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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3 1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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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离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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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灯岛

巨灯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巨灯岛作者:陆离排版:aw出版社:中信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0-14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一起洗澡吧!

山高谷深,一江东流。

骤雨过后,下山的小路极是泥泞。不多时,叶空全身上下便溅了泥浆,牵着的白马也变为黑马。

忽然,前面竹林传来阵阵歌声。叶空一惊,提手按刀,随行的伙计大关也把单钩拿在手里。

越是走近,歌声越是清澈嘹亮,中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嬉笑声。只是竹林密密匝匝,不知歌声何处。

那歌声越是动人,笑声越是悦耳,两人越是背上发毛。大关沉不住气,挥钩砸开竹林一角,只觉得一阵热风扑面,又湿又热,眼前竟是几个池子,池子里白白的,全是女人,一丝不挂的女人。

女人们看见大关,先是一齐发出惊呼,但随之竟然笑了起来。有的乐呵呵地望着两个男人,更有的看都懒得看,自顾自抚洗胸臀,如无人之境。

只有一个姑娘“嘤”的一声,藏在一丛竹子背后。

两个男人呆在当地。在这密林中,怎么会有这么多裸女,是山精吗?是水怪吗?

一个“山精”笑了一会儿,从池里站起身来,朝两人走去。

她全身湿透,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几缕长长的发丝弯弯绕绕地贴在雪白、赤裸的胸膛上。下半身虽然系了一幅青布,但浸湿之后,曲线毕露。两只赤足悄无声息地踩着池边的浅水走来,白得隐隐能看见脚背上的青筋,一对乳房随着步伐微微颤动着。

两个男人像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为首的大关更是张大了嘴巴。偷看女人洗澡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但是有女人这么大大方方让他看,他又不敢看了。“山精”看着他们的呆样,扑哧一声笑出来,嘴边露出两只小小的梨涡。

一条雪白圆滚的胳膊越过大关,牵起了叶空的手。“山精”含笑说道:“这里有一只小脏猫,我们来给他洗一洗。”

叶空被这只柔软湿润的手一牵,缓缓随她步出,另一只手仍旧按在刀上。“山精”牵着叶空缓缓走向水池,四周热气蒸腾,两人如同走在云端。池中的女人们看见叶空,笑得更大声了,有些还拍起手来。

其中一个趴在池边,吃吃笑道:“海木青,明天才是澡塘会,你今天就选了一个,不怕寨子里的男人们吃醋吗?”

其时山中异族甚多,不少部落不但没有男女之防,反而设下“澡塘会”,由女子邀请中意的男子共浴,以缔结鸳盟。

海木青啐道:“你懂什么?这才是缘分。”又转头向叶空甜甜一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啦。你叫什么?”

叶空答后,海木青欢叫起来,道:“你就是叶空?冷州叶空?”

他艺高人胆大,放开刀柄,答道:“正是在下。”

海木青甜甜一笑,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来吧,我们竹溪的温泉天下一绝,旁人想要来泡我们还不让呢。”

没有一个男人面对这满池的裸女不会神魂颠倒,更何况有这样甜蜜的握手,温柔的邀请。

可叶空只是笑了笑,就脱下沾满泥浆的紫色外袍。白色缎的长衫被一条金带系住,更显得他高瘦的身子肩宽臀窄。

很快,金带也解下,白衫也褪去。

都说女人脱衣服的时候动人如音乐,没想到男人脱衣服也能让女人神魂颠倒。

池中的女人们看着叶空,全都安静下来,笑容都收起了,有好几个刚才说笑得最响亮的,反而忽然害羞起来,默默低下了头,脸也红了。

那修长的腿,肌肉虬结的肩背,厚实的胸膛,叶空的身体白得像雪,比池中的好些女人还白,却蕴含着无限的雄性的力量,两只有力的臂膀可以揽住池中任何一个姑娘的纤腰,将她提将起来。

此时,只有海木青在笑。她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两只梨涡像两个小小的酒杯,让人想凑上去喝上两口。“这才是我看上的男人。”她心想。

海木青牵着叶空的手让他浸在池里。池中其他姑娘都害羞地往四周缩了缩,把自己抱成一团,叶空的身体却在温水中放心地舒展开了。他的手臂向两边张开,搭在池边,仰头,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海木青像条蛇般溜进叶空的臂弯,伏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我听说过你。你武功高强,在冷州又有极大的产业,而且还是出了名的多情种子,相好过的女人怕是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还多呢。”

她的一只手顺着叶空的胸膛,摸到脖颈儿,抚弄了一会儿他的耳朵,又滑到头顶,取下他束发的金冠。

黑长的头发散落下来,铺在叶空瘦削的两颊,让他这张俊脸显得有些疲惫、慵懒。他已三十多岁,眼角在笑起来的时候微微有些皱纹,但就是这些皱纹让他比一般的小伙子更让女人着迷。

温泉池中白雾翻滚,池边竹林沙沙作响。有这样一群女人,和这样一个男人,此情此景,不知是仙境还是妖域。

海木青双颊发红,两目放光地看着眼皮低垂的叶空,又道:“都说你到处留情,其实早就喜欢上你师姐,你师姐却嫁了别人,还怀了别人的孩子。后来她当了寡妇,投奔于你,你不计前嫌,反而风风光光地娶了她进门,这件事啊,在冷州轰动一时,连我们这山野乡下也都听说了呢。”

叶空与何星瑶两人本是同门学艺,他虽风流多情,却暗暗恋上师姐,可惜何星瑶却对两人的大师兄徐远情有独钟。徐远性子沉稳,温柔体贴,与星瑶情深意笃。两人成婚后,叶空自暴自弃,仗着家中豪富,沉湎于酒色之中。哪知道徐远忽然身故,何星瑶以有孕之身投奔师弟叶空。

叶空一往情深,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师姐,对何星瑶与师兄的孩子视如己出,更是抛弃酒色,整顿家业。哪知道数年之后,徐远忽然出现,带着何星瑶出走。

叶空带着孩子千里追逐,在长江天险赶上两人。两人却在叶空面前举剑自尽,双双沉入江底。

为何徐远在新婚之后会忽然出走?师姐为何会嫁了自己?师兄又为何会忽然回来?两人为何忍心抛下幼女双双自尽?

十余年来,这些问题没有一天不盘绕在叶空心头。

此刻听人提及,叶空仰头长出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想说。

海木青娇笑道:“别人都说你离经叛道,我却觉得你是个难得的有情郎君呢。我一听说你的故事,便时常想着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你俊成这样。可惜你师姐福薄,今后就让我陪着你吧……”说罢,便要向叶空嘴边吻去。

忽然一声惊叫。只见大关黑黢黢地站在池边,双手把着裤腰,憨憨道:“我也……我也……”

话音刚落,他双手一放,裤子摔在脚边,露出毛茸茸的两条大腿。姑娘们又是一声惊叫。

叶空哭笑不得,刚想说点什么,海木青霍地从水中站起,喝道:“谁让你进来了?快出去!”

大关看着她白玉般的胸脯,眼珠子也要掉下来了,道:“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海木青掬起一掌池水向他泼去,喝道:“还不快滚?”

大关下意识一躲,险些被自己的裤子绊倒,脸上也浇到些热水,好不狼狈。池中的姑娘们都吃吃笑了起来。

忽听叶空道:“小心!”大关右手一痛,一根细细的竹签子已经插上手背。大关一愣,道:“这是什么?”正要伸手拔掉竹签,却感觉头脑一阵昏眩,就此人事不知了。

海木青手持一根竹针正向大关后脑插落,哪知眼前蓝光一闪,手里一尺多长的竹针只剩一半。原来是叶空迅雷不及掩耳出刀削断了一截。

海木青咯咯一笑,反手把半根竹签又插回头上,乐道:“就算一根青竹针也够他受的,这大个儿皮粗肉厚,昏死前居然还能说上一句话,真是邪门。”

叶空自恃武功胜过她许多,仍旧懒洋洋地说:“淘气。没看到他是和我一道来的吗?”

海木青“哎呀”一声,脸色变了变,又溜进温水里,贴着叶空的耳朵说:“叶郎,我一着急就什么都忘啦,我错啦,你罚我好不好?”

海木青一边说着,一边用脸颊轻轻磨蹭叶空。那句“你罚我好不好”,任哪个男人听了都不会忍心再责备她一句的。

可叶空却皱起了眉头。

忽然,一个绿衣姑娘从竹林后探头出来,吞吞吐吐道:“他中了剧毒,须马上施救,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

叶空一看,原来是刚才唯一跳起躲走的姑娘。此时她穿了一身绿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得水灵可爱。虽然探头出来,但是眼睛却不敢看着叶空,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海木青欢呼一声,从池中跳出,奔到林后,拉了那姑娘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咱们的小神医在这儿,我怎么忘了?这下这个大男人可算是有救了。”

虽然被拉着走出来,可那绿衣姑娘还是万般不情愿地磨蹭着,别说叶空,她连海木青的身子也不敢看,耳朵根子也红了。

海木青笑得胸前乱颤,道:“这是我们的小神医阿阮,脸皮薄得很,都是跟汉人学的臭毛病。”

叶空道:“你自己的毒针,你没有解药吗?”海木青白了他一眼,道:“我今天出门洗澡,可没带着。再说,不是坏人,我钉他做什么?既然是坏人,又要什么解药?”

说罢,她双手一用力,把阿阮推到池边,道:“阿阮是我们这儿的疗伤圣手,这个臭男人碰见她真是走了运,捡回条命来。”

叶空双手把长发捋到脑后,微笑问道:“你叫阿阮?”

阿阮微微抬头,眼睛却望向别处,细如蚊鸣地答道:“嗯,我……我……”

海木青打断了她,朝大关努努嘴,道:“大小姐,别扭扭捏捏啦,再不救,真的来不及啦。”

阿阮咬咬牙,快步走到大关身边蹲下,从头上解下一条绿色的丝带,把他中针的右手缚住,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田石琢成的小瓶子,在针眼上倒些黄色粉末,手法轻快、熟练,全没了刚才的胆怯样子。

叶空看她杏眼桃腮,肤白胜雪,虽然年纪尚小,脸上还有少许稚气,但是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十足的美女。

此时,她拔针救人,脸色庄严,在一片雾气缭绕中犹如圣女,又好似观音。

叶空正看得有趣,海木青伸出手指,一点他额头,笑道:“你可别看上了我这个小妹子。”

叶空“哦”了一声,随口道:“我看她这样害羞,难道已经有心上人了?”

海木青一只手臂环绕着叶空的肩膀,媚笑道:“可不是?就是从来不肯让我们见见。”

阿阮一听大羞,拿着药瓶的手也颤抖了,低声道:“我……我……我没有……”

海木青笑道:“对,对,你没有。”又向叶空道:“她父母是汉人,汉人就是脸皮薄。我们就没有这许多规矩,就算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了也没有什么。叶郎,你说我们这里的风俗好不好?”说罢,她又伸另一只手揽住叶空脖子。叶空哈哈一笑,也弯臂把海木青的身子抱在怀中。

阿阮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只得把两手一撒,道:“他目前是没危险啦,要彻底除掉毒质,就得到我家去。”

叶空点点头就要起来,阿阮连忙道:“慢着!”

叶空奇道:“怎么?”

阿阮吞吞吐吐道:“你……你……穿着裤子没有?”

叶空笑道:“我没穿裤子,姑娘你就不能先转身不看吗?”

阿阮恍然大悟,嘤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海木青和一干姐妹早就笑得花枝乱颤了。第二章死而复生?

按阿阮的吩咐,大关中毒后须得平躺。待所有人都穿戴整齐,海木青指挥众女伐下几根粗大的竹子,并排捆起,把大关横放在上面,一端在地下拖着,一端被众女抬起。叶空赶着马匹,跟在后面。

在谷中行走了不久,丛林掩映下,露出一间小小的吊脚楼来。里外隔成三间,布置简单,一尘不染。楼下溪水潺潺,水边生满兰草。

众女把大关放在外间,嬉笑着离开了,屋内只剩叶、海、阮三人。

叶空环顾四周,只见壁桌上朝南供着两个牌位,还不待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就听海木青说道:“看着真不舒服,都是汉人臭毛病多,放两个死人牌子在这里碍手碍脚。”说罢,伸手啪啪两声,把两个牌位放倒。

叶空和阿阮同时“哎哟”一声,阿阮抢上前去,把两个牌位抱起来吹吹擦擦,甚是爱惜,顿足道:“姐姐若是不习惯,就告诉一声,我放里屋好生收着,又何必如此?”说罢,抱着牌位急匆匆进屋了。

海木青对着叶空伸了伸舌头,道:“她爹娘死得早。汉人都说死后有阴曹地府,我可不信这套。我就知道人活着的时候就要快活地过日子,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什么人,就要对他好。”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空。

叶空道:“阿阮是汉人?那是她爹娘的牌位?”

海木青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浓浓的红茶,送到叶空嘴边,道:“可不是?我和姐妹们看她才十来岁,就让她跟了我们。”

叶空把茶水一饮而尽,道:“小小姑娘,难为她了。”叶空家中豪富,但父母去世甚早,死前将他托付给师傅,让他在继承家业前学习武艺。此刻听见阿阮的身世与自己颇为相似,心中不免大有怜惜之情。

海木青俏脸一板,嗔道:“你心疼她了?怎么不心疼我?我自小一个人长大,连我妈的样子都不大记得了呢。”

叶空笑道:“她定是跟你一样美貌,那还用说?”

海木青听见叶空夸赞她美貌,又立刻笑了起来,说道:“我妈妈可是我们寨子里第一号美人,人好看,手段又高,她看上的男人没有一个能不被她迷倒的。”

说到这里,海木青又给叶空倒了一杯茶,叹口气说:“可是她后来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男人啦,非要他真心喜欢上她不可。这下子,可吃大苦头啦。”

叶空道:“她喜欢上的,就是你父亲吗?”

海木青白了叶空一眼,道:“我可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寨子里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这些男人来来去去,谁又知道呢?我们可不在乎。我妈爱上的,就是个过路的书生。也真是奇怪,我妈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却偏偏对这个书生害羞起来,成天轻言细语地跟他讲话,又是唱歌给他听,又是做饭给他吃,就是说不出口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叶空忽然心里对海木青的妈妈产生了一丝同情,问道:“那男子还是不喜欢她?”

海木青倚在叶空怀里,悠悠道:“妈妈告诉我,那男子虽然不嫌弃她,感激她,但是终究不是真心爱她。”

叶空黯然不语,心道:“感情终是需要两相情愿,你对他再好,也是无用。”

又听海木青说道:“终于,那男人要走了,妈妈舍不得,只能用毒把他留下……”

叶空惊道:“用毒?”

海木青眨眨眼睛,道:“是啊,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把他留在身边,用什么方法又有什么区别?”

叶空苦笑道:“这男人中了什么毒?”

海木青缓缓把叶空杯中的茶水填满,说道:“妈妈让生生世世蛇咬了自己,挤出带毒液的血来,混在饭汤里给那男人喝。”

叶空奇道:“生生世世蛇?”

海木青幽幽道:“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人血混合又成为另一种剧毒,中毒者每七天须饮之前混合的人血,不然就会周身剧痛,如万箭穿心。也就是说,他一辈子不能离开我妈,否则没有她的血,他也活不长。”

海木青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哪知道我妈端着饭汤出去,回来时哭得满脸是泪,打翻了碗,饭汤洒了一地,她终究是不忍心给那个男人下毒。我当时还小,只是奇怪妈妈怎么忽然扭扭捏捏起来。”

叶空叹道:“强求来的终是没有趣味,就算你妈妈把那男人留下,后半辈子两人也不见得会快活。”

海木青道:“那又怎样?总比一辈子憋在心里强。那男人走后,我妈没多久就病死了。我一点儿也不可怜我妈,只恨她没出息,没出息把喜欢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我从小便跟阿阮讲,咱们女人可不能这般难为自己。”

这个故事,听得叶空唏嘘不已,一抬眼看见海木青又端了一杯茶递到眼前。红亮的茶水在竹杯中直打转,更衬得端茶的手细嫩洁白。

叶空连杯带手一把握住,一手揽住海木青的肩膀,把她抱在怀中,轻轻问道:“你把阿阮带大,她也有十六七岁了,那你……”

海木青脸色一变,手里的茶水也泼出来一些,急道:“你是说,是说我……”她急了半晌,这个“老”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叶空笑道:“你怎么样?”

海木青虽然慌乱了一会儿,但立刻换了副笑脸,娇声道:“你看我多大了?”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扭动着身体,口里低低呼着气,仿佛一条蛇在舒展身体,又像是一条蛇要紧紧缠住什么。叶空感觉自己怀中温软微香,如若无骨。

他把脸埋在海木青的头发里,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多大了,但是我知道你手里的这杯茶不能喝。”

海木青的身子一颤,只觉得全身已经被叶空紧紧抱住,丝毫动弹不得,颤声道:“你说什么?”

叶空早就趁海木青担心自己年纪的时候罩住了她周身几处大穴,笑道:“先前你边讲故事边喂我喝茶,那几杯能喝,这一杯却不能喝。里面有什么呢?莫非就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你的血?”

海木青的眼帘忽然低垂下来,睫毛如同小蛾子一般扑扑扇动着,说道:“不错,里面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和我的血。我喜欢你,但是又不想像我妈那样傻,白白花工夫去讨好你。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你怪我吗?”她抬头,泪水一串串淌了下来。

她此时虽然穿了衣衫,但双足还是赤着,十个小小的脚指甲如同十片小小的花瓣。

她的头发还湿润着,嘴唇仍旧微微翘着,眼里都是泪水,胸膛因为爱情而起伏着。叶空叹了口气,瞬间点了她周身四处大穴,站起身来。

海木青被他抖落在地,终于忍不住嘶声道:“你!你不是男人!”

叶空一边苦笑,一边把大关负在肩上,从窗口一跃而出,正好落在先前自己拴好的马匹背上。

只听背后阿阮从里屋抢出,喊道:“公子,他需要静卧三日,不能沾酒水。”

叶空早已拍马走远,心道:“这小姑娘心肠倒好。”

叶空知道海木青武功不弱,怕她冲破了穴道追来,便带着大关找了处荒村废屋养伤。这青竹针之毒好生厉害,大关纵然皮粗肉厚,也足足躺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两人不愿再生事端,一路飞驰,奔回冷州。

哪知还没走出竹溪多远,迎面就被一队人马拦住。为首的是个短须老者,正是叶空的管家老柴。

叶空勒住马缰,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老柴带着一众仆从翻身下马,往叶空身前一拜,众人衣上都溅满泥尘,显然是赶得急了。叶空忙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老柴躬身道:“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小周刚从外地办货回来,遇到一件大事,想要赶紧禀告老爷,又怕老爷在竹溪漫游不归,小的斗胆,就带人来找老爷了。”

说罢,往后一招手,一个小厮越众走出。那小厮见叶空和老柴两人都神色严肃,怯怯地叫了声:“老爷。”便不敢言语了。

老柴道:“你前几日去松溪办事,看见了什么,你都说吧。”

小周低了头,恭恭谨谨道:“小人去松溪采货,途中听说当地出了命案,有年轻姑娘分尸惨死。小人怕生是非,就想连夜回城,哪知道回来的路上撞见一人,小人一瞧那人长得像是……像是……”

小周吞吐着,不时瞟着叶空的神色,终于道:“瞧着像是夫人……”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叶空全身一震,胯下的白马感觉到主人的变化,先惊嘶起来,不住打转,大关连忙上前约束。

还不等叶空说话,老柴先喝道:“你可看清了?”

小周一慌,忙道:“看清了……当时为赶夜路,火把通明,小人也是吓了一跳。”

老柴又道:“那怎么不拦住问个究竟?”

小周道:“夫人她……啊,那个女子,一句话也没说,身形一晃,便离开了,旁边好像还跟着另一个女人,小人当时没反应过来,她就……”

老柴又道:“你真的看清了?真的是夫人?”

小周忙道:“小的自幼在叶府,小人的内室还曾经服侍过夫人,都知道夫人的容貌长相。”

老柴厉声道:“夫人多年前就去世,你确定看见的是她?”

小周吓得又吞吐起来,道:“这个……这个……她走得快,小的也不敢肯定就是夫人,如果是容貌相近的人,也是……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跟夫人一般人品,天下哪里找得到这样相似的?万一是夫人英灵不昧,出来走走,也是……也是……”

老柴听小周越说越不像话,挥手让他退下了。

叶空心脏狂跳,额上汗水沁出,心中只是大喊:“不可能!怎么可能?星瑶,星瑶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想起何星瑶,叶空胸中一痛,当年生死离别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

那日,师兄徐远从天而降,带何星瑶出走了。待叶空带着孩子追到长江边上,天色将晚,江旁的峭壁如刀,黑幢幢地直压到几人头上。岩上古藤盘结,杂树丛生,也不知是山魈还是渡鸦,阵阵啼鸣,让这隆隆江水更是惊心动魄。

何星瑶靠着徐远,脸色憔悴,缓缓道:“师弟,你还是回去吧。”

两岸高峡深云笼罩,天空密密地飘着小雨,不一会儿,何星瑶乌云似的发上挂满细细的水珠,远望之下,如同白了一片。

叶空怒道:“你!你连孩子都不要了吗?哪有这么狠心的娘!”

他背上的孩子原本昏昏沉沉,此刻醒来见到亲生爹娘,两片薄薄的嘴唇一阵乱动,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道:“妈妈!”

何、徐两人见女儿全身打得透湿,头发贴在额头上,小脸儿白得透明一般,当下肝肠寸断,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抱那女孩,但只迈出半步,却又携手站定了,两人都是泪流满面。

叶空见他们相依相偎,心下一片冰凉。他对何星瑶一往情深,没想到多年来种种温柔亲切终于化为泡影,一时间万念俱灰,抬头长叹道:“你俩滚得远远的吧,把孩子带了去,我就当你们死了就是。”他说的虽然是狠话,但两道泪水流了下来。

哪知何、徐两人凄然对望,忽然手背一翻,各自亮出一把匕首,直向心窝插进去,登时倒下崖去。

这一下,孩子固然惊呆了,叶空更是五雷轰顶一般,扑到崖边大喊:“星瑶!星瑶!”只见崖底河水滔天,怪石吞吐,两人都已没了踪影。滔滔江声中,叶空头晕目眩,在崖边几乎站立不稳,要不是孩子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他只怕也要栽下崖去。

此刻,叶空又是感觉头晕目眩,心道:“星瑶和师兄落崖后,我不止一次找寻他俩的尸身,师兄我已让人安葬,星瑶却始终没有找到,难道,过了这么多年,她……她……”

老柴追随他多年,从未见过叶空的脸色如此苍白,连忙扶他下马,在路边安顿。

过了良久,叶空才向老柴道:“小周是在松溪见到……见到她的?”

老柴看了小周一眼,小周连忙道:“是,是,老爷。”

老柴道:“事情过去许多年了,小周说不定是看走了眼。”

叶空不答,众仆从也不敢说话,陪着叶空从傍晚待到天都黑尽。众人生火煮食,要给叶空送去,他却始终坐在暗处。

如此坐了一夜,待到云开日出,叶空才道:“我去趟松溪打听打听,现在就走。”

老柴劝道:“老爷刚出了门,先回家休息两天吧。这多年前的事情,况且小周也不一定看得清楚。”

叶空摇头不语。老柴见他一夜之间,容颜憔悴,满身都被露水打湿,想要再劝几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站起身来,让人备马备粮去了。第三章人命关天

碧波万顷,一日西沉。

粼粼波光中伸出一条女人的胳膊来,雪白,滚圆,有气无力地搭在一段浮木之上。女人的脸也倚在木上,被乌发遮去一半,白色的长裙浸泡在水里,蓬松如轻云。“有人!”晏无忧首先发现了那女子,忙把身子探出船舷,指着海面大喊。

他所乘的木船甚大,此刻吃足了风,正向冷州港驶去,一时回转不得。老船工见状,上前行了个礼,道:“老爷,这个离得远了,也不见得是……”

晏无忧不等他说完,怒道:“人命关天啊!废话什么?赶紧救上来!”他一面说,一面不住地拍打船舷,催赶船工救人。

众船工无奈,只得卸帆转向,又撒下网去捞那女子。

众人忙了一阵,好不容易把那女子连人带网放在甲板上,晏无忧连忙上去拉她的手,哪知一拉却将她的身子提了起来,原来这女子竟然是只有半截身子的女尸,下半身飘飘荡荡,只缠绕着衣裙和海草。

晏无忧一惊之下放开了手,那尸首又摔回甲板,身子翻转过来,原先被覆住的半边脸已然腐烂,只剩下一个窟窿,露出白森森的颧骨来。

晏无忧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上黏黏湿湿,胃中翻腾欲呕。那尸体被他一摔,顿时皮破肠流,腐臭难当。晏无忧好不容易靠着桅杆站住了,掩鼻道:“这是被鲨鱼吃了还是怎的?怎么,怎么……”

连说了两个“怎么”,一口气没透过来,终于住了嘴。

刚才的老船工拿缆绳子的长钩棍挑起女尸的裙子,皱眉道:“你看这身子上的切口,跟用刀子裁的一样,但是哪里来的这么快的刀?这不是鲨鱼吃的,也不能是人干的……”

老船工顿了顿,终于道:“这个啊……恐怕是巨灯岛上造的孽。”

他一说“巨灯岛”三个字,众船工一齐发出叹声,纷纷向海上望去。

此刻夜幕已降,海天相接处隐隐有座岛屿,岛上有一点亮光,咋看还以为是天边星辰,细细看去,一束白光周围还有若干亮点,颜色不一,在渐暗的天空中越发明亮。

老船工叹道:“加上这具尸首,这几年光我就听说了二十多起,都是年轻姑娘,给整齐切开了,有的断手,有的断脚,都说是被巨灯岛上的异人抓了去,也不知那岛上都有些什么,也没人敢上去……”还没说完,海上忽然起了一阵劲风,把尸首的衣裙头发也刮动起来,夜色下,阴森无比,人人吓得不敢作声。

沉默片刻,一个头发花白的船工忽然跪下,对着巨灯岛一面叩拜,一面说道:“求岛上的邪神放过我家三个丫头,给你磕头,给你磕头……”说完,不住地磕起头来。

他身旁一人见了,连忙一面拉他,一面道:“你磕头有什么用?船帮说了,今年要选一个闺女上岛去,献给岛上那些……那些高人,没准儿就给制住了。”

正磕头的人一怔,刚想叫好,忽然想到自己的女儿难保不被选上岛去,愣了愣,又磕起头来。

刚才说话的老船工一面摇头,一面叹道:“作孽!作孽!”

角落里一个壮年船工却“啧”了一声,道:“要是没有巨灯岛,能有冷州?能有船帮?能有咱们跑船的一口饭吃?”

巨灯岛在离冷州几十里外的海上,岛上有盏大灯,主灯终年不熄,下面五盏小灯不但指示潮涨潮落,而且能示意天气海浪,冷州港进进出出的大小船只全靠它指点。

本朝海运发达,冷州港更是东海第一大港,船帮也成了第一大行会,朝廷的收入多半都要靠它,巨灯岛也就跟着重要起来,不但被人越传越邪,而且近十数年来,怪事频发,也无人敢上岛一探,官府更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了,唯恐灯灭,自己的财路也就断送了。

那壮年船工拉了拉裹在尸体上的大网,又道:“赶紧把这东西丢了,出来一趟,别的没有,倒捞上个元宝来,晦气晦气。”

沿海跑船的人见了浮尸,为避忌讳,都称为“元宝”。把“元宝”拖上甲板原本是大大的不吉利,要不是看在晏无忧的面子上,船工们早就起哄了。

此刻晏无忧看着众船工的神色,虽然羞愧,却连忙道:“怎么能扔了呢?咱们带回去,好好……好好安葬了吧。”

那壮年船工冷笑一声,道:“老爷是帝京来的贵客,不知道冷州的规矩,这种尸首上了船,以后还能载人吗?”

晏无忧本是京城官宦之后,家道破落后,乘船南下避债,既不知南方习俗,更不懂海上的规矩,饶是如此,仍旧喃喃道:“人命关天啊,好歹带回去报官,查明真相才是呀……”

另一个忠厚船工好心劝道:“老爷,咱们出海的人忌讳这个,就算到了码头,船帮的人也不接的。”

晏无忧还想说些什么,只听扑通一声,壮年船工已经把尸首投入海中了。晏无忧大叫:“哎呀!”连忙扑到船边去看,只见那尸首已在水中沉沉浮浮,身上白裙也跟着漂漂荡荡。

晏无忧看了一会儿这具浮尸的惨状便不忍再看,转头向海上望去。

此刻天空已成深蓝,巨灯岛上的亮光闪耀如星,五盏小灯两蓝三绿,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大风天。距离如此之远,还能这般刺目,岛上又不知道是何光景了。晏无忧望着灯光,怔怔出神,心中暗道:“巨灯岛,当真这么邪门吗?”

距船不远处便是冷州,冷州往西便是松溪。叶空带了大关,在该地打听何星瑶的消息,一待就是两月有余,却毫无头绪。

当地的确出了几桩命案,死的都是年轻姑娘,死状极惨,跟晏无忧在海上遇到的浮尸颇为相似。但是关于何星瑶的消息却是半点没有,好像除了小周,再没有别人见过,连这般形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

叶空又找寻了一阵,不由得心灰意冷。死而复生一说,究竟渺茫。

回冷州前,叶空找了间酒楼小坐,他斜倚栏杆,面前一张紫檀木圆桌摆了几碟小菜。一个穿粉红衫子的姑娘娉娉婷婷地走过来,为他斟了一杯甜酒。

米白色的甜酒在玛瑙杯中如同牛乳,姑娘的手却比酒还白。这么白的手,又倒着微微醉人的甜酒,谁不想拿过来亲一亲,闻一闻呢?可是,偏偏叶空就是一动不动。

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抬头看了看叶空,只见他满头黑发用只金镶玉冠紧紧箍住,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姑娘脸一红,放下酒壶,退了出去。门外几个姑娘吃吃地低笑。一个姑娘道:“春苗好有福气,老爷定是看上你了。”

又听一个声音啐道:“你是偷喝了甜酒吗?说这些醉话。”

姑娘笑了起来,道:“我可没喝,定是你喝了,不然怎么知道甜酒醉人?”

另一个姑娘也道:“也不知是自己喝的,还是公子喂的?”

又一个姑娘接口道:“也不知是光喂了酒,还是喂了别的什么……”

姑娘们一起笑了起来,声音虽小,却有如银铃。

这些姑娘青春年少,哪里知道风月无情惹人伤心的道理,叶空叹了一口气,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酒,倚在栏杆上向楼下望去。

适逢每月十五的大集,街上人头攒动。大关正在楼下安顿马匹。他身边卖肉的,卖菜的,卖鸡鸭的,无一不吆喝得声嘶力竭,灰尘、人汗、畜粪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变成一种叫作“人间”的味道升腾在黑压压的人头之上。

刚坐了不久,便听隔壁桌一人道:“船帮选的妞儿不知道姿色如何?”

这望天阁是方圆五十里最豪华的酒家,尤其是这最高的一层,一共就十张桌子,单是一顿饭的价钱也够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能来这儿吃饭的人,非富则贵,更不乏各界的俊雅人物。叶空听见有人居然这么粗声粗气地问了话,忍不住抬头向那桌看了一眼。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富商,全身酱紫,衣服装饰无一不是最好的料子,但是面相猥琐。叶空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暗暗摇头道:“现在这望天阁上,谁有钱就能上来了。”

与富商同桌的是一个金袍瘦子,上了些年纪,皮肤黝黑,留着一绺大胡子,答道:“姿色再好,也是供给巨灯岛上的各路大仙,老弟你就别想啦。”

富商点头道:“妈的,选一个美貌雏儿去送死,太也浪费。听说还得是在满十八岁当天给送去,啧啧……”

同桌的最后一人是个黄衫男子,看打扮也是个生意人。他满脸堆笑,给富商和金袍人各倒一杯酒,问道:“岛上都是什么人?有谁见过没有?他们害死这些闺女来做什么?”

富商道:“哪里见过了?那岛邪门得紧。曾经有人带了绳索火把要上岛去,结果给杀得干干净净,尸首过了好久才漂回来,有的还被大卸八块。”

那黄衫人好像还不甘心,问道:“官府也不管管?”

金袍人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道:“官府?官府知道什么?咱们往来多少船只,多少货物,多少生意,入港的海水险恶,要不是靠巨灯岛上面的高人加持,哪能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咱们船帮既然定了要送个姑娘上去,就必定有它的道理。”

听到此处,叶空不由得冷笑,暗道:“还不都是这帮跑船的得了巨灯岛的好处,个个都把这岛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冷州港的生意是朝廷的聚宝盆,官府又怎么会管?一个姑娘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只会嫌一个不够,还要送两个三个。”

黄衫人又道:“那这姑娘是怎么个选法?总不能抓阄吧?干吗不把窑里的姐儿或者是犯了法的妇人送上去?”

紫衣富商赶紧说:“不行啊!万一惹恼了岛上的高人,保不准大祸临头。”

金袍人咳了一声,道:“巨灯岛是冷州的命根子,谁被选中了,那是造福一方。再说,上岛的人穿金戴银,家里也能捞到不少好处,哪个贫穷渔家的女儿被选中了,那是她的福气……”

楼上用饭的客人大多跟冷州港的生意大有关系,这一番话说得人人连连点头,只有叶空面带冷笑。

不多时,大关也已落座,叶空便不再理会他人谈话,自斟自饮起来。

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飘来:“店家,跟你打听个人。”

叶空向楼梯口一张,立刻矮身趴在桌上,暗暗叫苦。只听那女子又道:“你看见一个头戴金冠的男人没有?”这下子,连大关也吃了一惊。说话的女子赫然便是澡塘会上遇到的海木青。第四章“不乖”

掌柜一见是个陌生姑娘,连忙道:“这里不让随便进,姑娘赶紧下去吧。”

海木青撇撇嘴,道:“什么姑娘?我叫海木青。”

大关看见她,立刻想起那一针之厄,当时就要拍案而起,被叶空按了下来。还好,两人坐在角落,中间又隔着一根柱子,一时不易被发现。

掌柜怕惹恼了其他客人,急忙从柜台里挤出来,倒了一碗酒送到海木青手里,赔笑道:“姑娘楼下宽坐,小菜一会儿就来。”

海木青嗔道:“谁要吃菜了?我问你人呢!”她的声音又美又娇,再矜持的吃客也忍不住望向她。

只见她长发高高绾起,插着一根竹簪。一身青布衣服包裹着浑圆的臀部和胸膛,裤腿和衣袖刺绣着五彩图案,都分外地短,圆滚的腕子上套了十几个细细的银镯子,虽然穿了一双绣花小鞋,却没有穿袜子,雪白的右脚腕上刺了一条小蛇的图样。店内的男客人看得眼都直了。

海木青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便把残酒泼在地上,说道:“你们汉人才喝这种没味道的淡酒,难喝死了。”说罢,就拎过掌柜的耳朵,问道:“我问你的话听到了吗?你见过那人吗?”

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扭住了,耳朵痛得要命,连忙道:“姑奶奶,我只管卖酒做生意,哪管谁穿戴什么啊?”

海木青还要发作,忽然隔了两桌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笑道:“姑娘要找的可是在下?”海木青一怔,只见说话的人三十来岁,一身白袍,剑眉鹰目,四方下巴,长长的鬓角和颌下短须连成一线,甚是英武。

海木青咯咯一笑,捏着掌柜的手也放开了,笑道:“我要找的男人戴着金冠,年纪也要大些。”

掌柜连滚带爬地溜回柜台,其他人虽见海木青美貌,却也不敢造次。哪知白袍人越开众人,走到海木青跟前一揖,说道:“在下并无金冠,也不年长,但未必不如姑娘要找的人。”

说罢,一振衣衫,伸手在空中虚抓一把,面前的木椅竟然飞起数寸,向后重重落在地上。这一手“隔空取物”自然是显露了上层的武功,更难得的是他白袍飘飘,出手如电,再配上这样一张阳刚十足的脸,真是风流潇洒。周围人无不暗喝一声彩,连叶空也暗道:“原来冷州城外还有如此好手。”

此人姓高名凯,胶东美男子,齐鲁好男儿,一股阳刚气概,迷倒多少女人。寻常的风流招数无非是甜言蜜语,温柔呵护,娘娘腔的玩意儿,高凯都不屑使用。

女人喜阳不喜阴,喜强不喜弱,只有最强的男人才能征服最美的女人,高凯十来岁的时候就参破了这个道理。除了一身星云八卦手的本事,他还有宽阔的胸膛,坚毅的下巴和眼神。哪个女人不想被这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在怀中呢?

海木青目光流转,不住地向这位自告奋勇的男人身上打量。高凯见她面带笑意,奓着胆子在刚才搬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叶空见了,暗道:“你不知这女人厉害,肯定要吃亏的。”哪知刚想到此处,只见海木青嘤咛一声,竟然投在高凯怀里。店内群雄无不哗然,一半是惊讶,一半也是可惜:“早知这女人这般放荡,自己刚才怎么不奓着胆子去勾搭一番?”

高凯呵呵一笑,回手揽住海木青的肩头,另一只手顺势在她脚腕上一捏。海木青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完完全全地蜷缩在他的怀中,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高凯环顾四周,见众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心中越发得意,暗道:“这趟来冷州诸多不顺,今日得了这个美人儿,总算没有空手而归。”于是又把海木青抱了抱,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酒瓶,笑道:“姑娘嫌店里酒淡,我这里有从家乡带来的佳酿,姑娘要不要尝尝?”

海木青咯咯笑道:“我不喝。”

高凯道:“怎么?姑娘怕酒太烈了吗?”

海木青笑得又媚又娇,道:“我要你喂我喝。”众人皆是张大了嘴巴。掌柜和伙计们都藏了起来。叶空心中也是暗暗摇头。

高凯心里热痒难搔,忙把酒瓶递到海木青面前。海木青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春葱样的食指,在高凯嘴上一点,娇笑道:“我要你用嘴喂我喝。”

这一下连高凯都是一愣,随即心花怒放,暗道:“没想到这里的小婊子,比老家的还骚上一万倍,妙极!妙极!”想罢,大笑一声,先低头往海木青樱唇上重重一吻,跟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就要去喂在她口中。海木青嘤咛一声,不避不躲,喝罢,拭去唇边的残酒,又软绵绵地躺在高凯怀中。

众人个个瞧得面红耳赤,脚都软了。高凯心中大乐,又仰头喝了两口,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般……”话还没说完,高凯忽然哇的一声吐在桌上。再一看,他脸色已经变得灰白,胡须上挂着吐出来的沫子,双唇直抖,颤声道:“有毒,有毒。”

众人往桌上一看,果然见秽物之中有一条小小的蛇鳝样的物事正蠕蠕而动,不禁觉得恶心,几个胆小的已经忍不住要吐出来了。只见海木青还在高凯怀中,懒洋洋地说道:“我刚才要找的人,是什么样子?”

高凯心中又惊又怒,恨不得一掌把海木青拍死,偏又四肢僵硬,丹田内一丝真气也提不上来,不禁害怕,只得答道:“姑娘要找的人,头戴金冠。”

海木青又咯咯笑了起来,道:“那你戴着金冠没有?”

高凯浑身发抖,颤声答道:“没有。”刚才的美人儿,此刻如同一条蛇般盘在自己怀里,想要站起来把她抖落,却没有半点力气。

海木青悠悠说道:“没关系,我有个法子。”说罢,缓缓把头上的竹簪拔下来,把尖尖的那头点在高凯眉心。高凯两眼盯着脑门上的这根竹签子,浑身忽然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看见刚才还英气逼人的美男子如此狼狈,叶空心中也是暗暗叹气。只听海木青轻轻说道:“别怕,别怕,一会儿就完啦。”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动听,此刻在众人耳中却如同鬼哭。

她手上加劲,血珠从高凯的额头冒了出来。众人都知道这姑娘武功不弱,用毒的本事更是可敬可怖,只要她再一用力,高凯难免有竹签穿脑之祸。

海木青在高凯怀中坐了起来,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一手握着竹簪,满头的秀发已经散落下来,直披到腰,随着她的笑声微微颤抖着。那长发这么黑,这么亮,比她的脚腕和手臂还要迷人,此刻却没有人敢看了。

忽然,叶空掠到堂前,站在海木青桌边,身后留下错愕不已的大关。

海木青蓦地看见叶空,脸一红,连忙从高凯怀里跳了出来,身法虽然轻盈,但居然有些狼狈。

叶空叹了口气,道:“不乖。”

海木青竟然低了头,咬着嘴唇“嗯”了一声。众人此时才看见这个“头戴金冠的男人”,心中都是“哦”了一声,但是又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

叶空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家要请你喝酒,你干吗要下毒?”

海木青单足一跺,说道:“还不是为了找你?”

叶空微微一笑,道:“你这么凶,我都不敢请你喝酒了。”

海木青忽然抬头,双目闪闪如星,全身都要笑出来了,道:“你要请我喝酒?”

叶空拉开身旁一张凳子,坐下了,唤道:“店家,上酒。”

掌柜的虽然害怕,但是没有上门生意不做的道理,于是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把一坛子酒放在桌上又滚开了。叶空见他连坛封都不起开,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亲手打开来,又亲手倒了一碗,递向站在一旁的海木青。

海木青吃过叶空的亏,想去接碗,又不敢靠近,就像一只想要撒娇的小猫,却怕被主人不小心踩到了尾巴,只能欲迎还拒地在脚边转来转去。叶空又叹了口气,把碗凑在自己嘴边就要喝下去。

海木青忽然叫道:“别别别!”说罢,伸手取过叶空手中的碗,自己喝了一口,又坐在叶空身旁,道:“罢了,就算被你毒死也甘愿,省得我……”

叶空微笑道:“省得你你什么?”

海木青美目圆睁,直愣愣地看着叶空,忽然大声道:“省得我天天念着你,想着你,担心着你。我跟多少男人相好过,没一个像你这样的,让人成天地失魂落魄。我要是不跟你好,就活不了。”

海木青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从来不避讳男女之嫌。她虽然风流,但自从听说了叶空的故事,又在澡塘会邂逅了他,便如遇见了前世的冤孽,从此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又俊秀又狡猾的公子爷。

她知道望天阁之名,于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她找到了。海木青这番话压抑在心中已久,虽然听得周围的汉人个个目瞪口呆,但是她自己却是长出一口气,心中痛快多了。

店中的客人有不少是老江湖,杀人放火,男盗女娼的事情不但见得多,而且做得也多,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大胆的表白,还是出自这样一个天仙般的人物,心中都是大喊“岂有此理”,但究竟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一个个张大了嘴看着。

海木青傲视群雄,把嘴一撇,坐到叶空怀里,两眼从此痴痴地看着情郎,再也不瞧旁人一眼。

叶空哭笑不得,抬头往刚才坐的桌上看了一眼,只见大关脸也憋红了,正朝自己挤眉弄眼,又是伸舌头,又是抹脖子。

叶空装作没看见,低头问道:“你当真跟定了我?”

海木青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笑道:“跟定了,跟定了。你就是跑到天上,我也要去捉你下来。”

叶空脸色一沉,问道:“那为什么刚才又和别的男人又亲又抱?”

海木青脸一红,道:“我那是要下毒害他,谁让他来纠缠我呢?”

叶空肚里暗暗好笑,脸上却如同覆上一层寒霜,道:“你到处招惹男人,我怎能留得住你?”

海木青一愣,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地如月牙,道:“你吃醋了?”

叶空“哼”了一声。海木青笑得更开心了,往叶空脸上一吻,说道:“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好,我再也不看别的男人。”

叶空冷冷道:“我不信。”

海木青咬了咬嘴唇,把花鞋摇掉了,赤足蜷缩在叶空怀里,柔声说道:“那要怎么你才相信?”她的声音如同绸缎,又软又滑,包裹着听见这话的人。

有不少汉子简直要站起来说:“我相信!”可是叶空偏偏不买账,冷冷道:“你把右手斩下来,我就信你。”

众人一片哗然,海木青桃红的脸色也变了变。叶空道:“你把右手斩下来,我立马跟你成亲,从此不离开你半步,在座各位都是见证。”

海木青看了看叶空铁青色的脸,一言不发,然后缓缓拔出他腰间的佩刀。这柄利刃比寻常单刀厚了一倍,却窄了两指,入手格外沉重。刀柄古旧厚实,护手处用篆文刻着“斩月”两个字。

叶空似乎丝毫不在意佩刀被海木青拿在手里,道:“你斩下右手,我就喝你的血和生生世世蛇的毒液,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大关虽然藏在角落里,却看得真切,暗道:“老爷这招挺狠,等那女人砍了右手,咱们再拍拍屁股走人,她又怎么阻拦得住?”正窃喜,忽然又想:“那娘儿武功不弱,人又古灵精怪,真会乖乖地砍了自己的手?只怕是另有毒计。现在兵刃在她手中……只怕……只怕,斩的不是自己的手腕,而是……”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发汗。

海木青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叶空,她此刻收起笑容,却更有一番凝重之姿,周围的汉子们都看得痴了。“好,我信你。”说罢,海木青左手持刀,朝右腕斩去。大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不等众人的惊呼停止,只见叶空的手牢牢握住海木青持剑的左手,刀锋离她的右腕还不到一寸。海木青欢叫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叶空眼光温润似水,嘴角带笑,忽然手上加力,握着海木青的手向下斩去。

海木青应变奇速,手腕一扭,挣脱了叶空的手,刀锋挨着皮肤斜斜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经此大变,屋内众人都是惊得一言不发。海木青冷笑道:“我就知道,天下从没有一个肯守诺言的男人。”

叶空也冷冷道:“你若不是虚斩一刀,我又怎能握住你?天下又几时有了信守诺言的女人?”

海木青娇笑起来,右手食指在叶空颊上一点,道:“我才不会那么傻,为男人斩下一条腕子来。女人啊,为男人付出越多,男人越是瞧不起她。这道理我早就学会啦。不过,我要是不假装斩自己一刀,又怎么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叶空道:“那你看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海木青哼了一声,道:“你自然是假意。不过,只要我把你留在身旁,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分别?”说罢,海木青又笑了起来,眼波流转,举着刀不住地在叶空眼前晃动。

大关眼看叶空落入这女人手中,不知道要被怎么折磨,想要帮忙,但自己本事不够;想要溜之大吉,却又不敢。

海木青挨着叶空,亲亲热热地说:“我要是斩断你的手腕,你还是能够逃走,我还是斩你的脚好。不过我海木青的男人,成了瘸子,岂不是被人笑话?不成,还是生生世世蛇的毒液好用。”

叶空冷冷道:“你要斩就斩,我就算是喝了毒药,一样会逃走。就算没了双腿,爬也要爬走。”

海木青俏眉一竖,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哪里不好了?”

叶空哼了一声,两眼直视前方。

海木青咬着牙道:“你当我不敢?”

叶空索性把眼睛闭上了。

海木青又气又恨,直起身子,把刀锋一振,就要向叶空斩去,哪知咣当一声,斩月刀却跌落在地。她红扑扑的脸蛋儿瞬间变为惨白,颤声道:“青竹针?”

叶空睁开眼,缓缓道:“你如此提防,我若不引你用刀,又怎能让你沾到剑上的青竹针之毒?”

叶空自知海木青武功不弱,况且自她见到自己便在全力提防,她全身都是毒物,又坐在自己怀里,要想脱身真的不易。

当时澡塘会相遇时,他曾用斩月刀削断青竹针,于是,他让海木青自断一腕,让她拔出沾到针毒的刀来,否则凭借她的武功和机智,自己若不狠下杀手,如何能偷袭成功?

只要刀被拔出,再找机会让她撞上刀刃就简单多了。虽然只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那青竹针何等厉害,海木青此刻想要狠狠抱住叶空,又想重重给他一巴掌,却连小指头也动不了。

叶空道:“今天你可带着解药了吧?要不然我去让那小姑娘来救你?”

海木青又羞又急,只得道:“在我耳环上。”

叶空凝神一看,只见海木青耳环上的小珠子原来是一颗小泥丸,便伸指摘下一颗给她服下了。海木青含着解药,一时还不得自由,两只大眼中泪水转来转去。

叶空叹了口气,把软绵绵的海木青抱起来放在旁边,又把地上的两只花鞋拾起来,给海木青穿上,说道:“我不想害你,青竹针的毒性你自己自然会解,过会儿也就好了。”说罢,从地上捡起长刀,站起身来。

海木青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另一桌,带着大关从店门离开,两只如清泉的眼眸,终于淌下泪来。

大关虽然恼恨海木青的一针之仇,但见她如此痴心,也不禁感叹。

两人走出良远,还能听见海木青呜呜的哭声。天下的女子,有些柔弱,有些坚强,但只要哭起来,都是一样的。第五章金阁少女

叶空制伏了海木青,心中却不见得有多快活,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只有酒店的小厮跟在后边说个不停:“这回可有那娘们儿受的,还是老爷智计百出,所以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那娘们儿不知好歹,不要脸的人多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小厮正说得唾沫横飞,忽听大关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你懂个屁!给老子闭嘴!”

叶空本来最烦大关吐痰骂人,此刻却觉得一阵痛快,暗道:“这小子倒是懂些道理。”

忽见叶空身子一飘,奔出去三丈有余,把一个姑娘堵在墙边。大关先听嘤咛一声,定睛看去,原来是小神医阿阮。

她见海木青久久不从楼上下来,正在街上探头探脑,刚看见叶空一行,正要躲避,哪知道叶空眼快,身法更快,瞬间自己便无处可逃了。

阿阮背靠墙壁,只见叶空嘴角带笑地看着自己,又是忐忑又是害羞,恨不能钻到墙壁里面去。叶空伸手,阿阮吓了一跳,忍不住又缩了缩,哪知叶空只是伸出两个手指捏住她衣袖,把她往外边拉了拉,道:“石头墙壁冷,姑娘家别着了凉。”

阿阮更是害羞,小小的圆脸也涨红了,头上一朵淡绿的绸花也在微微颤抖着。叶空看着她有趣,笑道:“海姑娘中的是青竹针上的毒,自有解药,你不用担心。”

阿阮见叶空盯着自己,更加不好意思,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嗯……”

叶空微笑道:“我有个家人,身体不好,你可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阿阮“啊”了一声,原来她藏在附近,正是海木青交代,让她跟着叶空一行,现在叶空忽然相邀,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红着脸低下头去。

叶空哈哈一笑,往后退了两步,笑道:“你去看看就回,我绝不为难你。”

阿阮好容易把头微微一点,脸上红潮还未退去,阳光下粉扑扑甚是可爱。

骏马疾行,十六只铁蹄翻起草泥无数。

阿阮坐在车中,只觉道旁景色飞速向后退去。她忍不住向叶空看去。只见叶空坐在她对面的软座上,一手扶着身边锦枕,一手支在车窗上,正望着远方出神,鬓边每一根头发都细细地梳在髻里,衣服也早已换了白色裹金边的长袍。车内四壁都用素色锦缎包了,比寻常人家的卧房还要大些。时值初秋,天气微凉,车内燃了一小火炉炭,烤得阿阮周身温暖。

她生长在山地贫家,从未乘过马车,更少有跟叶空这般富贵闲适的人见面。

此刻,阿阮坐在车上,身下的坐垫柔软如云堆。可她总是无法放松。

怎么能放松呢?对面的叶空已经把脚抬高,斜斜靠在榻上,一颗一颗地吃着葡萄。日已西沉,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车厢来,叶空的全身都是金灿灿的。“叶大爷……”“哦?”“那个……”“叫我叶叔叔就好。”

阿阮点了点头。只见叶空向外张了张,道:“就快到啦。”

马车通过冷州城门之后,放慢了一些,街道两旁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华宅美服处处可见。冷州原本富庶,近数十年来因为巨灯岛的关系,海运发达,渔业兴隆,已经成为本朝最大都市,其繁华固非其他地区能比,更不是来自山林的阿阮所见识过的。

阿阮趴在车窗上,又是好奇又是忐忑。只见马车走过集市,渐渐走到人少处。此刻地面已经为青石铺就,异常平整。终于来到一扇朱红大门前,长宽数丈,顶头一张黑底金字大匾,上书“叶府”两个字。门旁两对石狮胸宽额阔,雄壮非凡。阿阮虽然早知道叶空富贵,但也没想到这般气派。

谁想进了大门,马车又向前走了至少有一盏茶时分,越走越高,道旁密密都是松树,如在登山一般。还好,拉车的四匹马儿神骏非凡,丝毫不显费力。大关骑着马,前前后后地跟着,也挺威风。

终于马车一顿,停在了一座大宅之前。阿阮刚伸脚,立刻被四只手端着的下马凳接住了,手也被两个女子轻轻扶起。她出了车厢,只觉耳旁一阵劲风吹过,抬头一望,原来这座大宅竟然修在临海的悬崖之上,近处船帜招展,密密分布着大小岛屿,远方波光粼粼,一望无际。阿阮第一次见到大海,竟然有些惶恐,再一看叶空,他已经被四五个人拥着走在前面。

一个替他更换身上的白袍,一个正拍打他靴子上的灰尘,其实靴子刚换,一路乘车,哪里有什么灰尘?但是这中年仆从仍旧拿着拂掸拍之不休。还有一个人手捧茶盘,盘中数杯茶汤红透明亮,随着走路起伏着,溜溜打转。

另有两个葛衫男子,均持毛笔书册,弯腰侍奉在叶空两侧,神情极是谦卑。

叶空端起茶一口喝了,脚不停留,大步朝屋内走去,一边更衣,一边跟两个男子说道:“怎么样了?”

左侧男子双手捧上书册,道:“这一季,茶叶、海盐的收益都不错,已经收齐了六万两,加上陈家记下的账,一共有九万两。”

右侧的男子低头报道:“商铺和银号托老爷的福,一切顺利,有七万两。”

叶空脚步微一停顿,伸手抚了抚鬓边,问道:“上一次有多少?”

右侧男子的头埋得更低了,答道:“八万两。”

叶空哼了一声,又疾步向前,道:“老柴呢?”

阿阮见柱后绕出一个紫衫男子,颌下一丛短须已经花白,比众仆从都年长。

老柴见了叶空微一弯腰,虽然恭敬,但远不如其他人这般诚惶诚恐,道:“船帮的生意越做越大,去年就开始盘咱们的店,上个月又盘去了几家,磁器口的望海楼和凌云阁他们也在谈。”

叶空嗯了一声,并不答话。老柴左手一伸,身边的葛衫男子急忙把账册翻到某一页。

老柴单手拿着账册,试探着问道:“老爷,船帮的生意,我们也能做……”

叶空右手一挥,道:“不行!”

老柴看了看账册,面有为难之色,道:“那南边的茶园只好卖了。”

叶空此刻已经坐在了大堂正中的坐榻上,两个姑娘如同白鸽一般落在他肩头,一个给他轻轻捶打着后背,一个用小玉梳子把两鬓的碎发梳到耳后。

大堂金柱林立,巨烛雪亮,面海的一侧修成巨大的露台,台边装着活动的木板,有风雨时就可以合上。

阿阮只敢找了个角落,远远离叶空坐了。叶空听说要卖茶园,似乎相当为难,单手撑住太阳穴,闭了眼,久久不语,长发披落在颊边,随着海风微微飘动。

老柴趁机又说:“船帮说了……”

叶空忽然坐正,睁眼道:“不用。”接着又道:“卖了吧。”

老柴舒了口气,把账册递给旁边的葛衫男子,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走近两步,问道:“老爷去了好久。可还顺利?”

叶空想到此行全无收获,不愿再谈,只嗯了一声。此刻他的头发已经梳好,叶空双手抚了抚鬓边,忽然想起来什么,站起来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阿阮。

还不等阿阮反应过来,叶空已经走到她的跟前,微笑道:“你累不累?”

阿阮本就害羞,现在见了叶空这么大的阵仗更是局促,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点点头。

叶空也笑着点点头,道:“好,我带你去家里看看。”

众仆从簇拥着两人向后庭走去,只见屋廊曲曲折折,路过无数的庭院和房间,无一不是精心打点,时而粉墙黛瓦,修作江南园林状;时而金碧辉煌,有帝京宫廷之感,一座大宅之中竟然有五湖四海的景色和风物,看得阿阮眼花缭乱,暗道:“难道这就是叶叔叔的家吗?怎么这般大?”

走了良久,一行人才来到一扇黄铜大门前,门虽然厚重,但上面刻满山水景象,高峰深谷,激流瀑布,倒像是西南的景色。阿阮心道:“这儿恐怕就是叶叔叔休息的地方了。”

哪知道门一打开,一股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门里竟然是一道阶梯,道旁烛光晃动,层层下降,深不见底。阿阮惊疑不定,忽然右手一暖,已经被叶空牵着走了进去。

阶梯越下越深,仿佛要通到地底一般。阿阮被叶空牵着,又是害羞又是害怕,还好,走了一阵,脚下平坦起来,又走了一会儿,复往上行。

终于,阿阮眼前一亮,面前居然出现一片湖水。天色已晚,湖水上淡淡笼着一层薄雾,一条木栈道直通湖心。湖对岸的亭上,四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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