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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1 02:5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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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路易莎·梅·奥尔科特著,梅静译

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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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绅士

小绅士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小绅士作者:(美)路易莎·梅·奥尔科特著;梅静译排版:燕子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1ISBN:9787548932758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CHAPTER 01纳特“先生,请问这儿是梅园吗?”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问打开大门的人。公共马车放下男孩后,就离开了。“嗯,谁送你来的?”“劳伦斯先生。我有一封信要交给夫人。”“好的,小家伙。进屋去,把信交给她吧,她会照料你的。”

这人说话很和气,男孩边往里走,边觉得备受鼓舞。柔和的春雨落在开始吐芽的草木上,细雨中,纳特看见一座方形的大房子——老式的门廊,宽阔的台阶,还有许多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一看就知道是热情好客的人家。无论窗帘还是百叶窗都挡不住那欢快的灯光。看到墙上跃动着的许多小小身影,听见孩子们快活的叽叽喳喳声,纳特犹豫了一会儿,才去按门铃。他觉得,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家伙”,根本不可能享受到屋里的光明、温暖和舒适。“但愿那位夫人肯照顾我。”这么想着,他怯生生地扣了扣嵌在[1]笑面格里芬头像上的青铜大门环。

一个面色红润的女佣打开门。纳特默默递上信,女佣微笑着接了过去。她似乎早已习惯接待陌生男孩,指着门厅里的一个座位,点了点头,说:“坐那儿吧。在垫子上滴一会儿水,我把信给夫人送去。”

等待期间,纳特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他坐在昏暗的门边,好奇地四下打量,很高兴没人注意到自己。

房子里似乎挤满了男孩,正用各种娱乐活动消磨这个微雨的黄昏。楼上、楼下、夫人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男孩。显然,每扇打开的门后,都有一群男孩——大的、小的、半大不小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正值黄昏,他们正在进行各种热闹的游戏,但并没有闹翻天。右边的两个大房间显然是教室,里面有课桌、地图和黑板,书本散得到处都是。壁炉里燃着火,几个少年懒洋洋地躺在炉前聊天,话题是一个新的板球场。说到起劲儿处,他们还会兴奋得直挥靴子。一名高个儿男孩在角落里练习吹笛,丝毫不为四周的喧嚣所动。还有两三个孩子在课桌上跳来跳去,他们偶尔会停下来喘口气,看着黑板上的滑稽漫画哈哈大笑——一个活跃的小家伙正在黑板上画全家福。

左边房间里有张长餐桌。桌上有几大罐鲜牛奶,还堆放着不少黑面包和白面包,以及许多泛着光泽、男孩最爱的姜饼。空气中传来一阵烘焙的香味,夹杂着些许烤苹果的味道。对于饥肠辘辘的小纳特来说,钻入鼻中的这些味道真是充满诱惑。

不过,最有意思的事还是在门厅里。上楼的入口处,孩子们欢快地玩着捉人游戏。一个楼梯平台用来玩弹球,另一个用来下跳棋。楼梯也派上了用场:一个男孩坐在上面读书,一个女孩在那儿唱摇篮曲,哄她的洋娃娃,外加两只小狗和一只小猫;还有一群小男孩顺着楼梯扶手挨个儿往下滑,一点儿都不怕磨破衣服或摔了胳膊、断了腿儿。

纳特简直被这热闹的场面迷住了,大着胆子,一步一步地从角落里走出来。突然,一个非常活泼的男孩下滑速度太快,一时没收住从扶手上摔了下来。幸亏那是颗经过了十一年摔打的“铁脑袋”,要是换作其他脑袋,估计早就摔坏了!纳特顿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顾一切地跑向那位栽倒的骑士,以为他准已摔得半死。可那男孩只是眨巴了几下眼睛,平静地躺在那,惊奇地仰望着这张新面孔,说了声:“你好。”“你好!”纳特回道。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心想这样简洁易懂的回答或许也不错。“你是新来的?”那孩子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纳特·布莱克。”“我叫汤米·班斯。过来一起玩儿吧!”汤米噌地爬起来,就像突然想起招待客人是他的职责似的。“恐怕不行,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呢。”纳特回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想留在这里了。“喂,德米,这儿有个新来的,过来照顾一下。”说完,精力充沛的汤米又兴致不减地滑楼梯去了。

听到喊声,在楼梯上看书的那个男孩抬起棕色的大眼睛,朝下边望了望。他似乎有点儿害羞,迟疑片刻,才把书夹到腋下,一脸严肃地走下来,迎接这个新来的小孩。这个高高瘦瘦、目光温和的男孩看起来很友善,纳特觉得,那张脸上有某种十分吸引人的东西。“你见过乔姨了吗?”他问,好像那是一项很重要的仪式。“除了你们,我还没见到任何人。我还在等。”纳特回答。“是劳里叔叔送你来的吗?”德米礼貌却严肃地问。“是劳伦斯先生让我来的。”“他就是劳里叔叔,他总是送一些很棒的男孩来。”

听到这话,纳特高兴地笑了。微笑令他消瘦的脸显得很讨人喜欢。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两人便默默地站在那儿,友好地望着对方,直到那个小女孩抱着洋娃娃走过来。她长得很像德米,只不过没那么高,脸比德米更圆、更红润,眼睛是蓝色的。“这是我妹妹,黛西。”德米大声说,犹如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宝。

两个小孩互相点了点头,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脸上泛起两个酒窝。她友好地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在这儿过得可开心了,是吧,德米?”“当然。乔姨创办梅园,不就是为了这个嘛!”“这儿似乎真的不错。”纳特经过一番观察,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回应这对友好的兄妹。“这儿是全世界最棒的地方,是吧,德米?”黛西说。显然,无论什么问题,她都觉得哥哥的回答最权威。“不,我觉得格陵兰岛更有趣,那儿有冰山和海豹。但我喜欢梅园,待在这儿挺不错的。”德米回答。他刚刚对一本关于格陵兰岛的书产生兴趣,正准备把书中的图片给纳特看,并给他讲解讲解时,女佣回来了。她冲客厅门点点头,说:“好啦,你可以留下来了。”“我真高兴。快去见乔姨吧。”黛西拉起他的手。她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立刻让纳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德米又回去读他心爱的书了。他妹妹则把这位新来者领进后面的一个房间。那里,一位矮胖的绅士正在沙发上跟两个小男孩嬉戏打闹。而一位纤瘦的夫人则刚刚读完那封信,似乎正在重读。“姨妈,他来啦!”黛西叫道。“这就是我那位新来的孩子呀。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希望你在这儿过得愉快。”那位夫人一边说,一边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到脑后,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神情。这让纳特那颗孤独的小心灵更加渴望与她亲近了。

她一点儿也不漂亮,却有张快乐的脸。跟她的声音和举止一样,她脸上快乐的神情也有种孩童般的稚气。这些东西虽然很难用言语形容,却显而易见、极易感知,让她成了一位亲切和蔼、很好相处的人。正如男孩们所说,她通常都很“快活”。抚摸着纳特的头发,她看见小男孩轻轻颤抖的嘴唇,敏锐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她把这个衣衫褴褛的小家伙搂得更紧了些,哈哈大笑着说:“我是巴尔妈妈,这位绅士是巴尔爸爸。这两个是小巴尔。孩子们,快过来见见纳特。”

三个扭作一团的人立刻听从吩咐。矮胖的绅士一边肩膀驮着个胖乎乎、圆嘟嘟的娃娃,走过来迎接这位新男孩。罗布和特迪只是冲他笑了笑,巴尔先生却跟他握了握手。并指着炉边一张低矮的椅子,热情地说:“我的孩子,这个位置就是为你准备的。快坐下来,烤烤湿脚吧。”“湿了?噢,真的湿了!亲爱的,快把鞋脱下来,我马上替你拿双干的。”巴尔夫人一边喊,一边精力充沛地忙碌起来。纳特还没来得及跟杰克·罗宾逊说他是否想试一下,便发现自己已经坐在舒服的小椅子里,穿上了干袜子和温暖的拖鞋。于是,他只好说了声“谢谢您,夫人”。他的声音里充满感激,巴尔夫人的心都化了。因此,她又一如既往地说了些令人愉快的话。“这是汤米·班斯的拖鞋。但在屋子里,他永远也记不住要穿鞋。那他就别穿了吧!鞋子的确大了点儿,但这样更好,你要是想从我们身边逃走,速度可没法跟穿合脚的鞋一样快。”“我不想逃走呀,夫人!”纳特摊开脏兮兮的小手,凑到舒适的炉火前烤着,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现在,我要把你烤暖和,再努力治好你的咳嗽。亲爱的,你咳了多久啦?”巴尔夫人一边问,一边在她的大篮子里翻来找去,想找出一条法兰绒布来。“整个冬天都在咳。我感冒了,不知怎的,就是不见好。”“住在那么潮湿的地下室,可怜的背上几乎就裹了块破布,难怪老不好。”巴尔夫人压低声音,对自己的丈夫说。巴尔先生正机敏地打量着纳特。他发现这孩子面部瘦削,太阳穴凹陷,嘴唇烧得红红的,也注意到他声音沙哑,不一会儿就要咳嗽一阵。打着补丁的外套下,弯曲的肩膀也跟着颤动不已。“罗宾逊,小伙子,赶紧跑上楼去找阿姨。叫她把治疗咳嗽的药和搽剂给你。”巴尔先生跟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说。

对于这样的准备,小男孩显得有些不安。但巴尔夫人做了个滑稽的鬼脸,冲他悄悄耳语了几句后,他便忘掉恐惧,由衷地笑了。

巴尔夫人说:“我要给你喝的止咳糖浆里加了蜂蜜,我那淘气的特迪正在使劲咳嗽呢,他也想来点儿!”

药瓶送到时,小特迪已经咳红了脸。纳特勇敢地喝完止咳糖浆,又往脖子上围了块法兰绒布后,特迪才得到允许舔了一下汤匙。

几乎是刚刚做完头几步治疗,大钟就响了。门厅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晚饭时间到了。一想到要见那么多陌生男孩,害羞的纳特不禁哆嗦起来。但巴尔夫人冲他伸出手,罗布也拿出了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说:“别害怕,我会照顾你的。”

十二个男孩,一边六个,急不可耐地在椅子后蹦来跳去。一个吹长笛的高个男孩则在努力压制他们的热情。但直到巴尔夫人坐到茶壶后她的位置上,男孩们才坐下来。特迪坐在巴尔夫人左边,纳特坐在她右边。“这是我们的新男孩,纳特·布莱克。晚餐后,你们可以互相问声好。安静点,孩子们,安静一点儿。”

她说话时,每个男孩都盯着纳特。然后,他们飞快地奔向自己的座位,本想做到整齐划一,却彻底失败了。巴尔夫妇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这些孩子在用餐时举止得体。通常,他们的表现都还不错,因为要遵守的规矩并不多,而且都是合情合理的。男孩们知道,夫妇俩在努力让一切都变得轻松愉快,所以他们也尽力配合。不过,有时也得采取点强制手段才压得住这些饥饿的男孩,比如,放过半天假后的周六晚上便是如此。“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就让他们有一天这样的假期,可以尽情喧哗、嬉戏玩闹吧。要是没有自由和乐趣,假日就不是假日了。就允许他们每周放纵一次吧。”一些循规蹈矩的人纳闷,一向庄重的梅园怎么也会容忍把楼梯扶手当滑梯、打枕头仗,以及各种各样愉快的游戏时,巴尔夫人总会这么说。

的确,有时场面乱得似乎房顶都要被掀起来了,但好在这种事从没真正发生过。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巴尔爸爸只消一句话就能让大家安静下来。孩子们也知道,不能滥用自由。因此,尽管很多人都不看好,学校仍越来越兴旺,孩子们的行为和品德也在不知不觉间得到了滋养。

纳特发现自己正好坐在几个高高的水罐后,汤米·班斯坐在旁边桌角处,巴尔夫人也在近旁,只要他的杯盘一空,就立刻替他满上。“对面挨着女孩坐的那个男孩是谁?”纳特趁大家大笑时,悄悄问身边的小伙伴。“那是德米·布鲁克。巴尔先生是他姨父。”“这名字真奇怪!”“他的真名叫约翰,但大家都叫他德米·约翰,因为他爸爸也叫约翰。这是个笑话,懂吗?”汤米友好地解释道。纳特真没看出来,但还是礼貌地笑笑,饶有兴致地问:“他是个很棒的男孩,不是吗?”“那当然!他懂很多东西,而且什么书都读。”“他旁边那个胖男孩是谁?”“噢,那是呆瓜科尔。他名叫乔治,但我们都叫他呆瓜,因为他吃得实在太多了。巴尔爸爸旁边那个小家伙叫罗布。还有他的侄儿——大个子弗朗兹。他会上几门课,也会照料我们。”“他会吹长笛,是吗?”纳特问。汤米刚好一口吞下整个烤苹果,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汤米点点头,还是很快又开了口。处在他那样的情况下,这样的速度真是出人意料。他说:“噢,可不是吗?我们有时会跳舞,有时会跟着音乐做体操。我很喜欢鼓,正打算尽快学会它。”“我最喜欢小提琴,我还会拉呢。”谈到如此有趣的话题,纳特不禁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真的吗?”汤米眼睛都瞪圆了,目光越过杯沿,兴致盎然地说,“巴尔先生有把旧提琴。你要是想,他一定会给你拉的。”“可以吗?噢,我真是太想拉了。你知道吗,过去跟爸爸和另外一个男人四处流浪时,我一直都在拉琴,直到爸爸去世。”“那不是挺快乐的吗?”汤米觉得有趣极了,大声说道。“不,那种日子可怕极了。冬天很冷,夏天很热。我很累,有时他们会对我发脾气,我还经常吃不饱。”纳特顿了顿,咬下一大口姜饼,仿佛在向自己确认苦日子已经结束。接着,他又遗憾地补充道:“但我真的很爱我的小提琴,我好想念它。爸爸死后,尼科洛就把它拿走了。因为生病,所以他再也不要我了。”“你要是拉得好,还能加入乐队。就看你行不行了。”“这儿还有乐队吗?”男孩眼睛一亮。“应该有吧。一支快乐的乐队,所有男孩都是乐队成员。我们会举办音乐会和其他活动。明天晚上,你就等着瞧吧。”

说完这些令人愉悦又振奋的话,汤米便接着吃他的晚餐去了。纳特望着装满食物的杯盘,陷入了愉快的遐想。

巴尔夫人虽然在专心致志地往杯子里倒饮料、照看小特迪,还是听见了他们所有的谈话。这时,小特迪已经困极了,汤匙直往眼睛上送,头点得就像一朵玫瑰色的罂粟花。终于,他枕在一个软软的圆面包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巴尔夫人之所以把纳特安排在汤米旁边,是因为那圆滚滚的胖男孩性格坦率,很善交际,对害羞的人极有吸引力。纳特也感觉到了这点,所以晚餐期间透露了好几个小秘密。这让巴尔夫人了解了这个新男孩的性格,效果比她亲自跟他谈话更好。

让纳特带来的那封信里,劳伦斯先生这样写道:亲爱的乔:这儿有件合你心意的事。如今,这可怜的少年已经成了孤儿,疾病缠身、无依无靠。他曾是个街头艺人。我在一间地下室找到他时,他正在哀悼死去的父亲和丢失的小提琴。我觉得他身上有某种特质,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帮这小家伙一把。你可以调理好他过于疲惫的身体,弗里茨可以开发他蒙昧的头脑。等他准备好了,我再来看他到底是天才,还是仅靠自己那点才华挣口饭吃的普通男孩。为了你的儿子,给他一个试训的机会吧。特迪“我们当然愿意啦!”一读完信,巴尔夫人就嚷了起来。看到纳特时,她立刻觉得无论是不是天才,这个孤独、病弱的男孩都需要一个家和慈母般的关怀,而这恰恰是她乐于给予的。她和巴尔先生都静静地打量着他。虽然衣衫褴褛、举止笨拙,小脸还脏兮兮的,但他们都在纳特身上发现了令人欣喜的闪光点。他十二岁,是个苍白瘦弱的男孩,长着一双蓝眼睛,蓬乱的头发遮住了漂亮的前额。有时,他脸上会露出紧张又害怕的神色,仿佛在等待责骂或殴打。但只要感受到善意的眼神,那敏感的嘴唇就会颤抖不已;听到温柔的话语,他就会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小脸变得甜美又动人。“上帝保佑这个可怜的小宝贝,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拉一整天琴。”巴尔夫人自言自语道。汤米说起乐队时,她看到了他脸上渴望又幸福的表情。

晚饭后,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走进教室,想再“痛痛快快地嬉闹”一会儿。巴尔夫人拿着一把小提琴出现了。跟丈夫说了一句话后,她便朝纳特走去。后者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啦,孩子,给我们拉一曲吧。我们的乐队需要一位小提琴手。我想,你一定会拉得很好。”

她本以为纳特要犹豫一会儿,但他立即就抓住了那把旧提琴,深情地抚摸起来。显然,他热爱音乐。“夫人,我会尽力的。”接着,他提弓上弦,仿佛已经等不及要再听听心爱的音符了。

教室里非常吵闹。但除了琴声,纳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温柔地拉着琴,欣喜得忘了周遭的一切。虽然只是一首街头艺人常拉的简单乐曲,还是立刻吸引了男孩们的注意。大家顿时安静下来,惊讶又高兴地站在那儿倾听。渐渐的,他们越围越近,巴尔先生也走过来看这孩子。此时,纳特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我地演奏着,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任何人。他脸颊红润,眼睛闪闪发亮,抱着那把旧提琴,细瘦的手指上下飞舞,让那些琴弦全心全意述说着他的心声。

停下来时,周围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样的褒奖,甚至比下一场“便士雨”还棒。他环顾四周,仿佛在说:“我已经尽力了,希望你们喜欢。”“要我说,你的琴技真是一流的。”汤米嚷道。他已经把纳特视[2]为自己的保护对象。“你将成为我乐队里的首席小提琴手。”弗朗兹露出赞赏的笑容,补充道。

巴尔夫人冲丈夫低语道:“特迪说得对,这孩子身上是有某种特质。”巴尔先生用力点点头,拍着纳特的肩膀,由衷地说:“孩子,你拉得真不错。快,再拉些我们会唱的曲子吧。”

被领到钢琴边的首位上时,成了这可怜男孩一生中最骄傲、最幸福的时刻。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根本没注意他破烂寒酸的衣着,而是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焦急地等待他再拉一首。

他们选了一首他也知道的歌。经历了一两次失误后,大家终于成功起头,唱了起来。在小提琴、长笛和钢琴的伴奏下,这所老房子里再次响起童声合唱。纳特真是激动坏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脆弱。歌声刚一结束,他就抽动着脸,放下小提琴,转身面向墙壁,像个小宝宝似的呜咽起来。“亲爱的,怎么啦?”巴尔夫人问。她刚才唱得很起劲,一边唱,还一边努力阻止小罗布用靴子打拍子。“你们真是太好了,这儿真是太美了,我实在忍不住。”纳特抽抽搭搭地说。接着,他开始咳嗽,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跟我来,亲爱的,得上床休息啦。你已经筋疲力尽,对你来说,这儿太吵了。”巴尔夫人轻声说。她把他带进她的会客室,任他哭了个够,一直哭到自己安静下来。

然后,她赢得了他的信任,流着泪听他讲述了以往受过的所有苦楚,尽管对她来说,那些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孩子,现在你有爸爸妈妈了,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再去想过去那些伤心的日子,快快好起来,开开心心地生活吧。以后,你肯定不会再受苦啦,我们一定会帮你的。我建起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让各种各样的男孩都能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学会自立,成为有用的人。你可以尽情学习音乐,只是得先强壮起来。现在,去找阿姨,好好洗个澡,然后就上床睡觉吧。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制定几个美好的小计划。”

纳特紧紧握着她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靠眼神表达满腔谢意。巴尔夫人把他领进楼上一个大房间。那里有个健壮的德国女人。她的脸很圆,洋溢着愉快的笑容,就像个圆圆的太阳。而帽子上宽宽的褶边,就是太阳发出的光芒。“这是赫梅尔阿姨。她会好好地替你洗个澡,剪个头发,让你舒舒服服,就像罗布说的那样。那边是浴室。星期六晚上,大孩子们唱完歌前,我们都要先把小家伙们擦洗干净,送上床。好啦,罗布跟你一起进去吧。”

巴尔夫人边说边迅速脱掉罗布的衣服,把他扑通一声放进了长浴盆。浴盆就在正对儿童房的那个小房间里。

这儿除了脚盆、脸盆、淋浴用的莲蓬头和各种清洁用具,还有两个浴盆。纳特很快就在另一个浴盆里尽情享受起来。他一边舒服地泡澡,一边看两位阿姨忙活。她们在给四五个小男孩擦洗,然后替他们换上干净睡衣,再全部抱上床。这期间,小家伙们当然开心得不得了,又叫又跳,一刻也不得安生,一直在床上玩到筋疲力尽。

纳特一洗完澡,就裹着毯子坐到了炉边,由阿姨替他理发。这时,又进来一群小男孩。被关进浴室后,他们在里头弄得水花四溅,吵吵嚷嚷,活像一群戏水的小鲸鱼。“纳特最好睡这儿。这样,他若是夜里咳得厉害,你就能看着他喝一大口亚麻籽茶。”巴尔夫人说。她忙碌地转来转去,活像只心烦意乱的母鸡,带着一大群活泼好动的小鸡。

阿姨欣然同意,替纳特穿上法兰绒睡衣,给他喝了点又暖又甜的东西,便让他躺在了小床上,并替他掖好被角。房间里一共有三张小床。静静地躺在其中的一张上,纳特心满意足,觉得这世间最奢侈的享受也不过如此了。对他来说,干干净净已是一种新奇又愉悦的体验,法兰绒睡衣更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刚刚喝下的那种“好东西”缓解了咳嗽症状,而那些温暖的话语也抚慰了他孤寂的心灵。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突然感到有人关心自己,顿时觉得这朴素的房间似乎就是天堂。一切就像个温馨的美梦,他时不时闭上眼睛,接着又睁开,仿佛在看睁开眼时,这些会不会突然消失。他兴奋得睡不着觉。不过,即便他想,也睡不成了。因为再过几分钟,梅园特有的一种惯例,就会让他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水上演习刚结束一会儿,无数枕头突然就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身穿白色睡衣的小妖精们闹哄哄地冲下床,打响了“枕头大战”。战斗席卷数个房间,一路打到楼上大厅,间或还殃及了几个儿童房,因为有几个焦头烂额的勇士跑进去避难。似乎没人在意这场暴乱。没人出来制止,甚至没人表示惊讶。阿姨们继续晾毛巾,巴尔夫人则忙着整理干净衣物,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她也参加了战斗,把一个大胆的男孩赶出屋子,还冲着对方后背,把他偷偷扔向自己的枕头扔了回去。“枕头不会伤着他们吧?”纳特躺在床上哈哈大笑。“噢,亲爱的,伤不着!我们每周六晚上,都允许大家来一场枕头大战。枕套明天就换。孩子们洗完澡后这么玩一场,可开心了。所以,我也很喜欢玩。”巴尔夫人说完,又开始忙着收拾那十几双袜子了。“这所学校真棒!”经过这番观察,纳特赞叹不已。“也是所奇怪的学校,”巴尔夫人笑着说,“但你知道的,太多规矩和过于繁重的学业会让孩子们非常痛苦,我们并不相信那种教育方式。一开始,我也不准他们举行睡衣派对,但是,天哪,这么做一点儿用也没有。我没法让那么多男孩乖乖躺在床上,那简直比把无数杰[3]克按回盒子还难。因此,我跟他们达成协议,允许他们每周六晚上打十五分钟枕头仗,而其余晚上,他们则要保证乖乖睡觉。我试了一次,结果非常管用。他们要是食言,这周就没得玩;他们若遵守约定,我就把镜子转过来,把灯挪到安全的地方,由他们随意打闹。”“这计划真不错。”纳特真想加入战斗,但这毕竟是初来乍到第一晚,所以他没敢说出来,只能躺着观战,欣赏这副热闹场面。

汤米·班斯领导进攻的一方,德米英勇无畏地坚守着自己的房间,迅速收集对方扔过来的枕头,放到身后。最后,围攻部队耗尽弹药,于是冲着他一拥而上,誓要夺回他们的武器。虽然发生了几起小意外,但没人在意。大家争来抢去,开心地拍打着彼此。枕头就像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乱飞。终于,巴尔夫人看着表,大声喊道:“孩子们,时间到!上床。人人都上床,否则就等着挨罚!”“罚什么?”纳特焦急地坐起来,想知道要是不服从这位最特别、最热心公益的女教师,那些可怜的家伙会出什么事。“罚下次不能玩。”巴尔夫人回答,“我给他们五分钟时间结束战斗,然后关灯,期待一切都恢复秩序。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好孩子,向来说话算话。”

的确如此。这场骤然打响的战斗,也突然结束了。德米冲撤退的敌人扔出第七个枕头,对方也回敬了一两个枕头,说了几句下次再战的话,大家便欢呼一声,恢复了秩序。周六晚上的这场嬉闹后,除了偶尔有人咯咯地笑几声,或窃窃私语几句,便再没有别的声响打破寂静。巴尔夫人吻了吻新来的男孩,就转身离去,任由他去做关于梅园生活的美梦啦。

[1]神话故事中的狮身鹰首兽。

[2]该词原文为法语。

[3]杰克盒子(Jacks in the box)是一种玩偶盒。一打开盒子,就有玩偶跳出来吓人一跳。CHAPTER 02男孩们

趁纳特睡得正香,我来跟小读者们介绍一下梅园的这些男孩吧。纳特醒来后,会发现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哦。

就从我们的老朋友说起。弗朗兹个子高高的,今年十六岁。他是个典型的德国人,大块头、金发碧眼,既爱读书,也非常热爱家庭生活,为人和善,擅长音乐。舅舅要培养他上大学,舅妈为了他日后能建立起幸福家庭,则精心培养他的绅士风度,教育他爱护儿童,无论老少都要尊重女士,并教给他很多打理房屋的好办法。弗朗兹沉稳、友善、很有耐心,在任何场合都是她的得力助手。他像爱母亲一样爱着自己这位快乐的舅妈,因为她也待他视如己出。

埃米尔就完全不同啦。他性子急、时刻都坐不住,还野心勃勃,一心想去海上,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北欧海盗的血,永远也无法被驯服。舅舅答应,一满十六岁,便放他离家。每天做完功课,舅舅都会让他学习航海知识,读著名海军上将和英雄们的故事,任由他去小河、池塘和小溪里玩,过青蛙一样的生活。他的房间看起来就像一艘战舰的船舱,每样东西都跟航海和军事有关,摆放得井然有序。他喜欢基德船长,最喜欢的娱乐便是打扮成那位海盗先生的模样,声嘶力竭地高唱血腥味十足的海洋之歌。除了转着圈圈地跳水手号笛舞,别的舞他都不跳。而且,只要舅舅允许,他连说话都带着海员腔。男孩们管他叫“海军准将”,并以他的舰队为傲。他的舰队全部下水后,能让池塘水面全都变成白色。尽管舰队遭受过足以让任何指挥官气馁的损失,这个痴迷大海的男孩却并未泄气。

德米是那种显然会受到关爱影响的孩子。因为灵魂和身体是可以相互作用、和谐发展的,只有家庭环境才能造就的天生优雅气质,给了他甜美又朴实的处事方式。妈妈给了他一颗纯真又仁慈的心;爸爸关照他的身体发育,通过有益健康的饮食、锻炼和睡眠,让这小小的[1]身体长得挺拔又健壮;爷爷马奇用现代毕达哥拉斯温和的智慧浇灌这个小脑瓜,从不强迫他死记硬背那些冗长艰深的课文,反而像阳光雨露帮助玫瑰绽放般,帮助他自然、健康地成长。当然,德米并非完美无缺,但他的缺点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而且,因为很早就学会了自制,所以他不像某些毫无抵抗力的可怜孩子一样,任由食欲和激情摆布,因被诱惑而受罚。德米是个安静而优雅的男孩,虽严肃认真,却也单纯懵懂,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聪慧英俊,却能飞快地发现其他孩子的聪明和美丽。他酷爱读书,充满奇思妙想,天生想象力丰富,灵性十足。他的父母迫切希望能借实用的知识和健康的社交来平衡这些特质,以免他长成苍白早熟的孩子。那样的孩子虽然有时候能给家人带来惊喜和欢乐,却如温室里的花朵般容易凋谢。因为年轻的灵魂之花若绽放得太快,就没有健康的身体让其稳稳地扎根于社会这片沃土中。

因此,德米被“移植”到了梅园。他很喜欢这儿的生活,梅格、约翰和爷爷都非常满意,认为他们做得很对。和其他男孩共同生活不仅激发了他务实的一面,还让他振奋起精神。而那颗小脑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忙着编织幻想的网。回家时,他的所作所为无疑让爸爸大吃一惊。比如:砰的一声甩上门;斩钉截铁地说“的确”;要求穿“能像爸爸的鞋一样咚咚响”的厚底长筒靴。不过,约翰很高兴看到这些变化,还会笑话他那些激烈的言论。他拿出靴子,满意地说:“他做得很好,让他穿着‘咚咚咚’地走吧。我希望我儿子有男子汉气概。这种一时的粗鲁对他没有坏处。我们可以慢慢让他改进。至于学习,他肯定能像鸽子拣豌豆一样慢慢进步的,所以别催他。”

永远阳光又迷人的黛西身上已经显露出所有女性特质。跟温柔的母亲一样,她也喜欢料理家务,众多洋娃娃足以组成一个家庭。她模仿大人的样子,精心照顾养育这些洋娃娃。若是离了针线筐,或不做点针线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黛西针线活做得很好,德米经常掏出手帕,展示妹妹整齐细致的针脚。黛西姐姐还给小宝宝若西缝制了一条漂亮的法兰绒衬裙呢。她喜欢摆弄瓷器陈列柜,摆好盐瓶,把汤匙整齐地放在桌上。每天,她都要拿着刷子去客厅转转,掸掉桌椅上的灰尘。德米虽然唤她“管家婆”,却非常乐意让她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无论什么事,他都会让聪明伶俐的黛西帮忙。此外,她也会帮助他学习功课,因为两人总是共同进步,从未把彼此当作对手。

兄妹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厚。谁也不能笑话德米对黛西的种种深情呵护。他会勇敢地为妹妹挺身而出,无法理解为何男孩们羞于“坦率地”说出他们爱自己的姐妹。黛西很崇拜孪生哥哥,认为“我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出众的男孩。每天早上,她都会穿着小晨衣,小跑着去敲哥哥的门,慈母般地呼喊:“亲爱的,起床了,该吃早饭啦。你的干净领子已经拿来了。”

罗布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家伙,似乎发现了永动的秘密,一刻也停不下来。幸好他既不淘气,胆子也不太大,所以没惹什么麻烦。罗布是个话匣子,总像个可爱的小钟摆,快活地滴滴答答,在爸爸妈妈之间来回摇摆。

特迪太小,虽然没法在梅园的各项事务中扮演重要角色,却也有一块小小的私人领地。他把那里打扮得非常漂亮。有时,人人都想要个宠物,因为喜欢别人的亲吻和拥抱,特迪小宝宝随时都愿意充当这一角色。乔姨总是把他带在身边。因此,所有家务他都要插一手。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因为他们都信任梅园里的小宝宝。

迪克·布朗和阿道弗斯(也叫多利·佩廷吉尔)都八岁。多利口吃得厉害。不过,巴尔先生不准任何人嘲笑他,还努力让他放慢语速,以便慢慢克服这个毛病。多利是个好孩子,却相当沉闷,普普通通。不过,他在这儿倒是能茁壮成长,按时完成日常任务,生活得平静又愉快。

迪克·布朗虽然有个令人苦恼的驼背,但他早已愉快地接纳了这一缺陷。有一次,德米以他特有的方式问道:“驼背会让人性情温厚吗?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驼背。”迪克总是很开心,并尽力活得跟其他男孩一样。因为,那个虚弱瘦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十分勇敢的灵魂。刚到这儿时,他对自己的不幸非常敏感。不过,他很快便学会了忘记。因为有个曾经嘲笑过他的男孩被巴尔先生处罚后,就再没人敢当面提起他的驼背了。“上帝才不在乎。就算我的背不直,我的灵魂也是直的。”当时,迪克呜咽着,对嘲笑他的那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巴尔夫妇很赞赏这种想法,很快让他相信:大家也喜欢他的灵魂,不介意他的身体,并在同情之余,都愿意帮助他接纳这个事实。

有一次,跟其他孩子玩扮演动物的游戏时,有人说:“迪克,你要扮哪种动物?”“噢,我是单峰骆驼。你没看到我背上的驼峰吗?”“好,那你扮骆驼。可爱的小家伙,这样一来,你就不用驮货物啦,跟着大象,走在队伍最前面吧。”负责指挥的德米说。“希望其他人能像我的男孩们一样,学会善待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乔姨说,非常满意自己的教育如此成功。这时,迪克缓缓从她身边走过。尽管是头非常虚弱的单峰骆驼,他看起来却非常快活。呆瓜扮演大象,迈着沉重的步伐,稳重端庄地走在迪克身旁。

杰克·福特是个精明、甚至算得上狡猾的孩子。他被送来,完全是因为这儿学费便宜。很多人都觉得他很机灵,巴尔先生却不喜欢他操着一口北佬口音,肆意显摆的样子。他觉得,这孩子过于世故的灵敏和对金钱的热爱,跟多利的口吃和迪克的驼背一样,都是一种不幸。

内德·巴克和无数十四岁男孩一样,手长脚长、粗心莽撞,爱说大话。事实上,家里人都叫他“笨蛋”,总等着看他被椅子绊倒、撞上桌子,或打翻身边的小东西。他吹牛说自己能做很多事,却很少用行动证明。他既不勇敢,还有点爱搬弄是非,常常欺负比他小的孩子,却会讨好比他大的孩子。他虽然不坏,却是那种极易被引入歧途的孩子。

乔治·科尔被过分溺爱他的妈妈惯坏了,最后因吃了太多糖生病时,妈妈又觉得他虚弱得无法上学。因此,十二岁的他苍白虚胖、反应迟钝、焦躁懒散。在一个朋友的劝说下,妈妈把他送进了梅园。没过多久,他便振作起来了。因为这里很少有机会吃糖,还得进行大量运动。而且,学习如此愉快,让这呆板的孩子耳濡目染,渐渐有了进步。最终,他焦虑的妈妈都惊讶不已,认为梅园的确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比利·沃德虽然已经十三岁,却还像只有六岁。对于这种孩子,苏格兰人往往会体贴地说他们“天真”。他本是个非常聪明的男孩,却被爸爸逼得太紧,必须学习各种各样艰深的功课,还得每天看六小时书。爸爸盼着他能像胡吃海塞、一直把食物填到喉咙的斯特拉斯堡鹅一样,吸收海量知识。爸爸以为自己这是在尽职责,结果却差点要了儿子的命。一场高烧让这可怜的孩子度过了一个悲伤的假期。病愈后,比利劳累过度的大脑罢了工,就像一块被海绵擦过的石板,一片空白。

对比利野心勃勃的父亲来说,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他完全无法忍受原本大有前途的孩子,变成一个弱不禁风的白痴。于是,他将比利送进梅园。虽然几乎不指望儿子还有救,他却非常肯定,比利能在这里受到良好的照顾。这孩子非常温顺,对谁都没有恶意。看到他如此努力地学习,仿佛在黑暗中摸索遗失的知识,那模样真够可怜的。要知道,那些知识让他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呀。他日复一日地钻研字母表,骄傲地念着A和B,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两个字母,第二天却又忘了,只得又重头学起。无论这事看起来多么无望,巴尔先生始终对他抱有无限耐心,从不关心他课程学得如何,只会努力温柔地驱散这男孩昏沉头脑中的迷雾,让其恢复原有的聪明才智,少些负担和苦痛。

巴尔夫人想方设法,只为他能越来越健康。男孩们也满心同情,对他十分友好。但比利并不喜欢他们那些活跃的游戏,反而爱坐着看鸽子,一看便是几个小时。或者,他就帮特迪挖洞,甚至会一直挖到这位热衷挖洞的小家伙满意为止。不然,他就处处跟着男仆赛拉斯,看他干活。因为,塞拉斯对他非常好。尽管记不住字母,比利却不会忘记那些友善的面孔。

汤米·班斯不仅是全校闻名,也是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淘气鬼。他的鬼把戏跟猴子一样多,却又非常善良,任谁都会忍不住原谅他那些恶作剧。他很容易分心,什么话都当耳边风,却又会诚心忏悔犯下的每件错事,不是赌咒发誓地要改过自新,就是提议对自己施以各种奇怪的惩罚措施,简直让人无法一直板着脸。巴尔先生和巴尔夫人早已做好随时迎接各种不幸的准备,比如:汤米摔断了自己的脖子,或用火药炸掉了整个家。阿姨专门准备了一个抽屉,放绷带、膏药和各种适合汤米的特殊药膏,因为这孩子总是半死不活地被抬进来。不过,任何事都无法要了他的命,每次大难不死,他的精力都会更加充沛。

到这儿的第一天,他就被干草切割机切掉了一个手指尖。第一周里,他先是跌下棚屋屋顶,接着又被一只愤怒的母鸡四处追赶。因为偷看小鸡崽,所以母鸡要啄掉他的眼睛。不过,最终还是被他逃掉了。然后,他被阿西娅狠狠地扇了几巴掌。因为后者撞见他大把大把地往偷来的半个馅饼上抹奶油。不过,无论遭遇怎样的失败或挫折,这个不屈不挠的少年仍会用各种恶作剧自娱自乐,最后弄得人人都觉得不安全。每次遇到不懂的功课,他也总能找些稀奇古怪的借口。通常,他在学习上还是挺聪明的,即便遇到不懂的地方,也能机灵地自编答案。所以,他在学校的表现相当不错。但出了学校……就天知道汤米会惹出什么祸啦!

一个忙碌的周一清晨,汤米用阿西娅的晾衣绳把这位胖胖的女士绑在柱子上,任由她愤怒地叫骂了半个小时。一天,几位绅士到家中用餐。漂亮女佣玛丽·安随伺桌旁。汤米把一枚烧热的硬币扔进她的后背,害得这可怜的姑娘打翻汤碗,惊慌失措地冲出了房间。大家还以为她发疯了呢。还有一次,汤米往树上放了一桶水,然后在把手上系了一根丝带。黛西被艳丽的丝带吸引,想把它拽下来,结果淋了一身水,干净的裙子也弄脏了,真是好不伤心。奶奶来喝茶那次,汤米把白色鹅卵石放进糖碗。可怜那老太太还一直纳闷杯里的糖怎么总不化,可出于礼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还有一次,汤米在教堂把鼻烟传来传去,害得五个男孩狂打喷嚏,不得不中途离席。冬天,汤米把路挖开,然后偷偷往里面灌水,害过路的行人摔跤。赛拉斯向来以自己的大脚为耻,汤米却把他的大靴子挂到十分显眼的地方。可怜的赛拉斯差点儿气疯。多利一直很容易相信他人。汤米说服他往一颗松动的牙齿上绑了一根线,并在睡着后把线头留在嘴边。如此一来,汤米就帮他把牙扯掉,整个过程保证一点儿都不疼。然而,汤米才拽了一次,可怜的多利就被剧痛惊醒,并且从那以后,再也不信任汤米了。汤米最近的一次恶作剧,是拿泡过朗姆酒的面包喂母鸡。母鸡们醉得东倒西歪,一改平日里的端庄作风,摇摇摆摆地四处转悠,无比伤感地咯咯叫着,东啄一口,西啄一下,把其他家禽都吓坏了。大家看到它们那副怪样子,全都捧腹大笑。最后,还是黛西心生同情,把母鸡关进鸡棚,好让它们用睡眠消除醉意。

以上便是男孩们的基本情况。十二个孩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一块学习、玩耍、劳动。虽然也会吵吵闹闹,但大家都在努力用优良的传统方法纠正错误、培养美德。其他学校的男孩或许会学到更多书本知识,但能成为优秀男子的智慧,接触得却要少一些。拉丁语、希腊语和数学固然是很不错的知识,巴尔教授却认为自知、自立和自制更加重要,因此总是精心教导孩子们这方面的东西。有时,尽管男孩们的确在举止和道德方面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巴尔教授的某些观点仍会引得人们连连摇头。不过,正如乔姨对纳特所说,这是一所“奇怪的学校”。

[1]古希腊数学家、哲学家。CHAPTER 03星期日

第二天早晨铃声一响,纳特就飞快地跳下床,心满意足地穿起了椅子上的那套衣服。衣服是某个富家子弟穿过的,并非全新,但巴尔夫人把这样的旧衣服都留了下来,好给飞入她巢穴的“知更鸟们”穿。纳特刚穿好衣服,汤米便兴高采烈地护送他下楼吃早饭了。今天,汤米的衣领可是干干净净的。

明媚的阳光照在餐厅摆满食物的桌上,也照在桌旁那群饥肠辘辘、精神饱满的孩子身上。纳特发现,他们比头天晚上更守秩序,每个人都静静地站在各自的椅子后。小罗布则站在桌首的爸爸身旁,合拢双手,虔诚地低下满头鬈发的脑袋,以德国人的方式,反复轻声诵读着一段简短的祷文。巴尔先生喜欢这样做礼拜,便将其教给了小儿子。然后,所有人一起坐下,享用周日清晨的早餐。这天的早餐并非孩子们平时爱吃的面包和牛奶,而是咖啡、肉排和烤土豆。大家在刀叉清脆的碰撞声中愉快地聊天,讨论即将开展的周日课程,已经计划好的周日散步和下一周的计划。纳特一边听,一边觉得今天肯定会非常快活。他喜静。大家提到的每件事,似乎都带了某种愉悦的安静气氛,所以他非常高兴。虽然一直生活得很艰辛,热爱音乐的本性,却让这孩子变得敏锐而细腻。“好啦,孩子们,快把早上的活儿干完吧。我希望,公共汽车开来前,你们都能做好上教堂的准备。”巴尔爸爸说完,立刻做出表率,走进教室,开始准备明天要用的书。

每个人都忙碌起来,因为大家都有需要忠实执行的每日小任务。有搬柴提水的,有刷洗台阶的,有替巴尔夫人跑腿的,还有喂宠物或者在谷仓帮弗朗兹干杂活的。黛西洗杯子,德米就擦杯子。因为这对双胞胎喜欢一起干活。德米在家中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这小屋子里的有用之人。甚至特迪宝宝也有活要干。他跑来跑去,收拾餐巾,把椅子推回原位。孩子们如嗡嗡的蜜蜂般忙活了半个小时,然后,公共汽车来了。巴尔爸爸和弗朗兹带着八个年龄较大的男孩挤了上去,前往三英里外的镇教堂。

因为恼人的咳嗽,纳特更愿意跟四个年龄较小的孩子待在家里,到巴尔夫人的房间度过一个愉快的早晨。他在那儿听她讲故事,跟她学唱赞美诗,然后自己安安静静地往一本旧账册里贴画片。“这是我的周日壁橱。”她边说,边向他展示那个放满图画书、颜料盒、建筑积木、小日记本和写信材料的架子。“我希望男孩们喜欢星期日,认为这是宁静又愉快的一天,可以放下平日里的学习和活动,享受一些安安静静的快乐,用简单的方式,学到一些比任何校内功课都重要的知识。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看着纳特专注的脸,问道。“你是说,要乖乖的吗?”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嗯,乖乖的,而且还要乐意乖乖的。我非常清楚,有时候,这事很难。但我们互相帮助,所以一定会有进步。这也是我帮助男孩们的方法之一。”她拿下一个似乎已经写了一半的厚本子,翻开一页,在顶端写下一个词。“呀,那是我的名字!”纳特惊呼出声,顿时来了兴趣。“没错。我为每个男孩都准备了一页,记录他一周来的表现,周日晚上拿给他看。若表现不好,我会难过、失望;若表现得好,我就高兴又骄傲。不过,无论哪种情况,孩子们都知道我是想帮助他们。所以,为了表达对我和巴尔爸爸的爱,他们都会努力做到最好。”“我也觉得,他们应该这样。”纳特说,瞥到旁边那页上就是汤米的名字,不由好奇那下面都写了什么。

巴尔夫人瞧见他瞥到了那几个字,便翻过那页,摇着头说:“不行,我不会给任何人看别人的记录。这是我的良心记录,你名字下的这页写了什么,只有你我知道。下周日的记录会让你开心还是羞愧,完全取决于你自己。我想,那会是一篇良好的记录。无论如何,我会努力让你轻松适应新环境。你若是能遵守我们为数不多的那几条规定,和男孩们快乐地生活、学习,我就很满足啦。”“我会尽力的,夫人。”纳特消瘦的脸都涨红了,迫切希望能让巴尔夫人“高兴骄傲”,而非“难过失望”。“写这么多东西,一定很累吧。”他又补了一句。巴尔夫人合上本子,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因为我也不知道写作和男孩,自己到底更喜欢哪一样。”她笑嘻嘻地望着纳特。男孩被她的后半句话惊得目瞪口呆。“没错,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男孩很讨厌,但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男孩。我了解。无论哪个男孩,一旦发现他内心柔软的一面,我便能跟他相处得很好。天哪,要是离了这群可爱、吵闹、淘气又冒失的小家伙,我的日子就过不下去啦,对吧,特迪?”巴尔夫人抱住小淘气,及时拯救了那个眼看着就要掉进他口袋的墨水台。

纳特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真不知道巴尔妈妈是有点儿疯狂呢,还是他见过最快乐的女士。但他仍倾向于第二种看法,尽管她的行为着实古怪,比如:她总是不等纳特要求,就替他把盘子装得满满的;听他讲笑话时,她会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温柔地拧拧他的耳朵,或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觉得非常开心。“好啦,我猜,你想进教室练练我们今天晚上要唱的赞美诗了吧?”她猜得没错,他正是这么想的呢。

阳光明媚的窗边,纳特支起乐谱,独自拉着心爱的小提琴。窗外春光明媚,屋里是一片安息日的宁静。纳特享受了一两个小时的宁静时光,练习着那些甜美古老的曲子。眼前愉快的时光让他忘记了艰难的过去。

去教堂的那群人回来后,大家一起吃过午饭,便开始读书、写家信。有人说起他们的周日课程,有人小声地跟他人聊天。屋里三三两两,到处都坐着人。三点,全家人出门散步,因为所有精力旺盛的小孩都必须参加锻炼。在这样的散步中循循教诲,活跃的小脑瓜们都看见并爱上了上帝在大自然创造的美丽奇迹。巴尔先生总是跟他们一起散步,并以他朴实、慈爱的方式,让这群孩子“从石子中得到启示,从奔流的小溪中获取知识,从万千事物中懂得美好”。

巴尔夫人带着黛西和她的两个儿子乘车去镇上看外婆。对忙碌的巴尔妈妈来说,这每周一次的拜访,既是一个假日,也是最让她开心的事。纳特身子还虚,不合适走远路,便请求跟汤米待在家里。后者友好地提出要带他参观梅园,以尽地主之谊。“房子你已经见过啦,那就出门瞧瞧花园、谷仓和动物园吧。”汤米说。为避免两人捣蛋,他们被留给阿西娅单独照看。因为喜欢穿灯笼裤的男孩中,汤米虽然是最善良的一位,却总会遇到最糟糕的事。谁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你们的动物园?”两人沿着车道,绕着房子一路小跑时,纳特问道。“你瞧,我们都有宠物。我们把它们养在谷仓,于是就管那叫‘动物园’。到啦!我的天竺鼠真漂亮,不是吗?”汤米骄傲地介绍道。可纳特觉得,对于如此讨人喜欢的动物来说,这真是他见过最丑的一只。“我认识一个男孩,养了一打天竺鼠。他说要送我一只,我却找不到地方养,所以没要。那是只有黑色斑点的白天竺鼠,很讨人喜欢。你要是喜欢,我或许可以替你要来。”纳特觉得,以此回报汤米的关照,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很想要。到时候,我把这只送你。它俩要是不打架,就可以住在一起。那几只白老鼠是弗朗兹送给罗布的。兔子是内德的,外面的矮脚鸡是呆瓜的。那个盒子里是德米用来养龟的水箱,只不过他现在还没开始养。去年,他养了六十二只龟,有些个头还特别大。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份刻在其中一只龟的背上,然后就把它放掉了。他说,也许很久以后,他能借此认出它来。他曾经读到,有只龟被找到时,龟背上的记号表明,它肯定已经几百岁了。德米真是个很有趣的家伙。”“这个盒子里是什么?”纳特在一个又大又深的盒子前停了下来。里面装了半盒土。“噢,那是杰克·福特的蚯蚓店。他挖了很多蚯蚓养在里面。我们想去钓鱼时,就找他买几条。这样虽然省了不少事,但他卖得太贵了。哼,上回交易,我非要两美分买一打,结果拿到的全是小蚯蚓。杰克有时候很小气。我告诉他,要是再不降价,我就自己去挖。现在,我有两只母鸡,就是那两只带羽冠的灰母鸡。它们都是最好的鸡。我把蛋卖给巴尔夫人,但每打蛋的卖价,从没超过二十五美分!卖高价我会很羞愧的。”汤米大声嚷嚷着,轻蔑地瞥了眼蚯蚓店。“那几条狗是谁的?”纳特问。他不仅对这些商业交易很感兴趣,还觉得光顾汤米·班斯这种真汉子的生意,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那条大狗是埃米尔的,叫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巴尔夫人取的名。因为她喜欢念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这个名字。即便她喊的是条狗,也没人介意。”汤米回答。他带着主人般的口吻介绍自己的动物园,“白色小狗崽是罗布的,黄狗是特迪的。一个男人要把它俩溺死在我们的池塘,被巴尔爸爸拦下了。我虽然不大看重它们,但给那两个小家伙养,还是挺合适的。它们叫卡斯托和帕路克斯。”“我最喜欢驴子托比。要是有什么事,骑上它去多舒服啊。它那么小,还那么听话。”纳特说着,想起以往艰苦的流浪生活,走到哪儿都只能靠疲惫的双脚。“这是劳里先生送给巴尔夫人的。我们出门散步时,她就不用把特迪背在背上了。我们都很喜欢托比,它是头一级棒的驴子。那些鸽子属于大家,我们每人都有一只。要是孵出小鸽子,还是大家平均分。乳鸽非常有趣,但现在还没有。我要去看看科克勒托普和葛兰妮下蛋没有,你可以上来瞧瞧那些老鸽子。”

纳特爬上梯子,把头伸进一个活板门,看了好久鸽子。宽敞的鸽房里,漂亮的鸽子卿卿我我地低声交谈着。它们有的待在窝里,有的忙忙碌碌地钻进钻出,有的坐在自家门前,但更多的,还是从阳光明媚的屋顶飞向洒满干草的农家场院。院子里,六头毛光水滑的母牛正温和地反刍着食物。“除了我,每个人都有宠物。真希望我也能有只鸽子,或一只母鸡。哪怕有只乌龟属于我也行啊。”纳特这么想着。看到其他男孩有趣的宝贝,他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可怜。“你们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跟汤米走进谷仓后,他问道。“有些是我们自个儿找来的,有些是买的,有些是别人送的。我的是爸爸送的,但等我卖蛋攒够钱,就要去买一对鸭子。谷仓后面有个非常不错的小池塘。而且,鸭蛋卖价不错,小鸭子也非常可爱,看它们游泳一定很有趣。”汤米说,那派头真是像极了百万富翁。

纳特叹了口气,因为他既没有爸爸,也没有钱。广阔天地间,他只有一个空空的旧皮夹和十根会拉琴的手指。汤米似乎明白了他的疑问和听完自己答复后的叹息。深思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说道:“听着,我来告诉你我的打算。我最讨厌捡蛋,你要是能替我干这活,每捡十二个蛋,我就给你一个。你自己计数。攒够十二个后,巴尔妈妈就会给你二十五美分,买下它们。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听明白了吗?”“这事包在我身上!汤米,你真好!”纳特大声说道。这绝妙的提议让他兴奋得头晕目眩。“咳,这不算啥。你现在就开始干活吧!去谷仓好好翻翻,我在这儿等你。葛兰妮开始叫了,你肯定能在哪儿找到一个蛋。”汤米躺在干草堆上,开心极了。他觉得,自己既做了桩好买卖,又干了件好事。

纳特快活地搜索起来,窸窸窣窣地在鸽房里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两个上好的蛋。一个藏在横梁下,一个在科克勒托普吃食用的旧碗里。“这个给你,我要一个,凑够一打就行。明天,我们再重新开始计数。你拿粉笔记,就写在我的数字旁边,这样就一清二楚啦!”旧扬谷机旁有面光滑的墙壁。汤米边说,边指向墙上那排神秘的数字。

拥有了一个蛋,纳特顿时生出一种使命感,连忙跟朋友开了账户。汤米笑嘻嘻在那串数字上方写下几个有力的大字:汤米·班斯公司

可怜的纳特被这几个字深深地迷住了,待了好久,才好不容易被劝走。他把自己的第一笔动产存放在阿西娅的储藏室里。然后,两人继续闲逛,又结识了两匹马、六头母牛、三头猪和一头奥尔德尼岛“波西”——在新英格兰,人们都这么称呼小牛犊。汤米把纳特带到一棵老柳树下,树旁有条闹哄哄的小溪,三条大树枝围成一个宽宽的壁龛。只要爬上栅栏,就很容易翻进去。经过年复一年的修剪,三条大树枝发出的众多柔嫩小枝渐渐形成一片绿色华盖,在头顶沙沙作响。这儿不仅安了几个小座位,空地上的那个壁龛也大得足以放下一两本书、一条拆开的船和几个做了一半的哨子。“这是德米和我的秘密基地,是我俩一起弄的。没有我们的同意,谁都不能上来。除了黛西,我们倒不介意她。”汤米说。纳特开心地看着这一切,从汩汩流淌的棕色小溪,望向上方的绿色穹顶。长长的黄花在枝头怒放,空气里满是甜香。蜜蜂们聚在花上美餐,发出音乐般悦耳的嗡嗡声。“噢!真是太美了!”纳特惊呼道,“真希望什么时候,你能让我上去看看。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呢。真想变成一只小鸟,永远住在这儿。”“这儿的确很不错。要是德米不介意,你随时都能来。我想,他肯定不会介意的。因为,昨天晚上他才说过喜欢你。”“真的吗?”纳特开心地笑了。似乎所有男孩都很重视德米的看法,不仅因为他是巴尔爸爸的侄儿,也因为他是那样清醒又认真的小家伙。“嗯。德米喜欢安静的小孩。我猜,你要是像他一样爱读书,你们肯定会处得很好。”

听到最后这句话,可怜的纳特本因喜悦而泛红的脸,顿时涨成了痛苦的猩红色。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读书不怎么行。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时间,总在四处拉琴。”“我虽然不爱读书,但只要想,我肯定能读得很好。”汤米吃惊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在说,“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居然不会读书!”“但我会识谱。”纳特补了一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知,让他很狼狈。“我不会识谱。”汤米崇拜的口吻立刻让纳特来了信心。他坚定地说:“我一定努力学习,把能学的每样东西都学会,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机会学习。巴尔先生的课难不难?”“不难,他脾气也很好。遇到难点,他不仅会做出解释,还会鼓励你。有些老师才不会这样,比如我的另一位老师。要是漏掉一个词,他只会敲我们的脑袋!”汤米揉揉脑袋,仿佛挨了太多次打,那地方这会儿都还在痛。和“另一位老师”学习了一年,汤米对他的唯一印象,似乎就是这个。“我想,我能读懂这本。”纳特边说,边翻看着那些书。“那就读读吧。我帮你。”汤米接着说道,口气里颇有种保护者的意味。

于是,纳特全力以赴地读了起来,在汤米数次友好的“鼓励”下,磕磕巴巴地读完了一页。汤米说,他很快就能像其他人一样“尽情畅读”了。然后,两人坐在那儿,以男孩特有的方式,聊起各种各样的事,其中就包括园艺。因为纳特从坐的位置看下去,发现小溪对岸有很多小小的空地,便问那上面都种了什么。“那是我们的农田,”汤米说,“每人都有一块,喜欢什么都可以种,只要别选跟别人相同的作物就行。一旦种下,收割前都不能更改。整个夏天,我们都得精心照料各自的作物。”“你今年打算种什么?”“噢,我决定种大豆,因为这应该是最容易种的作物。”

看到汤米不自觉地模仿管家赛拉斯,往后推推帽子,双手插进兜里,拖长调子说话的样子,纳特不由哈哈大笑。“行啦,你别笑呀。大豆向来都比玉米或土豆好种得多。去年我尝试种瓜,但虫子真讨厌。而且,不到霜冻时节,那些老东西就是不肯成熟。因此,到头来我只收获了一个好西瓜和两个小‘软瓜’。”汤米说着说着,最后几个字又说成了赛拉斯的调调。“玉米看起来很好种啊。”纳特说得十分礼貌,以弥补刚才的大笑。“嗯,但你得一遍又一遍地锄地。要是种六周熟的大豆,只需要锄一两遍地就好了,它们很快就会成熟。我要试着种一种,因为我最先说要种大豆。呆瓜也想种,但他只能改种豌豆。种豌豆还得采摘,不过这活他也该干,谁让他吃那么多。”“不知道能不能也给我一片菜地?”纳特说。他觉得,即便锄玉米地,肯定也是件愉快的工作。“你当然会有的。”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原来是散步回来,正在找他们的巴尔先生。星期日这天,巴尔先生总会设法跟每个孩子聊聊天。他发现,对即将到来的一周,这些谈话会替孩子们开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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