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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3 22: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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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志摩

出版社:煤炭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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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名家经典文集 徐志摩文集

中国名家经典文集 徐志摩文集试读:

前言

中国现代文学的时间跨度大致从1919年五四运动开始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为止。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到1937年抗战爆发为前半期,从抗战爆发到新中国建立为后半期。

世界进入20世纪,世界列强把中国变成了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民族危机感对20世纪中国民族的文化心理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以“天下之中”自诩的中国当政者再也撑不下去了,现代与传统、新思潮与旧意识的斗争愈演愈烈。先是兴起“白话文运动”,接着就是陈独秀和胡适极力倡导文学现代化。从此,就如打开了闸门的洪水,现代文学以汹涌澎湃之势,义无反顾地冲决一切阻力,不可遏止地成就了一片汪洋。因而,一种崭新的文学形态在深重的危机感和中国古典文学厚重的土壤上诞生了。

进入20世纪20年代,现代文学的影响和实践范围进一步拓展,由泛泛的思想和宣传转化为具体而专门的文学实践。

全国各大城市风起云涌般地出现了种种刊物,各报纸也纷纷办起了副刊,有意无意地发表了许多散文、小说、小品等白话文学作品,一时竟甚成风气,为现代文学开辟了阵地。全国各地也涌现出了许多青年文学社团,造就了一大批卓有建树的现代文学作家。一时间,写散文、写小说、写诗歌、写小品、写剧本,翻译欧、美、日文学作品……出专集、出结集、出选集……蔚为大观。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受西方文化浸染最深者之一是徐志摩。

徐志摩(1896—1931),生于浙江海宁。先于北京大学读法律,1918年赴美留学,在克拉克大学读历史,在哥伦比大学读政治学,1921年进英国剑桥大学读政治经济学,剑桥的短暂生涯,对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1922年回国后发起成立“新月社”,1926年主编《晨报副刊·诗镌》。

1928年起曾任《新月》杂志主编,1931年主编《诗刊》,同年11月19日遭空难去世。

徐志摩是新月派的主将。他受英国浪漫派诗人的影响很大,他的贵族化的追求,对自由的性灵的渴望,艺术至上的唯美倾向都受到英国文化的影响。

徐志摩的诗歌在20年代诗人中独树一帜,他的散文长于抒发内心情感,具有繁复、浓艳的艺术特色。

本书选编了徐志摩的大部分作品,从中可以领略这位稀世才子的思想取向和艺术魅力。散 文雨后虹

我记得儿时在家塾中读书,最爱夏天的打阵。塾前是一个方形铺石的“天井”,其中有石砌的金鱼潭,周围杂生花草,几个积水的大缸,几盆应时的鲜花——这是我们的“大花园”。南边的夏天下午,蒸热得厉害,全靠傍晚一阵雷雨,来驱散暑气。黄昏时满天星出,凉风透院,我常常袒胸跣足和姊嫂兄弟婢仆杂坐在门口“风头里”,随便谈笑,随便歌唱,算是绝大的快乐。但在白天不论天热得连气都转不过来,可怜的“读书官官”们,还是照常临帖习字,高喊着“黄鸟黄鸟”,“不亦说乎”;虽则手里一把大蒲扇,不住地扇动,满须满腋的汗,依旧蒸炉似透发,先生亦还是照常抽他的大烟,哼他的“清平乐府”。在这样烦溽的时候,对面四丈高白墙上的日影忽然隐息,清朗的天上忽然满布了乌云,花园里的水缸盆景,也沉静暗淡,仿佛等候什么重大的消息,书房里的光线也渐渐减淡,直到先生榻上那只烟灯,原来只像一磷鬼火,大放光明,满屋子里的书桌,墙上的字画,天花板上挂的方玻璃灯,都像变了形,怪可怕的。突然一股尖劲的凉风,穿透了重闷的空气,从窗外吹进房来,吹得我们毛骨悚然,满身腻烦的汗,几乎结冰,这感觉又痛快又难过;但我们那时的注意,却不在身体上,而在这凶兆所预告的大变,我们新学得的什么洪水泛滥;混沌;天翻地覆;皇天震怒;等等字句,立刻在我们小脑子的内库里跳了出来,益发引起孩子们:只望烟头起的本性。我们在这阴迷的时刻,往往相顾悍然,热性放开,大噪狂读,身子也狂摇得连坐椅都磔格作响。

同时沉闷的雷声,已经在屋顶发作,再过几分钟,只听得庭心里石板上劈拍有声,仿佛马蹄在那里踢踏;重复停了;又是一小阵淅沥;如此作了几次阵势,临了紧接着坍天破地的一个或是几个雳霹——我们孩子早把耳朵堵住——扁豆大的雨块,就狠命狂倒下来。屋溜屋檐,屋顶,墙角里的碎碗破铁罐,一齐同情地反响;楼上婢仆争收晒件的慌张咒笑声关窗声;间壁小孩的欢叫;雷声不住地震吼;天井里的鱼潭小缸,早已像煮沸的小壶,在那里狂流溢——我们很替可怜的金鱼们担忧;那几盆嫩好的鲜花,也不住地狂颤;阴沟也来不及收吸这汤汤的流水,石天井顷刻名副其实,水一直满出尺半了的阶沿,不好了!书房里的地平砖上都是水了!闪电像蛇似的钻入室内,连先生肮脏的炕床都照得铄亮;有时外面厅梁上住家的燕子,也进我们书房来避难,东扑西投,情形又可怜又可笑。

在这一团和糟之中,我们孩子反应的心理,却并不简单。第一,我们当然觉得好玩,这里品林嘭朗、那里也品林嘭朗,原来又炎热又乏味的下午忽然变得这样异乎寻常地闹热,小孩那一个不欢迎。第二,天空一打阵,大家起劲看,起劲关窗户,起劲听。当然写字的搁笔,念书的闭口,连先生(我们想)有时也觉得好玩!然而我记得我个人从前亲切的心理反应。仿佛猪八戒听得师父被女儿国招了亲,急着要散伙的心理。我希望那样半混沌的情形继续,电光永闪着,雨永倒着,水永没上阶沿,漏入室内,因此我们读书写字的责务也永远止歇!孩子们照例怕拘束,最爱自由,爱整天玩,最恨坐定读书,最厌这牢狱一般的书房——犹之猪八戒一腔野心,其实不愿意跟着穷师父取穷经整天只吃些穷斋。所以关入书房的孩子,没有一个心愿的,心底里没有一个不想造反;就是思想没有连贯力,同时书房和牢房收敛野性的效力也逐渐增大,所以孩子们至多短期逃学,暗祝先生生瘟病,很少敢昌言从此不进书房的革命谈。但暑天的打阵,却符合了我们潜伏的希冀,俄顷之间,天地变色,书房变色,有时连先生亦变色,无怪这聚锢的叛儿,这勉强修行的猪八戒,感觉到十二分的畅快,甚至盼望天从此再不要清明,雷雨从此再不要休止!

我生平最纯粹可贵的教育是得之于自然界,田野,森林,山谷,湖,草地,是我的课室;云彩的变幻,晚霞的绚烂,星月的隐现,田里的麦浪是我的功课;瀑吼,松涛,鸟语,雷声是我的教师,我的官觉是它们忠谨的学生,受教的弟子。

大部分生命的觉悟,只是耳目的觉悟;我整整过了二十多年含糊生活,疑视疑听疑嗅疑觉的一个生物!我记得我十三岁那年初次发现我的眼是近视,第一副眼镜配好的时候,天已昏黑,那时我在泥城桥附近和一个朋友走路,我把眼镜试戴上去,仰头一望,异哉!好一个伟大蓝净不相熟的天,张着几千百只指光闪铄的神眼,一直穿过我眼镜眼睛直贯我灵府深处,我将永不得大声叫道,好天,今天才恢复我眼睛的权利!

但眼镜虽好,只能助你看,而不能使你看;你若然不愿意来看,来认识,来享乐你的自然界,你就带十副二十副托立克、克立托也是无效!

我到今日才再能大声叫道:“好天,今日才知道使用我生命的权利 !”

我不抱歉“叫”得迟,我只怕配准了眼镜不知道“看”。

我方才记起小时在私塾里夏天打阵的往迹,我现在想记我二日前冒阵待虹的经验。

猫最好看的情形,是在春天下午它从地毡上午寐醒来,回头还想伸懒腰,出去游玩,猛然看见五步之内,站着一只傲梗不参的野狗,它不禁大怒,把它二十个利爪一起尽性放开,搐紧在地毡上,把它的背无限地高拱,像一个桥洞,尾巴似旗杆笔直竖起,满身的猫毛也满溢着它的义愤,它圆睁了它的黄睛,对准它的仇敌,从口鼻间哈出一声威吓。这是猫的怒,在旁边看它的人虽则很体谅它的发脾气,总觉得有趣可笑。我想我们站得远远地看人类的悲剧,有时也只觉得有趣可笑。我们在稳固的山楼上,看疾风暴雨,看牛羊牧童在雷震电飙中飞奔躲避,也只觉得有趣可笑。

笑,柏格森说,纯粹是智慧的,示深切的同情感兴,不能同时并存。所以我们需要领会悲剧或深的情感——不论是事实或表现在文字里的——的意义,最简捷的方法是将我们自身和经验的对象同化,开振我们的同情力来替他设身处地。你体会伟大情感的程度愈高,你了解人道的范围亦愈广。我们对待自然界我以为也是如此。我们爱寻常上原,不如我们爱高山大水;爱市河庸沼,不如流涧大瀑;爱白日广天,不如朝彩晚霞;爱细雨微风,不如疾雷迅雨。

简言之,我们也爱自然界情感奋切的际会,它所行动的情绪。当然也不是平常庸气。

所以我十数年前私塾爱打阵,如今也还是爱打阵,不过这爱字意义不尽同就是。

有一天我正在房里看书,列兰(房东的小女孩,她每次见天象变迁总来报告我,我看见两个最富贵的落日,都是她的功劳)跑来说天快打阵了。我一看窗外果然完全矿灰色,一阵阵的灰在街心里卷起,路上的行人都急忙走着,天上已经叠好无数的雨饼,只等信号一动就下。我赶快穿了雨衣,外加我们的袍,戴上方帽,出门骑上自行车,飞快向校门赶去。一路雨点已经雹块似抛下。河边满树开花的栗树,曼陀罗,紫丁香,一齐俯首觳觫,专待恣暴,但它们芬芳的呼吸,却彻浃重实的空气,似乎向孟浪的狂且,乞情求免。

我到校门的时候,满天几乎漆黑,雷声已动,门房迎着笑道:“呀,你到得真巧,再过一分钟,你准让阵雨漫透!”我笑答道:“我正为要漫透来的!”

我一口气跑到河边,四围估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桥上的地位最好,我就去靠在桥栏上老等,我头顶正是那株靠河最大的橘树,对面是棵柳树,从柳丝里望见先华亚学院的一角,和我们著名教堂的后背(King’s Chapel);两树的中间,正对校友居(Fellows’Building)的大部,中隔着百码见方齐整匀净葱翠的草庭。这是在我的右边。从柳树的左手望见亭亭倩倩三环洞的先华亚桥,它的妙景,整整地印在平静的康河里,河左岸的牧场上,依旧有几匹马几条黄白花牛在那里吃草,啮啮有声,完全不理会天时的变迁,只晓得勤拂着马鬃牛尾,驱逐愈很的马蝇牛虫。此时天色虽则阴沈可怕,然我眼前绝美的一幅图画——绝色的建筑,庄严的寺角,绝色的绿草,绝色的河与桥,绝色的垂柳高榉——只是——一片异样恬静,绝不露仓皇形色。草地上有三两只小雀,时常地跳跃;平常高唱好画者黑雀却都住了口,大约伏在巢里看光景,只远处偶然的鸦啼,散沙似的从半天里撒下。

记得,桥上有我站着。

来了!雷雨都到了猖獗的程度,只听见自然界一体的喧哗;雷是鼓,雨落草地是沉溜的弦声,雨落水而是急珠走盘声,雨落柳上是疏郁的琴声,雨落桥栏是击草声。

西南角——牧场那一边我的左手,正对校友居——的云堆里,不时放射出电闪,穿过树林,仿佛好几条紧缠的金蛇掠过光景,一直打到教堂的颜色玻璃和校友居的青藤白石和凹屈别致的窗坡上,像几条铜扁担,同时打一块磨石大的火石,金花四射,光惊骇目。

雨忽注不休。云色虽稍开明,但四围都是雨激起的烟雾苍茫,克莱亚的一面几乎看不清楚。我仰庇榉老翁的高荫,身上并不大湿,但桥上的水,却分成几道泥沟,急冲下来,我站在两条泥沟的中间,所以鞋也没有透水。同时我很高兴发现离我十几码一棵大榆树底下,也有两个人站着,但他们分明是避雨,不是像我来看来经验打阵。他们在那里划火抽烟,想等过这阵急霈。

那边牧场方才不管天时变迁尽吃的朋友,此时也躲在场中间两枝榆树底下,马低着头,牛昂着头,在那里抱怨或是崇拜老天的变怒。

雨已经下了十几分钟,益发大了。雷电都已经休止,天色也更清明了。但我所仰庇的榉老翁,再也不能继续荫庇我,它老人家自己的胡髭,也支不住淋漓起来,结果是我浑身增加好几斤重量。有时作恶的水一直灌进我的领子,直溜到背上,寒透肌骨;桥栏也全没了;我脚下的干土,也已经渐次灭迹,几条泥沟,已经迸成一大股浑流,踊跃进行,我下体也增加了重量,连胫骨都湿了。到这个时候,初阵的新奇已经过去,满眼只是一体的雨色,满耳只是一体的雨声,满身只是一体的雨感觉。我独身——避雨那两位已逃入邻近的屋子里——在大雨里听淹,头上的方巾已成了湿巾,前后左右淋个不住,倒觉得无聊起来。

但我有希望,西天的云已经开解不少,露出夕阳的预兆。我想这雨一停一定有奇景出现——我于是立定主意与雨赌耐心。我向地上看,看无数的榆钱在急涡里乱转,还有几个不幸的虫蚁也葬身在这横流之中,我忽然想起道施滔奄夫斯基的一部小说里的一个设想,他说你若然发现你自己在一沧海中一块仅仅容足的拳石上,浪涛像狮虎似的向你身上扑来。你在这完全绝望的境地,你还想不想活命?我又想起康赖特的《大风》,人和自然原质的决斗。我又想象我在西伯利亚大雪地,穿着皮蓑,手拿牧杖,站在一大群绵羊中间。我想战阵是冒险,恋爱是更大的冒险,死是最大的冒险。我想起耶稣,魔鬼,薇纳司,福贺司德;我想飞出这雨圈,去踏在雨云的背上,看他们工作。我想……半点钟已过,我心海里至少涌起了几万种幻想,但雨还是倒个不住。

又过了足足十分钟,雨势方才收敛。满林的鸟雀都出了家门,使劲地欢呼高唱;此时云彩很别致,东中北三路,还是满布着厚云,并且极低,似乎紧罩在教堂的H形尖阁上,但颜色已从乌黑转入青灰,西南隅的云已经张开了一只大口,从月牙形的云絮背后冲射出一海的明霞,仿佛菩萨背后的万道佛光,这精悍的烈焰,和方才初雨时的电闪一样,直照在教堂和校友居的上楼,将一带白玻窗尽数打成纯粹的黄金,教堂颜色玻窗上的反射更为强烈,那些画中人物都像穿扮整齐,在金河里游泳跳舞。妙处尤在这些高宇的后背及顶头,只是一片深青,越显得西天云罅月漏的精神,彩焰奔腾的气象。

未雨之先,万象都只是静,现在雨一过,风又敛迹,天上虽在那里变化,地上还是一体地静;就是阵前的静,是空气空实的现象,是严肃的静,这静是大动大变的符号先声,是火山将炸裂前的静;阵雨后的静不同,空气里的浊质,已经彻底洗净,草青树绿经过了恐怖,重复清新自喜,益发笑容可掬,四围的水气雾意也完全灭迹,这静是清的静,是平静,和悦安舒的静。在这静里,流利的鸟语,益发调新韵切,宛似金匙击玉磬。清脆无比。我对此自然从大力里产出的美,从剧变里透出的和谐,从纷乱中转出的恬静,从暴怒中映出的微笑,从迅奋里结成的安闲,只觉得胸头塞满——喜悦惊讶,爱好,崇拜,感奋的情绪,满身神经都感受强烈痛快的震撼,两眼火热地蓄泪欲流,声音肢体愿随身旁的飞禽歌舞;同时,我自顶至踵完全湿透浸透,方巾上还不住地滴水,假如有人见我,一定疑心我落了水,但我那时绝对不觉得体外的冷,只觉得体内高乐的热。(我也没有受寒。)

我正注目看西方渐次扫荡满天云锢的太阳,偶然转过身来,不禁失声惊叫。原来从校友居的正中起直到河的左岸,已经筑起一条鲜明五彩的虹桥!八月六日济慈的夜莺歌

诗中有济慈(John Keats)的《夜莺歌》,与禽中有夜莺一样的神奇。除非你亲耳听过,你不容易相信树林里有一类发痴的鸟,天晚了才开口唱,在黑暗里倾吐它的妙乐,愈唱愈有劲,往往直唱到天亮,连真的心血都跟着歌声从它的血管里呕出;除非你亲自咀嚼过,你也不易相信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有一天早饭后坐在一株李树底下迅笔地写,不到三小时写成了一首八段八十行的长歌,这歌里的音乐与夜莺的歌声一样的不可理解。同是宇宙间一个奇迹,即使有哪一天大英帝国破裂成无可记认的断片时,《夜莺歌》依旧保有它无比的价值:万万里外的星亘古地亮着,树林里的夜莺到时候就来唱着,济慈的夜莺歌永远在人类的记忆里存着。

那年济慈住在伦敦的Wentworth Place,百年前的伦敦与现在的英京大不相同,那时候“文明”的沾染比较的不深,所以华次华士站在威士明治德桥上,还可以放心地讴歌清晨的伦敦,还有福气在“无烟的空气”里呼吸,望出去也还看得见“田地、小山、石头、旷野,一直开拓到天边”。那时候的人,我猜想,也一定比较的不野蛮,近人情,爱自然,所以白天听得着满天的云雀,夜里听得着夜莺的妙乐。要是济慈迟一百年出世,在夜莺绝迹了的伦敦市里住着,他别的著作不敢说,那首夜莺歌至少,怕就不会成功,供人类无尽期的享受。说起真觉得可悲,在我们南方,古迹而兼是艺术品的,只淘成了西湖上一座孤单的雷峰塔,这千百年来雷峰塔的文学还不曾见面,雷峰塔的映影已经永别了波心!也许我们的灵性是麻皮做的,木屑做的,要不然这时代普遍的苦痛与烦恼的呼声还不是最富灵感的天然音乐,——但是我们的济慈在哪里?我们的《夜莺歌》在哪里?济慈有一次低低的自语——“I feel the fl owers growing on me”。意思是“我觉得鲜花一朵朵的长上了我的身”,就是说他一想着了鲜花,他的本体就变成了鲜花,在草丛里掩映着,在阳光里闪亮着,在和风里一瓣瓣的无形地伸展着,在蜂蝶轻薄的口吻下羞晕着。这是想象力最纯粹的境界:孙猴子能七十二般变化,诗人的变化力更是不可限量——莎士比亚戏剧里至少有一百多个永远有生命的人物,男的女的、贵的贱的、伟大的、卑琐的、严肃的、滑稽的,还不是他自己摇身一变变出来的。济慈与雪莱最有这与自然谐合的变术;——雪莱制《云歌》时我们不知道雪莱变了云还是云变了雪莱;歌《西风》时不知道歌者是西风还是西风是歌者;颂《云雀》时不知道是诗人在九霄云端里唱着还是百灵鸟在字句里叫着;同样的济慈咏“忧郁” “Odeon Melancholy”时他自己就变了忧郁本体,“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像一朵哭泣的云”;他赞美“秋” “To Autumn”时他自己就是在树叶底下挂着的叶子中心那颗渐渐发长的核仁儿,或是在稻田里静偃着玫瑰色的秋阳!这样比称起来,如其赵松雪关紧房门伏在地下学马的故事可信时,那我们的艺术家就落粗蠢,不堪的“乡下人气味”!

他那《夜莺歌》是他一个哥哥死的那年做的,据他的朋友有名肖像画家Robert Haydon给Miss Mitford的信里说,他在没有写下以前早就起了腹稿,一天晚上他们俩在草地里散步时济慈低低地的背诵给他听——“……in a low,tremulous undertone which affected me extremely”那年碰巧——据著《济慈传》的Lord Houghton说,在他屋子的邻近来了一只夜莺,每晚不倦地歌唱,他很快活,常常留意倾听,一直听得他心痛神醉逼着他从自己的口里复制了一套不朽的歌曲。我们要记得济慈二十五岁那年在意大利在他一个朋友的怀抱里作古,他是,与他的夜莺一样,呕血死的!

能完全领略一首诗或是一篇戏曲,是一个精神的快乐,一个不期然的发现,这不是容易的事;要完全了解一个人的品性十分难,要完全领会一首小诗也不容易。我简直想说一半得靠你的缘分,我真有点儿迷信。就我自己说,文学本不是我的行业,我的有限的文学知识是“无师传授”的。斐德(Walter Pater)是一天在路上碰着大雨到一家旧书铺去躲避无意中发现的,哥德(Goethe)——说来更怪了——是司蒂文孙(R.L.S )介绍给我的,(在他的Art of Writing那书里他称赞George Henry Lewes的《歌德评传》;Everyman edition一块钱就可以买到一本黄金的书)柏拉图是一次在浴室里忽然想着要去拜访他的。雪莱是因为他也离婚才去仔细请教他的,杜思退益夫斯基、托尔斯泰、丹农雪乌、波特莱耳、卢骚,这一班人也各有各的来法,反正都不是经由正宗的介绍,都是邂逅,不是约会。这次我到平大教书也是偶然的,我教着济慈的《夜莺歌》也是偶然的,乃至我现在动手写这一篇短文,更不是料得到的。友鸾再三要我写才鼓起我的兴来,我也很高兴写,因为看了我的乘兴的话,竟许有人不但发愿去读那《夜莺歌》,并且从此得到了一个亲口尝味最高级文学的门径,那我就得意极了。

但是叫我怎样讲法呢?在课堂里一头讲生字一头讲典故,多少有一个讲法,但是现在要我坐下来把这首整体的诗分成片段诠释它的意义,可真是一个难题!领略艺术与看山景一样,只要你地位站得适当,你这一望一眼便吸收了全景的精神;要你“远视”的看,不是近视的看;如其你捧住了树才能见树,那时即使你不惜工夫一株一株的审查过去,你还是看不到全林的景子。所以分析的看艺术,多少是煞风景的,综合的看法才对。所以我现在勉强讲这《夜莺歌》,我不敢说我能有什么心得和见解!我并没有!我只是在课堂里讲书的态度,按句按段地讲下去就是;至于整体的领悟还得靠你们自己,我是不能帮忙的。

你们没有听过夜莺先是一个困难。北京有没有我都不知道。下回萧友梅先生的音乐会要是有贝多芬的第六个“沁芳南”(The Pastoral Symphony)时,你们可以去听听,那里面有夜莺的歌声。好吧,我们只要能同意听音乐——自然的或人为的——有时可以使我们听出神。譬如你晚上在山脚下独步时听着清越的笛声,远远的飞来,你即使不滴泪,你多少不免“神往”不是?或是在山中听泉乐,也可使你忘却俗景,想象神境。我们假定夜莺的歌声比白天听着的什么鸟都要好听;它初起像是龚云甫,嗓子发沙的,很懈的试它的新歌;顿上一顿,来了,有调了。可还不急,只是清脆悦耳,像是珠走玉盘(比喻是蛮不相干的)!慢慢的它动了情感,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使它激成异常的愤慨似的,它这才真唱了,声音越来越亮,调门越来越新奇,情绪越来越热烈,韵味越来越深长,像是无限的欢畅,像是艳丽的怨慕,又像是变调的悲哀——直唱得你在旁倾听的人不自主地跟着它兴奋,伴着它心跳。你恨不得和着它狂歌,就差你的嗓子太粗太浊合不到一起!这是夜莺,这是济慈听着的夜莺;本来晚上万籁俱寂后声音的感动力就特强,何况夜莺那样不可模拟的妙乐。

好了,你们先得想象你们自己也教音乐的沉醴浸醉了,四肢软绵绵的,心头痒荠荠的,说不出的一种浓味的馥郁的舒服,眼帘也是懒洋洋的挂不起来,心里满是流膏似的感想,辽远的回忆,甜美的惆怅,闪光的希冀,微笑的情调一齐兜上方寸灵台时——再来——“in a low,tremulous undertone”——开诵济慈的《夜莺歌》,那才对劲儿!

这不是清醒时的说话,这是半梦呓的私语,心里畅快的压迫太重了流出口来绻缱的细语——我们用散文译他的意思来看:——

(一)“这唱歌的,唱这样的神妙的歌的,绝不是一只平常的鸟;它一定是一个树林里美丽的女神,有翅膀会飞翔的。它真乐呀,你听独自在黑夜的树林里,在枝干交叉,浓荫如织的青林里,它畅快地开放它的歌调,赞美着初夏的美景,我在这里听它唱,听的时候已经很多,它还是恣情地唱着;啊,我真被它的歌声迷醉了,我不敢羡慕它的清福,但我却让它无边的欢畅催眠住了,我像是服了一剂麻药,或是喝尽了一剂鸦片汁,要不然为什么这睡昏昏思离离的像进了甜乡似的,我感觉着一种微倦的麻痹,我太快活了,这快感太尖锐了,竟使我心房隐隐的生痛了!”

(二)“你还是不倦地唱着——在你的歌声里我听出了最香冽的美酒的味儿。啊,喝一杯陈年的真葡萄酿多痛快呀!那葡萄是长在暖和的南方的,普鲁罔斯那种地方,那边有的是幸福与欢乐,他们男的女的整天在宽阔的太阳光底下作乐,有的携着手跳春舞,有的弹着琴唱恋歌;再加那遍野的香草与各样的树馨——在这快乐的土地下他们有酒窖埋着美酒。现在酒味益发的澄静,香冽了。真美呀,真充满了南国的乡土精神的美酒,我要来饮满一杯,这酒好比是希宝克林灵泉的泉水,在日光里滟滟发虹光的清泉,我拿一只古爵盛一个扑满。啊,看呀!这珍珠似的酒沫在这杯边上发瞬,这杯口也叫紫色的浓浆染一个鲜艳!你看看,我这一口就把这一大杯酒吞了下去——这才真醉了,我的神魂就脱离了躯壳,幽幽的辞别了世界,跟着你清唱的音响,像一个影子似澹澹的掩入了你那暗沉沉的林中。”

(三)“想起这世界真叫人伤心。我是无沾恋的,巴不得有机会可以逃避,可以忘怀种种不如意的现象,不比你在青林茂荫里过无忧的生活,你不知道也无须过问我们这寒碜的世界,我们这里有的是热病、厌倦、烦恼,平常朋友见面时只是愁颜相对,你听我的牢骚,我听你的哀怨;老年人耗尽了精力,听凭痹症摇落他们仅存的几根可怜的白发,年轻人也是叫不如意事蚀空了,满脸的憔悴,消瘦得像一个鬼影,再不然就进墓门;真是除非你不想他,你要一想的时候就不由得你发愁,不由得你眼睛里钝迟迟的充满了绝望的晦色;美更不必说,也许难得在这里,那里,偶然露一点痕迹,但是人转瞬间就变成落花流水似的没了,春光是挽留不住的,爱美的人也不是没有,但美景既不常驻人间,我们至多只能实现暂时的享受,笑口不曾全开,愁颜又回来了!因此我只想顺着你的歌声离别这世界,忘却这世界,解化这忧郁沉沉的知觉。”

(四)“人间真不值得留恋,去吧,去吧!我也不必乞灵于培克司(酒神)与他那宝辇前的文豹,只凭诗情无形的翅膀我也可以飞上你那里去。啊,果然来了!到了你的境界了!这林子里的夜是多温柔呀,也许皇后似的明月此时正在她天中的宝座上坐着,周围无数的星辰像侍臣似的拱着她。但这夜却是黑,暗阴阴的没有光亮,只有偶然天风过路时把这青翠荫蔽吹动,让半亮的天光丝丝的漏下来,照出我脚下青茵浓密的地土。”

(五)“这林子里梦沉沉的不漏光亮,我脚下踏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花,树枝上渗下来的清馨也辨不清是什么香;在这薰香的黑暗中我只能按着这时令猜度这时候青草里,矮丛里,野果树上的各色花香;——乳白色的山楂花,有刺的蔷薇,在叶丛里掩盖着的紫罗兰已快萎谢了,还有初夏最早开的麝香玫瑰,这时候准是满承着新鲜的露酿,不久天暖和了,到了黄昏时候,这些花堆里多的是采花来的飞虫。”

我们要注意从第一段到第五段是一顺下来的:第一段是乐极了的谵语,接着第二段声调跟着南方的阳光放亮了一些,但情调还是一路的缠绵。第三段稍为激起一点浪纹,迷离中夹着一点自觉的愤慨,到第四段又沉了下去,从“already with thee!”起,语调又极幽微,像是小孩子走入了一个阴凉的地窖子,骨髓里觉着凉,心里却觉着半害怕的特别意味,他低低的说着话,带颤动的,断续的;又像是朝上风来吹断清梦时的情调;他的诗魂在林子的黑荫里闻着各种看不见的花草的香味,私下一一的猜测诉说,像是山涧平流入湖水时的尾声……这第六段的声调与情调可全变了;先前只是畅快的摇晃,这下竟是极乐的谚语了。他乐极了,他的灵魂取得了无边的解说与自由,他就想永保这最痛快的俄顷,就在这时候轻轻地把最后的呼吸和入了空间,这无形的消灭便是极乐的永生;他在另一首诗里说——

I know this being’s lease,

My fancy to its utmost bliss spreads,

Yet could I on this very midnight cease,

And the worlds gaudy ensign see in shreds;

Verse,Fame and beauty are intense indeed,

But death intenser——Death is Life’s high Meed.

在他看来,(或是在他想来,)“生”是有限的,生的幸福也是有限的——诗,声名与美是我们活着时最高的理想,但都不及死,因为死是无限的,解化的,与无尽流的精神相投契的,死才是生命最高的蜜酒,一切的理想在生前只能部分,相对地实现,但在死里却是整体的绝对的谐和,因为在自由最博大的死的境界中一切不调谐的全调谐了,一切不完全的都完全了。他这一段用的几个状词要注意,他的死不是苦痛;是“Easeful death”舒服的,或是竟可以翻作“逍遥的死”;还有他说“Quiet breath”,幽静或是幽静的呼吸,这个观念在济慈诗里常见,你可注意;他在一处排列他得意的幽静的比象——

AUTUMN SUNS

Smiling at eve upon the quiet sheaves.

Sweet Sapphos Cheek-a sleeping in fant’s breath——

The gradual sand that through an hour glass runs

A woodland rivulet,a poet’s death.

秋田里的晚霞,沙浮女诗人的香腮,睡孩的呼吸,光阴渐缓的流沙,山林里的小溪,诗人的死。他诗里充满着静的,也许香艳的,美丽的静的意境,正如雪莱的诗里无处不是动,生命的振动,剧烈的,有色彩的,嘹亮的。我们可以拿济慈的《秋歌》对照雪莱的《西风歌》,济慈的“夜莺”对比雪莱的“云雀”,济慈的“忧郁”对比雪莱的“云”,一是动、舞、生命、精华的、光亮的、搏动的生命,一是静、幽、甜熟的、渐缓的、“奢侈”的死,比生命更深奥更博大的死,那就是永生。懂了他的生死的概念我们再来解释他的诗。

(六)“但是我一面正在猜测着这青林里的这样那样,夜莺它还是不歇地唱着,这回唱得更浓更烈了。(先前只像荷池里的雨声,调虽急,韵节还是很匀净的;现在竟像是大块的骤雨落在盛开的丁香林中,这白英在狂颤中缤纷的坠地,雨中的一阵香雨,声调急促极了)所以他竟想在这极乐中静静的解化,平安的死去,所以他竟与无痛苦的解脱发生了恋爱,昏昏的随口编着钟爱的名字唱着赞美他,要他领了他永别这生的世界,投入永生的世界。这死所以不仅不是痛苦,真是最高的幸福;不仅不是不幸,并且是一个极大的奢侈;不仅不是消极的寂灭,这正是真生命的实现。在这青林中,在这半夜里,在这美妙的歌声里,轻轻的挑破了生命的水泡,啊,去吧!同时你在歌声中倾吐了你的内蕴的灵性,放胆的尽性的狂歌好像你在这黑暗里看出比光明更光明的光明,在你的叶荫中实现了比快乐更快乐的快乐;——我即使死了,你还是继续地唱着,直唱到我听不着,变成了土,你还是永远地唱着。”

这是全诗精神最饱满音调最神灵的一节,接着上段死的意思与永生的意思,他从自己又回想到那鸟的身上,他想我可以在这歌声里消散,但这歌声的本体呢?听歌的人可以由生入死,由死得生,这唱歌的鸟,又怎样呢?以前的六节都是低调,就是第六节调虽变,音还是像在浪花里浮沉着的一张叶片,浪花上涌时叶片上涌,浪花低伏时叶片也低伏;但这第七节是到了最高点,到了急调中的急调——诗人的情绪,和着鸟的歌声,尽情地涌了出来,他的迷醉中的诗魂已经到了梦与醒的边界。

这节里Ruth的本事是在旧约书里The Book of Ruth,她是嫁给一个客民的,后来丈夫死了,她的姑要回老家,叫她也回自己的家再嫁人去,罗司一定不肯,情愿跟着她的姑到外国去守寡,后来她在麦田里收麦,她常常想着她的本乡,济慈就应用这段故事。

(七)“方才我想到死与灭亡,但是你,不死的鸟呀,你是永远没有灭亡的日子,你的歌声就是你不死的一个凭证。时代尽迁异,人事尽变化,你的音乐还是永远不受损伤,今晚上我在此地听你,这歌声还不是在几千年前已经在着,富贵的王子曾经听过你,卑贱的农夫也听过你。也许当初罗司那孩子在黄昏时站在异邦的田里割麦,她眼里含着一包眼泪思念故乡的时候,这同样的歌声,曾经从林子里透出来,给她精神的慰安,也许在中古时期幻术家在海上变出蓬莱仙岛,在波心里起造着楼阁,在这里面住着他们摄取来的美丽的女郎,她们凭着窗户望海思乡时,你的歌声也曾经感动她们的心灵,给她们平安与愉快。”

(八)这段是全诗的一个总束,夜莺放歌的一个总束,也可以说人生大梦的一个总束。他这诗里有两个相对的(动机):一个是这现世界,与这面目可憎的实际的生活,这是他巴不得逃避,巴不得忘却的,一个是超现实的世界,音乐声中不朽的生命,这是他所向望的,他要实现的,他愿意解脱了不完全暂时的生为要入这完全的永久的生。他如何去法,凭酒的力量可以去,凭诗的无形的翅膀亦可以飞出尘寰,或是听着夜莺不断的唱声也可以完全忘却这现世界的种种烦恼。他去了,他化入了温柔的黑夜,化入了神灵的歌声——他就是夜莺;夜莺就是他。夜莺低唱时他也低唱,高唱时他也高唱,我们辨不清谁是谁,第六、第七段充分发挥“完全的永久的生”那个动机,天空里,黑夜里已经充塞了音乐——所以在这里最高的急调尾声一个字音forlorn里转回到那一个动机,他所从来那个现实的世界,往来穿着的还是那一条线,音调的接合,转变处也极自然;最后糅和那两个相反的动机,用醒(现世界)与梦(想象世界)结束全文,像拿一块石子掷入山壑内的深潭里,你听那音响又清切又谐和,余音还在山壑里回荡着,使你想见那石块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潭……音乐完了,梦醒了,血呕尽了,夜莺死了!但它的余韵却袅袅的永远在宇宙间回响着……(十三年十二月二日夜半)曼殊斐尔

这心灵深处的欢畅,

这情绪境界的壮旷;

任天堂沉沦,地狱开放。

毁不了我内府的宝藏!——《康河晚照即景》

美感的记忆,是人生最可珍的产业。认识美的本能,是上帝给我们进天堂的一把秘钥。

行人的性情,如我自己的,如以气候作喻,不但是阴晴相间。而且常有狂风暴雨,也有最艳丽蓬勃的春光;有时遭逢幻灭,引起厌世的悲观,铅般的重压在心上,比如冬令阴霾,到处冰结,莫有些微生气。那时便怀疑一切:宇宙、人生、自我,都只是幻的妄的;人情、希望、理想,也只是妄的幻的。

Ah,human nature,how,

If utterly frail thou art and vile,

If thou art noble in part,

How are thy loftiest and impulses and thoughts

By so ignobles causes kindled and put out?

“Sopra un ritratto id una bella donna.”

这几行是最深入的悲观派诗人理巴第(Leopardi)的诗;一座荒坟的墓碑上,刻着冢中人生前美丽的肖像,激起了他这根本的疑问——若说人生是有理可寻的,何以到处只是矛盾的现象,若说美是幻的,何以引起的心灵震动能有如此之深刻,若说美是真的,何以也与常物同归腐朽?但理巴第探海灯似的智力虽则把人间种种事物虚幻的外象,一一给褫剥了,连宗教剥成了个赤裸的梦,他却没有力量来否认美,美的创现他只能认为神奇的;他也不能否认高洁的精神态,虽则他不信女子也能有同样的境界。在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刹那间,理巴第不能不承认是极乐天国的消息,不能不承认是生命中最宝贵的经验。所以我每次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在层冰般严封的心河底里,突然涌起一股消融一切的热流,顷刻间消融了厌世的凝晶,消融了烦恼的苦冻:那热流便是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俄顷之回忆。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 ower,

Hold infi 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Auguries of innoeence:William Blake.)

从一颗沙里看出世界,

天堂的消息在一朵野花,

将无限存在你的掌上,刹那间涵有无穷的边涯……

这类神秘性的感觉,当然不是普遍的经验,也不是常有的经验。凡事只讲实际的人,当然嘲讽神秘主义,当然不能相信科学可解释的神经作用,会发生科学所不能解释的神秘感觉。但世上“可为知者道不可与不知者言”的事正多着哩!

从前,在十六世纪,有一次,有一个意大利的牧师学者到英国乡下去,见了一大片盛开的苜蓿在阳光中竟同一湖欢舞的黄金,他只惊喜得手足无措,慌忙跪在地上,仰天祷告,感谢上帝的恩典,使他见得这样的美,这样的神景。他这样发疯似的举动,当时一定招起在旁乡下人的哗笑。我这篇要讲的经历,恐怕也有些那牧师狂喜的疯态,但我也深信读者里自有同情的人,所以我也不怕遭乡下人的笑话!

去年七月中有一天晚上,天雨地湿,我独自冒着雨在伦敦的海姆司堆特(Hampstead)问路警,问行人,在寻彭德街第十号的屋子。那就是我初次,不幸也是末次,会见曼殊斐尔——“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的一晚。

我先认识麦雷君(John Middleton Murry)。他是Athenaeum的总主笔,诗人,著名评论家,也是曼殊斐尔一生最后十余年间最密切的伴侣。

他和她自一九一三年起,即夫妇相处,但曼殊斐尔却始终用她到英国以后的“笔名”Katharine Mansfi eld。她生长于纽新兰(New Zealand)原名是Kathleen Beanchamp,是纽新兰银行经理Sir Harold Beanchamp的女儿。她十五年前离开了本乡,同着三个小妹子到英国,进伦敦大学皇后学院读书。她从小就以美慧著名,但身体也从小即很怯弱。她曾在德国住过,那时她写她的第一本小说“In a German Pension”。大战期内她在法国的时候多。近几年她也常在瑞士、意大利及法国南部。她常住外国,就为她身体太弱,禁不得英伦雾迷雨苦的天时,麦雷为了伴她,也只得把一部分的事业放弃(“Athenaeum”之所以并人“London Nation”就为此),跟着他安琪儿似的爱妻,寻求健康。据说可怜的曼殊斐尔战后得了肺病证明以后,医生明说她不过两三年的寿限,所以麦雷和她相处有限的光阴,真是分秒可数。多见一次夕照,多经一次朝旭,她优昙似的余荣,便也消减了如许的活力,这颇使人想起茶花女一面吐血一面纵酒恣欢时的名句:“You know I have not long to live,therefore I will live fast!”——你知道我是活不久长的,所以我存心喝他一个痛快!

我正不知道多情的麦雷,眼看这艳丽无双的夕阳,渐渐消翳,心里“爱莫能助”的悲感,浓烈到何等田地!

但曼殊斐尔的“活他一个痛快”的方法,却不是像茶花女的纵酒恣欢,而是在文艺中努力;她像夏夜榆林中的鹃鸟,呕出缕缕的心血来制成无双的情曲,便唱到血枯音嘶,也还不忘她的责任是牺牲自己有限的精力,替自然界多增几分的美,给苦闷的人间几分艺术化精神的安慰。

她心血所凝成的便是两本小说集,一本是“Bliss”,一本是去年出版的“Garden Party”。凭这两部书里的二三十篇小说,她已经在英国的文学界里占了一个很稳固的位置。一般的小说只是小说,她的小说是纯粹的文学,真的艺术:平常的作者只求暂时的流行,博群众的欢迎,她却只想留下几小块“时灰”掩不暗的真晶,只要得少数知音者的赞赏。

但唯其是纯粹的文学,她的著作的光彩是深蕴于内而不是显露于外的,其趣味也须读者用心咀嚼,方能充分的理会。我承作者当面许可选译她的精品,如今她去世,我更应当珍重实行我翻译的特权,虽则我颇怀疑我自己的胜任。我的好友陈通伯他所知道的欧洲文学恐怕在北京比谁都更渊博些。他在北大教短篇小说,曾经讲过曼殊斐尔的,这很使我欢喜。他现在也答应也来选译几篇,我更要感谢他了。关于她短篇艺术的长处,我也希望通伯能有机会说一点。

现在让我讲那晚怎样的会晤曼殊斐尔。早几天我和麦雷在 Charing Cross背后一家嘈杂的A.B.C茶店里,讨论英法文坛的状况,我乘便说起近几年中国文艺复兴的趋向,在小说里感受俄国作者的影响最深,他喜得几乎跳了起来,因为他们夫妻最崇拜俄国的几位大家,他曾经特别研究过道施滔奄夫斯基著有一本“Dostoievsky:A Critical Study”,曼殊斐尔又是私淑契诃甫(Tchekhov)的。他们常在抱憾俄国文学始终不曾受英国人相当的注意,因之小说的质与式,还脱不尽维多利亚时期的Philistinism。我又乘便问起曼殊斐尔的近况,他说她一时身体颇过得去,所以此次敢伴着她回伦敦住两星期。他就给了我他们的住址,请我星期四晚上去会她和他们的朋友。

所以我会见曼殊斐尔,真算是凑巧的凑巧。星期三那天我到惠尔斯(H.G.Wells)乡里的家去了(Easten Glebe),下一天和他的夫人一同回伦敦,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记得回寓时浑身全淋湿了。

他们在彭德街的寓处,很不容易找(伦敦寻地方总是麻烦的,我恨极了那回街曲巷的伦敦),后来居然寻着了,一家小小一楼一底的屋子,麦雷出来替我开门,我颇狼狈地拿着雨伞,还拿着一个朋友还我的几卷中国字画。进了门,我脱了雨具,他让我进右首一间屋子,我到那时为止对于曼殊斐尔只是对于一个有名的年轻女子作者的景仰与期望;至于她的“仙姿灵态”我那时绝对没有想到,我以为她只是与Rose Macaulay,Vir ginia Woolf,Roma WilSon,Venessa Bell几位女文学家的同流人物。平常男子文学家与美术家,已经尽够怪僻,近代女子文学家更似乎故意养成怪僻的习惯,最显著的一个通习是装饰之务淡朴,务不入时,务“背女性”;头发是剪了的,又不好好地收拾,一团和糟地散在肩上;袜子永远是粗纱的;鞋上不是沾有泥就是带灰,并且大都是最难看的样式;裙子不是异样的短就是过分的长,眉目间也许有一两圈“天才的黄晕”,或是带着最可厌的美国式龟壳大眼镜,但她们的脸上却从不见脂粉的痕迹,手上装饰亦是永远没有的,至多无非是多烧了香烟的焦痕;哗笑的声音,十次有九次半盖过同座的男子;走起路来也是挺胸凸肚的,再也辨不出是夏娃的后身;开起口来大半是男子不敢出口的话:当然最喜欢讨论是Freudian Complex,Birth Control,或是 George Moore与 James Joyce私人印行的新书,如“A Story-teller’s Holiday”与“Ulysses”。总之,她们的全人格只是一幅妇女解放的讽刺画。 (Amy Lowell听说整天的抽大雪茄!)和这一班立意反对上帝造人的本意的“唯智的”女子在一起,当然也有许多有趣味的地方,但有时总不免感觉她们矫揉造作的痕迹过深,引起一种性的憎忌。

我当时未见曼殊斐尔以前,固然没有想她是这样一流的Futuristic,但也绝对没有梦想到她是女性的理想化。

所以我推进那门时我就盼望她——一个将近中年和蔼的妇人——笑盈盈地从壁炉前沙发上站起来和我握手问安。

但房里——一间狭长的壁炉对门的房——只见鹅黄色恬静的灯光,壁上炉架上杂色的美术的陈设和画件,几张有彩色画套的沙发围列在炉前,却没有一半个人影。麦雷让我一张椅上坐了,伴着我谈天,谈的是东方的观音和耶教的圣母,希腊的 Virgin Diana埃及的Isis波斯的Mithraism里的Virgin等之相仿佛,似乎处女的圣母是所有宗教里一个不可少的象征……我们正讲着,只听门上一声剥啄,接着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女郎,含笑着站在门口。“难道她就是曼殊斐尔——这样的年轻……”我心里在疑惑,她一头的褐色鬈发,盖着一张小圆脸,眼极活泼,口也很灵动,配着一身极鲜艳的衣装——漆鞋,绿丝长袜,银红绸的上衣,绛紫的丝绒裙——亭亭地立着,像一棵临风的郁金香。

麦雷起来替我介绍,我才知道她不是曼殊斐尔,而是屋主人,不知是密司B——什么,我记不清了,麦雷是暂寓在她家的;她是个画家,壁上挂的画,大都是她自己的作品。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她从炉架上取下一个小发电机似的东西拿在手里,头上又戴了一个接电话生戴的听箍,向我凑得很近地说话,我先还当是无线电的玩具,随后方知这位秀美的女郎的听觉是有缺陷的!

她正坐定,外面的门铃大响——我疑心她的门铃是特别响些。来的是我在法兰先生(Roger Fry)家里会过的Sydney Walerloo,极诙谐的一位先生,有一次他从巨大的口袋里一连掏出了七八支的烟斗,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各种颜色的,叫我们好笑。他进来就问麦雷,迦赛林今天怎样,我竖了耳朵听他的问答。麦雷说:“她今天不下楼了,天气太坏,谁都不受用……”华德鲁先生就问他可否上楼去看她,麦说可以的。华又问了密司B的允许站了起来,他正要走出门,麦雷又赶过去轻轻地说:“Sydney,Don’t talk too much!”

楼上微微听得步响,W已在迦赛林房中了。一面又来了两个客。一个矮小的M才从游希腊回来,一个轩昂的美丈夫,就是London Nation and Athenaeum里每周做科学文章署名 S的Sullivan。M就讲他游历希腊的情形,尽背着古希腊的史迹名胜,Parnassus长,Mycenae短,讲个不住。S也问麦雷迦赛林如何。麦雷说今晚不下楼,W现在楼上。过了半点钟模样,W笨重的足音下来了,S问他迦赛林倦了没有,W说:“不,不像倦。可是我也说不上,我怕她累,所以我下来了。”再等一歇,S也问了麦雷的允许上楼去,麦也照样叮咛他不要让她乏了。麦问我中国的书画,我乘便就拿那晚带去的一幅赵之谦的“草书法画梅”,一幅王觉斯的草书,一幅梁山舟的行书,打开给他们看,讲了些书法大意,密司B听得高兴。手捧着她的听盘,挨近我身旁坐着。

但我那时心里却颇觉失望,因为冒着雨存心要来一会 Bliss的作者。偏偏她不下楼,同时W、S、麦雷的烘云托月,又增了我对她的好奇心。我想运气不好,迦赛林在楼上,老朋友还有进房去谈的特权,我外国人的生客,一定是没有分的了。时已十时过半了,我只得起身告别,走出房门,麦雷陪出来帮我穿雨衣。我一面穿衣,一面说我很抱歉,今晚密司曼殊斐尔不能下来。否则我是很想望会她一面的。不意麦雷竟很诚恳地说:“如其你不介意,不妨请上楼去一见。”我听了这活喜出望外,立即将雨衣脱下,跟着麦雷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上了楼梯,叩门,进房,介绍,S告辞,和M一同出房,关门,她请我坐下,我坐下,她也坐下……这么一大串繁复的手续我只觉得是像电火似的一扯过,其实我只推想应有这么些的经过,却并不曾觉到:当时只觉得一阵模糊。事后每次回想也只觉得是一阵模糊,我们平常从黑暗的街上走进一间灯烛辉煌的屋子,或是从光薄的屋子里出来骤然对着盛烈的阳光,什什觉得耀光太强,头晕日眩的,得定一定神,方能辨认眼前的事物。用英文说就是 Senses are overwhelmed by excessive light;不仅是光,浓烈的颜色有时也有“潮没”官觉的效能。我想我那时,虽不定是被曼殊斐尔人格的烈光所潮没,她房里的灯光陈设以及她自身饰种种各品浓艳灿烂的颜色,已够我不预防的神经,感觉刹那间的淆惑,那是很可理解的。

她的房给我的印象并不清切,因为她和我谈话时,不容我去认记房中的位置,我只知道房很小,一张大床差不多就占了全房大部分的地位,壁是用画纸裱的,挂着好几幅油画大概也是主人画的。她和我同坐在床左贴壁一张沙发榻上,因为我斜倚她正坐的缘故,她似乎比我高很多。(在她面前那一个不是低的,真是!)我疑心那两盏电灯是用红色罩的,否则何以我想起那房,便联想起“红烛高烧”的景象?但背景究属不甚重要,重要的是给我最纯粹的美感的——The purest aesthetic feeling——她;是使我使用上帝给我那把进天国的秘钥的——她;是使我灵魂的内府里,又增加了一部宝藏的——她。但要用不驯服的文字来描写那晚的她!不要说显示她人格的精华,就是单只忠实地表现我当时的单纯感象,恐怕就够难的了。从前一个人有一次做梦,进天堂去玩了,他异样的欢喜,明天一起身就到他朋友里去,想描写他神妙不过的梦境,但是!他却在朋友面前,结住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要说的时候,才觉得他所学的人间适用的字句,绝对不能表现他梦里所见天堂的景色,他气得从此不开口,后来抑郁而死。我此时妄想用字来活现出一个曼殊斐尔,也差不多有同样的感觉,但我却宁要猥渎神灵罪,免得像那位诚实君子活活地闷死。她的打扮与她的朋友B女士相像;也是铄亮的漆皮鞋,闪色的绿丝袜,枣红丝绒的围裙,嫩黄薄绸的上衣,领口是尖开的,胸前挂着一串细珍珠,袖口只齐及肘弯。她的发是黑的,也同密司B一样剪短的,但她栉发的样式,却是我在欧美从没有见过的。我疑心她是有心仿效中国式,因为她的发不但纯黑,而且直而不卷,整整齐齐的一圈,前面像我们十余年前的“刘海”,梳得光滑异常;我虽则说不出所以然,但觉得她发之美也是生平所仅见。

至于她眉目口鼻之清之秀之明净,我其实不能传神于万一:仿佛你对着自然界的杰作,不论是秋水洗净的湖山,霞彩纷披的夕照,或是南洋莹澈的星空,或是艺术界的杰作,培德芬的沁芳南,南怀格纳的奥配拉,密克朗其罗的雕像,卫师德拉(Whistler)或是柯罗(Corot)的画;你只觉得他们整体的美,纯粹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可感不可说的美;你仿佛直接无碍地领会了造化最高明的意志,你在最伟大深刻的戟刺中经验了无限的欢喜,在更大的人格中解化了你的性灵。我看了曼殊斐尔像印度最纯澈的碧玉似的容貌,受着她充满了灵魂的电流的凝视,感着她最和软的春风似的神态,所得的总量我只能称之为一整个的美感。她仿佛是个透明体,你只感讶她粹极的灵性,却看不见一些杂质。就是她一身的艳服,如其别人穿着,也许会引起琐碎的批评,但在她身上,你只是觉得妥帖,像牡丹的绿叶,只是不可少的衬托,汤林生(Tomlingson,她生前的一个好友),以阿尔帕斯山岭万古不融的雪,来比拟她清极超俗的美,我以为很有意味的;他说:

曼殊斐尔以美称,然美固未足以状其真,世以可人为美;曼殊斐尔固可人矣,然何其脱尽尘寰气,一若高山琼雪,清澈重霄,其美可惊,而其凉亦可感。艳阳被雪,幻成异彩,亦明明可识,然亦似神境在远,不隶人间。曼殊斐尔肌肤明皙如纯牙,其官之秀,其目之黑,其颊之腴,其约发环整如髹,其神态之娴静,有华族粲者之明粹,而无西艳伉杰之容;其躯体尤苗约,绰如也,若明蜡之静焰,若晨星之澹妙,就语者未尝不自讶其吐息之重浊,而虑是静且澹者之且神化……

汤林生又说她锐敏的目光,似乎直接透入你的灵府深处,将你所蕴藏的秘密,一齐照澈。所以他说她有鬼气,有仙气;她对着你看,不是见你的面之表,而是见你心之底,但她却不是侦刺你的内蕴,不是有目的地搜罗,而只是同情的体贴。你在她面前,自然会感觉对她无缜密的必要;你不说她也有数,你说了她不会惊讶。她不会责备,她不会怂恿,她不会奖赞,她不会代你出什么物质利益的主意,她只是默默地听,听完了然后对你讲她自己超于善恶的见解——真理。

这一段从长期的交谊中出来深入的话,我与她仅仅一二十分钟的接近当然不会体会到,但我敢说从她神灵的目光里推测起来,这几句话不但是可能,而且是极近情的。

所以我那晚和她同坐在蓝丝绒的榻上,幽静的灯光,轻笼住她美妙的全体,我像受了催眠似的,只是痴对她神灵的妙眼。一任她利剑似的光波,妙乐似的音浪,狂潮骤雨似的向我灵府泼淹。我那时即使有自觉的感觉,也只似开茨(Keats)听鹃啼时的:

My heart aches,and a drowsy numbness pains

My sense,as though of homlock I had drunk…

Tis not through envy of thy happy lot

But being too happy in thy happiness…

曼殊斐尔的声音之美,又是一个Miracle。一个个音符从她脆弱的声带里颤动出来,都在我习于尘俗的耳中,启示着一种神奇的异境,仿佛蔚蓝的天空中一颗一颗的明星先后涌现。像听音乐似的,虽则明明你一生从不曾听过,但你总觉得好像曾经闻到过的,也许在梦里,也许在前生。她的声音,不仅引起你听觉的美感,而竟似直达你的心灵底里,抚摩你蕴而不宣的苦痛,温和你半冷半僵的希望,洗涤你窒碍性灵的俗累,增加你精神快乐的情调,仿佛凑住你灵魂的耳畔私语你平日所冥想不到的仙界消息。我便此时回想,还不禁内动感激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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