起身跑开——跑到电灯开关那儿、水池子那儿、电话线那儿。我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管他呢,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不管了!就算他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毁了,又能怎样?我就任他变得疯狂,变得痴迷,像个上足了发条的玩具去横冲直撞;顶多,迫不得已时,我再走过去说他、摇他、制止他。但是,每次我都会大叫大嚷,直到把嗓子扯破。

八月,我们一家四口开车到伊利湖,和我父母一起度周末。他们在那里租了个度假小屋。隔壁邻居有个小男孩叫杰伊,两岁半,正好和肖恩同岁。我就没法把眼睛从杰伊身上挪开,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活泼、机敏、友好,与人互动自如,还口齿伶俐。他和肖恩之间的不同之处令人震惊。我认为这会对肖恩有好处——这正是他需要的:他会看到杰伊怎么说话,怎么表达需求,怎么听话按要求做事。

自从孩子们出生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外出度假。头一天我们去了湖边沙滩。8个月大的梅根一见到水就没命。尽管她以前从没见识过比浴缸更大的水池子,但罗恩刚把她抱进湖水里,她就推开他,无所畏惧地在水浪里游开了——小家伙疯狂地玩儿着狗刨,奔着加拿大游去。等我们觉得她晒得够呛了,想把她从水里抱走时,她愤怒地尖叫起来。我们只好给她罩上一件大大的T恤衫,再给她扣上一顶帽子,让她在水里继续游泳。

杰伊一整天都跟着我们的儿子。一开始,他试图吸引肖恩来跟他一起玩玩小汽车,挖挖沙坑,但他没得到任何回应。肖恩抓起一把沙土,让沙粒从他的指缝间倾泻而下。接着,他干起了老本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行为。杰伊也跟着他一起这么干。那天傍晚,太阳从伊利湖落下时,杰伊已经不说话了,只是自己嘴里咕哝着什么。第二天,他妈妈把他留在了家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