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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13: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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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泊桑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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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中短篇小说全集V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全集V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莫泊桑中短篇小说全集V

作者:【法】莫泊桑

译者:郝运 王振孙

责任编辑:黄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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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ital Lab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数字业务的实验部门,成立于2014年3月。我们致力于将优质的资源送到读者手中。我们会不断努力,做体验更好、设计更好的电子书,加油!上海译文出版社|Digital Lab(1)米隆老爹

一个月来,大太阳一直朝着田野喷下灼人的火焰。在这火雨的浇灌下,生命的花朵盛开,欣欣向荣。绿油油的大地一眼望不到边。蓝湛湛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诺曼底人的农庄分散在平原上,被又高又细的山毛榉围着,远远望去,好似一片一片小树林。走到跟前,推开虫蛀的栅栏门,却又叫人以为是一座大花园,因为那些像农民一样瘦骨嶙峋的老苹果树都开了花。黑黝黝的老树干,歪歪扭扭,成行地排列在院子里,向着晴空撑开它们的圆顶,白的白,红的红,光彩夺目,苹果花的清香,敞开的牲口棚里散发出的浓烈气味,还有厩肥发酵冒出来的热气掺混在一起。厩肥堆上歇满了母鸡。

中午,这一家子:父亲、母亲、四个孩子、两个女雇工和三个男雇工,正在门前那棵梨树阴下吃饭。他们很少说话,喝过浓汤以后,又揭开了盛满肥肉烧土豆的盆子。

不时有一个女雇工站起来,拎着罐子到地窖里去装苹果酒。

男主人四十来岁,高个儿,他打量着屋边一株还没有长出叶子的葡萄。葡萄藤像蛇一样沿着百叶窗下的墙壁,蜿蜒伸展。

最后他说:“爹爹的这株葡萄今年发芽发得早,说不定要结了。”

女主人也转过头来看看,不过没有开口。

这株葡萄栽的地点正好是当年老爹被枪杀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一八七〇年的战争中。普鲁士人占领了整个地区。费(2)德尔布将军率领着北方部队还在抵抗。

普军的参谋部当时就设在这个农庄里。农庄主人米隆老爹,名字叫皮埃尔,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农。他接待他们,并且尽力把他们安置好。

一个月来,德军的先头部队一直留在村里侦察情况。法国军队离这有十法里,不见有一点动静。可是,每天夜里都有枪骑兵失踪。

派出去执行巡逻任务的侦察兵,只要是两三人一组出去,就从来没有回来过。

到了早上,在田野里、院子旁边或者沟里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的马也被割断喉咙,倒在大路上。

这些暗杀事件看来像是同一伙人干的,但是凶手始终没法查出。

普鲁士人在当地实行了恐怖的报复政策,许多农民光凭简单的告发就被枪杀;许多妇女被监禁。他们还想用恐吓手段从孩子嘴里套出话来。结果还是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现。

谁知一天早上,有人看见米隆老爹躺在他的马厩里,脸上有一道刀伤。

在离农庄三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了两个肚子被戳穿的枪骑兵。其中一个手上还握着沾满血迹的武器,可见他曾经搏斗过,进行过自卫。

军事法庭立刻在农庄门口的露天地里开庭。老头儿被带上来。

他那年六十八岁,个子瘦小,背略微有点驼,两只大手好像一对蟹钳。失去光泽的头发,稀稀落落,而且软得像小鸭的绒毛,到处露出头皮。脖子上的皮肤是褐色的,布满皱纹,露出一根根粗筋;这些粗筋从颚骨底下钻进去,然后又在两鬓现出来。他在当地被认为是一个既吝啬而又难弄的人。

他们叫他立在一张从厨房里搬出来的桌子前面,四名士兵围着他。五位军官和上校坐在他的对面。

上校用法国话问:“米隆老爹,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一直对你非常满意。你一向对我们很殷勤,甚至可以说,非常关切。但是,今天有一桩重大的案件牵连到你,因此必须弄弄清楚。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农民一句也没有回答。

上校又说:“米隆老爹,你不说话就证明你有罪。不过,我要你回答我,听见了吗?今天早上在十字架附近找到的那两个枪骑兵,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老人毫不含糊地回答:“是我杀的。”

上校吃了一惊,他盯着犯人看,沉默了一会儿。米隆老爹一直保持着平静的态度,仿佛是在跟本堂神父说话,低垂着眼帘,脸上带着庄稼人的那股子傻气。仅仅从一件事情上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慌乱,那就是他在一下一下显然很使劲地咽口水,就像他的嗓子完全被卡住了似的。

老头的全家:他的儿子让,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子,惊慌失措地站在他背后十步以外。

上校又问:“一个月来,每天早上在野外找到的我们军队里的那些侦察兵,你也知道是谁杀的吗?”

老人仍旧呆头呆脑,毫无表情地回答:“是我杀的。”“全都是你杀的吗?”“不错,全都是我杀的。”“你一个人杀的?”“我一个人杀的。”“告诉我,你是怎样干的?”

这一下,他有点紧张了;要他讲很多的话,显然使他感到为难。他吭吭哧哧地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么碰上就怎么干。”

上校说:“我通知你,你非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不可。所以你最好还是赶快拿定主意。你是怎样开的头?”

老人朝他的家里人不安地看了一眼,他们在他背后注意地听着。他又迟疑了一会儿,这才突然下了决心。“有天晚上我回家,大约就是你们来到的第二天,十点左右。你,还有你的那些当兵的,你们拿走了我值五十多埃居的草料,还有一头母牛和两只绵羊。我对自己说:‘好,让他们拿吧,我都得叫他们赔出来。’我心里另外还有别的委屈,等一会我再告诉你。先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手下的一个骑兵在我粮仓后面的沟沿上抽烟斗。我连忙去把我的镰刀摘下来,悄悄摸到他背后,他一点也没有听见。我就像割麦子似的,一镰刀,就这么一镰刀,把他的脑袋削下来了。他甚至连喊一声哎哟都没来得及。你只要到池塘里去找一找就可以发现他跟一块顶栅栏门用的石头一起装在一只装煤的口袋里。“我有我的打算。我把他全身的衣物,从靴子一直到便帽都扒下来。我把这些东西藏在院子后面,马丹家那片树林中的石灰窑里。”

老头儿不说下去了。军官们惊讶地互相望着。审问接着又重新开始;以下就是他们问出来的:

他一旦动手杀了那个骑兵以后,就念念不忘,一直想着:“杀普鲁士人!”他恨他们,他对他们怀着一个既贪财而又爱国的农民才会有的那种阴狠的、强烈的仇恨。正像他自己说的,他有他的打算。他等了几天。

他对战胜者是那么谦恭,既殷勤而又驯服,所以他们让他自由来去,随意进出。每天晚上他都看见有传令兵出发。他跟士兵们经常接触,学会了几句必要的德国话。一天夜里,他听到骑兵们前往的那个村庄的名字以后,就出去了。

他走出院子,溜进树林,到了石灰窑就连忙钻进那条长坑道。他在地上找到那个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

然后,他在田野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爬,一会儿躲躲闪闪地沿着斜坡走,只要有一点响声就注意听,像违禁偷猎的人那样紧张不安。

他认为时间到了,就来到大路边上,藏在荆棘丛里,继续等着。将近半夜十二点,硬土路面上终于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他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准了只有一个骑兵过来,就做好准备。

那个枪骑兵带着紧急公文,骑着马疾驰而来。一路上他耳目并用,小心提防。米隆老爹等他来到十步远的地方,连忙爬到路当中,叫喊:“Hilfe!Hilfe!(救命!救命!)”骑兵勒住马一看,认出是一个落马的德国人,以为他受了伤,于是跳下马,毫不怀疑地走过来。正当他朝陌生人俯下身子的时候,那柄弯弯的长马刀就戳进了他的腹部。他倒下去,仅仅抖动了几下,就立刻断气了。

接着,这个诺曼底人怀着老农民才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快活心情站起来。为了取乐,他又把死人的喉咙割断,然后才拖到沟边扔下去。

马静静地等候着它的主人。米隆老爹跨上马鞍,一溜烟地朝平原上奔去。

一个钟头以后,他又看见两个并排返回营地去的枪骑兵。他笔直地朝他们跑去,嘴里又叫着:“Hilfe!Hilfe!”普鲁士人认出了军服,让他过来,丝毫没有起疑心。老头儿像颗炮弹在他们中间一穿而过,用马刀和手枪同时把他们俩都撂倒了。

他把两匹马也宰了,因为那是德国人的马!然后悄悄回到石灰窑,把一匹马藏到阴暗的坑道里。他脱掉军服,换上自己的破衣裳,回到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他等候侦查结束,一连四天没有出门。但是到第五天,他又出去了,用同样的计策杀死了两名士兵。从此以后他一直没有歇过手。每天夜里,他这个幽灵般的骑兵,这个专以杀人为目标的猎人,都要披星戴月在荒凉的田野里奔驰。他忽东忽西,到处寻找机会,有时在这儿撂倒几个普鲁士人,有时在那儿撂倒几个。任务完成以后,这个老骑兵就撇下倒在大路上的尸体,回到石灰窑里把马和军服藏好。

到了中午,他从容不迫地拎着燕麦和水去喂留在坑道里的坐骑。他把它喂得饱饱的,因为他需要它干的是一桩很重的活儿呢。

但是,头天晚上,遭到这个老农民袭击的人中间,有一个有了防备,在他脸上砍了一刀。

不过,他还是把那两个人都杀死了。他还能够回到石灰窑,把马藏好,换上破旧的衣裳,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感到身子发软,勉勉强强走到马厩,就再没有气力往家里走了。

他被人发现时,正躺在干草上,浑身是血……

他讲完以后,突然抬起头,自豪地望着普鲁士军官。

上校捻着小胡子,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了。账已经算清,不多不少,我一共杀了十六个。”“你知道你有死罪吗?”“我又没有向你讨饶。”“你当过兵吗?”“当过。我从前打过仗。再说,我那个跟拿破仑一世皇帝当兵的(3)爸爸,就是你们打死的。上个月你们又在埃夫勒附近打死了我的小儿子弗朗索瓦。你们欠我的债已经还清。现在咱们是谁也不欠谁的。”

军官们面面相觑。

老人接着说下去:“八个是为我爸爸还的,八个是为我儿子还的。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我呀,我可不是成心要跟你们过不去!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就连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可是你们来到我的家里,就跟在你们自己家里一样发号施令,作威作福。我已经在那些人身上报了仇。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老人挺直僵硬的腰板,像一位谦逊的英雄那样把双手交叉在胸前。

普鲁士人低声交谈了很久。有一个上尉也是上个月才失去自己的孩子,他为这个行为高尚的穷苦人辩护。

后来上校站起来,走到米隆老爹跟前,压低嗓音说:“听我说,老头儿,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的命,只要……”

可是老人家根本不听。微风吹拂着他脑袋上绒毛般的稀发,他两眼逼视着打胜仗的军官,眉头一皱,那张带着刀伤的瘦脸扭歪了,表情十分可怕。接着他挺起胸膛,使出全身力气朝普鲁士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上校气疯了,他刚举起手,老人又朝他脸上吐了一口。

军官们都立了起来,同时大声发布命令。

不到一分钟,这个仍旧十分平静的老人就被推到墙根处决了。他的儿子让、儿媳妇和两个孙子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在临死前还朝着他们微笑呢。郝运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三年五月二十二日的《高卢人报》。(2)费德尔布将军(1818—1889):法国将军。一八七〇年普法战争中,九月二日法国拿破仑三世在色当投降后,国防政府把北方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他。(3)埃夫勒:法国西北部厄尔省省会。(1)在一个春天晚上

让娜快要和她的表哥雅克结婚了。他们从小认识,爱情在他们之间,不像通常在上流社会那样,有许多客套虚礼。他们在一起长大,并不知道他们相爱。年轻姑娘有点喜欢卖俏,有时候天真地逗弄年轻小伙子。而且她觉着他长得漂亮,脾气好,每次见到他,都真心实意地抱吻他,但是从来没有感到过颤栗,那种使你全身从指尖到脚尖都好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似的颤栗。

他呢,非常单纯地想:“我的小表妹,她很可爱。”他怀着一般男人对漂亮姑娘总会有的那种出于本能的感情想着她。他的想法也就到此为止。

后来,有一天让娜偶然间听见她母亲对她姨(对阿尔贝特姨,因为莉松姨没有结婚,是个老姑娘)说:“我敢向你担保,这两个孩子马上就要爱上了;这可以看得出来。我呢,我觉得雅克正是我理想中的女婿。”

让娜立刻爱上了她的表哥雅克。从此以后,她看见他会脸红,她的手被年轻人的手握着时会颤抖;她的眼睛遇到他的眼光时会垂下去。她装腔作势,故意引他来吻她。到最后他也发觉这一切。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方面虚荣心得到满足,一方面也感到真正的爱情,在一阵冲动之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爱你,我爱你!”

从这一天起没有了别的,只有喁喁私语,献殷勤等等各式各样恩恩爱爱的表现,由于过去的亲密关系,他们既不感到拘束,也不感到难为情。在客厅里,雅克当着他的母亲、让娜的母亲,还有他的莉松姨这三个老姐妹的面抱吻他的未婚妻。他和她两个人整天单独在树林里,穿过一片片开满野花的潮湿的草地,沿着小河散步。他们等候着成亲的日子,心里并不感到过分的焦急,不过他们沉浸和笼罩在无比美妙的柔情蜜意之中,他们从微不足道的抚爱,手与手的紧握和热情的注视里,享受到无穷乐趣;他们那么长久地互相望着,好像他们的心灵都融合在一起了。想紧紧拥抱的欲望还不强烈,只是隐隐约约地折磨着他们;他们的嘴唇在互相召唤,好像是在互相等候、互相期待、互相允诺,有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

有时候,在这种充满热情而又竭力克制的情况中,在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中,过了一整天以后,到了晚上,他们好像感到一种异样的疲劳;两人都不知为什么深深叹气,都不懂得这是等待中的叹气。

两位母亲和她们的妹妹莉松姨喜形于色,满意地观察着这对年轻人的爱情的发展。特别是莉松姨看见他们,心里十分感动。

她个儿矮小,沉默寡言,总是躲在一旁不声不响,仅仅在吃饭的时候才露面,然后又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她相貌和善、见老,眼光温柔、忧郁,在家里几乎不为人注意。

她的两个守寡的姐姐曾经在上流社会里有一定地位,多少有点儿把她看成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们用一种漫不经心的亲热态度对待她,在这种亲热态度之中,还隐藏着一种对老姑娘才有的带点蔑视的(2)关心。她的名字叫莉丝,是在贝朗瑞风行整个法国的那些日子里诞生的。后来大家看到她没有结婚,并且肯定是不会再结婚了,就叫她莉松而不再叫她莉丝了。如今她是“莉松姨”,一个谦逊、整洁的老妇人,甚至在亲人面前,也感到非常羞怯,亲人们爱她,在他们的爱里具有习惯、怜悯和出自好心的淡淡的成分。

孩子们从来不上楼到她屋里去拥抱她。只有女用人进她的屋。别人如果有话要说,就打发女用人去叫她。她可怜的一生在这间屋里冷冷清清地度过,这间屋在哪里别人都几乎不知道。她丝毫不占地方。她不在的时候,别人从来不谈起她,也从来不想起她。有些不引人注目的人,甚至对亲人说来,也像外人一样,一直是陌生的,他们的死也不会在家里留下任何空白,造成任何损失,她就是这样一种人。有些人不善于进入他们身边的人的生活、习惯和爱,她就是这样一种人。

她走路总是迈着无声无息的急促的小步子,从不弄出一点响声,从不碰着任何东西,看上去好像把不发声的特性传给了一切物体。她的手仿佛是棉花做的,因为她的手使用起东西来是那么轻,那么仔细。“莉松姨”这三个字说出来,在别人心里简直可以说不会引起任何想法。就跟说“咖啡壶”或者“糖罐”完全一样。

那条母狗卢特也肯定比她具有明显得多的个性。他们不断地爱抚它,叫它:“我亲爱的卢特,我美丽的卢特,我的小卢特。”它要是死了的话,他们悼念起来也一定会更加伤心。

表兄妹两人的婚期定在五月底。这一对年轻人眼和眼、手和手、思想和思想、心和心都紧紧相连地生活着。这一年春天姗姗来迟,夜里有霜,清晨有雾,它冻得瑟瑟发抖,一直犹豫不决,没想到现在却突然一下子来到了。

连着几天天气暖和,稍微有点阴沉,大地的液汁开始流动,叶子像奇迹似的舒展开来,到处都弥漫着嫩芽和早开的花朵那种使人浑身发软的香气。

后来,有一天下午,胜利的太阳终于晒干了飘浮在空中的水蒸气,露出了脸庞,照耀着整个平原。它的欢乐随着光芒撤满田野,钻到各处,钻进了植物、动物和人体。谈情说爱的鸟儿飞来飞去,拍着翅膀,互相呼喊着。让娜和雅克洋溢着一股无比美妙的幸福心情,但是他们变得比以往更羞涩,因为随着树林的醉人的香气而钻进他们体内的那种新的颤栗使他们感到不安,他们整天并肩坐在城堡门前的一张长凳上,再也不敢两个人单独走远,他们心不在焉地望着在那边池塘里互相追逐的大天鹅。

暮色降临,他们感到心里平静下来,比较放心了。吃过晚饭以后,他们在客厅里,趴在打开的窗口上,低声交谈着。他们的母亲就着从(3)灯罩里洒落的一圈灯光玩皮克,莉松姨在替当地的穷苦人织袜子。

池塘的那一边有一片乔木林伸展到远方。月亮突然在大树的嫩树叶间露出来了。它缓缓地上升,树枝的影子呈现在它的圆盘上;它在天空上爬,周围的星星变得黯然失色。它开始向人间洒下飘浮着白颜色和梦幻的凄凉光芒,对梦想家、诗人和情人们来说是那么宝贵。

两个年轻人起先望着月亮,后来他们全身浸透了夜晚的柔情蜜意,浸透了草坪和树丛上的那种朦胧的光辉,慢慢地走出去,在白色的大草坪上散步,一直走到闪闪发光的池塘边。

两个做母亲的打完了四盘皮克,困得睁不开眼睛,想去睡觉了。“应该把孩子们叫回来了,”一个说。

另一个朝淡白色的天边扫了一眼,有两个人影在缓缓移动。“随他们去吧,”她说,“外面多么好!莉松会等他们;对不对,莉松?”

老姑娘抬起惶惑不安的眼睛,怯生生地回答:“当然,我会等他们。”

姐妹两人上床睡觉去了。

莉松姨这时候也立了起来,她把已经开始编织的活儿、毛线和长针放在沙发椅的扶手上。她走过来趴在窗口,望着迷人的夜景。

那一对情人一遍又一遍穿过草坪从池塘走到台阶,又从台阶走到池塘。他们手握着手,不再说话,仿佛摆脱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大地散发出来的诗情画意的一部分。让娜忽然瞧见窗框里灯光照出的老姑娘的影子。“瞧,”她说,“莉松姨在看我们。”

雅克抬起头。“是的,”他跟着说,“莉松姨在看我们。”

他们继续梦想,继续慢慢走,继续相爱。

这时露水盖住了青草。他们感到有些凉意,身上微微颤抖。“回去吧,”她说。

他们回来了。

他们走进客厅的时候,莉松姨又开始编织袜子。她的头俯在活儿上,瘦小的手指好像累了似的有点哆嗦。

让娜走过去:“姨,我们要去睡觉了。”

老姑娘转动着眼睛。她的眼睛通红,好像哭过。雅克和他的未婚妻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年轻小伙子却发现年轻姑娘的轻巧的鞋子上面都是水。他心里很急,深情地问:“你那双亲爱的小脚不冷吗?”

莉松姨的手指突然一下子抖得非常厉害,连活儿也落下来,一团毛线在地板上滚到很远的地方。这个老姑娘两手猛地捂住脸,开始抽抽搭搭地大声哭起来。

两个孩子朝她奔过去,让娜跪下,张开双臂,惊慌失措地连声说:“莉松姨,你怎么啦?莉松姨,你怎么啦?……”

可怜的老妇人悲痛得身子抽搐着,泣不成声地回答:“因为……因为……他问你:‘你……你那双亲爱的小脚……不冷吗?……’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郝运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一年五月七日的《高卢人报》。(2)贝朗瑞(1780—1857):法国诗人。他写的许多歌谣曾被谱曲,其中有不少与贫民无产者有关,流行于当时。莉丝或者莉瑟特是他在歌谣中常用来歌唱的那些欢乐的、娇艳的、有点轻佻的女人的名字。(3)皮克:两人对玩的一种纸牌戏。(1)瞎子

初升的太阳带来的快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降临大地的光明会使我们如此充满了活着的幸福?天空蔚蓝,田野碧绿,房屋雪白;我们陶醉了的双眼畅饮着这些鲜艳的色彩,把它们化成了我们心灵中的愉悦。于是我们心里有了跳舞、奔跑和歌唱的愿望,一种轻松愉快的舒适之感,一种扩展到万物的温情,但愿能拥抱太阳。

门洞下面的那些瞎子淡漠地面对着他们永恒的黑暗,总是平平静静地处于这种新的欢乐之中,时时刻刻都在使他们的不知为什么想欢跳的狗安静下来。

日暮时分,他们由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牵着回家时,如果孩子说:“今天天气真好啊!”瞎子就会回答说:“我早就觉得了,天气一好,鲁鲁就不肯老老实实地待着了。”

这样的人我认识一个,他过的是一种难以想象的最最残酷的苦难生活。

他是一个乡下人,一个诺曼底农庄主的儿子。父母亲在世时,总算还有人照顾他,他感到痛苦的只是他那可怕的残疾;可是在两位老人去世之后,残酷的生活就开始了。一个姐姐收留了他,可是农庄里所有的人都把他看作是一个白吃饭的叫花子。他每次吃饭,别人都要指责他吃得太多,把他叫做懒虫、坏蛋。虽然他姐夫霸占了他那一份遗产,可是连汤也舍不得给他喝,只给他不至于饿死的那么一点点。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两只白色的大眼睛就像两个封信用的小面团;他挨到辱骂时总是不动声色,他这样忍声吞气,以致别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骂他。再说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温暖,他的母亲也不怎么喜欢他,对他的态度也很生硬。因为在农村里,没有用的人也就是有害的人;母鸡发现它们之中有了残废会把它杀死,乡下人也会有这种想法。

喝完汤以后,夏天他就去坐在大门前,冬天就靠着壁炉,一动不动地一直坐到天黑。他不做任何手势,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有他的眼皮,有时候因为神经性的抽痛而落下来,盖住眼球上那个白块。他有没有心灵?有没有思想?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谁也没有考虑过这类问题。

在几年里面,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可是因为他什么事也不能做,而且总是那么无动于衷,最终还是惹恼了他的亲戚们;于是他成了出气筒,成了一个给人虐待的小丑,一个专供周围的粗人把发泄他们兽性作为取乐的牺牲品。

凡是针对他的失明可能想出来的最最残酷的恶作剧都被使出来了,并且作为他获得那点食物的代价;他吃的那几餐饭成了邻居们娱乐、他受折磨的时刻。

附近的乡邻都跑来寻找这种消遣,他们挨家挨户地相互通知,使这个农庄的厨房里每天都挤满了人。有时候他们在桌子上他喝汤的盘子前面放上一只猫或是一只狗。这只畜生靠它的直觉嗅出了这是个残疾人,便慢慢地走近,津津有味地舔舔,悄没声儿地喝了起来;有时候它的舌头发出一点响声,引起了那个可怜虫的注意,他便举起勺子朝前乱挥,它就小心地躲开,以免挨打。

这时候,聚集在墙边的观众就会哈哈大笑,大家推推搡搡,有时还跺脚。而他呢,从来不说一句话,开始用右手拿勺子喝汤,左手伸向前面保护他的盘子。

有时候他们还弄些瓶塞子、木头、树叶,甚至一些脏东西来给他吃,他也分辨不出来。

后来,大家对这种玩笑也感到乏味了。他的姐夫因为老养着他而生气了,开始打他,时时刻刻打他耳光;看到他那种毫无用处的躲闪或是还手还要嘲笑他。从此这又成了一种新的娱乐:打耳光的娱乐。那些长工、短工、女用人,随时随地都会给他一巴掌,打得他眼皮直眨巴。他不知道往哪儿躲,只能不停地伸长着胳膊,以防别人接近。

最后,他被逼着去讨饭。在赶集的日子里,他被带到大路边上;一听见有脚步声或是车辆滚动声时,就伸出帽子结结巴巴地说:“求求您,行行好吧。”

可乡下人是不会乱花钱的;一连几个星期,他一个铜子也要不到。

于是他遭到了强烈而又无情的憎恨。下面说说他是怎样死的。

一个冬天,地面上盖满了雪,天寒地冻。可是一天早晨,他的姐夫把他带到一条很远很远的大路上去行乞。他让这个瞎子一整天留在那儿,到了晚上,他对他的家人说他没有找到他。随后他又说:“算了吧!不必管他了,一定是因为他冷,有人把他带走了。他丢不了,他明天就会回来喝汤的。”

第二天,他没有回来。

原来瞎子在空等了好久以后,冻得受不住,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他想走回家去;可是他辨别不了那条被埋在冰雪下面的大路,只能胡乱地朝前走,一次次掉进沟里,再爬出来;他一直闷声不响,也不喊叫,只是想找一户人家。

可是大雪冻得他逐渐麻木起来,他两条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在一片平地上坐下,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断地下着的雪花埋葬了他。他僵硬的身子在不停堆积起来的大雪底下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标明尸体的所在地。

他的亲人们在一个星期内假装到处去寻找他,打听他的消息。他们甚至还哭了几声。

这年的冬天很冷,解冻很迟。一个星期日,农民们到教堂去望弥撒,他们发现有一大群乌鸦在平原上空不停地盘旋,接着又像一阵黑雨一样,集中地下落到同一个地方,一会儿飞走,一会儿又飞回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这些乌鸦还在那里,它们像一朵乌云似的浮在那里,好像四面八方的乌鸦全都聚集到这里了;它们大声聒噪着落到亮闪闪的雪地上,成为一片怪异的黑点点,一面执拗地在寻觅着什么。

一个小伙子走过去看看它们究竟在干什么,这才发现了瞎子的尸体,已经残缺不全,被吃掉了一半。他那双灰白的眼睛已经没有了,被那些贪吃的乌鸦的长喙啄掉了。

现在我每逢天气晴朗感到心情愉快的日子,就不禁想起这个可怜虫,心中会泛起一种凄凉的回忆和莫名的悲哀。他活着没有任何欢乐,甚至他的死亡也成了所有认识他的人的一种解脱。王振孙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二年三月三十一日的《高卢人报》。(1)点心

我们就把她叫作昂塞尔夫人吧,免得让人发现她的真名实姓。

她是一颗像后面拖着一条发光尾巴的巴黎彗星。她做诗也写小说,有富于诗意的心灵,而且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她很少接待客人,除了极少数通常被称作某一领域的泰斗人物以外。在她家被接待过就变成了一个尊称,一个真正的智者的尊称;至少大家对她的邀请是这么看的。

她丈夫扮演的是一颗暗淡的卫星的角色,做一颗明星的丈夫决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这一位却曾经有过一个执拗的念头,就是想建立一个国中之国,要拥有他自己的价值,当然是次要的价值。因此在他妻子接待的日子里,他也接待他的朋友;他有一些专门属于他的群众,这些人赞赏他,听信他,对他注意的程度超过了对他的光彩夺目的伴侣。(2)

他献身于农业,献身于室内的农业。和这情况相同的还有室内的将军,所有那些出生于、生活于、去世于陆军部的皮圈椅中的人,不就是这种人吗?还有室内的海员,可以到海军部去看看;以及室内的殖民者,等等,等等,也就是说他研究了农业,而且深入研究了农业和其他科学的关系,和政治经济学的关系,和艺术的关系——任何东西都可以把艺术作为调料,不是连可怕的铁路桥梁也被称作是(3)“艺术的工程”吗?总之,他达到了人们谈起他时总是要说“这是一个强人”的境界。在技术月刊里经常提到他,他的妻子为他弄到了(4)在农业部的一个委员会里当一名委员的职务。

这点小小的荣誉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以节省开支为借口,他在他妻子接待客人的日子邀请他的朋友,这样他们的朋友就混在一起了,更不如说他们是形成了两个组。夫人和她的由艺术家、法兰西学院院士、部长等组成的随从,占用了一条以帝国时代风格的家具布置起来的长廊。先生则总是和他的庄稼汉退缩在一间比较小的,当作吸烟室用的房间里;昂塞尔夫人挖苦地称之为农业沙龙。

这两个阵营壁垒分明。先生倒并无嫉妒之意,有时候还到学院派去跟他们一一友好地握手;可是学院派对农业沙龙根本不屑一顾,很少会有科学界、思想界或其他的头面人物混到庄稼汉中间去。

这些接待是不花什么钱的:一壶茶,一个大奶油圆球蛋糕;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开始时,先生曾提出过要有两个奶油圆球蛋糕,一个给学院派,一个给庄稼汉;可是太太英明地看到了这种行事方式会明显地分为两个阵营,两个接待,两个派别。先生也不再坚持。因此还是只有一个奶油圆球蛋糕,先由昂塞尔夫人奉献给学院派,随后再转送到农业沙龙。

然而,这个奶油圆球蛋糕很快便成了学院派最好奇的注意目标。昂塞尔夫人从来不亲自切蛋糕。这个任务总是由这一位或是那一位显赫的客人担任。这个大家渴求的光荣的特别任务落在每个人身上的时间一般较长:差不多是三个月,不会再多;而且大家还注意到,这种切蛋糕的特权似乎还带来了一系列的优先权,一种强有力的王权或者总督权。

这位执行统治权的切蛋糕的人说话傲慢,语气完全是命令式的。而家庭主妇的优惠,所有的优惠,都是给他的。

大家在私下里,在门背后,悄悄地把这些切蛋糕的幸运儿称作“奶油圆球蛋糕的宠儿”。每次宠儿的更替都会在学院派里引起一场骚动。那把切蛋糕的刀就是一根权杖,蛋糕就是象征。谁被选中,大家就祝贺他。庄稼汉从来轮不到切蛋糕。连先生本人也总是被排除在外,虽说他也吃他的一份。

切奶油圆球蛋糕的先后有诗人、画家和小说家。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切了一段时期,后来有一位大使接替了他。有时候,一位不怎么出名的,可是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人,根据不同时代而被叫作真正的绅士,完美的骑士,花花公子或是其他什么的人,也轮到了坐在这个具有象征性的蛋糕面前。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他们短暂的统治期间,都向做丈夫的表示了很大的敬意;随后,当他下台时刻来到时,他便把刀递给了另一位,自己则再次混入那位“美丽的昂塞尔夫人”的追随者和爱慕者的队伍之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很久;可是彗星的光芒不会永远是那么耀眼的。世界上的一切都会衰老。慢慢地,切蛋糕的人的热情似乎减弱了;在把盘子递给他们时,他们有时显得有点儿犹豫。这个从前被人如此羡慕的职务变得不太吸引人了,大家保留这个职位也没有过去那么长久了,也不那么引以为荣了。昂塞尔夫人对大家微笑频频,殷勤有加;唉,大家已经不再愿意切蛋糕了。新来的人似乎拒绝接受这个任务,那些“老宠儿”又一个个重新露面,就像一些被人暂时送上王位的被废黜的君主。后来,候选人变得越来越少,少得几乎没有了。啊,真是奇迹,整整一个月,由昂塞尔先生切蛋糕,后来他也好像有点厌倦了,以致有一天晚上,大家看到的是昂塞尔夫人,美丽的昂塞尔夫人在亲自切蛋糕。

可是看来她非常厌恶这件事,以致第二天她对她身旁的一位客人提出了如此强烈的要求,使他只能唯命是从。

人们对这个象征真是太熟悉了,大家带着惊慌不安的神色面面相觑。切蛋糕本来不算什么事,可是那种因受宠而得来的特权现在却使人感到恐怖;因此,每当蛋糕盘端出来时,学院派的人便混到农业沙龙里去;就好像要躲到那位始终笑容可掬的丈夫背后去。当忧心忡忡的昂塞尔夫人一手端着奶油圆球蛋糕的盘子,一手拿着刀,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挤到她丈夫的身旁,仿佛是为了求得她丈夫的保护。

又过去了几年,没有人切蛋糕了。可是出于一个根深蒂固的老习惯,那位仍然被人殷勤地称作“美丽的昂塞尔夫人”的女人在每次晚会上都要用眼光去寻找一位忠实的执刀人,而每次在周围都发生了同样的反应:一次巧妙的大溃逃,还有各种各样机智而复杂的诡计,都是为了避免听到她即将说出口的建议。

一天晚上,有人把一位非常年轻的,天真无邪的小伙子介绍到她家里来。这个小伙子还不知道奶油圆球蛋糕的秘密;因此当那个点心出现,当大家溜之大吉,当昂塞尔夫人从仆人手里接过那盘蛋糕时,这个小伙子还是泰然自若地站在她身边。

她也许以为他是知道这件事的;她莞尔一笑,声音激动地说:“亲爱的先生,能不能费心把这个蛋糕切一下?”

他为这种荣誉感到高兴,忙不迭地脱下了手套。“啊,怎么说呢,夫人,真是荣幸之至。”

远处,在长廊的各个角落里,在庄稼汉的房间的开着门的门框里,有些人伸着脑袋惊奇地看着。随后,当大家看到这个新来的人毫不犹豫地切开了蛋糕,便很快围了过来。

一位老诗人高兴地拍拍这位新参加进来人的肩膀,俯在他耳边说:“好样的,年轻人!”

大家好奇地打量他,连那位做丈夫的也感到吃惊。至于那个年轻人,他对大家似乎是突然之间对他表示出来的尊重感到惊异,他尤其不懂得那些特别的亲切感,那位女主人向他表示明显的好意和无声的感激。

不过看来他终于弄明白了。

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启发他的呢?没有人知道,可是当他出现在下次晚会上时,他看上去似乎心中有事,神态有点儿羞愧,不安地看着周围。喝茶的时候到了,仆人出来了。昂塞尔夫人笑眯眯地接过盘子,用眼睛去搜索那个年轻人,可是他早已经逃走了,不在那儿了。于是她去找他,并且很快在庄稼汉的房间里找到了他。他正挽着她丈夫的胳膊,惊惶不安地在向他讨教消灭葡萄根瘤蚜虫的方法。“亲爱的先生,”她对他说,“您肯不肯费心为我切一下这个蛋糕?”

他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嘴里支支吾吾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昂塞尔先生很可怜他,转过头来对妻子说:“亲爱的,如果你不来打扰我们,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在谈农业,让巴蒂斯特去切你那个蛋糕吧。”

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人替昂塞尔夫人切她的奶油圆球蛋糕了。王振孙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二年一月十九日的《吉尔·布拉斯报》,作者署名:莫弗里涅斯。(2)作者选择的是当时的一个时髦课题,在一八六七年成立了农业耕作者协会。而农业协会在一八七八年、一八七九年、一八八〇年一再改组,到一九一八年变成了农业学会。(3)钢铁建筑可以说是法国第二帝国时期和第三共和国初期的一个特征。当时的钢铁建筑有巴黎中央菜市场和国家图书馆大厅。作者写这篇小说的一八八二年,在康塔尔省的特吕耶尔河的深一二五米的狭谷上正在开始建造长五六四米的加拉比铁路大桥。(4)法国政府当时正在改组农业部。根据一八八二年一月七日(也就是这篇小说发表前两天)的法令,新成立了四个高级委员会:葡萄根瘤蚜虫害委员会,牛的系谱委员会,农业水利学委员会以及纯血种马的系谱委员会。(1)牧童跳(2)(3)

从迪耶普到勒阿弗尔的海岸是一道连绵不断的悬崖,高约一百米,像城墙那么笔直。这条白色岩石的长带子有些地方猛地下沉,形成陡峭的小峡谷,谷坡上长满低矮的青草和荆豆,由开垦成农田的高原降落到遍布卵石的海滩为止,看上去很像山洪冲刷出来的冲沟。大自然造就了这些峡谷,暴雨冲走了从悬崖上掉入谷底的残余石块,凿出直通大海的泄水的沟壑,如今干涸了成为人行的通道。

这些海风袭击的山谷有时会有一个村子蜷缩在里面。

我曾经在海岸的这种缺口里度过夏天,住在一个农民家里,房子面向大海,从我的窗口可以望到嵌在山谷的绿色斜坡间一片很大的三角形的蓝色海水,有时候还可以看见在远处的一抹阳光里经过的点点白帆。

通向大海的那条路沿着峡谷的谷底伸展,突然间进入两道泥灰岩的岩壁之间,变成一条像车辙般的深沟,然后才到达极大的一片卵石海岸;经过波涛多少世纪的抚爱,这些卵石变得又圆又光。

这条夹在陡壁之间的通道叫作“牧童跳”。

下面就是使它得到这个名称的那场悲剧:

据说这个村子从前由一个既严厉又粗暴的年轻教士管理。他从神学院出来,对那些按照大自然的法则而不是遵循他的天主的法则生活的人充满憎恨。他对自己严格到了不可改变的地步,对别人也抱着毫不宽容的偏执态度。有一件事特别激起他的愤怒和厌恶,那就是爱。城里的文明的人和高雅的人,他们用柔情和温存的轻纱掩饰他们在天性支配下做出的兽性动作,如果他生活在城里的那些人中间,如果他是在高大的、布置雅致的、半明不暗的教堂中殿里,接受女教徒的悔罪,由于她们的堕落有着优雅的魅力,由于她们的肉欲的吻包着高尚的外衣,她们的罪孽似乎减轻了许多,也许他就不会像面对这些在壕沟的烂泥里或者谷仓的干草堆上肮脏交配的衣衫褴褛的人那样,打心底里产生疯狂的反感,无法遏止的怒火。

他把这些不懂得爱,仅仅像动物那样结合的人比做畜生。他恨他们,因为他们心灵粗卑,因为他们龌龊地满足他们的本能,因为老人们上了年纪还在谈论这些邪恶的肉体享乐时所流露出的令人厌恶的快乐。

他也许不自觉地受到欲念得不到满足的煎熬,也许他的肉体因不堪他的纯洁的灵魂的暴虐压制起而反抗,致使他有苦难言亦未可知。

但是一切与肉体有关的事都使他感到愤慨,都惹他大发雷霆。他的讲道言词激烈,充满威胁和狂热的暗示,引起姑娘们和小伙子们的冷笑,他们在教堂里偷偷地交换眼色,而那些穿着蓝罩衫的农夫和披着黑斗篷的农妇望完弥撒出来,在回到烟囱朝着天空冒着一缕青烟的破房子的路上,互相说:“本堂神父先生,他在这种事情上是不开玩笑的。”

有一次他毫无道理地暴跳如雷,甚至失去了理智。他去看一个女病人,走进农庄的院子,看见一堆孩子,其中有这家人家的孩子,也有邻家的孩子,他们聚集在一个狗窝的周围,一动不动,聚精会神,默不作声,好奇地看着什么。神父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母狗在下仔。狗窝前面,五只小狗围着母狗乱躜乱动,母狗亲切地舔着它们,正当本堂神父把头从孩子们的头顶上伸过去时,第六只小狗生下来了。这时候所有的孩子都一下子兴高采烈地边拍手边叫喊:“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游戏,没有掺进丝毫不洁成分的正常游戏,他们观看生小狗就像他们看苹果掉落到地上一样。但是身穿黑道袍的人却勃然大怒,失去了理智,举起他那把蓝色大雨伞,开始朝孩子们打去。孩子们撒腿逃走了。于是他就单独面对在分娩中的母狗,朝它使劲打去。母狗被链子拴住,没法逃走,一边呻吟,一边挣扎,他跳到它的身上,用两脚踩它,把最后一只小狗也踩了出来,然后用脚后跟几下子踩死了它。接着他把鲜血淋淋的尸体留在刚出世的小狗中间,那些小狗动作迟钝,吱吱叫着,已经在寻找乳房。

他常独自一个人走很长的路,迈着大步,神情像个野人。

五月的一个晚上,他正从一次远距离的散步归来,沿着悬崖往村子走回去,突然遭到一场狂风暴雨的袭击。四周看不见一间房屋,只有在大雨像乱箭般袭击下的光秃秃的海岸。

大海上波涛汹涌,白浪翻滚,大块的乌云夹着更多的雨水从天边奔来。风呼啸着,刮得尚未成熟的庄稼倒伏,刮得湿淋淋的神父摇摇晃晃,湿透的道袍粘在大腿上,耳朵里灌满了响声,兴奋的心里灌满了喧嚣声。

他脱下帽子,朝暴风雨伸出额头,渐渐地他走近了通往村子的斜坡。但是一阵狂风猛地袭来,他再也不能向前走;突然间他在一片放羊的牧场旁边看见一个牧羊人的流动小屋。

这是一个躲雨的好去处,他奔了过去。

那些在暴风雨中淋着的狗,在他走近时,一动也没有动;他一直走到了小木屋跟前,它看上去像是装在轮子上的一个狗窝,放羊人到了夏天把它从一个牧场拖到另一个牧场。

梯凳上面有一扇低矮的门开着,可以望见里面的干草。

神父刚要进去,忽然看见阴影里有一对情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他于是猛地把门板关上,钩住;然后抄起车辕,弯下他的瘦腰,像马一样地朝前拉。他身上穿着湿透的呢道袍,气喘吁吁地奔跑着,把那一对被他撞见搂在一起的年轻人朝陡坡,致命的陡坡拉去;他们呢,用拳头敲打板壁,毫无疑问以为是过路人在跟他们恶作剧。

到了斜坡顶上,他放开这个轻便的小屋,它开始在倾斜的山坡上滚动。

它加快了奔跑速度,像发疯似的,越跑越快,而且如同牲口那样跳跳蹦蹦,跌跌撞撞,车辕敲打着地面。

一个讨饭的老头儿蹲在一个沟里,看见它从他头顶上一下子冲过去,还听见从木头车厢里发出可怕的叫喊声。

忽然间它猛地一撞,撞掉了一只轮子,歪倒下去,开始像球一样,像从山顶上连根拔起的房子一样,往下滚,滚到最后一道冲沟的边缘以后,蹦起来,划出一条曲线,落进沟底,像鸡蛋一样摔得粉碎。

一对情人后来被人找到了,两个人都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虽然四肢全都断了,但是仍然紧抱在一起,在恐怖中就像在寻欢作乐中那样双臂搂住对方的脖子。

本堂神父不准他们的尸体进入教堂,也不答应为他们的棺材祝福。(4)

星期日,在主日讲道时他狂怒地谈到天主的第七条诫律,用一条神秘的报复的胳膊来威胁那些情人,并且引用了那两个在犯罪的深渊中被杀死的不幸的人作为例子。

他从教堂走出来时,两名宪兵逮捕了他。

一个守在警戒掩体里的海关人员看到了一切。神父被判处服苦役。

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的那个农民神情严肃地补充说:“我呀,先生,我认识他。不管怎么说他是个挺不错的人,只是他不喜欢那档子事。”郝运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二年三月九日的《吉尔·布拉斯报》,作者署名:莫弗里涅斯。(2)迪耶普:法国西北部塞纳滨海省港口城市,滨英吉利海峡。(3)勒阿弗尔:法国第二大港,在西北部塞纳河口。迪耶普在它的北面。(4)据《圣经·出埃及记》载,天主在西奈山上亲自授予摩西十条诫律。其中第七条为:不可奸淫。(1)旧物我亲爱的科莱特:(2)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圣勃夫先生的一句诗,这句诗我们曾经一起读过,后来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它向我道出了许多东西;它经常使我那可怜的心得到平静,特别是最近。下面就是这句诗:出生,活着,死去,全都在同一所房子里!

我现在独自一个人在这所房子里,我出生在这儿,我生活在这儿,我也希望死在这儿。虽然不是天天都很快乐,但是却很愉快,因为我在这儿被回忆所包围。

我的儿子亨利是律师;他每年来看我两次。让娜和她的丈夫住在法国的另一头,每年秋天是我去看她。因此我一个人在这儿孤孤单单,但是有许多熟悉的东西包围着我,它们不断地向我谈起我的亲人们,死去的亲人们,还有远离的活着的亲人们。

我看书看得不多,我已经老了;但是我没完没了地想,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没完没了地梦想。啊!我不是像我从前那样梦想。你一定还记得我们的那些疯狂的想象,我们二十岁时的脑子里虚构出来的那些奇遇,以及所有那些隐隐约约看见的幸福前景!

这些全都没有成为事实;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实现的是另外一回事,没有那么迷人,没有那么富有诗意,但是对能够勇敢地以容忍的态度对待人生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这些女人,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经常总是不幸的吗?这是因为别人在我们年轻时把我们教得对幸福太深信不疑了!我们从来没有受到过斗争、拼搏、受苦的思想的教育。一遇到打击,我们的心就碎了。我们敞开心房,等待着幸运的事像瀑布似的倾泻进来。而来到的往往好坏参半;我们立刻就会哭起来。幸福,我们梦想中的真正幸福,我已经学会了认识它。它并不存在于巨大的快乐到来之中,因为巨大的快乐毕竟是极少的,而且是短暂的,它只存在于对一系列永远不会来到的欢乐的无限期待里。幸福就是幸福的期待,就是充满希望的远景,因此也就是无止境的梦想。是的,我亲爱的,只有梦想是美好的;尽管我已经老了,我还在继续梦想,而且每天如此,只不过我的梦想改变了对象,因为我的愿望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愿望。因此我要对你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梦想。我还能做什么别的事呢?为了做到这一点,我有两个方法。我教给你,它们也许对你有用。

啊!头一个方法很简单;它就是坐在我的炉火前面,一把对我这副老骨头来说很软很软的矮扶手椅上,回到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事情中去。

人的一生,多么短促啊!特别是那些毕生在同一个地方度过的人的一生:出生,活着,死去,全都在同一所房子里!

回忆聚集成堆,密切相连,一个人老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年轻不过是十天以前的事。是的,一切全都过去了,匆匆得就像一天一样:早晨,中午,晚上;黑夜来了,没有黎明的黑夜!

眼睛一连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望着炉火,过去就像昨天的事一样再现。你不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梦把你带走,你重新经历你的一生!

我常常产生幻觉,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因为往昔的气息,年轻时代的感觉,甚至冲动,心跳,十八岁时的那种活力,全都回到我的身上。我就像看到新的现实一样清晰地看到了被遗忘了的那些事物。

啊!特别是回忆起我还是个年轻姑娘时的那些散步,多么生动地再现在我的心头啊!坐在那儿,炉火前我的扶手椅上,有天晚上我又(3)奇怪地看到了圣米歇尔山上的一次日落,紧接着又看到了在于维尔(4)森林里的一次骑马狩猎,有潮湿的沙子气味,有沾满露水的绿叶的气味,有沉入水中的太阳的热气,还有当我在矮树林中奔驰时,最初的阳光的湿润的微温,我当时所想的一切,我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心里充满诗意的激奋,树枝轻轻擦着我时我为活着而感到的幸福快乐,我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念头,一切,一切,甚至连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梦想,一点愿望,一点感觉,全都回来了,就像我还活在那个时候,就像使我的血液冷却,使我的期待改变的那以后的五十年并没有过去。不过我的另一种重温以往生活的方法比这还要好得多。

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我亲爱的科莱特,在我们家里是什么也不毁弃的。我们在高高的房顶底下,有一大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我们把它叫做“旧物堆放间”。凡是用不着的东西都往那儿扔。我常常上去,东张张西望望。于是我又找到了一堆微不足道的东西。这些早已被我丢在脑后的东西却让我回忆起一堆往事。我在这儿说的不是我们从童年时代就熟悉的那些亲切的好家具,在它们上面维系着一些欢乐和忧伤的事件的回忆,维系着我们一生经历中的一些重要日期,它们自从进入我们的生活以后,也就具有了自己的特征,自己的面貌,它们是我们愉快时刻或者忧伤时刻的伴侣,唉!唯有它们是我们有把握不会失去的伴侣,唯有它们不会像其他那些容貌、多情的眼睛、嘴、嗓音已经永远消失的伴侣一样死去。我在这儿说的是我在那堆破烂的小玩意儿里找到了那些毫无意义的陈旧的小东西,它们在我们身边搁置了四十年之久,而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等到我们突然又看见它们以后,它们却具有了重要性,具有了过去时代的见证人的意义。它们给我的印象就像是这样一种人: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他们,可是他们从来不曾让我们了解过,谁知一天晚上,他们却无缘无故地、没完没了地夸夸其谈起来,谈他们本人,谈他们的私生活,而这一切是我们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

我怀着一颗不平静的心从一样东西看到另一样东西。我对自己说:(5)“瞧,我在保尔上里昂去的那天晚上打碎了这个,”或者:“啊!这就是妈妈在冬天晚上去教堂参加圣体降福仪式时用的那盏小提灯。”

甚至其中还有些东西什么也不能说明,它们来自我的祖父母,因此是一些今天还活着的人都不认识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甚至没有人记得它们的所有人是谁,没有人见到过摸过它们的手,见到过瞧过它们的眼睛。这些东西,它们让我陷在长时间的遐想之中!它们在我心目中代表了一些被遗弃的东西,它们的最后的朋友已经死去。

你呀,我亲爱的科莱特,所有这一切你一定不会理解,你会嘲笑我的这些蠢话,我的这种幼稚的和感伤的怪癖。你是一个巴黎人,而你们这些巴黎人是不理解这种内向的生活的,内心里的这种翻来覆去的嗦的。你们过着外向的生活,所有你们的思想都随风消失。我独自一个人生活,我只能和你谈到我自己。因此回我信时,也跟我谈谈你自己吧,这样我能够处在你的地位上,就像你明天能够处在我的地位上一样。

但是你永远不会完全理解圣勃夫先生的这句诗:出生,活着,死去,全都在同一所房子里!

吻你一千遍,我的老友。阿黛拉伊德郝运 译(1)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二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吉尔·布拉斯报》,作者署名:莫弗里涅斯。(2)圣勃夫(1804—1869):法国文学批评家,作家。文中这句诗是他一八三〇年出版的诗集《安慰集》中第八首诗的第一句。(3)圣米歇尔山:法国芒什省沿海的一个小岛,退潮时有沙滩可通。岛上有天主教本笃会的修道院和教堂。(4)于维尔:在法国诺曼底境内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可能是作者根据他在芒什省遇到的叫于尔维尔的村庄的名字杜撰出来的。(5)里昂:法国东南部大城市,在索恩河同罗讷河的汇合处,是罗讷省的首府。(1)(2)动物磁气

这是在一次男人们之间的聚餐结束以后,没完没了地抽雪茄和一小杯一小杯连续不断喝烧酒的时刻。烟雾弥漫;消化过程让人感到暖烘烘,懒洋洋;那么多的肉和酒吃喝下去,掺混在一起以后,脑袋微微地有点发晕。(3)(4)

话题转到了动物磁气、多纳托的戏法和夏尔科医生的试验。这些人和蔼可亲,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对任何宗教都不感兴趣,忽然讲起一些离奇的事实,一些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他们断言发生过的故事来了。他们突然一下子重新陷入在迷信之中,牢牢抱住这最后残存下来的不可思议的现象不放,变成了动物磁气这种神秘事物的虔诚信徒,而且还以科学的名义来为它辩护。

只有一个人在微笑,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寻花问柳的浪荡子,追逐女人的能手;他对什么都不相信,而且他的这种对什么都不相信的态度是那么根深蒂固,甚至他不能容许有任何争论。

他冷笑着一遍遍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们犯不上为多纳托去进行争论,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变戏法的。至(5)于夏尔科,有人说他是一位杰出的学者,我看他不过是埃德加·坡那一类讲故事的人,由于琢磨一些离奇的发疯的病例,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变疯了。他观察到了一些没有得到解释的现象;他走向每天都有人探测的这个未知世界;他始终不可能懂得他所看见的东西,他也许是过多地记住了教士们对奥秘的那些解释。总之,我倒是很想听他本人谈谈,也许和你们翻来覆去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一股蔑视的情绪在这个怀疑者周围显示出来,好像他是在僧侣的聚会中说了什么亵渎神明的话似的。

先生中有一位大声叫嚷起来:“可是从前曾经有过奇迹。”

但是他回答:“我否定这个。为什么现在不再有了呢?”

于是每一个人举出一个事实,举出一些难以置信的预感,一些隔着远距离的心灵沟通,一些人对人的秘密影响。人人都口气肯定,人人都宣称这些事实是无可争论的,而那个顽强的否定者一遍遍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最后他立起来,扔掉雪茄,双手插进口袋,说:“好吧,我也来给你们讲两个故事,然后由我来向你们解释是什么道理。请听着:(6)“在埃特尔塔这个小村子里,男人全是水手,每年都要到纽芬

(7)兰岛的浅滩上去捕鳕鱼。有一天晚上,其中的一个水手的孩子突然惊醒,嚷着说‘爹死在海里了’。这个娃娃给哄得安静下来以后,又一次醒来喊叫‘爹淹死了’。一个月后,人们果然听说他的父亲被一个浪头从甲板上卷走。寡妇想起了孩子的惊醒。有人嚷着说这是奇迹,大家都激动万分,有人计算时间,发现意外事故和做梦的时间差不多相同,由此得出结论它们是在同一天夜里,同一个时辰发生的。这就是一件动物磁气的神秘例子。”

说故事的人停住不说了。于是听的人中间有一个非常激动,问:“您,您怎么解释呢?”“当然,先生,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这件事曾经使我惊奇,甚至非常困惑,但是我,你们要知道,原则上我什么都不相信。正如有些人是从相信开始,我是从怀疑开始;只要我还一点也不了解,我就继续对任何心灵感应的沟通抱否定态度,因为我确信单靠我的洞察力就足以作出解释。好吧,我寻找答案,一再寻找;我询问所有出门的水手的妻子,最后终于使我相信,她们和孩子们没有一个星期不做梦,个个如此,而且在醒来时总是宣称‘爹死在海上了’。对这种意外事故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极度担忧,使他们经常谈论它,不停地想它。好,如果这些频繁的预告中有一次纯属偶然地和一次死亡巧合,他们就会立刻大声叫喊出现了奇迹,因为他们一下子忘掉了所有其他的梦,所有其他的预兆,所有其他没有得到证实的灾难的预言。我本人曾亲自察看了五十多次预告,而做这五十多次预告的人一个星期后甚至连记都不记得了。但是,如果确实死了人,记忆就会立刻恢复,有的人会赞颂天主的干预,也有的人会赞颂动物磁气的作用。”

抽烟的人中有一个发表意见:“您刚才说的,很正确,不过让我们听听您的第二个故事。”“啊!我的第二个故事很微妙,不太容易讲清楚。这一次是我遇上的,因此我多少有点儿不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一个人决不可能公正地既当法官又当当事人。请你们听着:“在我认识的上流社会的人中间,有一个年轻女人,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留意地瞧过她,正如人们说的,从来没有注意过她。“我把她归入那些微不足道的女人之中,虽然她长得并不丑,总之我觉得她眼睛、鼻子、嘴、头发都普普通通,完全是一副平淡无奇的相貌。有些女人,我们的思想似乎偶尔会在她们身上停落,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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