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3辑):王道无敌(套装共5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4 09: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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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冈庄八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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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3辑):王道无敌(套装共5册)

德川家康(第3辑):王道无敌(套装共5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德川家康9

德川家康10

德川家康11

德川家康12

德川家康13

目录

CONTENTS

一 天下归心

二 入大坂

三 退避三舍

四 箭在弦上

五 女子天心

六 讨伐上杉

七 茶碗天地

八 出门诱敌

九 佛心入尘

一○ 东行西探

一一 石田起事

一二 烈女投火

一三 血战伏见

一四 声东击西

一五 大军无魂

一六 愚钝使者

一七 战端开启

一八 无形令旗

一九 踯躅松尾山

二○ 石田督战

二一 东军进发

二二 关原血战

二三 骑墙而战

二四 小早川倒戈

二五 岛津溃败

二六 恕人本心

二七 败走末路

二八 仁帅仁兵

二九 全新版图

三○ 六条授首

三一 太阁黄金

三二 代掌天下

三三 慧直兄弟

返回总目录一 天下归心

庆长四年夏秋之际,骄阳似火,本阿弥光悦行色匆匆,只顾赶路,他要乘坐淀屋的船从大坂回伏见。经过自家门口,他却连进都不进,便径直向茶屋四郎次郎位于通出水下町的宅子而去。

石田三成不再主事已有五月。京城的大街上凉风阵阵,但光悦额头却汗珠涔涔,即使碰到熟人,他也装作未见,只顾急匆匆赶路。他遇事一向冲动,而今日更似异乎寻常,显然已急红了眼。

一抵茶屋宅,光悦便直奔了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门人道:“赶紧去通告你家主人,说光悦有要事请教,需要面谈,闲杂人一概屏退。”

门人深知光悦脾性,立刻心领神会把他领到门里道:“请。掌柜的在房里。”说完便去了。

光悦尽管心急如焚,还是按礼脱了鞋。作为日莲宗信徒,光悦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今日事情紧急,一切讲究都来不及了,唯有此礼还不曾忘记。“哦,本阿弥先生,好久不见。”茶屋迎出。“是啊。您一向可好⋯⋯事情紧急,来不及寒暄了。我今日来此是有秘事相商。”

茶屋不禁一愣,看光悦之态,的确出了大事,便道:“你从何处来?”“从大坂城前田府出来,顺道去了趟淀屋。在那里听到一件大事。”“何事?”“说是不日内府就要搬进大坂城⋯⋯当然,此前我也有所耳闻。”“哦?”“内府搬到大坂是正理。不为别的,正是凭内府实力,天下才勉强太平,故,内府迁居理所当然。在前田府上,我还与肥前守利长谈及此事。但在淀屋处听到的那个传言,实在奇怪。”“光悦先生能不能说清楚些。你在淀屋家到底听到什么传言?”“若内府搬到大坂,实太危险了!在下的意思是,有人想趁内府进城时下手⋯⋯一切都谋划好了。”“此事当真?”“怎么,难道先生信不过在下?在下为何要向您撒谎?更令人吃惊的是,据说主谋者居然就是前田肥前守。”光悦兀自心惊不已,擦擦额头的汗水。

茶屋脸色大变。他依然在为德川氏效劳,光悦也是心向家康,对家康的景仰不亚于茶屋。茶屋四郎次郎原本就是家康家臣,但光悦景仰家康的原因却大不相同。

光悦坚决拥护立正安国一说,他的性情和丰臣秀吉的大胆豪放格格不入。秀吉尚在世时,光悦就曾明目张胆、毫无忌惮地议论:“他行事乖张,完全凭兴趣喜好治理天下,必会导致‘道’的紊乱。故,一旦他故去,天下必立刻发生骚乱。祖师无一句妄言。”而如今,事实正在一步步印证他的预言。因此可以说,光悦对家康的仰慕,完全是出于他的信念和对秀吉的反感。同时,光悦也是前田利家、利长父子的忠实拥趸。“虽说信奉不同,可是,大纳言的大公子内心却如同涓涓清泉一般纯洁无私,对世上美好的东西孜孜以求,我从心底里敬重他。”

但今日,光悦同利长会面,共同称扬了家康一番,一转身,却在淀屋家听到截然相反的传言。“妄图谋害内府性命的主使人,就是前田⋯⋯淀屋是这样说的?”“是啊,光悦才大吃一惊。光悦还在想,茶屋先生恐也听到了类似传言,才一路胡思乱想着赶了过来。”“光悦,对于这些传言,你到底有何看法?”茶屋探身问道。

光悦蹙眉嘟囔道:“茶屋先生,怎会有这种事发生?别人不敢说,但我敢相保,肥前守绝不会干出那等事来⋯⋯挑起事端,故意破坏太平,肥前守断不会如此卑鄙!”“既如此,定是有人故意制造谣言,企图离间内府和肥前守。你认为呢?”“是。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依先生之见该如何?”“确非小事。”“有人想让天下大乱啊。”光悦愈说愈气愤,两眼灼灼生光。茶屋四郎次郎则垂首陷入了沉思―在此情形下,一定要保持冷静,洞察真相,万不可像光悦一样失去方寸。

半晌,茶屋方才平静地笑了,“哈哈,我看用不着那般担心。”他故意平静地拿起烟袋。“不必担心?怎能不担心?”光悦大惑不解。“既然你认为前田并无不妥,那还担心什么?不过,我自会把此事暗中转达内府。”“茶屋先生,光悦并非在说笑。先生想过没有,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能流传起来,就说明有人正企图利用它来离间内府和前田,我说得可对?”

茶屋四郎次郎不动声色:“光悦,你连散布这些流言的主谋都清楚了?”“当然知道。”光悦重重点点头,“这些流言并非出自他人之口,而是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等奉行在造谣。淀屋早已跟我挑明,这些话便是从他们二人口中听来。”“哦,奉行居然会说出这等话?”“确实出人意料。流言还说,主谋者是前田,帮凶有浅野弹正少弼长政⋯⋯”“看来确非一般流言。”“二人素来和内府关系融洽,不只我光悦,茶屋先生也甚是清楚。土方河内、大野修理等人向来与内府为敌,这或许是事实。可前田和浅野等人怎会企图不利于内府?这绝不可能。由此看来,定是有人存心制造疑云,不仅想使离间之计,还想以此引起骚乱⋯⋯这绝非光悦凭空想象。若非如此,这些流言就绝不会传到光悦耳内,故才赶紧前来,求茶屋先生帮忙。”“听你这么一说,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你说来求我,却又为何?”“请茶屋先生赶紧将此事禀告内府,倘或内府真对前田肥前守心存疑念,就请内府立刻把我派往肥前守处,以便见机行事。我便为此事来求茶屋先生。”

至此,茶屋四郎次郎松了一口气―光悦竟是在担心前田会因流言招致家康的猜疑。他遂道:“好了,我明白。此事还真得仔细向内府报告⋯⋯光悦,我觉得你的话句句属实。只是我还想问你,企图离间内府和前田、浅野关系的幕后元凶究竟是谁?”“那还用说,当然是石田治部少辅!”光悦不假思索答道,“有证据在此:石田从博多柳町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最近竟离奇失踪了。”

光悦的毛病在于妄下结论,正因为深知此,比他年长些的茶屋四郎次郎不得不加倍小心。“那个女人?”“正是。那个女人原本受岛屋和神屋之托随石田来京。其实也不难想象,他把那个女人带走,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无论如何,那女人起码当把石田的目的通知光悦才是。既然那女人如今不见踪影,就说明,她要么已被人杀了,要么遭了监禁,二者必居其一。”光悦愈说愈激切,“茶屋先生,他连一个女子都不放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必发生了大事。另,今春石田到内府处避难一事,我也甚是纳闷,总觉得那是一个十足的阴谋。”“阴谋?”“难道不是?他被那些自幼追随太阁的武将们逼得走投无路,在大坂无处安身了,不得已才投奔内府,借内府之力安然返回领内。此后他干了些什么?他的所作所为,光悦再清楚不过。第一,大修城池;第二,召集浪人;第三,笼络大名;第四,频使离间计,于内府不利。若我是治部,也会这般做。”

茶屋四郎次郎使劲点点头,笑道:“这么说来,内府被石田给耍了?”

光悦摇头不迭:“这算什么话!内府怎会轻易上石田的当。内府定是在洞察了石田的诡计后,故意给其一条生路。”“哦!这话我倒是生平头一回听到。你是说,内府明知他迟早要谋反,却还特意安排堀尾大人和结城秀康公子一起将其护送回近江?”“哈哈哈,”光悦毫无顾忌地笑了,“这便是庸人和贤达的差别啊。光悦的判断都是依《法华经》的明示得来,绝不会有错。光悦认为,尽管内府已洞悉了治部的谋反之心,还是想竭尽全力地保全他。那是为何?因为内府深知,时机远未成熟。”“高见啊,光悦,今日我长了见识。”“若三成知些反省倒还罢了,但他回到领内,却是大肆笼络那些与内府有隙诸人,妄图谋事。到时,内府自会把那些愚人一网打尽⋯⋯内府这样做,绝非一时的权宜之计,而是为了向天下昭示天地正法。尽管如此,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内府与其盟友被离间、被耍弄,故才急急赶来请求先生⋯⋯”

光悦朗朗说到此处,茶屋四郎次郎突然举手打断了他。茶屋并非认为光悦判断有误,而是担心光悦如此直率,恐会对他自己不利。常言道:病从嘴入,祸从口出,光悦如此口无遮拦,恐有大忧。茶屋很是欣赏光悦,因光悦身上拥有他不具备的果敢犀利,行事雷厉风行。但正因如此,光悦才更需要多些含蓄内敛,变得稳重老练才是。茶屋轻声道:“我明白,不必再说了。”“先生明白?”“石田尚敌视内府,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阴谋。此次趁内府搬到大坂之机,企图生不利之心。至于主谋究竟是前田肥前守还是浅野弹正,完全是凭空捏造,其目的就是通过这些流言,在内府周遭制造疑云⋯⋯我说得可对?”“丝毫不错!”光悦激动地点点头,“治部的心思是:内府身边自是戒备森严,他们无得手之机,但在前田、浅野和内府之间泼一盆冷水也不错。”“我也赞同你的看法,绝不能让他得手。前田也绝无背叛内府之意―以天下为重的本阿弥光悦都这么担保了。哈哈哈,我明白,明白。我立刻赶往伏见,把这些转告内府。”“哈哈,先生见笑。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右府和太阁呕心沥血开创的太平之世,再次陷入混乱。但凡有心之人,心里都有一面明镜,都认为下一个天下人非德川内府莫属。此亦是顺应天意⋯⋯总之,还请茶屋先生定要把光悦的意思转达内府,拜托了。”

光悦与茶屋又闲聊了片刻,谈了最近令他痴迷不已的长次郎陶器之类,方才告辞而去。光悦一走,茶屋四郎次郎立刻令人备轿,直奔伏见城。

关于从伏见搬至大坂一事,世上传闻甚多,究竟孰真孰假,甚至连茶屋四郎次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事的起因,还是今春石田三成逃到德川府一事。世人听说三成逃到德川府,都认为他是自投罗网。可令人诧异的是,三成竟在家康的护佑下平安回到了居城―近江佐和山城。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垂头丧气、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这是谁都没料到的结局。

当时,就连茶屋四郎次郎也不知所措。家康不仅帮了三成,还为此与一路追到伏见的七将发生了激烈争吵,招致七将与他反目。家康还担心三成在归途中发生意外,特意派中老堀尾吉晴和三河守秀康率领重兵,亲自把三成护送至大津。秀康为秀忠兄长,曾为秀吉养子,现已继承结城家。

世人的诧异毫不奇怪。对于家康的热心相助,三成满含热泪,千恩万谢,还特意把家传宝物―正宗名刀赠与结城秀康,以表谢意。“当时情形乃小人亲眼所见。看来,内府与治部真乃惺惺相惜⋯⋯”结城家的一个家臣特意把当时情形详细禀告了茶屋。

家康离开向岛府邸搬回伏见城时,正好是三成平安回到佐和山城之后的第六日,即庆长四年闰三月十三。“真令人难以置信。内府帮助治部,难道是出于这个目的?”有人议论道,三成不反对家康入住伏见城,乃是对家康救自己一命的补偿。

留守伏见城的乃前田玄以和长束正家二奉行,他们轮流负责守城。当日,与前田玄以有亲戚关系的堀尾吉晴称进城有事,欲借钥匙一用。前田玄以便毫无戒备将钥匙交与了他。结果吉晴迅速开了城门,让家康及其家臣悉数入城,并把所有仓库的钥匙都交与了家康。

这样一来,人们又有了新的推测。京城与伏见的百姓亦议论纷纷。“原来内府早就安排好一切,先把令人头疼的治部赶回领内,再进入伏见城。”“不可能!要进伏见城,根本用不着帮助治部,更不用说派兵把治部送回领内。”“可先卖一个人情,事后,治部不就不好反对了吗?”

家康进入伏见城,立刻和毛利辉元交换了誓书,紧接着与岛津义弘、岛津忠恒等人也互交永好誓书。四月下旬,家康让六子忠辉与伊达政宗之女五郎八姬订下婚约,接着,又允许在京大名回乡整顿政务。无论是入驻伏见城,还是与岛津等大名亲近、准许各大名回乡,在世人眼中,无疑都是一系列目中无人、强硬十足的举措。

但茶屋深知家康这些举动的苦心:都是为了避免骚乱发生,维持太平局势。家康不啻是把棋子毫不犹豫地下在了该下的位置⋯⋯就在这时,光悦来造访了。

家康果真要在今秋进驻大坂?茶屋难以推测。表面上,茶屋四郎次郎是专门为达官贵人供应绸料的“御用商人”,但德川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人把他当普通商家对待。

平日里,茶屋只须让管家通报一声,就立刻被请进去,已然成为惯例。可这日,管家却说有客来访,让他等了小半个时辰。茶屋深以为奇,便向一直与他相交颇深的板仓胜重打听消息。板仓胜重微微摇头道:“不清楚。大人正与大和柳生村的一位长者说话,据说此人精通兵法。”“柳生村的长者?”“是。此人自称石舟斋,看上去性情怪异。其号意为石头所造之船,故无法漂浮于世。本名似乎叫作⋯⋯对了,似叫柳生宗严。大宗之宗,严厉之严。”“柳生宗严⋯⋯他和大人怎生相识的?”“大人特意请他来,请教剑术,还跟以前对待天海一样,郑重行了师礼。大人真像孩子。”“既是老师,大人是否时常遭他训斥?”“是。可大人一旦向人求教,就立刻变成了纯真的孩童、乖巧温顺的猫。想想平日里让我们心惊胆战的大人,如今居然这个样子,真不可思议。”

听到这里,茶屋四郎次郎已对家康的心思明白几分了:他定在为什么而苦恼。与之谈话者既是“剑术高手”,那他定是在为与战事有关之事而困惑。事情或许真如光悦所言,家康恐已觉察到了石田的歹意。

许久,本多正信才来请茶屋。以前茶屋并不甚喜正信。他觉得,正信虽满腹才华,却阴沉有余、仁爱不足。但最近,茶屋却发现正信给他的阴森感逐渐消失,不禁内省:这不仅仅是因为正信随着年龄增长而成熟老练,更是其不断受到家康仁心感化的缘故。“茶屋先生,快随我来。大人要特意为您引见一位贤达。”“贤达?就是那位剑术高人?”“是。正信甚为大人折服啊。大人年近花甲,身份高贵,但只要是有一技之长者,他都能诚心求教,连续七日毫不懈怠。”“连续七日?”“那还有假?大人还曾说,聆听了天海大师的教诲后,才对人生终有领悟。”“那么,对那位自称石舟斋的高人,是不是也⋯⋯”正说话间,已到了家康房前,茶屋四郎次郎猛地闭上嘴,在本多正信的引领下,走进家康房间。他吃了一惊。听正信和胜重描述,他本以为主客二人定是在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可眼前情形却截然相反。

家康肥胖的身体倚在扶几上,跟平时一样傲然,而那位让家康行了七日师礼的柳生宗严则畏畏缩缩坐于下首,一动不动。这哪里是师徒,分明是小卒参见大将。“大人依然威仪不减。”远远地,茶屋慌忙倒地施礼。“哈哈哈。”家康豪爽地笑了,“你今日是怎的了,跟平常不一般啊,快些近前来。”“是。可是,大人的贵客都这个样子,小人⋯⋯”“哈哈。果然不同寻常啊,这恐是剑术流派新阴流的威力吧。”“大人说什么?”“连你都不敢靠前了。你可明白是为何?”

茶屋四郎次郎看了柳生宗严一眼。那宗严瘦小干枯,毫无风姿可言,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古怪,对茶屋也不大理会。“小人明白,有这样一位贵客在此,小人不能坐到大人身边。”“哦,你倒会说话。罢了。茶屋、宗严,你们都随便些,近前来坐。”

宗严只是微微点头,还是一动不动。据胜重说,他时常斥责家康,可那只是他作为老师的行为。现在他一定意识到了,作为剑师,他必须与内府保持距离。此时看来,宗严身上的确透露出一种石舟般的沉重。“咦,宗严,你怎不动?那好,茶屋,你坐到前边来。”“是。”“你恐在市井中听到不少耸人听闻的传言吧?”“是,可那⋯⋯”“自从太阁故去之后,谣言一直不曾间断。”“大人明鉴。”“你也堪称见多识广、成熟老练。依你之见,那些谣言绵延不绝的主因究竟为何?”“小人以为,还是石田治部⋯⋯”

家康猛摇头,斥责道:“你错了。原因就在家康身上。家康本应把这天下治理好,却未能如愿。无人能意识到自己手中之物的重要。我到如今,才终深刻地意识到,家康实乃废物⋯⋯”“废物?”茶屋不觉嘟囔道。但他立刻发觉不妥,慌忙伏在地上,“小人罪该万死。大人的意思⋯⋯小人丝毫也不明白。”尽管嘴上这么说,茶屋一颗心却放了下来。看来,家康已下定决心。

家康似未注意茶屋的反应,盯着本多正信,笑道:“人一生懵懂不明,琢磨不透,但又该被认清。你说呢,佐渡?人人都以为在为自己活着,其实不然。人为自己,亦是为他人,这便是佛祖要普渡众生的原因。”“是,在下也听人说,净土真宗信奉他力本愿。”佐渡道。“若能悟到这些,人就当意识到,无论是地位、身份、财富,还是天下,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可我却未悟透这些。你明白吗,茶屋?”“这⋯⋯小人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积攒的财物,几已富可敌国吧?”“这都是托大人之福。”“你看,哪怕只是一句谦语,听来也甚是奇妙。但你要明白,财富在你手上,却亦不在你手。”“哦?”“无论多么执著,也无论你答不答应,当离开这个尘世时,都要将身外之物抛下。若那时你方才明白此理,恐悔之晚矣。”“大人明鉴。”“故,定要清醒地认识到,财富只是寄存于尔手,要用之有道,才是有诚意。”“是。”“我也明白了财富并非一人所有的道理。但财富到底有何用?其一,它可保证天下太平;其二,它可救助黎民苍生⋯⋯如此想来,诸事都要尽量节俭。不仅是自己,就连家臣们也不该给予过多的俸禄⋯⋯看来我似已尽了心力,但实际上,多时以来,我已把天下当成了自家的东西。”“天下?”“为此,我还被宗严训斥了一顿。”

宗严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答道:“不,鄙人只是与大人论剑术而已。”“嘿,剑术?剑术的极致不也和天地万物的本源相通吗?”“大人见一叶而知天下秋,实在高明。”

家康微微颔首道:“茶屋,我要去大坂了。”话锋突然一转,茶屋吃了一惊,只听家康续道:“快来大坂吧,再迟一步,大坂内庭就要大乱了⋯⋯这是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悄悄告诉我的。可直到今日,我才有了想去大坂的心思。”

茶屋不禁紧张起来,“大人!其实小人今日来,也是想跟大人报告此事⋯⋯”

话犹未完,家康就轻轻打断了他:“你是来告诉我,大坂城内有人图谋不轨,欲劝我别去,对吧?”“是⋯⋯不⋯⋯大人怎生知道?”“我当然知道。土方、大野等人正在笼络秀赖身边的人,想趁我进城时下手。主谋就是浅野和前田⋯⋯你听到的,是不是这些?”

茶屋四郎次郎伸长了脖子,用力拍拍膝盖,“正是如此,大人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我是从增田、长束处听来。那么你呢?”“增田、长束?这么说来,在下和大人的消息都来自他们二人。长束等人把消息泄露给了淀屋,淀屋又透露给了光悦,光悦才匆匆忙忙跑到寒舍。”“哦,光悦⋯⋯”家康低下头,微笑道,“前田肥前守怎会有此叛心?定是有人在故意诽谤。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

茶屋惊慌失措。“正是⋯⋯正是。”他不由自主向前挪了挪,“大人刚才说,增田和长束二人希望大人入住大坂城?”“是。前田大纳言故去之后,城里净是年轻人,故风纪败坏。长此下去,不知内庭会出何事,增田和长束便希望我进城看看。”“大人进城之后安身何处?”“是啊,正因为尚无处安身,便一直下不了决断。三成府邸肯定不妥,又无其他容身之所。若非去不可,就只有住进三成之兄木工头正澄府中了。正澄乃�港奉行,但亦只好让他搬出去⋯⋯为此我也甚感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啊。”

茶屋四郎次郎长叹一声,仰视着家康:“大人真要住进木工头狭窄的府邸?”“是啊,既然要对天下负责,我别无选择了。”“那么⋯⋯大人的意思是,关于前田与浅野的传闻就这样不了了之?”茶屋急了。“四郎次郎,”家康低声唤道,“纵然只是些凭空捏造的谣言,但若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便是莽撞的匹夫之勇⋯⋯若不多加小心,怎对得起天下,怎对得起我自己?对于此事,我自有分寸。”言罢,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进入大坂城一事,家康似乎已下了决心。他一旦进城,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最近,京城和大坂的市井之中,也生出两个派别,一支持三成,一拥戴家康。支持三成之人,准确地说,当称作怀念太阁盛世的怀旧一派。尽管这些人认同家康的实力,却反对家康:“他早就等着太阁故去,好把天下据为己有⋯⋯”当这些老百姓得知家康迅速迁向岛,驱三成,进伏见,如今得陇望蜀,又要进入大坂城时,他们再也忍耐不住了。

家康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搬进大坂城。个中缘由,茶屋略知一二。

关于大坂城内庭糜烂的传言,早已甚嚣尘上。有人说三十出头的淀夫人现正宠爱身边某近臣,闹得满城风雨。无论如何,若传闻属实,得宠之人一旦插手政务,便会酿成难以收拾的混乱局面。由此才奉劝家康进城的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行为似乎并无不妥。不过如此一来,势力的争夺和较量势必席卷淀夫人和众奉行⋯⋯

比起茶屋四郎次郎,家康对现状清楚得多。

茶屋心悦诚服低下了头,“大人,小人愚钝。今日本有事禀报大人,希望对大人有所助益,但没想到竟在此大开眼界。”

家康却道:“日后还会有许多事,需要你与这位宗严师父交涉。宗严,你也多多与茶屋亲近。”说完,他用粗糙的手指指着自己胸口道:“天下骚动的原因全在于我自己,全在我这里,明白这些,我便再不犹豫了,也不会再有所顾忌,我当尽我所能。”

茶屋忍不住看了柳生宗严一眼。宗严依然如石雕般岿然,不只是身体,就连眼睛、眉毛都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坐像。此人能给家康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其修为实在不可低估。“佐渡,饿了吧?我也觉腹中饥饿。给宗严和茶屋上饭。”“遵命!”佐渡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刚要起身。宗严忽开口道:“九月初七最好。”

这大概是说进驻大坂的日子,茶屋竖起耳朵想听他还会说些什么,可宗严又沉默不语了。二 入大坂

时值深秋,微风徐来,淀川边的芦苇荡里雪浪翻滚。河道里,扯着德川家康旗帜的船只绵延不断从伏见方向疾驶而来。不只水路,陆路也传来大军急行的消息。

听说家康要在九月初七进驻大坂并拜谒秀赖,最为狼狈的当数增田长盛。长盛一听到消息,立刻把长束正家请到城内奉行官邸,问道:“长束大人,内府对你说了些什么?”“增田大人何出此言?内府到我处并无甚事。我正想请问增田大人有何想法呢。”“我有何想法?”“当然,增田大人不是早就答应过内府进城了吗?”

长盛表情愈阴沉了,“难道你就不知内府要进城?”

长束声音低沉,“为阻止内府进大坂,我曾向他暗示过。此事大人不会不知吧?”“就是上次说前田和浅野二人有异动一事?”“不错。大人想,内府生性多疑,一旦听到城内有异动,必不会前来。本以为是条妙计,不想他竟破釜沉舟。”说话之间,长盛锐利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正家的眼睛。

长盛和正家都私下与隐退到佐和山的石田三成保持着秘密联络,正因如此,一旦让家康进了大坂城,不知会让三成对二人产生多大的怀疑。于是,二人秘密散布了“城内有异动”的谣言,为了保全自身,表明自己并非阴谋主事者,他们还放言说内庭糜烂,务必请家康进城云云。可没想到,家康不但没被“异动”吓住,反而对“内庭糜烂”之事信以为真,真进城来了,二人一时狼狈不堪。

城内并非没有反对家康的异动。前田、浅野二人为主谋的传闻之真假暂且不论,若家康真来了,那些对他抱有反感,为了秀赖而不惜对他痛下毒手的人就不在少数。土方河内守、大野修理亮,以及速水甲斐、真野赖包等秀赖身边的丰臣七手组成员,无不在秘密策划暗杀事宜。原以为家康定会在重阳节拜谒秀赖,令人意外的是,日期居然提前至九月初七。这顿时让众人狼狈不堪。“既定在九月初七,说明他已准备周全了,并且,他绝不会给城内武士半点机会,真是失策!”说罢,长盛死死盯住正家。

无论何时,那些没有实力却又奸猾的官吏,为了保全自身,总是费尽心机,然而往往破绽百出。尽管长盛和正家在一起商议对策,二人却互不信任。他们想的是:家康和三成都甚是可怕,谁都惹不起。三成依然把二人当作同党,二人根本没有勇气和他一刀两断,但又不敢惹怒家康。为了隐瞒与三成的交情,二人不得不编造谣言,结果弄巧成拙,反而把家康引进了大坂。“今日便是初七,内府既定于今日拜谒幼主,想必他早有应对之策。但,内府果真与你没有联系吗?”长盛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正家愠怒地摇摇头,心想:看来,长盛仍然不信任我,也许在怀疑我谎报时日,如此,事情就更复杂了。

长盛将白扇竖于膝上,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半晌方道:“长束大人,无论如何,内府已然来了。我们无力赶他出去。”“是。”“可是,若内府进城途中遇见暴徒,我们当如何是好?”“我正想问你呢。既然内府已决意进城,他必有备而来。故,在拜谒结束之前,当不会出乱子。”“那么,你认为内府出城时才有危险?”“不,我觉得城内长廊下更危险,今夜的下处也欠安稳。”“你知内府下榻于何处?”“我从何得知?正想问大人呢。”

话音刚落,门口人影一晃,二人连忙噤口。“谁?何事?”长盛仔细一瞧,不禁愣了。随他一起来此的河村长门守一脸惊慌走了进来,伏在地上。“长门,我们正谈要事。”“恕小人打搅了。然而有件十万火急之事,不得不禀报大人。”“哦?长束大人,恕我失礼。”长盛向正家施了一礼,忙朝廊下走去,“什么事,长门?”“城内气氛尤是异常。”“看来要出事?”“土方河内守等人义愤填膺,声称断不会放内府进本城,并命令守城士众每人备刀两把。”“我早料到了。”“不仅如此。内府已派使者井伊直政去了府里,说是要拜访大人,称今夜就住在咱们府上。”

增田长盛顿时目瞪口呆。今晚让家康住进自己府里,世人究竟会如何议论?当初家康进伏见城,世间都传言乃是堀尾吉晴引进去的,从那以后,人都说堀尾乃家康的怀剑。而此次内府则是进丰臣氏的大本营大坂,伏见城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若天下都说带路人便是增田长盛,三成等人会怎么看他?可如今已顾不得这么多了,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借口拒绝家康―但这样的借口哪里去找!

长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路可逃。大坂城内庭已乱了套,切切请内府进城,若如此,将是万民幸事⋯⋯这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话不是出自别人之口,正是长盛亲言。而家康竟信以为真,声称要来与他商议对策,这怎能拒绝?“大人,大冈作右卫门正在大门外等着大人回复。”

小舟一旦被卷进激流,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此时留守的家老们一定在竭力与使者周旋。

此时的增田长盛,哪里还能思考,他仿佛已掉进了巨浪旋涡,只有听天由命了。“你们去回复说,不期内府大驾光临,直令蓬荜生辉,能够接待内府,增田一门荣幸之至。”“明白!”“一定要加强戒备,情形甚是险恶。”“明白。”“好了,不能让使者久等,赶紧回去吧。”说罢,长盛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再无力回天了。如今办法只有一个:在城内把家康杀掉!“对不住,刚才失礼了。”再次回到房内,增田长盛故意长叹道,“长束大人,看来我们又慢了一步。麻烦大了。”“你是何意?”“内府已派人来,说要住在舍下⋯⋯这当然不会是你的主意。”他明知这不是正家的主意,却偏要提及,实是怕正家怀疑他在偷偷接近家康。“我的主意?哼!你竟还怀疑我⋯⋯”情急之下,正家一时哽住了。

长盛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不会是你的主意。见谅!你说内府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还用说,他是想说:若不方便,便立刻在城内给我准备住处。”

听正家这么一说,长盛不禁吐了口气,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这次谈话,终于使长盛和正家不再相互猜疑。他们都知对方一筹莫展,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人所言极是,他定想让我给他在城内准备一处住所。可眼下城里哪有空着的府邸?”长盛嘟囔道。

正家叹道:“若非要让他腾出来⋯⋯”“大人说谁?”“石田木工头,可就怕内府不答应。”“但除了本城少君居所和高台院所居西苑,城内再无可供内府下榻之所了。”“增田大人,看来得先和木工头打个招呼。”“是啊。”“眼下先让内府住在贵府,其间让木工头搬出去。木工头乃治部兄长,让他从大坂搬到�港去,内府不就有地方了吗?这样一来,我们也保住了面子。”

长盛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事已至此,顾不上许多了―特意把家康请来大坂,却连容身之所都不备,不就表明自己乃是在不负责任地恭维吗?“不管怎样,有住处就好。”“言之有理。那我赶紧派人到木工头府里,让他赶快搬家吧。”

长盛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匆匆跑来,还没进门就扑倒在地。“启禀增田大人,贵府来了一位重臣,说有急事要禀告大人。”“谁?”“桥与兵卫。”

长盛脸色刷地变了。桥与兵卫乃增田家老之首,既然他都如此慌乱,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说是内府大人又不想住在贵府了。”那人继续道。“内府不去了?”“是,忽然决定要住在石田大人宅中,现已率领众家臣进入治部旧宅。”

增田长盛暗暗叫苦,抬眼看了看正家。两个人都束手无策。“看来,内府定是发现无处下榻。”“可为何去贵府拜访的事都取消了呢?”正家小声道。

长盛紧咬双唇,呻吟道:“恼了⋯⋯他定是恼了!”

未几,桥与兵卫忙忙赶来。

正家刚要起身回避,却被长盛拦住:“你也听一听吧。”他遂问与兵卫道:“内府为何又不住我家了?”“启禀大人,具体情形尚不清楚。内府大人只说担心给大人添麻烦,便去了石田府。在下去问过土方河内守大人,说是内府今日进城拜谒少君一事也取消了。”“哦?”“已令人报知少君,还是定在重阳节。”

增田长盛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家康原本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进城,忽又改到七日,众人正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他又突然变了回去,真是可恶至极!不仅如此,明明称要住在长盛家中,却又出人意料去了石田府。若此时有人看到长盛和正家的狼狈相,不笑得前仰后合才怪。“此事我们绝不能大意。”久经沙场的与兵卫道,“内府此次的做法,与小牧之战时戏弄太阁大人的把戏如出一辙啊。”“与兵卫,内府如此戏弄我们,对他有何好处?”“依小人愚见,许是欲暗杀内府的传闻已传到他耳内去了。”

与兵卫此言一出,长盛和正家不禁面面相觑。散布这谣言的不正是他们二人吗?“内府一定正在调查大人与长束大人究竟跟那些人有无联络。当然,这只是小人的推测。”说完,与兵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对了,今日在下带的人已足够护卫石田府了,请大人放心。另,使者井伊传口信说,内府明日再拜访大人⋯⋯”“明日?”“是。在下想,他定想在今晚寻些证据,明日再诘问大人。故,我们一定要小心,内府非寻常之人。”

桥与兵卫的一番话让长盛和正家更加慌乱。连下榻之处都不准备,就把人请进大坂城,他们已给家康留下了把柄―“特意叫我进城,却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们二位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反正我的人头就要搬家了,还用操心住在哪里,对不对啊?”万一他如此刻薄地挖苦一番,二人的前程恐就断送了。

桥与兵卫去后不久,二人匆匆忙忙一同出了城―不先到石田府打探打探,无论如何安心不下。

倘若家康没说要在增田府住一宿,长盛和正家许还不至于如此狼狈。可家康却偏偏故意耍弄他们,这难以让人释怀。既然内府几次三番改变主意,必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此时有人清楚家康所习新阴流剑法之高深莫测,深知家康雄才大略,就当察觉到,这其实是家康认识到只有抢占先机,才能避免天下大乱,从而作出的果断举措。然而,长盛和正家对石舟斋与家康的事一无所知。年逾古稀的柳生但马守宗严当日出了大和柳生谷,飘然前去拜访佐和山城旧友岛左近胜猛。岛左近胜猛乃石田三成家老之首,每年从三成处领取禄米两万石,曾和柳生宗严共同侍奉过筒井氏,如今乃三成左膀右臂。柳生宗严造访岛左近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宗严在归途中又顺道去了趟伏见,结果在家康的挽留下待了七日。正是在此期间,家康决定拜谒大坂。

其实,要想试探敌人并不难,即使不懂新阴流剑法,只略施小计,对方必会在慌乱之中露出本来面目。因此,正家和长盛哪怕只得知一些关于柳生宗严之事,就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但如今,本已接受了家康请求,对方又莫名其妙改变主意,即使获知了真正原因,二人也如履薄冰,轻松不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让内府相信,我们站在他一边。”因为一直刻意暗中与三成保持联系,二人才下了决心。

增田长盛在大和郡有二十万石,长束正家在近江水口有六万石,这便是他们全部的实力。他们的本意,也不是非要和三成站在一起,只是担心,若与三成疏远了,一旦其得势,必于他们不利。二人身为奉行,与三成到底有几分交情,必须与之亲近,但势力薄弱的他们,又害怕稍不留神得罪了远比三成可怕的德川,故不得不骑墙观望,以求明哲保身。

二人一起出了城,赶往石田府。一路上他们反复商议,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打消家康疑虑。当他们进了三成府邸,这种想法更加坚定,因为石田府早已被卫兵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兵当中,不仅有井伊直政、本多佐渡手下,也有号称德川氏最强悍的本多忠胜和神原康政等所率的精兵良将。

无论是事事精打细算的增田长盛,还是擅长节流开源的长束正家,在管理钱财方面的确有着杰出的才能,可一旦打起仗来,却毫无手段。而上杉景胜、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和前田利长等人,则把一切政务都交给了家康,回到了领内。此时一旦有事,既哭告无门,也无人出来周旋。就连加藤清正、细川忠兴、黑田长政和堀尾吉晴等人也都在自己领内缩头不出。“听说内府大人到了,立刻前来拜访,烦请通禀一声。”二人的声音都已发颤了。

守门的乃本多佐渡守之子本多正纯。但见他面带微笑向二人道:“是要鄙人把二位的意思转告我家大人呢,还是二位亲自和大人说?”

二人不禁一怔,交换了个眼色。若连家康的面都见不上便回去,心里只能愈发不安。“我们有机密大事要禀告内府,故⋯⋯”说着,二人又发起呆来,能向内府密告什么呢?连他们自己都吃了一惊。“那么我立即前去禀告大人,请二位稍候。”

原本无事,他们却偏偏送上门来。二人本想打探家康虚实,哪有什么机密之事相告!

正纯回来,也不知为何,竟出人意料地恭恭敬敬把二人引到厅上。这正是从前三成在阿袖的启示下,发誓要与家康斗到底的那间大厅。只是在长盛与正家眼中,厅中屏风上所绘猛虎,在家康面前也变得畏畏缩缩。“请二位大人解下佩刀。”二人正要步进去,门口的鸟居新太郎伸手过来道。二人一愣,但也只好把长短刀皆解下交与他,方才走进厅里。“哦,二位来了。快请。”家康泰然自若。然而在二位访客听来,话中却暗藏杀机。“内府能够平安抵达,幸甚。”“呵呵,我怎会有事?听说二位找我有机密事要谈,可需屏退左右?”

二人一时瞠目结舌。既然家康单刀直入,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两句了。想到此,增田长盛强作镇静向前凑了凑。“实际上,此前就已向内府提过⋯⋯”其实长盛心中迷茫得很。若非要说点什么,话题只有两个,一为内庭糜乱之事,一是浅野、前田意图不轨。可他转念一想,又觉甚是不妥。一旦谈及内庭,话题必会集中到淀夫人身上。淀夫人宠爱大野修理亮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甚至那些年轻的侍卫和侍女也竞相效仿⋯⋯这些早就传到家康耳中。身为掌管天下诸事的二奉行,今日携手前来竟专为此事,似有不妥。那么,所能讲的就只剩一事了。长盛脑中一时转过千百个念头,道:“无他,便是关于此前所提阴谋一事。”“是前田肥前守和浅野弹正之事?”“正是。后来我们又陆续得到些消息,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向内府禀报,方才匆匆赶来。对吧,长束大人?”“是。”正家也松了口气,点头不迭。“事到如今,肥前守和弹正还没清醒?”家康声音平静,未现出一丝惊愕。长盛放胆道:“想必内府也知,前田大人现已回到金泽。听说他返回之前,曾把浅野弹正、大野修理、土方勘兵卫等人召集起来密谋。当然,这不过是些传言。”“此事当真?”“虽是传闻,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啊。浅野弹正嫡长子幸长与已故大纳言幼女早有婚约,另,土方勘兵卫乃是肥前守生母芳春院之侄,浅野弹正与土方勘兵卫又是至交⋯⋯一切均不能有丝毫大意。”

长盛终于自作聪明,犯下了精明人最易犯的错误―他已完全堕落成一个进谗言者。“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呢?”

被家康一催促,长盛益发激昂起来,“为了告知内府,我二人特意携手前来。”“前田肥前守并不像是玩弄这种小伎俩的人⋯⋯你先说来听听。”

二人开始时惶恐不安,稍后稳住阵脚,再到慷慨激昂,家康一一看在眼里。他亦方领略到,需重新品评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他们商议的结果是,浅野、土方、大野三人先埋伏起来,静候内府,一旦内府进城,就起而动兵,同时,肥前守率兵从金泽入大坂城,以里应外合。”“哈哈哈哈⋯⋯”家康大笑。“在下并非说笑。修理和勘兵卫早就把大人此次进城看作刺杀良机,一切都合计好了―内府进城时,浅野弹正先将您迎进大门,以力大无穷闻名于世的土方勘兵卫从背后抱住您。至于由谁下手,恐怕不是浅野便是大野⋯⋯”增田长盛滔滔不绝,仿佛亲眼看到了事情经过,脸涨得通红,“如今满城风雨,切切请内府多加小心。”

家康忍笑点头:“让你们费心了。看来,我真得小心些。”“是啊,万万不能大意。”“我的预感应验了。”“预感?”“我若是今日进城,二位的忠告自然就听不到了,恐怕此时我已横尸大坂城了。”家康讽道。可二人却毫无察觉。家康看了一眼本多正纯,继续讥讽道:“正纯,你们听着。这些其实都是石田治部的阴谋。”“治部的阴谋?”“正是。前田肥前守已把兵力集结起来。听二位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出兵金泽去会会他了。”“内府明鉴。”“我一出发,治部就会趁虚而入,迅速占领大坂和伏见。到时前有前田,后有石田,我自会遭到前后夹击。届时,我德川这条‘川’就只好乖乖流回江户了。二位大人,对不对啊?”

二人竟然还没意识到这是家康的揶揄和讽刺。“多谢二位前来传信,明日再登门道谢。家康进城时,还要请二位大人多多关照啊。”

二人悄悄交换着眼色,放下心来,结果连家康为何更换下处都忘了问。他们在家康面前,真如孩童一般。长盛和正家去后,家康立刻恢复了严肃,陷入深思。“蠢货。”家康不屑地骂道,“正纯,你好生记着,这便是诽谤者的嘴脸。”“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刚才所说全是子虚乌有?”

家康沉重地点点头,“无论是前田还是浅野,都不糊涂。这只是长盛和正家的妄想臆测。前田等人没有这般鼠目寸光、心胸狭窄。”

正纯紧盯着家康笑了。其父正信被世人赞为家康智囊,正纯之智不输于其父。“正纯,看来你也明白了。”“是。为了保全自己,无所顾忌地诽谤他人。这种人怎生靠得住?”“正纯,莫要自作聪明。”“是。”“世上会有凡事不为自己打算的人吗?”“这⋯⋯没有,或许没有吧。”“这就对了。无人会那般无私。而且,我也不信有这样的人存在。我担负着上苍交与我的责任,故,珍惜我自己,保全我自己,也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何耻之有?你也一样,最重要的是珍惜自己,否则,便是虚伪,便是自欺欺人。”

正纯一脸疑惑,目光闪烁,不敢回话。多年来,他言必称为主君舍生忘死,不料这种说法竟大错特错。“哈哈哈,看来你还未领会我的意思。你记着,在这个世上,最为宝贵、最可珍爱的就是自己,故,千万不要小肚鸡肠辱没自己的珍贵。虽如此,浅野与前田也并非毫无过错。”“难道刚才那二人所说属实?”“你又性急了。听着,切莫轻易作出判断。前田和浅野并无叛心,但长盛和正家却振振有词。人一旦遭到诽谤,就说明自己确有疏漏,才让人有机可乘。此种疏漏便是不够坦荡。若他们更坚决些,正家和长盛之流便无机可寻。”“是。”“正纯,你又贸然下论断了⋯⋯罢了。随后你把众人都叫来。后日进城。”

正纯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家康刚才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可依然无法全然悟透―即使前田和浅野没有叛心,那也不能因此就断定土方河内守和大野修理亮没有逆意。家康究竟在想什么?他又为何要进城?

本多正纯叫来父亲佐渡守以及井伊直政、本多忠胜、神原康政等重臣,家康与众人又密谈了大约一个半时辰。正纯被家康支走,所以,他们究竟作出了何种决定,无从知及。

摆上晚膳时,屋内已十分昏暗。除了诸重臣,正纯、伊奈图书、鸟居新太郎三人也被允同席用饭。当然没有酒,只有五菜二汤,比起各人在家中的饭食,简单多了。

次日,家康如约拜访了增田长盛,郑重地对其昨日的拜访表达谢忱。正纯和新太郎二人随行,自始至终强行忍笑。尽管家康早已把长盛和正家看得通透,可他仍然装作煞有介事、一本正经。“昨日二位向鄙人据实以告,鄙人由衷感激。请二位放心,即使前田、浅野之徒图谋不轨,对我而言,也只是小菜一碟。”

当家康刻意提起前田和浅野,增田长盛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看来内府还是乖乖中计了!长盛一定在这么想。家康看在眼里,再次确认了长盛企图把前田利长和浅野长政从他身边拉走的险恶用心。

正纯为家康的智慧感慨不已,而更令他吃惊的则是第二天,即九月初九家康进城的情形。

庆长四年九月初九,天空响晴,明媚的阳光倾泻在那座九层天守阁上。随行有井伊和本多父子,以及神原康政。他们各自率领精挑细选过的十名家臣,再加上伊奈图书和新太郎,一行已近六十人。人们正猜测家康究竟会带多少人进本城,家康却十分痛快地让所有人都进去了。带了如此多的陪臣,人们不由担心守城士兵难以全部放行。果然,刚到樱御门门口,就被一群士兵挡住去路:“只能请内府与近臣通行,闲杂人等概不能入内。”

家康沉下脸道:“这些都是我的近臣。我与他们讲好,要让大家亲眼见见大坂本城的大行灯。你们不用担心。”说毕,便催众人径直走了进去。

大坂城内大行灯乃是丰臣秀吉引以为荣的名物,享誉天下。因此家康说要领家臣进城参观,守卫们也犹豫起来,就在踌躇之间,一行人已迅速通过了城门。这显然是有违律令,也太胆大包天了,守城士兵立刻报至秀赖身边重臣。本城内一时杀气腾腾。

进城的早有准备,守城的措手不及。家康带着近六十个强悍的随从进城,城内人自然会产生疑问,可谁也不知家康心思。不仅是守卫,就连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也慌乱起来,而更狼狈的要数土方河内、大野修理、片桐且元、真野赖包、速水甲斐等秀赖近臣。“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会是前来加害少君的吧?”“怎么可能?内府定是担心有人偷袭,才加强戒备。”“不少人嫉恨内府,说不定有人乘机加害于他,不可不防啊。”

人心惶惶,城内气氛紧张。“你看,人人都带着刀。”“他们带了兵器,我们也须带。”

本以为家康至多会领四五个人进城,没想到竟来了五六十人,人们慌作一团,有的跑去走廊,有的去取刀,还有的跑到门口打探情况⋯⋯可德川诸人早已尽散入城,不知去向了。“奇怪,内府去了何处?”“混账!统统给我去搜!那么多人,怎会突然消失?”

此时的家康一行,早已到了地上铺着木板、约二百叠大小的宴厅,正在悠然欣赏大坂名物大行灯呢。“怎样,颇壮观吧?”“不愧是太阁大人心爱之物。可这么大的灯,不知要耗费多少灯油啊!”“真是劳民伤财,哈哈。”

正当众人感慨万千时,浅野长政、增田长盛、长束正家、片桐且元四人匆匆赶来。“原来内府在此处。方才一通好找。”一直以家康盟友自居的浅野长政脸上现出放心的神情。“弹正,你失望了?”家康厉声讽道,“听说你要抓住我,把我带到一个好地方啊。”一听这话,长盛和正家大吃一惊,立刻埋下脸,身子缩了一半。家康瞥了二人一眼,继续道:“至于我为何会来此地,你自去问增田、长束。片桐,就劳你带我们去见少君吧。”

家康沉着脸走开,随行之人忙跟上去。

随员当然不会进入秀赖房间。在本多正信的指示下,众人都在外间守候,只有井伊直政、本多忠胜、神原康政、本多正信父子五人,有资格与家康一起拜谒秀赖。如此一来,即使有人想动手,恐也难有机会。

家康带着鸟居新太郎一直走到上位,在秀赖身边坐下。在向秀赖问安之前,他先是悠然巡视了一圈此时汇聚到大书院的人。

为了重阳之庆,所有年俸万石以上的大名都要聚集到此,已成惯例。可现在,众大名几乎都不在大坂。除了上席的浅野长政和增田长盛,余者都是秀赖的近臣。

家康如一尊石像般,脸上无一丝表情,他先把众人扫了一眼,方才转向秀赖。“江户的爷爷来看你了,莫要怕。”他面带微笑,竟以这样一句话取代了中秋贺辞,接着便望着在一边正襟危坐的淀夫人,“少君能够平安迎来重阳,可喜可贺。”

淀夫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家康进城以及城内慌乱情形,她恐怕早有耳闻。“内府特意前来祝贺,深感荣幸。大人也看到了,少君好得很⋯⋯”说着,她搂了搂秀赖,道,“说话啊。”

秀赖羞怯地瞥了一眼母亲,才开口道:“爷爷,您能来太好了。”说完,他垂下头,又抬首察看母亲脸色。很明显,有人教过他。

家康忽然怒声对淀夫人道:“有一事我想告诉夫人:增田和长束两位大人告诉家康,说最近城内风气着实令人放心不下,希望我能进城来。”家康这句话,不仅让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如雷轰顶,淀夫人、大野修理亮、浅野长政、土方河内守等人也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长盛和正家万万没想到家康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此事。淀夫人与大野修理则是因为“风气”二字惊心不已。浅野长政一听增田和长束竟然不跟他商量,就把事情告诉家康,不禁大感诧异。“为了确认事情真假,家康今日不得不违背常规。如今看来,城里士气不振,确让人不忍目睹,若不是有家康在,此城恐怕早落到敌人手里了。”“我不赞同内府的说法。”土方河内守涨红着脸,向前探身道,“内府是否在责备我等不尽职?”“勘兵卫,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说士气不振、风纪糜烂的,是增田与长束二位大人。这种事怎能在少君和夫人面前争论?休要再提!”家康轻描淡写、含沙射影斥责了几句,又转向淀夫人,“听说城内有人害怕家康来大坂,欲图谋不轨⋯⋯当然,此事最好还是请夫人事后和增田、长束二位大人仔细确认。传言说,要在家康进城时伏击,浅野长政会拉住我,然后由土方勘兵卫动手⋯⋯”家康停了一停,缓和了语调,继续道,“夫人,家康此来并非想确认传言真伪,单是想把传入我耳内的话原封不动向诸位披露。听说,把家康除掉之后,前田肥前守会立即在金泽起兵。”“内府大人!”脸色苍白的浅野长政忍无可忍,大喊一声,打断了家康,“内府把事情说得太可怕了,我等怎会参与那种阴谋,我们还没愚蠢到如此地步!”“莫要激切。我方才也已说过,我也不知事情真相。”家康淡然打断浅野,“既然有人特意把这些传闻告诉我,我也不得不防。万一所传属实,又该如何?我不得不准备对策,因此增加了随从。身为武士,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说句不中听的,家康若心怀不轨,对传言信以为真,断然采取行动,此城大概早就落到我手中了。城池防卫如此薄弱,完全不堪一击。号称戒备森严、易守难攻的一座名城,居然让近六十人以佯称参观大行灯为名,就轻而易举混进来。在去往大宴厅路上,竟无一人出来阻止或是盘问,城内守卫完全形同虚设。”家康愤怒的目光死死盯住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二人羞愧难当。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丑态竟会以这种形式露于众人面前。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告密者就是他们二人。若在从前,家康不会如此不留情面,把这些事全抖搂出来,可这次一反常态。他明白,三成的叛心路人皆知,天下千疮百孔,乱世当用重典,他必须果断行事。“这种情形被太阁看到,他会多么痛心。我决不允许事态再继续下去。家康已痛下决心,接受增田和长束的请求,亲自到少君身边处理政务。”这哪里是商谈,分明是知会。

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被赶进了死胡同,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本想把浅野和前田两股势力从家康身边拉走,结果竟陷入憎恶与怀疑的泥潭,三成定在咒骂他们为何无缘无故把家康引进大坂城。更为严重的是,秀赖身边的人必已把他们二人视为叛徒。“见谅,恕在下多嘴⋯⋯”说话的是片桐且元,“内府在城中邸于何处啊?”且元看到家康今日来势汹汹,担心他还会说出更惊人的话,故岔开话题。

家康轻轻摇摇头,“这不用你担心。既然要来,这些琐碎事情我早考虑过了。石田正澄府小是小些,眼前也只好将就了。”一句话让淀夫人和她身后的大藏局、飨庭局都松了一口气。这些女人刚才正担心家康会让秀赖把本城让出来。“这个大好的日子,家康说了这么多。可这也是为了维护太阁呕心沥血、苦心经营起来的太平。请少君放心,有爷爷在,日后决不允许人碰你一个指头。”家康缓和语气,脸上堆笑。全身是汗的淀夫人这才轻轻对秀赖说了些什么。于是,秀赖天真地点头道:“为永保太平,干杯!”

浅野长政低头沉思起来。长政两鬓又添了不少白发。他已隐约察觉到家康究竟在想什么了。家康似已下了决心,决不把秀赖交到三成手中。三成口口声声说为了少君,可眼前的少君只是一个被一群女人包围的孩子,没有任何主张和想法。三成的说辞无非是借口和盾牌。家康连这样一个懵懂孩童都不交给三成,并为此大费周章,将来的风浪可想而知。

浅野长政睁开眼睛,秀赖已让家康端起酒杯,自己则不知所措地察看着母亲的脸色。孩子膝边摆放着的分明是纸玩偶。他定是想问母亲,究竟是该拿起玩偶,还是继续正襟危坐。淀夫人拍了拍打磨得甚是光滑的螺钿扶几,分明是要秀赖坐直身子以显示威严。于是,这个玩偶一样、全身着金丝织花锦缎,却独独被摘去了王冠的孩子,只好不情愿地挺起胸脯。

浅野长政将泪水强咽到肚子里―家康终于要行动了⋯⋯三 退避三舍

在西苑独自度日的高台院,即昔日的北政所宁宁,也已获知德川家康来大坂的消息。秀赖若是她亲生儿子,家康自会先到这里来问安。可是,丰臣秀吉曾明确让朝日姬收家康之子秀忠为养子,却未让秀赖给宁宁做养子。始时,宁宁还心怀怨恨,如今,这种怨念已离她远去,她已成为大彻大悟的高台院。

露落露消我太阁,

浪花之梦梦还多。

太阁在临终诗中对于梦幻人生的感叹,她如今有了更深的体会。每每回味起这两句诗,她就觉得巨大的大坂城是那么不真实。淀夫人、秀赖,以及家臣与武士⋯⋯所有人都在无尽的梦幻中纠缠,不久却将化为露水消逝,这还不足以令人警醒吗?

偶尔,她也会从京城邀请些得道高僧前来讲经。在曹洞宗弓箴禅师的启示下,高台院终于明白了佛祖出家修行的意义。

人一旦执著于贪欲,无尽的痛苦必会终生相伴。无论执著之象是城池、金银、领地,还是亲情,均毫无二致。“世上无难事。生与死,有形与无形,无不是一体。一旦领悟了这些,便足够了。太阁归天前已顿悟,故有此临终诗。”弓箴禅师与临济宗僧人不一样,对高台院的疑惑从来都是不厌其烦,耐心给予讲解。前一刻是此我,后一刻便成了彼我;今朝转瞬即逝,明日眨眼间又成今日,世事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只有铭记世事常变,善恶有报,方能超然于世。因此,人对某一事物执著,便是执著于无物。“譬如大坂城,看是城池,一旦烧掉便成灰烬。它无非是石头、木材、泥土、金银。对它过分执著,便会让它化为灰烬,涂炭几多生灵,让血流成河⋯⋯实乃愚不可及。”禅师禅语之中已有几分醒世之味。

庆长四年九月初九黄昏时分,脸色苍白的浅野长政造访西苑。

浅野长政乃高台院之妹屋屋夫婿。看到长政脸色非同寻常,高台院心中甚是诧异,但她依然保持镇静。对石田三成的想法与举动,高台院略知一二,家康搬进大坂城之事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在伏见城理政并不方便。

若是秀吉,无论身在何处,处理政务都如行云流水,可同样的事对于家康却比登天还难。只要大坂城内的人心不服,天下便时时有卷入派阀争斗之虞。

换作谁都无法治理好天下,不知从何时起,高台院竟生出这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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