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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4 16: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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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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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女子图鉴

民国女子图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民国女子图鉴作者:不画排版:情缘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1章 出师不利

民国五年,五月十一日上午八时许,中国银行北京分行的大铁门,被前来兑现的储户硬生生挤出一个大洞来。

一群人蜂拥着冲到了柜台前,晃着手里的存票,一张张表情狰狞脸,声嘶力竭地喊着:“兑钱,兑钱,兑钱!”

银行大门外,一个穿着半旧的浅蓝色短袄、黑色长裙,梳着一条大辫的女孩子,手足无措地将书包给拽紧了。她退到马路边上,从包里翻出了一张通知函,反复地默读了又读。“没错呀,五月十一日,早上九点开考,地点中国银行北京分行。”女孩蹙着眉头,丝毫不知这汹涌的人潮,究竟所为何事。

挤在银行门口的人,什么年纪都有,看起来并不都是来考试的。

她惶恐地缩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又绕着银行走了一圈。随着她脚步越来越急,包里的算盘珠子也一声快过一声地跳了起来。

银行后头有扇小门虚掩着,门外有四个穿制服配盒子炮的人守着。

女孩赶紧扭过头去,贴着墙站定。她在心里想,这几个兵也不知道是哪路大帅麾下的,要是碰上了强盗兵,多走一步就得死。她低头凝想的时候,眼光正落在自己那双微微泛白的圆头布鞋上。才喝过一大碗白粥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忽然间,她听见自己的弟弟在耳边哭着喊饿。

眼皮子一跳,举目四望了一番,才知道这是饿出幻觉了。

如果想进门需得冒挨枪子的危险,但如果不进去,就要回家接着饿肚子。

饿着死,活着饿,哪个选择都不体面。

最终,女孩还是鼓起了勇气转过身,颤着声音,举着手里那张通知函,慢慢地走上前去问:“请问,考试……能从这里进吗?”

这四个人是当兵的,临时接到上头的命令,来这里维持秩序。他们瞧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不具威胁。又将信将疑地接过通知函扫了一眼,上写着“宋玉芳女士”,最末盖着北京中行的大印。

四人背过身商量了几句,一个领头的转过脸,问她带证件了没有。

宋玉芳连声应是,又赶紧掏出一张学生证来。

大兵看着“贝满女子中学”的抬头,眉头愈发皱紧。

堂堂的贝满女中名满京城,在那里读书的不是权贵千金就是富家女眷,怎么还会有这种学生呢?

宋玉芳似乎猜到了些意思,脸上窘迫极了。她赶紧把书包敞开,露出里头的算盘笔墨等物,又把头昂得高高的,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坦荡一些:“学生证上有我的半身相片,你们瞧一眼,真的是我。除了通知函,我还带了校长写给银行的举荐信。”说着,她就从书包的内侧袋里赶紧又翻出一个白信封。

中行年年都招练习生,但今年是头一回招女生。从女小到女高甚至大学,整个北京那么多女校,但因为鲜有人愿意录用女生,每个人都面临着毕业等于失业的困境。因此,宋玉芳无比珍视这次考试,简直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谨慎,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份文书。

四个大兵的程度,堪堪能读懂名字和大印。

尽管他们都是习惯了靠枪说话的人,但上峰有交代,没有命令切不可与中行任何一个人起无畏的冲突。既然手续齐备,仿佛也不该耽误银行里的正事,否则回去不好交差。加上宋玉芳的样子,的确不像个歹人,商量之后决定放她进去。

宋玉芳激动地连连鞠了几个躬,一路弯着腰挤到了大厅的问询处。

虽然未进门时,已经见识到了人潮的汹涌,但当她真的站在了大厅一角的时候,还是不由地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慑住了。

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上一次见到这种热闹场面,大概还是小皇帝宣布退位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满街的人都是笑着的,不似现在,看起来像是哪个江湖帮派的弟兄齐聚到银行里讨债来了。

问询处的桌子上,有个身形微胖的男人站着,右胸上带着银行的工牌。

宋玉芳眼睛一亮,艰难地挤上前,抬高了手将通知函使劲地一晃,扯着嗓子问道:“先生是银行的人吗?我想问一问……”

胖男人低头一瞥,就瞧见她手里一张盖红印的纸。二话不说,向着宋玉芳伸出手一抓,一面把人拎到桌上,一面吼道:“哎呀,我一直等着呢,你可算是来了。上楼上楼,东西都备好了。”

宋玉芳觉得有些不对劲,腾空挣扎了两下,红着脖子嚷起来:“哎,先生您等一下,我只是想问问……”“别问了,你自己听听,这里能是说话的地方吗?”“可是,话总得……”

话到一半,柜台上忽然关了一个窗口,引起了众怒。宋玉芳接着又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这个胖胖的汉子拽着不停尖叫的宋玉芳,踩过无数的肩膀,终于渡到了茫茫人海的另一头。

柜台里头有人开了一道小到连苍蝇也飞不进去的缝,宋玉芳被一把塞了进去。紧接着,那个汉子腾空一跃,不由分说地又扛起人上了二楼。“先生,先生,我……”

胖男人根本不容宋玉芳把话说下去,他的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滚落下来,抖着手掏出办公室的钥匙,嘴里急急地交代着:“你站这儿等着,我进去取,很快很快。”

而刚落地的宋玉芳,上气不接下气的,话也说不长,两句“先生”一喊,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还在后怕,刚才那样乱的局面,一个陌生男人对她说抱就抱、说走就走。被举在半空的时候,她的心跳都快停了,真怕是遇上了化了妆的人贩子。幸好她还在银行里,而不是被堵着嘴,关进了小黑屋。

宋玉芳使劲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满脑子乱飞的小说情节给甩掉。到这时,她才认真地观察期四周来。她发现这里的职员都是来去匆匆的,神思凝重甚至是脸色苍白。

这些人虽然见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生人出现在这里,俱感到些奇怪,但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听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看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考试的氛围。

宋玉芳害怕误事,鼓起勇气试着拉住一位看起来年纪尚轻也比较好说话的男子,先鞠了一个躬,礼貌地问道:“这位先生劳驾,就耽误您一刻儿工夫。请问,这儿是考试的地方吗?我瞧着不大像啊。”“这里当然不是考试的地方。”那男子刹住脚步,向着眼前打扮素净的女子一望,皱着眉问道,“不过这位女士,您上楼来做什么?”

同时,宋玉芳也在打量他。

身上只穿一件西式的白衬衫,袖子高高卷在手肘处,领口松着两颗纽扣,头发蓬蓬的,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像是一夜没睡。如果不是右胸前有工牌,她大概无法把这样一个人跟印象中高薪的银行职员联系在一起。

不过细看之下,忽略掉他的不修边幅,这个人可以说得上是相貌堂堂了。轮廓分明,五官俊秀,身材修长。两道浓浓的眉毛如利剑一般英气,眼神柔和而坚毅。职业习惯使得他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扬着,鼻梁高高的,肩膀宽宽的。通身上下透着一股自信,还真有几分青年银行家的气派。“女士,女士?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到楼上来的吗?”

宋玉芳被这番郑重的问话给叫醒了。她又想,这里或许是办内部事务的地方,一般人不能进来的。尽管脸上极力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早就哭了起来:这可糟了,银行是个存大钱的地方,莫名闯进一个人来,会不会被抓起来盘查呀?

她真的太想要这份工作了,半点不敢使人误会,拼命地摇着手,委屈地解释道:“先生,您听我说,我不是自己闯上来的。我一大早挤了半天才进门,想问问考场在哪儿,可楼下实在太乱了,我一句话没说全,就有一位穿银行制服的先生拎着我就往这里来,然后……”她说时,将手往身后一指,“那位先生说进去取什么东西来着,我……”未免别人不信,她又慌里慌张将通知函举在脸上,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

那男子朝着纸上扫了一眼,又向着宋玉芳急得通红的眼一望。确认了她不是在说谎,这才微微舒展了眉头,现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想必是误会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考试的具体安排,只得拦住一个小年轻,帮着打听一番,“小王,这位女士是来考试的。你看……”

宋玉芳仔细观察这二人的神色,心跳渐渐稳了下来。她似乎是问对了人,这个被唤作小王的人停下脚步之后,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何秘书”,看起来很尊重的样子。

可是,小王望向宋玉芳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从早上六点起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小王根本没空搭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但他又不好跟眼前这位,代表中行总管理处来监督工作的大爷摆脸子。只能对着宋玉芳,皱着眉头宣泄着内心的不满:“考试怎么往这儿来了,来之前都不留意通知的吗?”  第2章 悬于一刻

宋玉芳一下就慌了,惨白的一张脸对着通知函望了又望,这才伸手,指着地址那一栏:“可这……这上头不是写了……”

小王定睛一看,心里咯噔地一跳,料着必然有些花头在里面。又顾及总处的人在旁边听着,不好在他面前暴露分行的错处,忙换了一张笑脸,耐心地解释道:“这次考试我们借用了女高师附小的几间教室,难道您没收到通知吗?”

听了这话,宋玉芳的心凉了大半截,低头吸了吸鼻子,一直把脑袋摇着。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提早一个钟头来了,又知道是跑错了地方,自然可以补救的。但是,她一想到楼下那种情形,以及家里的境况,整颗心都灰了。她一家四口全靠在房山做教员的父亲在维持,这年头吃皇粮的还不一定月月都能领到薪水,宋玉芳的父亲更是连续三个月没往家里汇过一分钱了,所有的来信都是让妻儿们忍耐、忍耐再忍耐罢了。原本她指望着能考上银行,这样也就能替家里生些利了。

可是,眼见着好不容易有的机会,就要化成沙子,从指缝溜走了。

虽然宋玉芳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打扮、她的神情,早已无言地把她的难处都说了。

那位好心的青年见了她这样,心里也不落忍。蹙着眉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了小王,沉声道:“你赶紧替这位女士叫辆车吧,别耽误了她考试。”转过脸,又和颜悦色地对宋玉芳笑了笑,“女士,我得替这次负责招考的同事向您道个歉。好在学校离这里不算太远,时间也还早。放心,现在过去准能赶上的。”

宋玉芳听见有大洋叮叮叮地响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很近的,我……”她心里想说,只要能通融通融,带她从没有人挤着的员工通道出去,一路跑着总能赶上考试的。

但是,小王哪里有心思来商量这个,先陪了个笑脸,然后拎着宋玉芳就往楼梯那边冲。

这时,那位扛着宋玉芳上楼的胖男人正好抱着文件袋,一路碎碎念地跑了出来:“那个谁,你可千万别再路上耽搁,这可是我们银行……嗳,人呢?”他抬头只见自己平日最看不惯的总处署副总裁办公室的秘书何舜清,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并没找到人,急得额头又渗出一层冷汗来。

何舜清做了一次深呼吸,尽量拿出好脾气来回答他:“刚才那位女士并不是来办事的,而是来考试的。”

这个胖男人名叫佟寅生,是北京中行的柜台主任。

对于何舜清搞什么招录女职员的花花肠子,佟寅生一直是有微词的。偏偏在今天这种脚不能沾地的日子里,白白忙活了一场,又跟死对头撞上了,心里自然更加地生厌,跺着脚借机撒起气来:“嗨,这不是瞎胡闹嘛!我就知道,女人能干什么好事呀。”

何舜清见他反而先急起来,就冷哼一声,板着脸追问道:“为什么会有人不知道考试改了地点?”

佟寅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闪避着,语气有些发飘:“偶尔的疏忽总是难免的。”

看他这样子,何舜清心中自有答案,上前了一步,语气强硬地说道:“我希望,不是只疏忽了女考生就好。”

佟寅生最不待见何舜清,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仗着亲舅舅是署副总裁孙阜堂,就直接进了总处做机要秘书。而佟寅生则是从底层练习生开始,一步一步做上柜台主任的。因就提高了嗓门诘问道:“何秘书,难道在你眼里,今天的大事是招考练习生,而不是停兑令?”“在我眼里,做事严谨公正,是我行每一天的大事!”何舜清也不相让,加上别的一些事压在心头,干脆冲着大家都喊将出来,“那几个毫无消息的主任、组长,是凭空消失了吗,怎么找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人?平时挂着闲职就罢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只顾在外潇洒吗?”

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难得见何舜清这样大的火气,纷纷冲着佟寅生使眼色,叫他先下去避一避。

佟寅生顾及手上还有许多事,不想多计较,气吁吁地掏出袋里的一把钥匙,胡乱往孔里戳着。

而几分钟之内被人扛着穿越了两次人潮的宋玉芳,头昏眼花地躺在了人力车上。然后,叮叮叮几下响,裙子上就多了几枚大洋。

耳边听见小王在向谁解释着:“倒霉,真倒霉,打清早儿起就忙得四脚朝天的,还被总处的何大秘书逮住,让我送这小妮子坐车。”

另有一个人嘿嘿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等车子拉了一段出去,宋玉芳才迷糊迷糊地坐直了,数了数散在裙子上的大洋。一共五枚,别说是坐一趟车了,都够管她家里一个月的口粮了。这个钱,说什么也不能收呀。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次的考试名额,宋玉芳完全是附带进来的。另有一位她的同班好友傅咏兮,也在考试名单中。不知道她收到了改地点的通知没有?

要知道,傅咏兮家里虽然不指着她挣钱,但她的前途也是全系在这次考试上了。

这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天在学校做完礼拜的女学生们,听说北京女子放足会在中央公园有活动,就一窝蜂都去了。

到场后,一位操山东口音的教授在分析中国女性之所以落后的根本原因,是无法参与社交和工作。而无法参与这些事的原因,除去裹着小脚不便行走而外,还因梳发这种程序浩繁的陋习,占去了一日光阴的二十之一。而且满头的发饰,也会耗去无谓的体力,使得女子出门站一站都累,更不谈别的了。

虽然在场的女学生都听得频频点头,但谁也没有傅咏兮这般敢于落在实处,出了公园就直奔发廊。

这要是剪个短发倒也好说,贝满女中毕竟是教会学校,不会拘泥于中式的旧道德。可傅咏兮绝就绝在干脆地效仿男子,去剃了一个光头。

这份惊世骇俗,着实让校方为难了。

随着记者调查出傅咏兮的父亲是一名议员,社会上一批看不惯凡事都要求西化的人,一批无论什么事都要挑议员毛病的人,以及一小部分只为了针对其父政见的,齐齐在报上刊登各式各样的打油诗。甚至有人犀利地讽刺时下一些洋学堂简直是在生产洋奴隶,整件事的性质就大大地改变了。

贝满女中的校长多少也认为,剪个短发就罢了,剃光头未免矫枉过正,因此想让傅咏兮出来做个声明。其实说白了,就是让她认个年轻不懂事的错,好平息这场风波。

谁知傅咏兮非但不答应,反而批评校长迂腐守旧,然后就连着三天不肯去学校。她的老师,很想从中做个和事佬。别的都不说,先把毕业证拿到了再去谈道理也不迟。又因为宋玉芳同她关系不错,这个任务自然就没有旁落。

几年的同窗情谊,宋玉芳深知,傅咏兮这样的千金小姐就是一个字不识,也能去做个阔太太,享尽荣华富贵。可傅咏兮想要的生活如果只是做个贤良淑德的旧式女子,又何必去剃头呢?

所以,宋玉芳用了一招善意的看人下菜碟。拿女子正在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提醒傅咏兮,如果不毕业,摆在跟前的就只有两条路,或者待在家里绣花,或者去工厂卖苦力。

宋玉芳从小看着家里长辈的脸色长大,是最知道人心的。像傅咏兮这样豁得出去的新派人物,必定是想在社会上立足,找一份能体现个人价值的工作。也好作为女性代表,向守旧派证明,男子能做的事业女子同样能做。而这些岗位,无不例外都有文凭要求。傅咏兮对于文凭也许说放下就能放下,但对于女子解放,她一定放不下。

这个法子果然奏效,一夜愁白了头的傅氏夫妇为了答谢宋玉芳,动用了家里关系,替她在校长那边争取了一个推荐到中行应考的名额。

早就听人说过,银行里的员工,最低一级也能拿七八块钱一个月。这对于日子过得清苦的宋玉芳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且错过了一回,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早几天,她就没日没夜地在家里练珠算、背英文,几乎是把自己后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场考试中了。

如果方才没有那位好心的绅士帮忙,宋玉芳这会儿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在她回忆这些的时候,人力车已经卖力地拉到了地方。

宋玉芳从自己兜里掏出了几百的铜子票,急急塞给了车夫。然后,余光望见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很是眼熟。

她没有先往学校里头去,而是走近那车子,确认了车牌号的确是傅咏兮常坐的那辆,才折回去奔向校门。

正是无巧不成书,门房里出来一位戴瓜皮帽,鬓角花白的看门大爷,打着铜锣,扯着嗓子朝天喊了一声:“考前十分钟关门咯!”“别关别关,还有一位,还有一位呢……”宋玉芳一路疾跑,急得迎风落下两行眼泪。  第3章 有惊无险

当她的手触到大门时,那瓜皮帽刚预备把铜锁给扣上。

看着这个几乎要跪下去的女学生,头发吹得乱蓬蓬的,身上的衣裙都是土布,脚上那双鞋,甚至快顶破了洞。方才虽然也有十几位各个女校的学生拿着通知函进来,但哪里有这样打扮的呢?

况且,银行是什么地方,薪水那样高,进去扫地都得托关系。

瓜皮帽心理认定了宋玉芳这样的穷人不会是应考生,擤了擤鼻涕,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敷衍道:“校长说了,今儿有考试,可马虎不得。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乱闯。”“我不是闲杂人等,您看,我有通知函的。”宋玉芳把包里大大小小的文书,和她的学生证一起举在了脸蛋两边,“您看看,我真是来考试的。”

瓜皮帽并不认得几个字,只会看看照片罢了,冷笑一声道:“呦,还真是呢。不过是你自己迟到的,赖不了我呀。再说了,这年头骗子太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学生证,粘上自己的半身相来蒙我这个老头子呢。”

宋玉芳哭着摇摇头,红着脸,绝望地跪了下去,死死地拽着铁门不松手:“我真的是学生,如果您不信,可以打电话到我们学校核实呀。我也没有迟到,您的锁不是还没扣上吗?大叔,您行行好吧,我家里还等着我聘上这份工作,挣了钱买米买面呢。都是平头百姓,您也受过到处找工作的苦吧,您就……”

瓜皮帽不为所动,只管打发她走。

这时,远远地从学校里边跑过来一个穿西洋连衣裙、戴贝雷帽的女学生,向着这边一路喊了过来:“小玉,你别跟他废话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向路见不平的傅咏兮。她素日就是在路上遇见一个陌生的女子被人欺负都要站出来管一管,更何况是宋玉芳的事了。

傅咏兮刚站定,就冲着那瓜皮帽高声追问:“喂,你眼睛不要长在头顶上。不过是给学校看门罢了,有什么权利改变考试规定?”不等回答,她又举起了手腕,将一块闪着光的手表举过头顶,指着表盘,声浪也愈发响亮了,“你看看,亨得利的表总不会出错吧,离八点五十还差着二十秒呢。你要是不开门,就别后悔!”“我看的是门房里的挂钟……”

瓜皮帽才解释了半句,傅咏兮早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校门外空地上停的那辆车,高声道:“看见那辆林肯车没有,你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车。教育部下礼拜不是要开章程议定会吗,我爸可是议员,他要是把这事儿说了,那可不是说句对不起能完的,非得追究你们校长的责任不可。到时候,我看你们学校还用不用你了!”

宋玉芳见着傅咏兮赶过来帮忙了,心里便觉得有了希望,赶紧也站了起来,在旁继续求情道:“我真的是来考试的学生,您就通融这一回吧。等事情闹大了,咱们可都没饭吃了。”

傅咏兮怒冲冲地纠正道:“你别弄错了,求他通融什么,该是他求你通融才对。”

那瓜皮帽看了看傅咏兮的打扮,恐怕她不是在说谎。真要得罪了议员的千金,把状告到议院去,怕是连这学校都得关门。因就赶紧堆了满脸的笑,嘻着嘴直说是误会。

因为要赶着考试的缘故,就连脾气火爆的傅咏兮也不想继续追究了,拉着宋玉芳一路解释,一路往考场外头去排队:“哎呀,总算你也知道考试改在这里了。今天一早,我家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考试地点有变动。我一想,你家也没安电话呀,哪里能知道呢,就赶紧跑到你家去了。可是,伯母说你一早就出门了。我只好让司机开着车沿路先找到银行那边去,谁知一路都不见你的人。银行里头又不知遇上什么事儿了,挤得脚都插不进去,哪里还能找人呢?后来,司机说实在是太晚了,我只好自己先过来。现在见着你也赶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她又板起面孔,教训了两句,“不过,你下回可不许再动不动就给人下跪了。你这样的文明学生,难道还兴那套愚昧的封建主义吗?!”

宋玉芳微微点头,又紧张地握着傅咏兮的手,惊魂未定地解释起来:“好在昨晚上担了一夜的心,我都没怎样睡觉,一早就去了银行那边。而且,我还遇上了一个大大的善人,请我坐了人力车过来。”她的双眸随着她的回忆,一时闪着泪光,一时又溢出笑容。她的手心仍在不停地冒着汗,脸色也苍白得很,似乎仍在害怕,会不会再生别的事端。

这样一谈,下跪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傅咏兮先是不做声地拿出手绢来替她擦了擦,然后微笑着宽慰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吗?路遇贵人,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呢。”

走到一幢二层楼高的教学楼前,就听见有人拿着大喇叭在分散人流:“各位中国银行的应考生注意一下,一楼的教室都是考场,每间教室坐三十人,大家排好队伍,一个一个走进去坐好……”

这里已经人声鼎沸了,大家都是年纪相仿,对工作充满向往和好奇的年轻人,交谈起来自然格外热烈。

宋玉芳有些听不清傅咏兮说话,后头又陆续有人推推搡搡地想往前挤。两个人只得说着“晚些时再细聊吧”,然后一前一后地站好,跟着这条长龙慢慢挪入考场。

一直到考试铃打响,宋玉芳的手还是不住地打着颤。

考官都是从中行总处或北京分行来的,自然知道这次男女统招的考试很有些意义非凡。对于这样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学生,都流露出十二分的关心,发卷子的时候还笑着低声安慰她不用紧张。

第一门考的是国文,论述银行与实业之关系。

宋玉芳在学校里,国文是她最拿得出手的科目,提笔在稿纸上试写了几行之后,情绪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及至考完下午那门珠算,傅咏兮跑过来拉着宋玉芳道:“出门前我妈就说了,考试的人得好好补补脑子,晚上就去我家里吃吧。”

宋玉芳一听说要去傅家,简直如临大敌,连连摇头道:“不了,我没跟家里提这事儿,兴许我妈已经……”

傅咏兮却一把抢过她的书包,丢给了过来接她们的司机,又回头笑道:“什么已经不已经的,我妈自然会差人去你府上说明的,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这个呢。”

宋玉芳只要一想起,傅家的佣人曾经背地里劝过傅咏兮,东城的大小姐别总跟天桥边上的人瞎混,心里就不是滋味。

大抵这就是宋太太挣命,也要女儿上个好高中的恶果了。贝满女中的学生上下学都是坐车,就算不是汽车,总有包月的人力车可坐,靠两条腿来去的大概也只有宋玉芳了。

加之,自来拿鼻孔瞧人的未必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却往往是进了大户人家就拿腔拿调的佣人。宋玉芳虽然喜欢傅咏兮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却不喜欢去傅家,瞧那些佣人老妈子的鼻子眼睛。

就连平时在学校,宋玉芳也不愿多结交朋友,免得人家家里不同意交往穷学生。但要总是守着沉默,一则同学会怪她姿态过于清高,二则自己也感到寂寞。三来嘛,她心里很明白一个道理,要在富人堆里做个独来独往又不被笑话的穷人,总要有资本的。她的中学西学都不过尔尔,没那不合群的底气。

当她想完这些的时候,汽车已经打着喇叭转进了流水巷。

这家的老妈子依旧待宋玉芳不阴不阳的。及至见了傅太太对宋玉芳是奉为上宾的态度,老妈子脸上才有了一些笑意。“哎呀小玉,伯母的心肝儿,咏兮的大恩人……”

傅咏兮听见这话又要扯到剃头的事上了,先就跺了一下脚,噘嘴道:“妈!你再提那些没用的话,我可要走了。”

宋玉芳躲在后头向傅太太抿嘴一笑,意思是客套话不必说了,一切她都明白。

傅太太也微微颔首,拉着两个女孩去屋里坐,又叫厨房端了一桌菜去傅咏兮屋里。就对她二人笑着解释道:“我特地嘱咐厨子为你俩炖了汤的,还有核桃粥是补脑的。这次中行招女职员,并不曾向社会广招,也有相当的名额预留给女学生。只要你们不掉很大的链子,一准儿能考上的。”说罢,向着傅咏兮一望,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了。

照原来的想法,傅太太希望女儿直升贝满女中的大学部,也就是协和女子大学。等拿到了大学文凭,也不求她出去工作,只求这个文凭,能让傅太太在官太太的牌局上扬眉吐气就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傅咏兮用一个光头,击碎了傅太太的美梦。

正说着话,窗外飘进来一股鸡汤的浓香。

已经好几个月没闻见肉味的宋玉芳早被勾出了馋虫,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地喝起了汤。

因是刚从灶上端过来的,几口汤一下肚,傅咏兮就觉得身上开始发汗了。她便随手取下了头上的贝雷帽,拿在手里扇着风。

一个倍儿亮的圆脑袋,惹得宋玉芳不由偷笑起来。  第4章 戏楼风波

傅咏兮见了,将脸一掉,气鼓鼓地道:“是不是连你也要笑话我?”

宋玉芳忙止住笑,赔罪道:“哪里是笑话,只是……你的脸实在生得圆,一剃头吧,真像个大西瓜,可爱得紧呢。”

傅太太看见她们闹,也就跟着一笑,站起身来说着:“你俩慢慢吃吧,我约了几位太太打牌。”又对宋玉芳客气了几句,“明儿还要考一天,考完了还是回伯母这里吃饭。我给你们买了两张票,吃过晚饭去广德楼听戏,听完你也正好回家不是。”说罢,不等宋玉芳开口推辞,便赶着赴牌局去了。

傅咏兮举着一只大鸡腿,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你就别想着辞了。买都买了,难道白白浪费吗?”

再说下去,也是却之不恭。宋玉芳只得道了一声谢,继续低头吃饭。

到了第二日,考完了全部科目的两人松下一股劲儿来,回到傅咏兮的卧室里,四仰八叉地横在了中式罗汉床上。

宋玉芳觉得背上硌到了什么,半坐起来,伸手摸到了一本书。她随意地翻了两页之后,才对傅咏兮道:“你家里居然有《女界钟》,连咱们学校的图书馆都没有呢。能借我回去看两天吗?”

原本闭着眼睛养神的傅咏兮,听了此一句,急得赶紧跳起来,一把抢回了那本书,扯着嗓门大嚷“不借”,说什么也不肯给了。

倒不是她为人小气,这书自出版以来就一直脱销,加之zheng府里的守旧派又不主张此书号召全体妇女起来革命的思潮,如今在市面上,已经很难觅到了。就是傅咏兮手上这一本,还是从日本辗转购得的,实在是稀罕之物。自从有了这本书,傅咏兮简直把一整个书柜都抛弃了,日日夜夜只捧着这一本。

抢回了宝贝还不放心,傅咏兮又怕宋玉芳不死心,赶紧提议先去大栅栏逛一圈,再去听戏。

宋玉芳对于玩乐向来无可无不可,也就答应了。

两人说这话,傅咏兮站到了穿衣镜前,将帽子带上,心里不免微微地一叹。

女子剪了短发,是否就能与男子同工,这一点还有待日后验证。但这次的剃光头事件,倒是让傅咏兮生出一个不为人所熟知的体会。

所谓三千烦恼丝,或者不只是个累赘。至少在春寒未散的傍晚,头发是后脑勺一个很好的护具,不至于风一吹就一直凉到心口去。

到了戏园子,早来的客人已经分男女坐了,这是听戏的规矩。

宋玉芳很自然地预备上楼去,有个跑堂的过来问她:“姑娘,您就一位吗?”“我们俩……”宋玉芳正欲指一指同伴,回头却瞧见傅咏兮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一楼正中间的桌子边。“姑娘,女座在楼上。”广德楼的伙计陪着笑,站在一边向她解释。

宋玉芳脸色一凝,心道怕是要出事,赶紧追过去。半路就听见傅咏兮高声冷问道:“怎么,难道桌椅也分雌雄的吗?”

伙计尴尬地搔了搔头:“这个……倒是不分的。不过,您拿着坤票自然得坐坤座咯。”

傅咏兮望着跑过来的宋玉芳一挑眉,意思是叫她看着底下的好戏。然后双臂一抱,脚尖点着地,故意嚷起来:“是啊,既然不分,我们为什么坐不得楼下的位子?”

听到这儿,伙计就有些明白了。

傅咏兮并不是在戏楼里闹男女平等的头一位,更不是独一份,早先也有人闹过男女同坐的。可是这种文明话放在广场上说,那叫进步者;放在府院里说,那叫革命者;可放在生意场上说,那叫砸场。“没这说法呀……”伙计站直了身子,扯着肩上的白毛巾揩了一把额头的汗,右手没好气地往门口的方向一摆,“咱们这儿看戏的男女都是楼上楼下分坐的。您要是爱坐一楼,倒也有地儿,附近还有几处戏楼是中间拉了幔子分坐的。您到别家去听戏,不就能坐在一楼了嘛。”

傅咏兮气鼓鼓地一跺脚,噘着嘴喊道:“我就是不想分坐!”

宋玉芳站定了一瞧,四周稀稀拉拉的客人,这会子都围上来了。她赶紧拉住傅咏兮,低声劝道:“算了,你就当是入乡随俗吧。人家不过一个小伙计,说话也不顶用,难为他做什么呢?”“是啊,还是这位姑娘说话在理。”伙计也拉长了尾音,回敬着傅咏兮,“您甭在这儿跟我扯什么高调,我虽然是个跑堂的,可是迎来送往的大老爷们,随便哪个都不是一般人。他们站在大喇叭前振臂高呼的那一套,我都听得会背了。”接着,身子一转,就冲左后方的桌子指了一指,“实话告诉您,就是前几天,有位姓李的议员在这张桌子上笼络关系,要带头谈什么女子从政。姑娘要是好奇长官的批复,我都记在这儿呢,您听是不听呐?”说罢,得意地将手点着脑袋一晃,就笑了起来。

周围的看客也跟着哄笑了一场,陆陆续续归了座。

宋玉芳怕惹出乱子,忙凑在傅咏兮肩上,用气声道:“我同你说,有些话虽然不对,却是事实。这念过书的尚且还不是人人都知道进步呢,没念过多少书的就更是如此了。你要觉得说出来痛快,我倒不想拦着你。只是你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再要把压下去的舆论风波掀出来,那不是白白牺牲了自己吗?往后要缺了你这样一位干将,我真不知道咱们女子的出路究竟在哪了。”

这话虽是有些抬举,却也未必不真。能念到高中毕业的女子,别说全国了,就是在首善之区也不能说遍地都是。

傅咏兮感觉肩上担子很重,为了成就一腔抱负,似乎必有一番曲折要承受,眼前的嘲讽便是如此。她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决定暂时咽下这口气,红着脸默不作声地预备败退到二楼上去。

刚走了没几步,不甘心的情绪又占据了上风,使她调转身子,跑过去拦住那伙计,将帽子一摘,咬牙对他说道:“你千万记住我了,总有一天我要跟这里的男客坐在一起瞧戏!”

发现人又跑了的宋玉芳,挨着楼梯拼命招手喊道:“密斯傅,别耽搁了,要开锣了。”

那个伙计则张大了嘴,愣在当地好半天。

回过神来时,傅咏兮早就在二楼坐下了。

他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溜着眼睛往楼上找了一找人,便坏笑着拉住另一个瘦瘦高高的伙计。两人躲去了角落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新来的,哥给你个有意思的差事,瞧着楼上那位穿粉色西装,戴粉色帽子的姑娘——”说时,还故做神秘地将手往嘴边一遮,“她是个光头!”

瘦高个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再三说着“可别拿话哄人”,手上却早已提起了水铫子,脚也跟着抬了起来,噔噔噔地上楼瞧热闹去了。

今天台上演的都是些热闹戏,锣鼓声再混杂着喝彩声、鼓掌声,吵得耳鼓都快震穿了。

散戏的时候,傅咏兮捶着后脖子说道:“下回咱还是去看文明戏吧。就烦这些老爷少爷动不动就往台上撒钱,要不然就是为了捧人,扯着嗓门瞎叫好。我猜,坐得稍远些,根本就不是在听戏了,纯粹听吆喝呢。”

宋玉芳随意答应了一声,看着她上了汽车,互相道了别,这才拖着步子回家去了。

进了家门一瞧,院子里黑洞洞的,一直要走到最里边的卧室,才有一盏快燃尽的煤油灯虚弱地亮着一丝光。

炕上的小男孩枕在宋太太腿上,已经睡得很熟了。

宋玉芳放了书包,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粉扑扑的小脸蛋,嘴角抿了一个微笑。她的目光往上一带,发现宋太太穿着一件过年时新做的水红色大襟立领镶边马甲,脸上略带几分愁容,与这身喜庆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里一想,便猜着个大概。就沉声问了一句:“家里的米还够吃几天?”

虽然宋玉芳去考了中行,但是考不考得上还成个问题,即便考上了,这阅卷的一个月里却是不会有半分进项的。

前几天,宋玉芳的父亲宋子铭,托学校的教员捎回来一封信。宋太太是个不识字的旧式妇女,每回来信都是宋玉芳念给她听的。

信上很委婉地提到,宋家老太太包氏的小儿子,也就是宋子铭的三弟为人很不错,或许可以找他救救急。

宋太太今天穿成这样,想必就是去西城的宋家老宅求接济去了。“够几个月的。”宋太太说着,揉了揉额角,冷笑了一声。

看来,今天没有白费工夫,至多不过是宋太太又被婆婆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说起身世来,其实宋玉芳也算个小家碧玉了。祖上经商,虽然算不上富可敌国,家财万贯倒也不是夸张之词。本来也是一家四口住在大宅子里吃大锅饭的,可是宋老太爷的离世让一切发生了变化。

包氏是在旗的,在老时年间还有几分体面,因此就养成了她爱拿着腔调的脾气。因宋玉芳的父亲宋子铭是庶出,一向不得包氏欢心,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家给分了。只有包氏和她的两房亲儿子,仍在大木仓胡同的那所宅院里住着。

朝代更迭,到了民国时候,旧日风光虽然已经不再了,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日子仍旧比一般人舒服。  第5章 上房揭瓦

分家之前,包氏拿家里的现银在琉璃厂置办了许多文玩古董,硬说是传家宝,她不死就不许分。

宋子铭拿着一点点钱,为了养活家里的两个孩子,四处地找工作。头两年,他在旧学堂里可算是学富五车了,起先做塾师的时候,日子倒也不错。后来,国内形势巨变,几年的纷争下来,物价是涨上去了,老百姓的钱袋子却缩水了。

时局稳定之后,就是新时代了,老一套不吃香了。眼见着私塾一家一家地关门,塾师要想继续靠教书来养家糊口,还得从头学起,去应付他们并不熟悉的教员资格考试。再者,城里招工也讲个文明新派,喜欢新式学堂的文凭多过旧式的穷酸味。因此,宋子铭只勉强在房山一所小学里做个教员。

今年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过完了年,宋子铭的学校就一直欠着薪水不发,一家大小的吃用就发生了困难。

宋子铭的主意,宋太太倒也认同,只是去了那边免不了要请安的。包氏的钉子,宋太太无论如何都不想送上门去碰。可是,眼见着家里米缸就要见底了,又不得不去低这个头。

一大早,她照旧是穿了家里最像样的衣裳去,也照旧是听了最不入耳的话,像个败兵一样地回来了。

宋玉芳一面想着家里的问题,一面往灯里添油。

前两年日子还好过些,宋太太为着包氏总吹嘘亲孙女在女校里的风光,卯足了劲儿非让宋玉芳去贝满女中念书,好替家里争口气。

按原先的打算,宋太太也想叫宋玉芳直接升入协和女子大学,好把宋家所谓的嫡出大小姐们统统比下去。但是,照宋子铭今年的境况来看,或许去银行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家里还有个弟弟呢。

宋玉芳对于父母准许她读书已经很知足了,对于大学并没有存很大的奢念。

这一晚,枕着对于工作的无限渴求,宋玉芳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下了学的宋玉芳照旧走着回家。

路上,她听见报童在喊号外,似乎与银行业有关。怀着一份好奇,她走过去,买了一份新出炉的《申报》。

民国五年五月十二日,总理段祺瑞颁布停兑令。上海市面随即陷入混乱,受到愚弄的储户冲击了zheng府大楼。中国银行商股联合会,致函上海南北商会,宣布拒绝执行停兑令,并提出保全中行的五条办法。就这两日的混乱,中国银行也向全体客户表达了最深重的歉意。

读完报纸,宋玉芳对于未来的期待立马又化作了忧心。

原来,那天在中行大厅里撞见的乱象,竟是为了这个。

她本来还在忧虑考不上的问题,现在又更要担心即便考上了,会不会过不了几天又要失业了,那岂不白忙了一场?

想着想着,心口愈发地难受,就转头往傅咏兮家里跑去。

令宋玉芳没想到的是,此刻的傅家正在闹一场特大风波。

大家长傅培勇举着一根皮鞭,沿着回廊追了大半所院子,嘴里高声怒骂着:“你这赔钱讨债的死丫头,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宋玉芳张大嘴巴,瞧着傅培勇那圆滚滚的肚子一颠一颠地追在傅咏兮身后晃荡着,一声不敢言语,不自觉地也追着他们父女两个跑。

横穿过一重不住人的院子,迎面有一处矮墙,墙底下竖着一把梯子,是上回修房梁时靠在这里的。因这里不大来人,佣人打点时一个不留意就撂下不管了。

傅咏兮把心一横,学着父亲早起练功的模样,扎了一下马步,喘了一口粗气,三步两步就爬上了矮墙。双腿颤栗着支了起来,往下一看,竟觉得这墙高到足以摔死人。

然而,一家老小的骂声、叫声、哭声已然追到了脚边。傅咏兮沉住气,两眼一闭,站直了身子之后,将手臂一展,嗖嗖嗖跨了几步,趴在了尽头的一处灰墙上。

这是一间加盖的小耳房,因此屋顶并不高。

傅咏兮往后瞧了瞧跟过来的一大群人,举起那双沾满尘土的手,把脸揩成了花猫。“是不是找死?要死也只许你死在老子的鞭子底下,快给老子下来!老子今天不亲手打死你,就不姓傅!”傅培勇嘴上骂得凶,心里别提多忐忑了,挥着手示意听差赶紧把梯子架过去。“哎呦,我的娘哎!”傅太太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一瞧,急得两行眼泪泄洪一般地直往下滚,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大声嚎哭起来,“你们别都愣着呀,赶紧把家里的棉被都拿来,快接住她快接住她!”

傅咏兮倒是越跑越大胆,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爬上了耳房屋顶,霸气十足地坐在上头冲着仰头咒骂自己的傅培勇喊:“不用你打,真这么丢人,干脆我从今天起,就不跟你姓傅得了!他们家好意思说退婚吗,当年的婚又是怎样定的?为了他家老太爷身子不行了,不知是在哪座破庙里算的八字,就此讹上我了,非要定这头亲事不可。要不是那时候我不过八岁大,完全不懂这些事,我根本就瞧不上这样封建的家庭。我这个光头还真就剃对了,我哪怕守一辈子独身,也不可能嫁到那种人家去!”说到激动处,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

宋玉芳听到这里就知道个大概了,一早就听学校里传过,别看傅咏兮张口闭口都是文明话,实际上她是个有未婚夫的人,封建得很。但是,傅咏兮因为这事很丢人,且一时解决不了,所以向来避而不谈的。直到这会儿听见她说出退婚的话来,宋玉芳甚至都不知道那户人家姓什么呢。

就在出神的一刻工夫里,宋玉芳隐约听见房顶的瓦片铛铛地在响。回过神来,发现傅咏兮脚下有一片瓦往下滑了几寸,吓得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密斯傅,你,你……你千万别乱动啊,要是从屋顶上掉下来可大可小的!”

傅太太听见是宋玉芳的声音,好像得了救星似的,一家伙翻过身,在地上滚了半圈才被人搀起来。她含着两汪眼泪,一直地扑到宋玉芳身上去哭:“哎呦,小玉啊,我就知道你是我们家咏兮命里的活菩萨。我们天津的亲家老爷拍了一封电报,说是……”她虽哭着,却还不忘警惕地瞅了一眼丈夫的神情,不敢高声宣布,凑在宋玉芳耳边,悄悄地告诉道,“说咱们咏兮剃了光头,是伤风败俗,要退婚呢!”

按傅太太的意思当然是要低调地解释清楚原委,奈何她实在过于紧张也过于激动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那是一个字响过一个字。别说傅培勇了,就是房顶上的傅咏兮也全都听去了。“我伤的什么风,败的什么俗,哪里轮得上他瞧不起我?我还要跟他打官司呢,告他不文明、不进步,歧视女性!哼,姑奶奶我还要去教育部告他的学校,怎样就教出这样腐朽的学生来了!有这样的学生,民国没救了!”

傅咏兮这番铁齿的表态,再一次激怒了她的父亲。“你他娘的……”只见傅培勇当空甩了一下鞭子,应声落下时,把柱子上的红漆都刮了一道下来。

这动静闹得傅咏兮慌了,竟以为自己还在平地上,稀里糊涂跑了几步。然后,几片灰瓦应声碎成了好几块。

随着傅咏兮惊慌失措的一阵哭爹喊娘声,听差们举着厚厚的大棉被,奋力往这边一扑,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接住了。

傅太太身子软做一团,瘫在宋玉芳怀里,念了一串的阿弥陀佛后,才撑着身子,抢到傅培勇跟前去,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她爹,她爹……好了好了,孩子要慢慢教的嘛。”说时,变了脸色,恶狠狠冲着身后一字排开、身高错落的媳妇女儿们嚷着,“你们都是死人呐,不会过来拉一把吗?”

于是,几位少奶奶讷讷应了一声,才跑上前钳制住傅培勇的一双手臂。

还有身高够不上他腰线的小女儿,扑腾一下坐在了他的脚背上,抱住大腿不肯撒手。

傅培勇低头一望,这憨态可掬的样子倒是有些引人发笑,却又不能一下笑出来,损了自己做父亲的威严,一张脸涨得通红。

宋玉芳见了紧张极了,还以为他这是愈发生气了呢:“伯……伯父,咏兮这样优秀,又不愁没人娶的……”她挪着又快又急的小碎步,护在了傅咏兮跟前,语无伦次地说着好话,“您别急啊,等她考上了银行,男同事都是留洋才俊,懂英文会经济,长得还很好看!她将来遇见知心人的机会海了去了,难道不比盲婚哑嫁的好吗?”“对啊,做银行的总比当地主的强吧。”傅太太一听,先前被退婚时的那股子羞愤,转而化作了喜悦。甚至兴奋地拍了一下掌,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当年咏兮她爷爷非要讲什么交情,我根本上也不能同意啊!老一辈儿一起种田卖菜,一起挑担从乡下走到天津卫做生意,我们就非得世世代代都绑在一块儿了?一样的苦出身,挣了钱供孩子读书。可老爷您吸了文明空气,是能在议会上指点江山的人呀。他们家却不过守着祖产收地租。这样天差地别的环境,咏兮真要嫁过去了,也没法遭那罪呀!”  第6章 瞎碰运气

傅培勇也嚷嚷起,问题不在于退婚,而是这个光头笑话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过去。

大家各说各的理,根本没人去管傅咏兮。她心里涌上一股凄凉,扯着宋玉芳的衣角,呜呜咽咽哭着喊疼。

这哭声钻到傅培勇耳朵里去,他倒也硬不下心肠继续责骂。就背着手在身后,遥遥地往下睇着,端着架子假做不耐烦地问道:“那个长头发的偏方到底有用没有?我听说往头皮上擦生姜很管用啊!”

到了这时候,大家才纷纷跑过来将人围住,嘘寒问暖了一番。

宋玉芳跟在人群后头,在傅咏兮的屋子里坐了坐。

大夫还没请来,老妈子们进来端水倒茶,都不忘朝宋玉芳笑着望上一眼。她就回忆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渐渐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真叫一个乱七八糟。说银行里的人都是才俊还罢了,还夸人家长得好。她见过谁是银行里做事的,就敢夸这个口?

况且,女孩子说这个话,看在老一辈眼里到底不大尊重。尤其,是傅家的老妈子们,更加爱议论宋玉芳的笑话。

得,来这一趟,想问的话没有问,倒是又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回到家里,心烦不已的宋玉芳习惯性地翻出了那份考试通知函来看。不过,今天的信封有些重。

想了一下,她才记起来,那天收了那位绅士的五块大洋,正是放在了这信封里的。

这一来,她倒起了个大胆的主意。

反正这钱受之有愧,不如明天借口去还钱,在中行耗上一点光阴。要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打听些消息出来,总比她一个人闷在家里瞎想要好。

次日,中国银行的大厅里,来了有一会儿的宋玉芳,拿鞋不停地搓着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砖。刚进来时,她没有先忙着找人,而是往排队的长龙后头站了一站。

来兑钱的人还是不少,她甚至还看见那些储户连一块两块的存票都拿过来兑,这着实不是个好现象。

好半晌,宋玉芳才挪着步子过去大堂问讯处,向着办事员低声道:“那个,我……我想找何秘书。”“哪个何秘书?”办事员不耐烦地抬头一瞥,等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之后,身子忽然绷直了站起来,凑过去再三再四地打量。

宋玉芳本就有些心虚,被这样盯着,更加地脸红起来:“总……总处的何秘书。”她依稀记得那天被送下楼的时候,那位叫小王的职员跟旁人说话的时候,的确说了“总处”二字。

可宋玉芳没料到的是,那天和小王说话的,正是眼前这个挺着将军肚的办事员。只见他嘻嘻地一笑,闪动着一抹使人猜不透的眸光,答道:“你倒会挑日子,今儿是我当班,还认得你,换了别个未必放你进去呢。”“多谢多谢,有劳有劳。”宋玉芳脸上一笑,她满心装的都是前途,至于别的,一概没空去琢磨。

过度的礼数,使这位办事员深信,何大秘书与这位女孩之间有着一些秘密。比如,男人喜新厌旧的通病。如果一个是避而不见,那么另一个必定是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抛头露面地一直找到银行来。加上礼拜六那天,是中交两家银行正式收到停兑令这个炸弹的日子,因此并未来得及跟小王细谈。

误会,就这么来了。

不过这个误会,对于此时此刻的宋玉芳来说并不算坏事。她竟然就这么顺利地,一路问到了署副总裁的办公室门口。

此时的何舜清正举着电话,试图安抚商股联合会的人。他听见有人敲门,捂起听筒应了一声“稍等”,然后继续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冲他发泄着不满:“不管怎么说,停兑无异于国家宣布破产,银行宣布倒闭!”

这话使得何舜清眉头紧锁起来,一句“是”还没有说出口,又有另一个人抢过电话,喊了过来:“上海中行你们不要就罢了,商股联合会自当竭尽全力去维持……”

然后,电话就中断了。

挂下电话,他就默然地低着头,暗暗计算着眼下银行里还有多少现钱,还能支撑几天。

要想维持银行运转,倒是有个现成可行的办法。就是拿出银行的一部分房产,去向外资银行透支一笔钱来备用。但坐着银行头把交椅的王总裁,本身就是zheng府指派下来的。人家的心一直在庙堂,整天盘算的就是如何顺利入阁,银行的死活他才管不上呢。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当口,王总裁早派了人把银行围成了一个铁桶,生怕同意抵押的文书被暗中送往上海。

在这种僵持的局面下,商股联合会打来的电话,就未免有些言语过激。

何舜清虽然体谅对方的难处,但也不免替自己的上司,也是他的亲舅舅孙阜堂,暗地里捏一把汗。敌方利用强权咄咄逼人,如果这时候商股联合会再过度地施压,真怕会撑不住。

门又被叩了两下,何舜清这才想起来有人到访。

打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穿着浅蓝上衣、黑色下裙的女学生,很局促地朝他鞠了一躬。长得清秀,样子也乖巧,但面孔很生,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位学生是怎么上到这层楼来的。“先生贵人多忘事,我是来还您钱的。”宋玉芳将双拳举得齐平眉心,松开手,现出五枚大洋来,然后又鞠了一躬,“顺便来向何秘书道谢,谢谢您帮我问到了考场地址。”

前几日,何舜清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停兑令上,关于那一个小插曲,除了暗暗存下了要调查内部渎职问题之外,别的都没放在心上。直到宋玉芳说出考试的事情,才渐渐记了这张面孔,就拿手拍着额头道:“哦……我想起来了。其实不用谢的,这是我身为中行员工该做的。”“您帮我问到了地址,我就很感激了,至于车钱真的不该您出。就是出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宋玉芳真诚地笑着,把钱送了上去。顺便偷眼看了看他身后那间办公室,桌上堆叠着许多文件,多到即使在后头藏个人也不容易发现。

经手这么多文件的人,一定知道很多内幕。

宋玉芳一面肯定着自己是来对了,一面提起精神来,一个字也不敢说错。

何舜清则是望着那几块大洋,既不好意思接,更不好意思站在门口僵持。便就侧过身一让,笑道:“那么,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这一留,正好中了宋玉芳下怀,点了点头就跟进去了。她把钱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何舜清忙着张罗倒茶。

相比上一次见面,他的黑眼圈仿佛更深了些,眼皮也有些肿。

样子虽然疲惫,但待客的笑容还是时时刻刻挂着的。

有一瞬间,宋玉芳走神了。原来坐在银行顶楼办公室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的。

冒着热气的茶杯停在了宋玉芳的脸跟前,她赶紧起身接了,连连道谢。

两个人对面坐了,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宋玉芳以为,此时问一问全城甚至是全国都在热议的停兑令,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也正好能化解一下尴尬。即便何舜清有不方便说的话,可他那样的绅士,应当是可以理解即将步入社会的学生,对于国家经济的忧虑吧。

当她谨慎地想完了这一层,嘴刚一张,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抢先响了起来。

何舜清只得说了一声“抱歉”,先去应付正事。

宋玉芳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有些气馁。

这通电话是孙阜堂那边的内线接过来的,说是有急事。“这位小姐,在这儿坐坐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何舜清谈起工作就像完全地变了一张脸,也不等宋玉芳把话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宋玉芳才站起的半个身子,又缓缓地坐了下去,捧起桌上那杯热茶抿了一小口,嘴里喃喃地感慨着:“哎,银行可真忙呀……”

中行的楼很高,从窗里望出去,便是碧蓝的天空,几乎没有什么房子遮着视线。她又想到,这样的年月能有一份顶忙的差事,不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吗?

曾听人说起过,银行里做事的人,家里可是顿顿都能闻见肉香的。她要求不高,只要家里总有一口干的可吃,也就足够了。

另一边,孙阜堂一见何舜清进来,就敲着桌子,一派决心已定的样子:“不能再拖了。上海那边,韩经理拜访了汇丰和正金两家外国银行的经理,预备拿分行的行址和苏州河岸堆栈做担保,透支二百万。大家都很愿意帮忙,那些洋人也是明白道理的,中行要是倒下去,他们的在华利益也会受损。要不是那份同意书一直卡着,道胜银行早就预备出仓了,要提五十万现洋给上海分行。虽说把国人的资产抵给洋人的做法,实在屈辱。可你要明白,我们银行这口气,决不能断。”

听说是这件事,何舜清心里的紧迫感就消散了大半。想把同意书送出去,先要穿过银行外头密密层层、准备就绪的枪子,这实在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

他先去小柜子里翻出一罐切得整整齐齐的参片,往茶杯里搁了几片,用热水泡了,盖上杯盖,轻轻送到孙阜堂手边。然后才说道:“孙老,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王总裁早就把我们的人给查透了,又一直地盯着,我想送……”说到这里,目光一闪,转头呆呆地盯着那扇门发呆。  第7章 危险计划

孙阜堂一双空洞而布满血丝的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沉吟道:“舜清,他们不能这么干呐!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咱们中国银行的信用就崩塌了。财务破产还可东山再起,信用破产……”说到这里,他绝望地摇了一摇头,再也不忍说下去。

何舜清则是想定了一招棋,猛然站起,有种绝处逢生的兴奋:“娘舅,我也许有办法送出去。”

孙阜堂一听,精神为之一振,交代他冒险不要紧,只要有机会就要试上一试。

再次回到自己办公室的何舜清,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伸出手来,想要正式认识一下这位女学生:“小姐,还不曾请教台甫呢。”

他的严肃感染了宋玉芳,也是郑而重之地起身,牵了牵上衣,回握了他的手,赶紧自我介绍道:“不敢当,鄙姓宋,名玉舫。”“能帮我一个忙吗?”何舜清没有放开手,反而紧紧握住,摇撼了多次。

宋玉芳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

银行高管都办不到的难事,拜托一个学生就能办到了?

怎么听着,那么像拆白党哄人的话呢?

可是,就从两人短暂的两次相处来说,何舜清应当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对于一个差点错过考试的穷学生,能那样急人所急,这份重视不仅说明了他对工作是看得重之又重的,也是对于他人品的一种印证。

换个角度想,又是什么事,使得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只能求助于身无长物的宋玉芳呢?

无论是出于报答,还是纯粹的好奇,宋玉芳都无法拒绝:“当然啦,何秘书帮了我那么大一个……”

装满心事的何舜清,甚至有些失礼了,等不及宋玉芳将话说完,就弯下腰去,拜托了起来:“那就先谢谢了。”

一句“使不得”才到了宋玉芳嘴边,还来不及说出,何舜清就又转过身去,拿起听筒,急切地向电话局报了号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宋玉芳只隐约听见零星的几句。“我派司机过去找你,你把那件青呢大衣找出来,还有那件巴黎印花缎的绛色长袍。到了银行附近,你不用下车,自会有人安排你的去向。你姆妈要是问起,就说是我叫你出局,局票事后再送。”

出局,是烟花巷里的一句行话。宋玉芳住在前门一带,就算厌恶这种事,却也没法堵着耳朵一个字都不听。

看来,天底下的男人,不管在外头穿着怎样一身皮,骨子里的喜好都是相同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宋玉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退了退,只管坐着静等。

何舜清似乎很看重接下来将要去办的事,一直在屋里来回地踱步,或者去窗边张望。

两个人都乱乱地揣着各自的心事,并没有再说话。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有个中年人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屋来了。

宋玉芳按照何舜清的要求,去卫生间换了一身用巴黎进口缎子做的长袍。

这样的衣服,她只在学校社团演文明戏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大木仓那边的伯母婶娘,是喜欢中国布的。傅太太穿衣虽然不计较中西,却不会穿得这样鲜亮。

柔到极致的手感,让宋玉芳发起怔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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