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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4 09: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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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梓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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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黑暗的女人

穿过黑暗的女人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穿过黑暗的女人作者:墨梓排版:KingStar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4-01ISBN:9787539653631本书由安徽教育网络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部分商界女强人第一章

青山市检察院反贪局女局长艾敏,刚走到办公楼楼道的拐角,面朝楼道的郁玉第一时间看见了她,低声惊呼:“铁娘子来了。”扎堆热议绯闻的小青年像被猎枪击中的鸟群,呼啦一下散去,迅捷钻回办公室,“山林”一片寂静。

艾敏沉着的椭圆脸松了松,心里笑骂:“小猢狲们,怕我吃了你们呀?”

她跨进自己的办公室,抓起内部电话呼叫:“小魏,你来一下。”

不一会,矮个方脸的魏崇明,挺着腰板迈着敦实的步子噌噌走进来,锃亮的双目盯着艾敏,瓮声问:“艾局,有事?”

艾敏正低头倒水,抬起下巴颏指了指桌上的大红烫金请柬:“今天晚上去参加酒会。”

魏崇明看一眼艾敏板着的脸,狐疑地翻开请柬,边看边大声读出:“兹定于2006年10月20日,农历八月二十九日,星期五,在青山华侨饭店召开香港元丰集团绿洲房地产有限公司八周年年庆暨汇富大厦落成典礼。邀请人,钱—芷—彤。”“哼!”魏崇明把请柬扔回桌上,一屁股蹾进靠椅里,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你真打算去呀?那染缸,我可不跳。”

艾敏一听此话,立起眼眉斥他:“小猢狲,谁让你跳染缸?清者自清。”

魏崇明见状,立刻跳起身挺胸立正大声应答:“是,清者自清。”

电梯嘶嘶叫着,一会儿就把钱芷彤送到汇富大厦36层顶楼。平台上空寂无人,她趁晚会前短暂的空档溜出来喘口气。夕阳滚圆,似一只血橙被墨绿的玉甑峰尖托着,浓烈瑰丽的火烧云镏金一样泼满西边半个天空。她眯起眼睛朝那里望了一会儿,预测到一场热风暴可能正在太平洋上空聚集,不出一星期也许会挟风裹雨越过台湾海峡横扫东海湾的这个小城。她的眼前掠过台风肆虐后的境况。当然,说不定热风暴会在瞬息万变的某一秒与小城擦肩而过南下或者北上。

表象下的实质是你永远猜不透的。钱芷彤收回目光。

东边的海湾隐隐传来马达轰鸣声,忙碌的人群在夕阳里忽起忽落,那里正在进行填海造地运动。新一届的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喊出口号,要在本届任期内,把青山打造成中等港口城市。市委副书记南海在三级领导会议上专门做了动员报告,一时间人心鼎沸。钱芷彤私底下嘲讽南海:“吹牛吧,你!”南海耸耸肩笑问:“那怎么办?新的领导上台总得有所作为吧,新目标、新政策、新的经济指数,对吧?”

钱芷彤听了直撇嘴,继而,心领神会地和南海一起笑。

玉溪沿着汇富大厦的墙根向东流去,每次看到它水光潋滟、款款流淌的样子,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铁钳一样钳住她,使得她的呼吸和思考都会出现短暂的间歇,精神恍惚迷失在往事的烟雾里……好在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波助澜,把钱芷彤逐渐推向人生的顶峰。钱芷彤把这一切都看作是命运对她的补偿,是理所当然的。她要夺回被母亲丢失的颜面,她要创建真正属于自己的金钱王国,她就必须打倒所有阻碍她前进的人,清除障碍绝不留情。钱芷彤捏紧拳头把凶狠的目光投向深邈的天空。

文帅肌肉结实的手臂冷不丁从她后腰绕过来抱住她。钱芷彤猛一激灵赶紧拽回思绪,换一副笑脸,侧过头看文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文帅轻笑:“汇富大厦是你的最爱嘛。”说罢紧紧盯视她墨黑的眸子细察,贴紧她的脸庞低低问,“想什么呢?脸色这么吓人,铁板浇铸一样。”

钱芷彤咧咧嘴角憋出一个硬硬的笑:“没什么,走吧,酒会该开始了。”

她抻直有点起皱的裙摆昂然朝空寂的电梯走去。

清水湾村的村主任关大东没接到钱芷彤的大红烫金请柬,涨红着葫芦脸急吼吼来找胡立商量。“钱芷彤看不起我,城关几个村的村主任、书记都请到了,唯独不请我。表哥,你给想个办法,一定要去的。我们那块地还指望和她合作呢。”

胡立的三角眼咕噜转了几下,盯着表弟压低声音问:“哎,我说,你哪里得罪她了?”

胡立的头和眼睛是三角的,脸上两块颧骨和下巴拉成一个三角,整个人像一枚三角尖头钉,总想钉进别人的心里去窥视秘密。

关大东低头想了半天,摇摇头:“我怎么敢得罪她?吃了豹子胆了我?”

胡立斜了一眼关大东:“再好好想想?”

关大东皱着眉一下一下捏着胖葫芦下巴颏,搜肠刮肚想着,突然一拍大腿惊叫:“啊呀,去年年底,绿洲公司的那个香港哥宋宇,和我搓麻将时提起过要我把清水湾地块拍给绿洲,被我一嘴回绝了。”

胡立竖起三角眼手指点着表弟的窄脑门斥他:“看看,看看,得罪人了都不知道。当了村主任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啊?你怎么敢得罪她呀?哎哟,捅马蜂窝啦。”

胡立搓着手在屋里直转圈,关大东瞪着血红的牛眼嚷嚷:“那怎么办?白送她?我们不是还指望这块地发财的吗?这娘们,她真敢动我,和她拼了。”

胡立转头喝他:“歇着吧你,就你,还想和她斗?!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只要跟我后面就行。”他随即凑到表弟耳边低低嘱咐,关大东晃着葫芦脑袋直说好。

陈斌摁亮梳妆台上的灯,对着镜子往头发上打进口发蜡,头发便湿漉漉、贼亮亮地一绺绺爬起来,再将头发当中划开往后掠,梳了一个时髦的绅士头。镜子里的他长条脸细眉细眼,鼻梁直挺,左太阳穴的一道疮疤却像条褐红的蚯蚓从眼角一直爬进鬓发里,使他看上去有点诡异。他摸摸有点酱紫的疮疤,对着镜子吹了一声口哨。围堵流氓斗殴时,艾敏那颗子弹贴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去,揪去一长绺皮肉,留下这个疤。陈斌也因此成了青山赫赫有名的陈疤瘌,打遍青山无敌手的老大。当然,这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现在,他是一名富商,青山市商会会长。那眼神今非昔比,老辣得能呛死人。

他走到娘屋里,老娘正坐在沙发上念经,听见陈斌进来抬起半瞎的眼问:“阿斌,阿清的事情办得咋样?你要等我进了棺材才肯让他回来见我?”

陈斌心头一沉,蹲在老娘身边细语安慰:“娘,我正求人办呢。”

老娘甩了佛珠哭:“你们从小没爹,长兄为父。阿清的事拖了几年都不见动静,可见你不上心。我不活了,眼不见心不烦呐。”“儿子不敢。”老太太一发脾气,陈斌就没辙,低了头也跟着掉眼泪。“娘,儿子今晚去参加酒会,再去托人。”

老太不理睬陈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说陈斌兄弟俩如何不听话不省事,如何让她做娘的操碎心。“我的眼睛是为你俩哭瞎的,知不知道?”说到伤心处,老太用巴掌捶得茶几啪啪响。

陈斌赶紧叫唤老婆,指望她能劝下老太。

陈斌老婆从厨房紧脚赶出来,接了丈夫暗示的眼色,在围裙上擦擦湿手热热叫一声:“娘嗳,好娘。”走上前去敲背捏肩加上一箩筐的好话,终于哄得老太收了眼泪,陈斌这才开车走人。他拿起驾驶椅上的大红烫金请柬仔细看了看,又拿出一个档案袋咬咬牙下定决心:此番割肉流血,说什么也要把兄弟的事给摆平喽。

档案袋里装着购买南门地块的全部资料。

借着路灯幽暗的光,王栋神情严肃地轮视了一眼集中在迪赛名园小区门口黑压压的人群,把十来个组长召集到一边低声吩咐:“有几点要强调一下。第一,点一下自己组里人数到齐了没有,没到的,赶紧催过来,人多势众。第二,绝对不要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话可以说得重,口号尽管喊得凶一点。大家一定一定要强调好这一点。第三,等到重要领导到了我们再出发。不能打草惊蛇。还有半个小时,大家赶紧准备。”

王栋一挥手,组长们钻到人群里忙去了。他又拉住一位中年人嘀咕了半天。第二章

香港元丰集团绿洲公司的庆祝酒会在华侨饭店准时举行,几盏大灯照得华侨饭店宽阔的大门亮如白昼。

钱芷彤穿一套蓝紫色晚装,站在门厅前接待来宾,裹胸束腰长及脚踝的晚装衬得她更显婀娜高挑。文帅着巴黎定制鸭蛋青西装,站在钱芷彤左后侧,温文尔雅,频频朝来宾点头致意。

饭店门口沿台阶两边摆放着一长溜祝贺的花篮。十六个妙龄女郎身着大红织锦缎旗袍,分立在钱芷彤和文帅身后,衬托得俩人俨然一对天人。

钱芷彤微微欠身,朝着来宾热热微笑。那双被粗黑睫毛密密围着的眼睛,像林中的深湖一般迷人,黑眸子随着笑声闪闪发光。红唇里吐出悦耳动听的话语像一杯杯烫好的糯米酒,妥妥帖帖分送给不同的人,来客们都觉得自己是今晚最受她欢迎的人,因而无不满面生辉,欢喜不已。

初次见她的人却像被点中了要穴,只顾朝着她傻看傻笑,不知南北东西、四维天地。直到有人推了一把,才回过魂来,呵呵呵笑着朝里走。

胡立和关大东立在离华侨饭店大门不远的阴暗处等人,一边瞧着八面玲珑、摇曳生姿的钱芷彤。胡立下巴颏朝大门口一抬:“看到了吧?这女人把腰勒得极细,奶子鼓出来老高,就是为了招惹人来买她的楼。这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那些人喜癫癫的,一个个都成了被蜜糖粘住的无头苍蝇,真贱。”

关大东鼓着肥腮帮有点急:“阿兄,你托的人到底来了没有?”

胡立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快了。”又白了表弟一眼,“千万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

关大东没辙,点根烟抽,眼睛瞅着钱芷彤后面的侯东跃和“香港哥”宋宇。侯东跃双手交叉在背后,冷面冷眼立在离钱芷彤十米远的地方,宋宇花衬衫马尾辫,站在侯东跃旁边轻晃长腿,皮笑肉不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浪荡相。关大东心里恨恨地直骂:都是这不男不女的坏种挑唆的,否则钱芷彤不会这么对我。

小巧的秦碧波从里面风一样旋出来,天蓝的裙边飘起落下,细高跟鞋敲得地面笃笃响。见到钱芷彤、文帅二人,咯咯笑着打趣:“瞧啊,这哪是什么一、二把手,倒像是新郎、新娘。咯咯咯,明天上我们《青山日报》头版得了。”说时举起手中的照相机,镁光灯咔嚓咔嚓闪了几下。“大记者,别贫了。”钱芷彤拉了她的手臂急问,“艾敏怎么还不来?再打个电话催催。”

秦碧波一抬眼,指着前面:“不来了嘛。”

钱芷彤随声望去,艾敏一身银灰正装,腰板笔挺,神情严肃,长发在后脑勺挽了一个肥肥的髻,用一根竹签穿心而过别住,额前剪出一抹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眉毛,迈着军人的步子走过来。看着艾敏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钱芷彤摁住打趣的念头,脸上堆满诚恳的笑意,一双玉手朝着艾敏伸去,急匆匆走下台阶,嘴里吐出一连串灼烫的话语:“哎哟哟,老同学,看把我等的。喏喏喏,眼角都等出皱纹啦。”

钱芷彤紧捏住艾敏粗硬的手掌亲热摇晃,越过艾敏的头,飞快瞥见后面矮壮的小伙子嘴角隐着讥讽的笑。她便放了艾敏,朝小伙子展露红唇,翘起密密的睫毛,黑瞳里射出一波炫目的光,款款伸手:“这位就是反贪局魏科长吧?久仰大名。”

小伙子一愣,腰身站得笔直,那缕冷笑躲了躲又及时闪回嘴角,出于礼貌碰了碰钱芷彤的手指,自报家门:“魏崇明。”

钱芷彤回身挽住艾敏,把她送到后花园门口,嘱咐秦碧波:“碧波,替我招待好两位贵客。我去迎一下孙副省长。”

后花园热闹非凡。

华侨饭店的后花园有两亩地大小,中间一大块草坪,草坪中间砌一个圆形水池,水池中间有一尊仙鹤的雕像。仙鹤正被彩灯烘托得如梦如幻,从身体的七个地方喷出七绺白水柱,跟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节奏时高时低忽左忽右地欢快跳跃。

沿着大草坪,四周围树木蓊郁,植满奇花异草,凉风习习,暗香飘送。白色的圆桌椅恰到好处地安置在树荫下。“这里举办露天的英式酒会再合适不过。这个华侨饭店属于香港元丰集团绿洲公司的产业,2002年建造完工,芷彤亲自参与设计与督工。”秦碧波一边走一边介绍。

艾敏“嗯嗯”应着,她何尝不知?

艾敏扫视了一圈,许多张桌子边已坐满了人,有的低声私语,有的高谈阔论。她走到西北角一张摆在月桂树下的桌子,坐下后整个身子被浓黑的树影罩住,别人看不到她,她却可以对整个花园一览无余。

魏崇明坐到艾敏的右侧。

秦碧波闪着大眼睛问:“二位先喝点什么吧,酒会估计还得半小时才开始。”

秦碧波朝服务生招手,一个清秀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

艾敏选了杯红酒,魏崇明拿了咖啡,秦碧波再要了两三碟小点心。远处有人在喊秦碧波,秦碧波朝那边做个手势,对这边的两人抱歉一笑:“我先过去一下。”

艾敏挥一下手:“去吧。”

秦碧波踩着草坪走到对面,那边爆起一阵笑声。

魏崇明机警地朝四周一掠,说:“艾局,喏,各路人马都凑齐了。市委办的主任、市招商局的局长、商会的陈疤瘌。那边,和秦碧波说话的是省政策办的主任江为涛,听说他正在追秦碧波。南海在那边。还有,省报的记者、市日报的主编。南边扎堆的是一些村主任、书记们,那个瘦高个就是阿奇,全国百强村柳溪村党委书记兼村主任。喏,童小辉坐在那里。”

艾敏先看了看爱雅的丈夫阿奇,然后斜眼瞟向童小辉。童小辉一人占一张桌子,右手捏烟,左手托下巴痴迷地盯着远处的汤子灿,头和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摆动。他是青山市土地经营管理处主任,官不大却权力炙手。“哎,艾局,我八卦一下。南海不是钱芷彤的初恋吗?听说1988年钱芷彤的娘平会倒塌后,南海就抛弃了她。后来钱芷彤负荆请罪,现在又和好如初啦。”

00艾敏慢慢啜着红酒,眼睛沿着酒杯口朝四处看去,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魏崇明说:“这句话很流行,成了处世宝典。”“哼,什么宝典,害人不浅。”

英国前首相帕斯莫顿说过:国无恒友亦无恒敌,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被东州的商人拿来作了人生奋斗的指南,倒是合适。

花园里夜灯放着浅黄的柔光,整个花园朦胧一片。唯有靠东面搭起的台子上方,装着数十盏大灯,亮如白昼。乐队很卖力地演奏着《春之声圆舞曲》,汤子灿的细腰紧贴住男舞伴的腹部,跟着乐曲快速旋转。一曲未终,她的脚被地毯绊了一下,格儿格儿笑着靠在白色的椅子上喘气。台下一片起哄声。好几个男士排着队要和她共舞一曲,她笑着直摆手:“改日改日,这场子不宜,抱歉啊诸位大哥。”“汤子灿不是在横店拍电视剧嘛?”“她是芷彤表妹莉亚的女儿,又认芷彤作干娘,岂能不来?”“噢,天哪,钟杰。”魏崇明见台上立起一个身背吉他的男青年,轻呼出声。

艾敏白一眼魏崇明,也看向台上。

钟杰甩一下披到颈窝的黑发,叉开左腿,弓起身子快速弹着吉他。一段过门后,他扬了扬头,把嘴凑到麦克风前唱起经他精心改编过的民歌《对鸟》。一声苍远幽静的呼唱:“介呣(什么鸟)——飞过喔——青又青嗳——嗳嗳。”

回声在草坪的上空风一样刮过,蓦然间有了青草的香味、溪水奔流的汩汩声,那歌声似乎在山谷中跑了一圈,又回到人们的耳朵里。“介呣飞过青又青嗳,哟里格哟呵哟里格哟。介呣飞过打铜铃嗷,介呣飞过红夹绿哦呵——哟里格哟呵哟里格哟。介呣飞过抹把胭脂搽嘴唇喔呵——哟里格哟呵,哟里格哟——”

钟杰在纯民歌的基础上,加入蓝调的元素,苍远中带着忧伤,抒情中又夹杂快速的摇滚节奏。

江为涛咪咪笑着对秦碧波说:“民歌加进蓝调,就如绿茶兑烈酒,很是怪异的。”

秦碧波捋了一把齐肩的短发,也笑,露出一口石榴籽的白牙:“后现代嘛,怪异等于创新。”“高见高见。”江为涛浅笑击掌,另有一份期待含在了目光里面。

艾敏盯一眼不断甩动长发唱歌的钟杰,转头告诉魏崇明:“钟杰是钱明和学生的儿子,国内通俗音乐领袖级人物,大明星。他一来,酒会的等级提升了。”

魏崇明歪歪嘴角:“哼,明星的光环再抢眼,绝对掩盖不了背后的罪恶。”

艾敏朝四周一撩,又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魏崇明却呵呵笑。

这时台下的许多人兴奋地跟着钟杰一起拍掌吼叫,《对鸟》谁不会呀,青山人都听了几辈子唱了几辈子。由于跟不住钟杰的蓝调节奏,唱得乱七八糟,有的高腔有的低调,有的变作念白,有的自顾自唱出一句长长的拖调去。台上台下乱糟糟笑作一团。

钱芷彤、文帅一左一右陪着孙副省长走到台上,后面跟着青山市市委书记、市长还有市委副书记南海。花园里那些隐在树间的大灯呼地亮起来,全场起立鼓掌。

陈斌走到艾敏桌旁,端着酒杯朝艾敏手里的杯子轻轻磕了一下:“艾局长,干杯!”接着仰头,喉结一动,一满杯红酒全落进腹中。然后,他凤眼冰冰的,把杯底亮给艾敏。

魏崇明指着陈斌准备赶走他,被艾敏拦下。

艾敏盯住陈斌的伤疤足有半分钟,一仰头喝尽酒,一语双关:“陈斌,好了伤疤可不能忘了疼的……还有一件事你没忘我也没忘。”

陈斌的兄弟陈清,2002年强奸了一个孕妇,再杀死母子三人后逃逸。艾敏接的案,案子至今未破,艾敏如骨梗喉。

陈斌不接这个茬顾自击掌叫好:“好!久闻艾局海量,哪日请艾局赏光,不醉不休?哈哈哈!”陈斌挑衅般哈哈笑,太阳穴上的伤疤随着笑声蠕动着。

艾敏不动声色,目光冷峻,字字如铁:“愿—意—奉—陪!”

一阵掌声切断了这边的较量。台上,孙国庆副省长白皙细长的手指捏住麦克风的手柄,操一口标准的京腔片子,浑厚、磁性的声音在花园里回响:“今夜相聚在青山这个迷人的海滨小城,与大家共同庆祝香港元丰集团绿洲房产有限公司成立八周年,庆祝汇富大厦成为青山市第一座最高的、最现代化的商贸大楼。我,心情万分激动。”

礼仪小姐端着酱紫的托盘走到孙国庆身边,高脚杯里的酒殷红透亮,孙国庆接过酒杯举过头顶,眼睛泛出酒色的激情,声音也随之高亢嘹亮:“钱董事长来青山开发房地产八年,把先进的文化理念和生活模式带到了青山,先后开发了华侨饭店、迪赛名园小区、汇富商贸大楼,迪赛海滨别墅群已经在建。尤其是汇富商贸大楼,倾注了钱董的无数心血,无论层高、结构、外墙的色调配置,都达到了国际标准。我们感谢她,希望她再接再厉为青山造更多的楼,造福青山。”

掌声四起。“国际标准”,这句话本来就是客套话,不能作数的。但在许多同行的心里刮出一道血印子,比如华丰集团的老总、裕泰集团的董事长等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为加快城镇化建设的步伐,我们非常需要、非常欢迎像钱芷彤这样的爱国商人,我们的各级政府要大力支持他们,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提供给他们。这一点,青山市政府做得不错啊,希望发扬光大。”

一阵飓风般的拍掌声,似乎刮得树枝不断摇晃。孙国庆讲话喜欢在停顿处加进微笑的表情和看人的动作,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果断和亲民的风格。

得到孙副省长肯定的青山市领导一干人,脸上熠熠生辉,尤其是南海,白净的长方脸上飘满激动的红云。“来,举杯,大家干了!这一杯,以表示对——美丽而富有青春活力的钱董事长、文顾问以及——他们的团队,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谢!”

全场掌声、叫好声如爆竹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孙国庆率先喝了一口酒,碰杯声叮叮四起。

魏崇明看着钱芷彤微笑弯腰朝四面答谢,双目流溢着志得意满的神光,便问:“她算哪门子爱国商人?”

艾敏嗯了一声:“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秦碧波第一个发现赵勤民走进来,脑袋立刻嗡了一下,脑浆炸裂一般,一片混沌,出现了一小会儿的失忆。接着,她手脚发冰发麻,有一股滚烫的火流却从肋骨边升上来,一直升达头顶心。她拼命控制住不让自己扑上去,手脚哆嗦,咬紧牙关在钱芷彤的耳边责问:“他怎么来的?”

钱芷彤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嗓门用惊讶的语气回应:“我也不知道。冷静!冷静!”随即笑呵呵迎上去,“哎哟哟,赵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赵勤民耸耸肩胛,目光滑过秦碧波因愤怒变了形的脸,也打着哈哈:“孙副省长这么远都来了,我在东州岂有不来之理?”

他端肩腆肚朝孙国庆走过去,脸上漾满谄媚的笑。

东州是地级市,替省里代管青山市,但青山市人,不管领导还是百姓,大事小情的总喜欢越级,直接和省里接触。许多事情东州定好的调,到省里就变了样,这很让包括赵勤民在内的东州市四套领导班子冒火。青山人则说,反正省里说了算,何必脱裤屙屁多事?东州领导也没辙,只好开一眼闭一眼。

赵勤民和孙国庆寒暄后,拉着钱芷彤的袖子走到一边,手指冲立在远处的俩男人勾了勾,俩男人大步走上来。他对钱芷彤介绍:“芷彤,这是飞花公司的胡立,这是清水湾村村主任关大东。二位,这是绿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钱芷彤,青山市的红顶商人。”

钱芷彤不动声色,心里一乐:哟,送上门来了。

胡立瘦脸上的三角眼笑眯成一条线,伸手去握钱芷彤的手,钱芷彤抬起手理了理鬓发,朝胡立点点头。

胡立见她如此,缩回僵在半空的手,嘿嘿自嘲:“钱董大企业家,还望以后赏我们小企业一口饭吃。”钱芷彤不接话扭转头看向别处。

关大东见状连忙递上一只红包:“这是一点薄礼,我俩的心意,钱董笑纳。”

钱芷彤看着关大东涨红的葫芦脸,再不好意思冷淡他们,就微微低了头,谦恭答礼:“多谢二位看得起芷彤,容日后再谢。请随意。”

身后的秘书寒冰接了贺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他们带到一张空桌边就位。胡立吃了一顿白脸,肚子里窝着闷气,低声骂道:“妖女,张狂得可以呀。哼!别落我手里。”

关大东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叹气:“唉,要不咱就把那块地拍给她算了,不做发财大梦了。”

胡立把三角脸凑到关大东近旁低骂:“少放屁,没见过你这种窝囊货,还没开打就缴械的。”

不料背后响起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这里骂谁呢?要和谁开打呀?”

胡立和关大东惊出一身冷汗,一个年轻女子扭着圆臀从旁边风一样刮过去,小麦色的头发在肩头轻晃。胡立赶紧打听,服务生告诉他:“这是绿洲的财务总监钱曼亚小姐,钱董的女儿。”“她的女儿?钱芷彤没有结过婚呀,不对。”

再问,服务生礼貌回答:“对不起,先生你还需要什么吗?”

关大东吓得葫芦脸都走了形。

等到孙国庆、赵勤民还有青山市的一干领导进了华侨饭店,童小辉起身跟进去,后花园里就剩下一些村干部在喝酒猜拳。艾敏对魏崇明说:“该走了。”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华侨饭店。

钱芷彤回头找艾敏,寒冰说自己刚刚送走他们。

钱芷彤刚送完孙副省长,回到包间陪青山市领导喝酒,华侨饭店的正门外人声嘈杂,呼喊声震天响。

寒冰侧着身子快速走到钱芷彤身边,低下头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钱芷彤始终含着微笑,等寒冰说完,她朝文帅使个眼色,文帅推开椅子跟着寒冰走出去。

钱芷彤举起酒杯说:“喝完这杯酒我先告退,你们尽兴。晚宴后由钟杰——亚洲流行音乐的黑马,还有美丽的汤子灿和大才女秦碧波陪大家去唱歌,大家一定要放开嗓子吼,吼出精神头来。”

在众人的笑声和祝贺声中,钱芷彤朝自己的接待室走去,赵勤民有事找她。

迪赛名园小区的两百多位业主见文帅走出来,群情激愤,呼啦啦围拥上来。

王栋带头责问文帅:“钱芷彤为什么不亲自出来?”

文帅连忙解释,一连串的责问声压过了他的话音。“我们要见孙副省长!”“我们要退房要赔偿!”“让钱芷彤出来,她为什么不见我们?”“豆腐渣楼,害人就是害己。”

不容文帅再张嘴,一块石头砸到他额前,顿时血流如注。第三章

赵勤民靠在接待室白色真皮沙发上抽香烟,长腿直直搁在宽大的茶几上。钱芷彤进来他也不站起身,仰着头,把一个个白色的烟圈往外吐,像金鱼吐水泡。钱芷彤皱了皱眉头,压下厌恶的情绪,打开音响,钟杰的《对鸟》似一股山岚从空谷中飘出来,“介呣——飞过喔——青又青嗳——嗳嗳。”

钱芷彤侧身坐到左侧的单人沙发里。

赵勤民嘿嘿一笑:“秦碧波好像还没有忘记我?一脸的怒色,活像一只下不来蛋憋红脸的小母鸡。你劝劝她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嫁人,否则就真的老死在窝里了。哎,你们都三十五了吧。”

钱芷彤斜一眼赵勤民的宽脸,这张脸饱满红润许多,原来括弧样的皱纹不见了,只剩两条法令纹刀刻一般抹不掉,刚压下的厌恶猛地涌上来,直想唾他、骂他个狗血淋头,但脸上依旧淡淡地应着:“女人嘛,要忘记旧情,总得有个过程。哪像你们男人,对待感情像换衣服,脱下换上,干脆利索。”“骂我?记恨我?”赵勤放下脚,烟蒂在烟灰缸里碾了碾,转头仔细看钱芷彤的脸嘻嘻赔着笑。“自作多情,记恨?你不配。”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话骨里的分量却能砸死人,赵勤民听得出来却懒得计较。这女人不像当初他在青山市委副书记任上,小心翼翼持奉承态度,现在财大气粗,又靠上了孙国庆,连说话都变了腔味。唉,谁不在变?万事万物每一秒都在运动变化,我,有时候还是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噢,是这样。”赵勤民起身关掉音响,坐回沙发里正色道,“胡立和我沾点亲,他有块很大的地,清水湾A2号地块,在手头压了快两年,想和你们公司合作,见你冷冷的没敢开口。你意下如何?”

钱芷彤心想:这地什么时候变成胡立的啦?宋宇的情报不准确。

见钱芷彤沉默,赵勤民放柔声调劝她:“胡立就是长了一副老鼠偷油的贼相,好耍个小心眼,没有大本事的。农民嘛自卑心理重,又总怕吃亏,所以,心机重了点。放心,他和你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再说,有我呢,他翻不了天的。”“好吧,你让他下星期三来找我,带全所有的资料。”钱芷彤想了想答应下来。再怎么着,也不好意思拂了赵勤民的情面,但胡立钉子一样的目光,倒是要好好防备的。

汤子灿推开半扇门,探进一张桃花粉脸:“小姨,我有事求你。”她瞟了一眼赵勤民。

赵勤民看懂汤子灿的眼神,连忙立起身夹着古奇男士黑手包边走边笑:“我走我走,省得子灿用唾沫啐我。”

汤子灿脸一红,娇媚万分地跺了一脚,举着拳头扑向赵勤民:“勤民叔,小气鬼!多少年的陈芝麻烂碎谷,你好意思扯出来,不怕触霉头呀?”

钱芷彤轻轻一笑,疼爱地望着汤子灿:“别淘气了,勤民叔现在是东州市委副书记,不是以前的勤民叔了。地位在变称呼也要变。”

汤子灿双手圈住赵勤民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当省委书记、中央书记,你还是我的勤民叔。”“哎哎,不开这种玩笑好不好。”赵勤民拍了拍子灿的瘦腰,低了头放她在地,掰开藕嫩的手臂,佯装被掰疼了脖颈,“啊哟啊哟”揉着叫着开门走人。他其实有急事,东州下属一个县的扶贫公路在招标,他约好了人谈事。

汤子灿咯咯笑着关紧了门,坐到钱芷彤身边,突然,眼睛里汪出一包泪。“咦!咦!好好的,哭什么呀?”“小姨,我的演艺生涯完结了。”“胡说!”“竞争这么激烈,要想演女一号,难哪!要么是当红明星,漂亮,演技又棒,否则,想都别想。”汤子灿的眼泪顺着光洁的脸颊不停地滑落下来。

钱芷彤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被她这么一哭,心里某处生出些许母性的柔情来。“不演女一号,就演二号、三号呗。”她劝子灿。“不嘛,那部片子是内定的获奖电视剧,导演请的是香港的乌刚。而女一号特别适合我,我准能演好,而且一定一炮走红。姨,你帮帮我。”“怎么帮?”“制片商说了,赞助两千万就能得到女一号。”汤子灿扑扇着长睫毛,低下声音,带着恳求和撒娇的眼神看着钱芷彤。

钱芷彤认真审慎地盯着汤子灿水灵灵的眼睛,那简直是一泓未经污染的纯净碧绿的深潭,一缕光照亮潭面,忽然间荡出迷人的粼波。钱芷彤心里一动,曾几何时,自己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如果那女婴还活着,也应该有这样的眼睛。

汤子灿见钱芷彤长久盯住自己看默不作声的,便贴过来,搂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轻声说:“小姨,我不愿被潜规则,又没有赞助,恐怕连四号、五号女配角都轮不到,可不就完了吗?”

钱芷彤从沉思中醒过来,拍拍子灿的脸颊:“好,姨帮你。不过这事我得派人去和制片商面谈,你小孩家家的我有点不放心。”“什么时候派人呀?明天,后天?再晚角色肯定都被人拿了。”

钱芷彤看着汤子灿噘起花瓣似的嘴唇,红艳欲滴,知道自己是无法抗拒她的,便拧了拧她粉嫩的腮:“给我电话号码,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事情定下来,高兴了吧?”

汤子灿立刻欢呼起来,搂着钱芷彤在她的脸上不断亲吻,然后带着快乐满意的笑羚羊一样跳跃出去。

侯东跃从开着的门缝里看见钱芷彤在打电话,便侧着身子弓着背猫一样轻悄无声地走进来,立在她面前。等钱芷彤放下电话,他低声开口:“童小辉被抓了。”

钱芷彤心里咯噔一下,扬起眉毛盯着侯东跃,眼光有点吓人:“他不在KTV唱歌吗?”“从这里出去,刚到家门口,被候在那里的魏崇明抓了。十分钟前的事,22点40分。”“哦。”钱芷彤看了看手表。凝神回想艾敏和魏崇明的言语举止,原来他们是来监视童小辉的。

侯东跃猜不透钱芷彤的这声“哦”是什么含义,只垂首立在一边听命。他是被钱芷彤从监狱里捞出来的,对钱芷彤感恩戴德,他毫不忌讳别人称他是钱芷彤的“狗”:“狗是义犬,忠诚至死,不好吗?”

到绿洲后,为了感恩钱芷彤,他通过各种渠道构建了一条关系网,连着青山市各个要害部门,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第一信息。钱芷彤对此大为赏识,拨出额外经费供他使用。绿洲的员工背后称他为“情报处长”。这个称号还真是名副其实,这不,童小辉前脚被抓,他后脚就知道了。

钱芷彤蹙紧眉头,微凹的橄榄形眼睛里射出一波黑光,手捏着钢笔在办公桌的桌沿敲着。

侯东跃知道她的习惯,每次遇到事情需要决断未断时她都这样。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侯东跃听到钢笔的敲击声由无节奏变成有节奏的长音,知道钱芷彤的主意拿定了,便抬起头看着她。

果然,她招手,侯东跃一抬腿跨到她身边,贴上耳朵听她低低吩咐。

几分钟后,候东跃低声应答弯腰退出。

秘书寒冰急匆匆跑进来喘着粗气,脸色如白纸一样:“文顾问被打伤了。”“人在哪里?”钱芷彤霍地站起身,砰地关上抽屉转身就往外走。“钱董,你不能出去。”寒冰慌忙张开手臂拦住她,神色非常紧张。

钱芷彤盯住寒冰,虎下脸,寒冰的耳边仿佛有两把刀在摩擦:“事态很严重吗?派出所的人呢?黑皮在门口吗?千日养兵,用兵的时候都死到哪里去了?!”

钱芷彤每逢生气,声音都会走调。

寒冰顾不得看钱芷彤的脸色,压低声音汇报:“派出所来了人,报社、电台也来了人,迪赛名园的两百多名业主围在大门口不散,吵嚷着要见孙副省长,要见您。您还是从后门走吧。文顾问已经被送医院了。”“我问黑皮在哪里?”钱芷彤语气凌厉,目光逼向寒冰,她最恨答非所问。

寒冰支吾着声音更低:“他……喝醉了……”黑皮是钱芷彤的亲戚,虽说关系较远,但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寒冰不肯多嘴。“混蛋!叫车,到后门。答应那些业主,下星期一我在总部见他们,有事到时再说。”钱芷彤骂完黑皮吩咐完事情,夹了手包蹬蹬蹬从安全楼梯跑下去。

她刚跑了几级猛地转回身喊寒冰,厉声吩咐:“你立刻叫宋宇回香港总部一趟,没接到通知不准回来。现在就走,让老马开车送他。”

寒冰嘴里应着,飞跑着去找宋宇。

陈斌候在后门口,他是刚刚接到寒冰的密报迅速赶到这里的。见了钱芷彤,他赶紧低头弯腰迎上来:“钱董我那兄弟的事,您哪日和艾敏说说,撤了得了,都这么多年了。”

钱芷彤脸上一层寒气铺着,冷冰冰甩过话来,句句话坚硬如石,打得陈斌心头出血:“强奸杀人,就该枪毙。都上了全国公安通缉网,还想撤,做梦!”

陈斌点头哈腰像只癞皮狗跟在钱芷彤屁股后面:“是,是,是该杀。不是年幼无知吗?钱董,给条活路吧……都说你在青山,没有办不了的事。”

黑色的奔驰S65正好驶过来,陈斌一大步上去拉开后车门,哈着腰请钱芷彤上车,随后递上一个棕色档案袋。钱芷彤目不斜视坐进车,把档案袋扔回到陈斌脚下,仿佛世界上不存在他这个人。

奔驰S65像一条黑鲸鱼,倏忽游入黑夜里不见了。陈斌望着汽车留下的尾烟,僵然立在苍茫的夜色里。少顷,他猛掼了自己一耳光,又朝着汽车开去的方向狠狠飞出去一口浓痰。第四章

侯东跃哈着腰幽灵一样飘到钱芷彤的身边,悄声低言:“童小辉今天早晨6点从白云宾馆三楼跳下来,脑颅摔成重伤,现在正躺在重症病室抢救。已经抢救三个小时了。”“噢。”

钱芷彤点了点头,拔个懒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摁下立体声音响:“青雀——飞过喔——青又青嗳——嗳嗳。白鸽飞过——打铜铃——喔。”苍远幽静的歌声在办公室里回旋。清纯的旋律洗净一夜的担忧疲惫,钱芷彤顿时大脑清爽、浑身舒畅。

她起身打开酒柜的玻璃门,拎出一瓶凯哥牌香槟,再拿出两只高脚玻璃杯,倒一杯给侯东跃,端起自己那一杯慢慢啜着。侯东跃慌忙接住酒捧在手里,他不喜欢香槟,那是女人的酒,硬汉子应该喝烈酒。但这是钱董的奖赏,他慢慢把杯子举到嘴边象征性地咂了一点点。钱芷彤却爱香槟胜过爱男人,她说真正的凯哥香槟是可以滋养灵魂的。“东跃,我告诉你,无论从牌子的缔造者克里科夫人身上还是从凯哥香槟酒本身,都可以获得某种动力,真的。”钱芷彤惬意地靠在黑色真皮老板椅上。她赢了,心情很好。

钱芷彤摇晃着杯里的香槟酒,让那些气泡在升腾中爆裂,释放清淡的果香。她有一句话放在心底没说出口:男人只是工具而已。千百年来,都是女人做着男人的工具,现在可以换换位置了嘛。

钱芷彤又给自己添了半杯,问侯东跃还要不要,侯东跃连忙摆手:“够了,咳咳,够了。”

钱芷彤笑。“那事,按老规矩办吧。”钱芷彤端着杯子慢慢摇晃,又把侯东跃招到身边低声吩咐了一些事。

候东跃低低“哎”了几声,弓着腰退出去。他去财务室领了钱装进左上角印着紫荆花的白信封里,到福来悦茶馆要了一壶茶。喝到中午,他起身付了账,走到世纪大道上闲逛。

这时一辆黑色桑塔纳驶到他身边,来人摇下车窗,侯东跃把白信封扔进去,车窗在车子向前滑动时又慢慢关闭。

等黑色桑塔纳拐了弯不见了踪影,侯东跃拦住一辆出租车,往城外开去,他有个女人住在二十里外的清水埠。今天的任务完成出色,暂时不会有他的事,住一晚上不会有问题的。

女人和他青梅竹马,家里打小就将她许配了人。侯东跃从部队退伍,女人恰好成了寡妇,俩人好上了。侯东跃家里却死活不准他娶她,俩人只好这么不咸不淡处着。侯东跃眼睛看着窗外,田野上一个个小湖泊一闪而过,像女人丰满的乳房,他浑身突然燥热起来,催着司机开快车。

秦碧波迈着细腿走进钱芷彤的办公室,用手扇着脸:“渴死了,快快,倒杯水给我。”秦碧波喝完水一头扎到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半晌忽地睁开眼看着钱芷彤:“童小辉跳楼了,你知道吗?”“嗯,刚刚听说。”钱芷彤低头看文件。“和你们没有关联?”秦碧波坐起身盯住钱芷彤,“真的?坊间可都在传呢。”

钱芷彤走过来问她:“童小辉会死吗?”“暂时不会。也许会成为植物人。”“事情怎么发生的?怎么就跳下来了呢?”

钱芷彤微凹的橄榄型眼睛里,静水似的映着秦碧波充满疑惑的脸。“据说,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跳下来砸那里了。我一早赶过去采访,被他们拦在监护室外面。艾敏都急红了眼,派人去上海请专家,说一定要治好童小辉,揭出征地黑幕。”

秦碧波突然表情严肃地看着钱芷彤:“你应该庆幸,不然你得去坐牢。”

钱芷彤扑哧笑出来,坐回办公桌前:“又开始你的文学想象了?别把事情往我们元丰绿洲身上扯,我们是有非常严格的制度和近于残酷的《公司法》监督着的,和你们内地的个体公司完全不同,明白吗?”

钱芷彤强调“元丰”是有意图的。香港在她心里有时是一块招牌,有时是一块狗皮膏药。这时,它是一块招牌,黄金做的。

秦碧波撇撇嘴不买账:“坊间传说,汇富大厦赚大了,起码有十几个亿的利润。你们元丰一个土地指标才拍到二十七万元,这是市府大道,青山的黄金地段,旁边的土地指标都到六十万了,一个指标差价三十三万元,除了白痴谁都知道你们和村干部暗箱操作了嘛。怪不得农民要闹。”“我们所有的步骤都有记录监督,都要向总部汇报。再说了,土管中心拍卖土地,有政府官员坐镇,有公证员监督,就是想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会有人信吗?你们资本主义的企业,在我们城镇化建设步伐异常快的时候,会严格执行你们所谓的制度?就好像人人都在盗窃,而你们却在偷盗时也要讲究风度和规则。”

钱芷彤又扑哧一笑:“你这比喻不妥当啊,当心我翻脸。”她想了想又说,“哎,不相信我可以,但你总不能不信文帅吧,人家是哈佛商学院的博士,华尔街大厦里坐过两年,他做事绝对规范。”

秦碧波索性站起来,哈哈冷笑:“八国联军明着抢,资本主义企业暗着偷。剥削劳动力,剥削资源,糟蹋我们美好的环境,规范地偷。”“那叫利润。你为什么不看看,外企给内地带来了什么?国家的经济上升了几个点?老百姓欢迎不欢迎?”“哎,我的钱董,物价又翻了几倍?十年里,大白菜翻了五十倍。房价又翻了几倍?十倍。青山的房价从两千一平方米翻到两万一平方米,你功不可没哦。”秦碧波瞪了一眼微笑的钱芷彤,翻身倒进沙发里闭上眼睛补觉。“不要这么冷嘲热讽的,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我只是顺着潮流走而已。”钱芷彤朝沙发上的秦碧波望去,她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昨晚被反贪局抓走的童小辉,今晨6点从白云宾馆三楼跳下。而钱芷彤的绿洲房地产有限公司,在青山市低价拍得市府大道一号地块全靠童小辉的操作。一号地块是从农民手里征来的,农民对如此低的价格提出质疑,他们集体状告村主任暗箱操作吃回扣。村主任扛不住扯出了童小辉。

当然,钱芷彤是不会和童小辉直接接触的,她远离是非的中心,有什么事情也不会绕上她。在劳国安身边这么多年的历练,教会了她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去面对突发事件,必要时丢卒保车。十年的好岁月都赔进去了,代价够昂贵的。

她替秦碧波盖上一条薄毯,看着老同学依然姣好的容颜,心里自语:这个年代,谁还嫌钱多吗?多少人在抢着赚钱呀,恶狼一样,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为了自身的利益都可以叫对手立刻在地球上消失掉。有钱就有一切,懂吗?

钱芷彤拉好窗帘,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小会议室里,钱芷彤恼怒地将一张报纸拍在黑皮面前:“仔细看看。”黑皮拿起报纸:《青山日报》的二版半个版面登着文帅的照片,文帅捂着额头,鲜红的血流从指缝里溢出一滴一滴跌下来,几滴血在鸭蛋青的西装上洇开了,好似几瓣桃花落在肩头。他的后面是醒目的横幅:“我们不要豆腐渣楼房”“坚决要求元丰绿洲赔偿业主的损失”“打倒黑心开发商。”

黑皮低头看报闷声不语,突然抬头眼露凶光:“我叫人去做了那个领头的。那领头的叫王栋……”

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他蒙了一下,随即朝钱芷彤吼道:“为什么打我?”

钱芷彤又一巴掌打在黑皮生满胡须的圆脸上,锐声斥骂:“混蛋,叫你满嘴喷粪。做,你再敢提这个字,我先做了你。”

黑皮捂着腮帮子,血红的眼珠瞪着钱芷彤,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里很是不服。“不服是吧?看看这是什么?这么下流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钱芷彤的手指笃笃敲着桌上的水泥和沙子,黑皮随着钱芷彤的手指看去,只瞟了一眼,便垂下头,像只漏气的轮胎没了神气,他知道事情败露了。“偷换水泥标号,沙子也换成粗沙,还有连墙砖都不放过,以次充好。难怪地面交付一年就开裂,墙面一年不到就严重渗水。把你榨成汤剁成酱都挽不回公司的声誉,打你,打你是轻的,把你送去坐牢都不为过!”

钱芷彤气得就差把黑皮撕成碎条。

黑皮粗粝的脸上汗珠子沿着鬓角穿过络腮胡滑落下来,小虫般爬到脖子上也不敢抹。他勾着蓬乱的头,左右脚前后分立不停晃动。

钱芷彤看着他这副流寇相更是生气:“让你管工地,是让你盯紧一点,你倒好,做起家贼来了。你到底贪了多少?”

黑皮晃动着大腿不吱声。钱芷彤继续恶骂:“夜夜赌博,睡‘三陪’,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你那个黑窟窿。你被开除了,去财务室结账吧。”

黑皮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双手抱住钱芷彤的腿哀求:“阿姑阿姑,你骂你打我都忍了,千万不能开除我!看在我奶奶的分上,饶过我这回吧,我一定改。”黑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没脸见我奶啊……”

钱芷彤恶心黑皮的眼泪、鼻涕蹭脏她的维多利亚女王套裙,拔脚离开会议室,回头扔下一句狠话:“回去好好反省,改了恶习还有活路。否则,永远不要踏进绿洲的大门。”

黑皮的奶奶第二天由黑皮扶着来找钱芷彤。她把黑皮拦在门外:“我有话要和你阿姑说。”

老太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个小时,从门里出来,哭得眼睛红肿。有人窥探到钱董也哭红了眼。大家都以为会发生什么事,等着看热闹。什么事都没发生,黑皮在当年年底当兵去了四川,据说是当铁道兵挖隧道,很是艰苦。

寒冰坐在导演兼制片商小丁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导演四十来岁,精瘦的脸刮不出二两肉,他勾着头,一手支在办公桌上,肩胛骨尖耸出来像屠夫的剔骨刀。他飞快抬头睃一眼寒冰,立即把眼睛转到别处,好像多看一眼,自己的眼睛就会黏在寒冰脸上似的。这女人太漂亮太会说话,令他心烦。

寒冰的嘴边浅浅一缕笑:“演女一号要两千万元人民币,这个价可以啊。”

小丁睃了她一眼立即又钩下头去,用一次性水笔在纸上划着两千万,2,2,2,2,2……竖起耳朵仔细听,揣测这个女人话里的意思。“只要两千万,那我可以来演吗?”

小丁扔了笔,直视着寒冰:“你误会了,我们这两千万赞助,首先是自愿的,是对艺术的奉献,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有艺术潜质的人才有资格赞助。我们不接受你的赞助,不是,是不接受你演女一号。”

寒冰开心地笑:“明白了。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达成一个协议。”

小丁抬起钩着的头,警觉地睃一眼寒冰,立即又把眼睛转向窗外。“我们投资,你的电视剧总投资是一亿两千万,我们投五千万,占股份的41.7%。”“具体的条件?”“汤子灿演女一号,41.7%股份的利润,你占5%。”

小丁直起背:“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为什么呢?”“我们要赞助,不要投资。”“我们赞助两千万,汤子灿一定能演女一号吗?”“这个我不能保证,如果有人赞助更多、演技更好的话……”

寒冰笑吟吟地说:“你还是和你的投资人一起考虑一下我的第一个方案。我们投资五千万,女一号是汤子灿。这是我们董事长的意思。”

小丁拿起名片正面反面看了,奇怪地一歪嘴定定逼视寒冰,突然放怀大笑,声音和他的瘦弱形成强烈反差,出奇的洪亮浑厚。笑完,他拉下脸下逐客令:“告诉你们钱董事长,我不认识她,也不想和她合作。女一号的人选已经定下了,肯定不是汤子灿。这里不是香港,也不是青山市,这里是内地的省城。送客——”

寒冰笑吟吟看着小丁:“好吧,等你想法有了改变,再打电话给我,我随时恭候。”

秦碧波在钱芷彤办公室睡到中午才醒,她刚坐起身,陈斌进来了。“哟,碧波,没去上班哪?”陈斌拉开窗帘坐到窗户底下的靠椅上问她。“就去。”“请你吃午饭可以吗?”

秦碧波看着陈斌一副绅士装束侧头笑:“有什么目的?”“能有什么目的?我这只癞蛤蟆偏对天鹅肉不感兴趣。乡里乡亲的吃顿饭都有目的,还是人嘛?”陈斌见秦碧波一口白牙一闪一闪不相信他,深吸一口烟从鼻孔喷出去后,散淡回答。“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你是商人,商人只谈买卖不讲情义很正常。”秦碧波想起白居易的“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诗句,又咯咯咯笑。

陈斌很绅士地耸耸肩:“真没目的。”

秦碧波知道陈斌是小混混出身,别看他细眉细眼、白白净净的,打起架来,一个顶仨,如果不是太阳穴上的疤破了相,他实在长得很不错的。前十年大陆内地流行日本传进来的空乐队伴奏带,俗称卡拉OK,青山也很快学着样开了许多间卡拉歌厅。他歌厅舞厅走得很勤,身上多少浸染了音乐气味。

20世纪90年代末,他办了个五金厂,跑销售去了各个大城市,见识增广眼界大开。有了钱后,他赶时髦读长江商学院的大师班,主要目的是为了积攒人脉。他还请英国留学生讲礼仪,去法国学习穿着打扮,花两万元钱请音乐专家教唱台湾歌手童安格的歌《把根留住》,一通折腾下来,歌唱得有模有样,整个气质也有了大改变。

秦碧波看了看陈疤瘌梳得铮亮的分头,头发上还留着鱼骨一样的齿痕,大眼睛骨碌几下说:“还是我请你吧,有事求你。”

正在这时,钱芷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嘟嘟了几下后,电话开始录音留言,香港总部集团董事长劳国安办公室来电,要求钱芷彤立刻回电话。

俩人相视一笑,关上门走出去。第五章

钱芷彤、文帅和绿洲的财务总监钱曼亚从上海坐飞机抵达香港时,已是18:50分。

劳国安的男秘书方炜玉树临风地等在出口处。自钱芷彤后,劳国安发誓不再聘用女秘书,说是女人中再没有如钱芷彤那样的极品了。钱芷彤听闻后只用鼻子哼哼,这就说明你劳国安是只不吃腥的猫了吗?虚伪!还不是想哄我为你卖死命呀。哼!

劳国安的专车劳斯莱斯-幻影,游艇一样从灯影里滑过来。钱芷彤很是诧异:这老东西又出什么鬼花招?她太了解劳国安了,每当他对你特别殷勤,接待规格特别高的时候,他准定挖了陷阱等着你去跳,让你为他的目标冲锋陷阵,或者,做他整盘棋局中的小卒。

方炜等钱芷彤和文帅在汽车里坐妥,关上车门前,用无可挑剔的语气说:“钱董、文顾问,劳董在港岛香格里拉大酒店等候你们。我送钱曼亚小姐直接回钱董的寓所。钱董觉得如何?”钱芷彤轻轻“噢”了一声。车门自动关闭,方炜的脸消隐在黑夜里。劳斯莱斯轻喘着气,像鲨鱼一头扎进五光十色的灯海里。

钱芷彤拉拢窗幔,遮住迎面扑来的灯光。香港的灯光太鬼魅,总让她生出千分万分的酸楚,她会在这样的灯光里看见自己打扮得十二分地妖媚,作为劳国安的商业武器攻克一个个堡垒。“血色罗裙翻酒污”,白居易的诗,切中的何止是唐代歌女的痛。

她闭着眼揉按发胀的太阳穴,揣测劳国安急召她回港的用意。她的脑屏中交替出现那张方正的国字脸和那双只有一条缝的细眼睛。这双眼睛被厚厚的眼皮包着,眼珠深藏。劳国安是只老狼,从强手如林的商界拼杀出来的老狼。1999年的亚洲金融风暴没把他击垮,足见他的老谋深算。

文帅侧过半个脸看她,轻轻握她的手在掌心。她动了动手指,文帅的手握得更紧。只有文帅能读懂她的每一个细微的举止,只有他能理解她的内心,他是在无声地安慰她:不要怕,共同面对。

细细的温暖感如一注热水润遍钱芷彤的全身,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文帅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此刻他们是不能交谈,不能泄露内心一丁点儿想法的,劳国安会在第一时间掌握到蛛丝马迹。

那个沉默如哑巴的司机就是他派来监视他俩的,汽车的某个角落还装有窃听器和摄像头,就差心理测试仪了。劳国安就是用各种各样的特务手段监控他庞大的体系,监视他的每一个部下。

劳国安曾经在中国内地某大学任过政治辅导员,搞“特务活动”是他的专长。她远在青山,他却派了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钱芷彤对此恨得直磨牙。

钱曼亚打开房门,一脚甩脱高跟鞋,迫不及待地回身就和方炜搂抱住,俩人亲吻着朝卧室走去。

港岛香格里拉大酒店到了。

劳国安着一身中式白绸衫大笑着迎上来,口中絮絮着肉麻的烫话,张开双臂把刚踏进门的钱芷彤拥入怀里。“噢噢,芷彤宝贝,想杀我啦!曼亚小宝贝呢?”劳国安放开钱芷彤问,一边用力握了握文帅的手。

钱芷彤抻抻衣襟淡淡答:“不是你让她回去的吗?”

劳国安又一阵大笑:“芷彤还是那样敏感,老脾气,老脾气啊,哈哈哈!来,迈歇尔。”

他回头叫过蓝眼睛的美国人,指着他介绍:“美国雷曼兄弟香港片区销售代表迈歇尔。迈歇尔,这是我们元丰集团在青山的总代理,也是绿洲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钱芷彤,这是总部派到绿洲公司的顾问文帅。”

迈歇尔和他们相互问好、落座。

劳国安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轻轻抖动:“二位,迈歇尔手头有一百一十二亿港元的雷曼兄弟债券,这是款相当好的产品,迈歇尔愿意以低于市面的价格卖给我们一部分,一去一回就可净赚几个亿。怎么样,感兴趣吗?”劳国安看着钱芷彤和文帅问。

迈歇尔眨着蓝眼睛附和:“Yes,yes。”“董事长感兴趣吗?”钱芷彤立即反诘。劳国安仰头大笑。钱芷彤马上略带撒娇地说:“我们肚子都饿瘪了,能不能先吃饭呢?”

钱芷彤机灵地把问题甩开,留出一些时间给自己思考。这和人在突然出现的陷阱面前必然戛然止步是同样的道理。她挽住劳国安肌肉松弛的手臂,老男人的腐味加上浓烈的大蒜味直冲入她的鼻孔里,她忍住恶心,挽紧这能置她于死地的手臂。“哈哈哈!好,先入席吃饭。”

面对满桌山珍海味,文帅却没有食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看着迈歇尔鬼魅的蓝眼睛,他觉着一阵刺骨的惊惧,嗖嗖的阴风刮向他的心里。他见劳国安的细眼睛光芒闪闪,像盯着金矿那样盯着迈歇尔,嘴巴发苦更无食欲了。

1999年亚洲金融风暴造成的惨剧犹在眼前。那一年文帅在华尔街的美国佳福乐证券公司任操盘手,亲眼见到美国的无数企业被兼并收购,香港不少百年财团一夜间倾家荡产,被股票所害的老百姓痛不欲生,跳楼的、服毒的不计其数。而金融风暴就是由华尔街的金融大鳄炒作的,其手段用的是低息贷款。

文帅啜了一口茶,看着迈歇尔的宽脑门和高鼻梁。

雷曼兄弟虽说有一百五十八年的历史,但是,华尔街的事情谁都说不清。董事长这般兴奋,难道忘了血的教训吗?还是另有图谋?文帅绞紧眉头,疑虑深重。

钱芷彤频频朝劳国安、迈歇尔俩人敬酒,瞥见文帅神情疑虑的样子,便立起身去了卫生间,发个信息给文帅:“专心吃饭。”

等她回来,文帅正举着酒杯和迈歇尔干杯。文帅用英语问:“你是使者还是魔鬼?”

迈歇尔的蓝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合作愉快。”

他说的竟然是标准的普通话,文帅听后一惊。那么显然他是了解中国文化的,之所以选择劳国安,肯定是经过一番深究的,美国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1999年没有沉船的劳国安,此番肯定被算计了。

文帅阿波罗式的眼睛神采奕奕,他似乎已经看透迈歇尔的心机,他要力劝董事长放弃购买雷曼兄弟的债券。

钱芷彤回到香港的寓所已是深夜,劳国安很希望她能住到江湾别墅去,被她以来例假为由拒绝了。

曼亚开的门,她小麦色的皮肤像是涂了一层明油似的发着光。钱芷彤瞥了她一眼,换了她递上来的拖鞋淡淡地问:“方炜走了?”“嗯。”“想好了?”“什么?噢……正常的生理需要呗。”钱曼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扭身走回客厅,齐肩的头发在肩膀上直晃荡。“仅此?”钱芷彤望着曼妙的背影问,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妈咪,我们和你不同,我们很实惠,人和人相处讲究最大利益和最大快乐。不相信别的。”钱曼亚倒了一杯牛奶端过来放在茶几上。“别的?”钱芷彤盯着钱曼亚问,“指什么呢?譬如……”“譬如生死之约、山盟海誓,我们统统不相信。这些东西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我和方炜只是两个健康的身体对彼此正当的需要,仅此。”

钱芷彤不再言语,走进自己的卧室,合上门的那一刻,她对着门外的钱曼亚说:“但愿命运女神能赞同你的实用主义。”

钱曼亚是劳国安送给钱芷彤的养女,是扎进她肉里的一枚刺。那一年,钱芷彤发现自己怀孕后,千方百计瞒着劳国安想把孩子生下来,结果还是被劳国安知道了。他威逼钱芷彤打胎,那副冰冷铁板的面孔至今还令钱芷彤心寒。劳国安笔直立着,任钱芷彤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跪在地下求他:“是你的骨血,看在我为你拼命这么多年的分上,你就让孩子活下来吧!求你,我求你啦!”钱芷彤哭着狠劲磕头。“不行,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生都会很痛苦,还不如不生。”“什么?”钱芷彤睁大眼睛,失望、悲哀、愤恨的情绪堵在胸口,禁不住怒喊,“你不认这个孩子?他就是你的骨血,就是你的!我们可以做DNA检测,不是你的再做掉不迟。啊——求你——”“立即去医院。”劳国安黑下脸下了死命令,对两个彪形大汉示意,那两个大汉二话不说架起钱芷彤就走。

钱芷彤要撞死在劳国安面前:“你把我也杀了吧,我不活了——不活了——”

哪里容她挣扎,她的手脚被钳住不容动弹,两只脚悬空挂着,身子被抡空拎到电梯里再拎到担架上。她不肯躺担架,披散头发,露出冬瓜大的肚皮上下乱蹦,反正是个死。做手术时,她手脚乱舞时抓破医生的脸,医生恼了,大喝:“按住手脚。”针头扎进她的手臂,麻药进入体内一分钟后她就迷糊过去。

出院后,劳国安竟从孤儿院弄个女孩领到她面前:“喏,别伤心了,这女孩叫钱曼亚,是你女儿。曼亚,叫妈咪。”

钱芷彤偏过脸去看窗外,十三岁的女孩叫二十三岁的她妈咪,荒唐!

女孩瞪着怯生生的眼睛看她,从钱芷彤的脸、脖子一直看到手指,再走过去摸摸她的黑发,转头对劳国安说:“伯伯,还是叫姐姐吧。”“她是你妈咪,以后你就和她住在一起,她叫钱芷彤,你叫钱曼亚,你俩都是我的宝贝。就这么定了。”劳国安眨着细眼睛说。他的话就是法律,铁板钉钉不容更改,他就这么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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