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王沥川(同名网剧《再见王沥川》9月11日优酷独播)(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5 06: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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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定柔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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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王沥川(同名网剧《再见王沥川》9月11日优酷独播)

再见王沥川(同名网剧《再见王沥川》9月11日优酷独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再见王沥川(同名网剧《再见王沥川》9月11日优酷独播)作者:施定柔设计:小暑暑排版:小暑暑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8-01ISBN:9787533949228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我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搜寻沥川的模样,得到的缺失一片朦胧。小秋

十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萧观的电话,说最近会去大理参加一个“翻译与企业国际化”的研讨会,都是同行,我又在昆明,问我要不要同去,毕竟好久没见了。“没有好久吧?”我在电话里笑出声来。“四年了,不算久吗?”电线那端传来他低沉的京腔,“这四年你可是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哦。要不是有约法三章,这中间我至少去过三趟昆明,三过家门而不入……”“拉倒吧你,”我笑得更厉害了,“又不是大禹治水。”

萧观还是那么文艺,那么爱胡搅蛮缠……几年前那张经常出现在我眼前的“教官脸”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我们各自对了一下时间,开会那几天我都安排满了,会后他在北京有活动,只好约在他回昆明转机时见一面。

时间只够喝两杯咖啡。

见面的地点在离我家不远的“蒸汽咖啡”。

我来的时候萧观还没到,咖啡店外飘着一道奇异的果香,让我差点以为走错了门。原来店里推出了一轮新口味:冰冻果茶和果味奶昔。女顾客顿时多了一倍,以附近艺校的学生为主。那些天天来这里谈生意、做PPT的男人一夜蒸发,让位给了这一群奇装异服、打扮光鲜、叽叽喳喳、谈笑风生的小女生。连同最雄性、最受欢迎的哥伦比亚原味咖啡也跟着遭到冷落。

我曾经非常喜欢来这里,下班后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原因说起来可笑,笔译其实很枯燥,整个过程我会不停地吃零食,往往译完一稿就胖了几斤。蒸汽咖啡里的零食太贵,我不舍得买,算是变相减肥。

此外,店里的独特装修也很打动我。墙顶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裸露的水管,像二战时期的潜水艇。一进门是两排黑漆木架,上面摆着老式电话和维多利亚时期的打字机。靠近前台的地方,六个巨大的咖啡磨和浓缩咖啡机,都用黄铜包裹,设计成蒸汽机的模样。

听说这叫“蒸汽庞克”。

我要了一杯黑咖啡,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四处张望。正前方正好有一块留言板,当中一张黄色的卡片,不知是谁留下一句话:“Wrongfortrying.(不该去试。)”

Wrongfortrying...说的就是我吧。我看着窗外两株修剪成扇形的小叶榕,以及对街耸立的一排茂盛的香樟,思绪万千……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若不是这个突然而来的萧观,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沥川了。

我爸常说,人的一生中,成长是一种痛,转变是一种痛,生离死别更是痛。但最糟糕的痛,莫过于困在一个不属于你的人身边。

有些时候,你必须要除掉关于他的一切:他的电话、他的短信、他的邮件、他的照片、他的礼物,甚至他和你共同认识的人,搬到一个他不可能找到你的地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沥川走后,我就是这么干的。

我离开北京,回到昆明,先在一家翻译社工作了一年,然后就用自己的积蓄外加银行贷款开了一间小小的翻译社,开始有十个正式员工,渐渐扩大到三十五人。我在单位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一套公寓,老式楼房,房租相对便宜。我的业务主要集中在西南一带,以云贵川居多,什么活儿都接:口译、笔译、外事活动、贸易洽谈、影视字幕、资料文件、陪同导游……作为一社之长,我负责找钱、找活儿、打通关系、扩大规模——日日奔波,没什么业余时间。没完没了的会议,一个接一个的deadline(截止期限)……到如今我终于混成了艾玛眼中最鄙视的私营小业主,代价是每天必须要带着两个最强力的遮瑕膏也盖不住的黑眼圈见人。

回昆明后的第二年,萧观就跟艾玛结婚了,紧接着艾松也去了美国。婚礼那天我正好带着一个旅游团在澳洲,没法参加,只好通过视频祝福他们。寒暄完毕互通近况后,艾玛忽然提起了沥川,她刚要往下说,我立即打断了她:“哎哎哎,我不听!不是说好了吗,今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沥川,好让我顺利翻篇?”“所以你到现在还没翻篇?”萧观忍不住问。“那你还要多久才能翻篇?”艾玛也问。“你要再不翻篇,地球转速都要被你拖慢了!”一旁的艾松也趁机补刀。

我抓了抓脑袋,憋出两个字:“快了。”

可是,让我忘记沥川,容易吗?

爱这个人爱了十年。自己的心,被推下悬崖两次。我对幸福心有余悸,只习惯于从伤害中寻找力量。

沥川回瑞士后,我决定把对他的爱心转移到支持祖国的残疾人和癌症病人的事业上。每月初一,我会记得捐五百块给残疾人基金会、五百块给癌症基金会,完全匿名。虽然我收入不低,但创业不易,公司运营样样都要花钱,我的日子仍然过得很节俭。小冬大学毕业后留在广州的一家医院做医生,工作很拼,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昆明看我。

工作忙碌的人感觉不到孤独,也感觉不到时光的飞逝。

沥川离开的头两年,我偶尔还会控制不住自己上网查找他的信息。所幸我不懂德语,沥川好像也没回过北京,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我宁愿停留在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胜过面对沥川的死亡。

沥川就像我手中的一个气球,哪怕已飞到云端,哪怕已远得看不清颜色,轻轻一拽,还在那里。我和他之间,可以变得很冷,也可以变得很热,也可以变得不冷不热,但那一根线,永远也扯不断……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拍了我一下:“谢小秋!”

我猛然惊醒,抬头“Hi”了一声。

萧观一点也没变,甚至有些逆生长:漂亮的西装、摩登的发型、矫健的身材令他显得更年轻了。我给他点了咖啡,聊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提起了沥川,问我和他之间还有没有联系。“没有,完全没有。”我果断摇头。“不可能吧?整整四年,一句问候、一个短信都没有?”“真的没有。”

他不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分析我的表情,研究我的用意,想找出蛛丝马迹。“所以现在你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摇头。“不错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咖啡杯,“看样子你终于moveon了!祝贺你!”

萧观的表情有点夸张,语气有点调侃。我知他内心深处在替我欣慰。“既然翻篇了,那你的个人问题呢?有没有解决?”他立马又说,“好不容易见一面,忽悠我可不厚道哦。”

我看着他,故意吊胃口地停顿了几秒,然后神秘地笑了:“啊哈……我有男朋友了。”“是吗?”他双眉一挑,“这么快?”“沥川已经走了四年了啊!”“也对。”“他叫方天成,我们是在长跑俱乐部认得的。”“在一起多久了?”“三四个月吧。”

萧观的表情还有些震惊,好像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个消息。“对你好吗?”“挺好的。”“长什么样儿?”“自己看。”

他怔了一下,沿着我的手指看向玻璃大门,一个高个子男人背着运动包正大步地向我们走来。

天成的准时到达制造出良好的戏剧效果,我有点沾沾自喜:“说曹操,曹操到。天成,这是萧观。萧观,方天成。”

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更戏剧,冷不防萧观“噗”的一声,一口咖啡直喷出来,正好喷到方天成白色的运动夹克上。

萧观向来注重仪态,失态成这样还真没见过。还好天成不介意,以为是喝咖啡呛到了,连忙拍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萧观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抓起一把餐巾纸就要帮他擦掉咖啡,被天成一把推开:“小事,没关系。”随即脱下外套,放到一边,大方地跟他握手:“小秋经常提起你,欢迎你来昆明。”

萧观呵呵一笑,掩饰着脸上的惊讶和尴尬。我和天成都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好问。“你们先聊,我去买杯咖啡。”天成说,“萧观,你的咖啡不多了,我给你带一杯?”“好啊,谢谢。”“小秋还想要点什么?”“巧克力饼干。”

他点点头,去前台排队买咖啡去了。

我转身看着萧观:“怎么样?高高帅帅,不错吧?”“你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像一个人?”“像谁?”我一头雾水。

他看着我,叹了一口气:“王沥川。”

我差点笑出声来:“Comeon(拜托),哪里像?”

他两手一摊,望天,意思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搜寻沥川的模样,得到的却是一片朦胧。最清晰的一刻竟然定格在翠湖宾馆床前的那个沥川,肌肤苍白,面无血色,照在额头的几缕阳光并没有给他带来半分生气。那段时间他体重急剧下降,不仅少一条腿,另一条腿也细弱不堪……

而天成是拥有八块结实小腹肌、猿臂蜂腰、人高马大的大长腿欧巴好吗?“你确信天成和沥川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不一样啊,完全不一样啊!”我说,“方天成是方天成,王沥川是王沥川,这个我能分清。沥川,嗨,反射弧多长啊。天成的脾气……”

我的话还没说完,前台传来一声巨吼:“不许插队!”

转头一看,天成的前面站着一个精壮的男人,手腕上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金表。那人根本不理会后面顾客的抗议,不耐烦地说:“哥们儿有点急事,也就一杯咖啡,让我一下行不?”“不行,后面排队去!队又不长。”天成毫不买账,语气凶狠,带着威胁。眼看着两个男人要动手,萧观连忙站起来,被我一把按住:“店里有保安,再吵下去会有人管的。”

果然,保安没到,金表男在天成目光的压力下妥协了,“哼”了一声,走到队伍的最后老实排队。我和萧观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你手机里有天成的照片?”他问。“有啊。”我调出一张递给他。他打开一个美图软件,在方天成的嘴上腮边画了一些浅浅的胡须,修改了一下他的发型,又调亮了他的皮肤,然后还给我。

我的呼吸顿时停住。

Oh,MyGod!(啊,我的天!)

此时的天成像足了四年前我去苏黎世时在机场上见到的沥川:一样刚硬的脸形,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修长的个头,一样爱穿深色的西装和黑色风衣,就连一双时而抑郁、时而桀傲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如此相似,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

天成端着咖啡和饼干走过来,见我一脸惊讶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我吓得连忙关机:“没事。”

天成将一杯咖啡递给萧观,将饼干放到桌上,然后坐了下来。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像足了工作中的沥川,我不由低头扫了一眼他粗壮的双腿,以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听小秋说,你是她的长跑教练?”萧观喝了一口咖啡,笑道。“业余的啦,我在建筑设计院工作。”“噗——”

萧观一口咖啡冲到嘴边,被他强行地咽下去。这下他真的呛到了自己,不禁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没放什么牛奶,是不是太烫了?”天成关心地问道。“不是不是,”萧观咳了半天才止住,“在山里开会受了点寒,有点咳嗽。”沥川

十月中旬,我哥来苏黎世公干,顺便在我家中小住。那段时间,他因为要负责CGP慕尼黑分部,在德国驻扎三年,也跟过去了。好在霁川经常回总部开会,我倒是常能见到他。那天,我正在沙发上专心画图,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哦——”

我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还没摸到手杖,一个人影“唰”的一下冲到我面前,带着一团的水汽。定睛一看是霁川,赤着脚,光着身,腰上围着一条浴巾,背上还挂着一大排水珠。“洗不下去了,这浴室的设计有问题!”“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触电了。”我瞪了他一眼,坐回沙发。霁川向来龟毛,经常大呼小叫,加上的容忍,毛病越来越严重了。“你注意到了吗,墙上的花洒,不在瓷砖的中线;头顶的浴灯,不在瓷砖的中线;地漏,也不在瓷砖的中线?这么高度不对称的一间浴室,可以忍受?我一进去,打开水,一抬头,差一点尖叫!”“刚才那声,还不算尖叫?”我笑。“你搬到这多久了?半年了吧?”“五个月。刚搬来不久我就住院了,还没来得及装修,自己也没住几天。”

霁川瞪了我一眼,忽然抢过电脑,飞快地敲起键盘,同时数落我:“你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低了。这瓷砖……长二十三又八分之三,宽十一又八分之五,厚八分之一寸……应当这么贴,这么切,我给你设计好,你找人重新贴一下,严格按照我图纸的pattern(样式)来……”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自己的房子装修了十年还没完工,天天改主意……还好意思说我?”“我是追求完美!阿嚏!”“Hottea?(热茶?)”“Please!(谢谢!)”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的会开得怎样了?最佳设计选出来了?”

霁川此行是为了参加SAA的年度大会。这是由瑞士建筑师协会举办的行业会议,附带有评选和颁奖活动,也是欧洲建筑界重要的奖项之一。“还没。说到这个,帮我参谋一下?”他从包里抽出两幅设计图,摊在桌上,“这是78号,这是9号,我都喜欢,拿不定主意。一共七个评委,现在是三比三,我这一票很关键哪。”

我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很感兴趣。手里有一个设计马上要due(到期),还有两张图没画,心里着急。更何况在审美问题上,我哥很少同意我。“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室内设计师,你自己决定吧。”我说。“怎么不关你的事?你是颁奖嘉宾好吗!”“颁奖嘉宾又不是评委。再说我还没答应呢。最近在忙一批图,不一定有时间凑热闹。”工作的时候我不喜欢被人打断,于是打开电脑,正要继续画图,被霁川一把按住。“凑热闹?”霁川白眼一翻,“这是行业年度大奖,请你是看得起你。你想低调,人家以为你拽!我跟你说沥川,这几年你都没怎么工作,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你去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必须要去,听我的没错。”

我忍不住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俗气。”“你说什么?”

见霁川嗓门高了,我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他手上的图纸:“我喜欢这个。”“78号?这个是不错,但9号也不差啊,我都犹豫好久了。”“这个更好。线条干净,简单但有层次,色调也不张扬,又自然又摩登。还有这个灯也蛮特别的——像不像快要爆炸的星球?”“爆炸的星球?你见过?……”不知怎么,挑剔好斗的霁川居然被我说服了,“好吧,给你这么一说,我心中的天平也向它倾斜了。”2我越跑越快,总觉得有个东西在跟着我,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影子,脑海却满是沥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小秋

为了把沥川与天成区别开来,回到天成的公寓,我主动提出给他刮胡子。“胡子不算长吧?”天成摸了摸下巴,“听说现在流行大叔控,我想换造型。怎么,不合适?”“去年流行大叔控,今年流行小鲜肉。”我将浓稠的剃须膏一点一点地涂到他脸上,“真要赶时髦的话……还是小鲜肉吧。”

我从没替沥川刮过胡子。一来因为沥川酷爱整洁,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半点乱象,胡须一长会立即修理,根本等不到我发现。二来他贫血严重,我手艺不高,万一割破感染就麻烦了。

我也不大会用剃须膏这种产品,一不小心挤出一大团,将天成的下巴涂成了圣诞老人。天成的皮肤比沥川细腻,毛孔很小,面部的轮廓也比沥川丰润柔和,一副营养充沛的样子。从侧面看,缺乏沥川那样的立体感。

但他们仍然长得很像很像。

说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也许有点夸张,说他们是一对兄弟大多数人不会有异议。

我为自己的失察尴尬到不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更没有意识到?是因为删掉沥川的照片太久,以至于忘记了他的长相吗?

最最糟糕的是,当我渐渐地把天成的胡须刮完时,沥川的相貌也一点一滴地被我回想了起来,大到整体轮廓,小到脸上的细节,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仿佛某位远古的神灵被突然唤醒,穿越时空,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禁有些失魂落魄。“小秋,你年假不是还没休吗?下礼拜我要出个差,有个行业会,陪我一起去吧。几个很特别的地方,可以好好玩一下。”

见我还在发呆,天成推了我一下:“小秋?”“哦……去哪?”“瑞士。头两天在洛桑,最后一天在苏黎世。”

我的手猛地一抖,天成“啊”了一声,下巴被剃须刀拉出一道口子,鲜血立即涌出来。我闭上眼用力地喘了两口气,克服了一下晕血症带给我的不适,手忙脚乱地找到一块毛巾,紧紧按住了他的伤口。“没事没事,一点小伤。”天成熟练地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创可贴,对着镜子将伤口贴上。

我内疚地看着他,继续帮他刮胡子,心里琢磨着怎么拒绝:“天成……”“嗯?”“那个……”“……什么?”

说实话,看着他天真而又期待的样子,我有点说不出口。不过我当社长好多年了,打太极这种事还是会的:“快到月底了,社里挺忙的,有两个重活儿要交稿。下礼拜我恐怕抽不了身……你要是提前告诉我就好了——”“你哪天不忙?你是社长,时间你来安排,不要一竿子管到底嘛。这个重量级的行业会对我挺重要的,真的特别、特别希望你能陪我去……”“那你更该早说啊!”“我有一个好习惯,下班不谈工作的事,不向家人倾泻负能量。”“去!谁是你的‘家人’?”我失笑,啐了他一口。

——这一点真是天成的长处,也是他跟沥川很不一样的地方。沥川无论上班下班,手里总有工作,要么是坐在电脑前,要么是在笔记本上画草图,他认为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两者并不矛盾。沥川喜欢谈自己的工作,特别是一些有趣的设计,明知道我不懂他也会说个没完,各种画图,各种耐心地解释,觉得自己有义务向我普及建筑美学和建筑常识。沥川的强项在于“一心二用”,可以一面画图一面聊天,让身边的人不觉得乏味。一顿东扯西拉之后,聊天结束了,图也画完了,顺带着绘图的说明文件也写好了。工作休闲两不误。爷爷给他的这个本事起了个雅名,叫作:“目送归鸿,手挥五弦。”沥川说我就是那个“归鸿”……

见我不肯同去,天成干脆捏着我的脑袋摇了起来:“陪我去、陪我去、陪我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我这才想起最近两个月太忙,我已经拒绝过两次由他提出的度假请求了。

事不过三。

于是我说:“好吧。”沥川

直到昨天,Jason才终于同意了我的设计方案。

霁川听说,气坏了:“搞什么鬼,一个方案设计两年?改来改去的,不就是一个house(房子)吗?Lisa都没有这么折腾过你,Jason就是个虐待狂!”

Jason是我和共同的朋友,他的父亲与我的爷爷相熟,是瑞士有名的实业家。Jason在一个岛上买了块地,打算修建别墅,于是请做设计师。上任一个月,跟Jason谈不拢,找个理由推了。当时我正好有档期,Jason求我接盘,我就答应了。

Jason的本行是软件开发,他从小喜欢艺术,在设计上有很多见解。女朋友换来换去,每一任对婚房都有自己的要求,设计方案改来改去,定不下来。

霁川觉得我吃亏了,对我一顿数落:“傻了吧你!人家就比你聪明,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撤,把这烫手的土豆扔给你。就你脾气好,Jason喜欢北欧,你还跑去丹麦采风。明明是人家见你老在住院,闲着也是闲着,利用你……”

霁川没去过那个岛。如果去过,也会喜欢:依山傍水的一道湖湾,三十五英亩的地,背后是一大片树林。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建一座房子,风景如画,代代相传,是一个建筑师的梦想。

我越是懒得跟霁川吵架,他越是说个没完:“爷爷是怎么要求我们的?在工作上,你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

家人都说我脾气好,其实我是反应慢。每次我有什么牢骚,还没启齿就被霁川抢先发布,他把我想得到的、最恶毒的诅咒都用光了,轮到我自己想发泄时,就没词儿了。“说得对,”我只好打岔,“我的设计差不多完了,马上轮到室内了,等下你跟我一起去见他,顺便介绍你们认识……”“别,千万别。”霁川连连摆手,“又让我出友情价?我才不钻你的套子呢。”“怎么会?Jason才不在乎钱呢,跟我走吧。”

我打开衣橱,挑了件红色的西装穿在身上。霁川看了,一个劲儿地摇头:“从哪搞来的这件西装?”“Jason相当迷信。为这house跟我探讨了几个月的风水。这次算是庆祝合作成功,穿喜庆点。”“你怎么不拿一串鞭炮去点,更喜庆呀。”

我不理霁川,继续打领带。霁川一面穿外套一面又说:“沥川,在业界,你也不算小咖了,对一个客户还要这么用心地取悦,也是醉了。”“我是在帮你拉生意,好吗?”我说,从衣柜里抽出一条红色的领带递给他,“换上这个,咱们一起喜庆。”

霁川两眼望天,坚定地摇头:“当建筑师真是委屈你了,你应当做个政治家。”小秋

晨跑一个多小时,我累得停了下来。“已经十三公里了。”天成看着计速表,“平均时速10.89,步频165,一万两千步。”

我大口喘气:“好累,快到了吗?”

他摇头:“昨天你可跑得比这远。”

我坐倒在路边的草皮上,做葛优瘫:“不行了不行了,今天不行了,一步也跑不动了。”“来,我背你。”“不用了啦,你也累呀。”“这算什么累,来,跳上来。”

没等我答话,天成蹲下来将我背上,健步向前。

我紧紧抱住他的颈子,他的头发湿淋淋的,上面全是汗。天成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他以前抽烟,烟瘾很大,做设计的时候烟不离手。三年前为了健康把烟戒了,过程很苦,到如今虽然不抽烟了,仍然喜欢烟草的味道,常常故意拆掉一盒烟,把烟草散落在家里的各色盆景中。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沥川,沥川从没有这样背过我,倒是有几次体力不济,靠在我背上,把我当作拐杖。沥川不算重,真要背他的话我是可以走几步的。我曾经想象过电影《情书》里的情节:风雪交加的夜晚,大雪封山,交通中断,如果沥川病重需要赶往医院,我会像电影里的那个爷爷一样,冒死也要将他背到终点。

在一个男人的背上思念另一个男人,简直有违道德。我摇了摇脑袋,企图把沥川从脑海中甩出去,这时,我听见天成说:“上礼拜我路过书店,进去买了一本你最喜欢的书。”

我呵呵一笑:“你怎么知道什么书是我最喜欢的?”“《追忆似水年华》,对不对?你有好多张照片里出现过它。就放在床头上。”

天成跟沥川一样,有点雅皮,有些文艺,恃才傲物,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我没想到他的心有这么细,观察力有这么强,不禁吓了一跳,半天没说话。“书店里的人说这书特别难懂,你看完了?”“嗯。”“我对文学知道得不多,投你所好,也想挑战一把,就买了一本。”“你也看完了?”“没有。实在看不进去……”“就说嘛。”“假如有一天你愿意读给我听,我绝对一字不落地听到最后一页。”

我的心猛然一震,冷不防地从天成背上跳下来,失魂落魄地向前跑……“小秋!小秋你怎么了?”“想上厕所。”

我越跑越快,总觉得有个东西在跟着我,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影子,脑海却满是沥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谢谢你,萧观。你终于把沥川从我记忆的坟墓里唤醒了。沥川

我特别相信墨菲定律。

Whatevercangowrong,willgowrong.(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必会出错。)

比如我帮了一个急需用钱的朋友,他一定会记得我——在他下次急需用钱的时候。又比如早上我往面包上涂花生酱,不小心掉地上了,着地的一定是有花生酱的那一面。又比如我买了一个进口电器,里面放着三种语言的说明书,我最先拿起来的那个,肯定是看不懂的。

阿尔卑斯有一种山风叫作,我们去见Jason的那一周,刮得特别厉害,Jason就开始心神不宁,说兆头不好……

结果我和霁川在Jason考究的会客室里刚刚坐下,他的助理Mr.Karson就一脸悲伤地告诉我们,Jason今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和霁川面面相觑。

在路上,我一言不发,霁川也陪着我沉默。他向来不喜欢Jason,这种时候没有微词已算是最好的默哀。“他比我还小,不到三十五,上个月刚刚订婚。”我有点难以接受。“Thesethingshappen(这种事总有发生),”霁川拍了拍我的肩,“只可惜了你的设计。”“这倒不会。房子会按原计划动工,尾款由他父亲支付。”“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霁川两手一摊,“跟你说过多少遍,Businessisbusiness(在商言商),别跟客户产生感情……”“我是担心他父亲会让我把图纸改成Jason不喜欢的样子。话说老爷子没什么艺术细胞,跟儿子也不对付,父子俩好几年不说话了。Jason倒是蛮内行的,这房子的设计里我用了很多玻璃,考虑到了月光、星光、水光各个角度的折射……嗯,我得跟他父亲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霁川终于忍不住了,又开始抱怨:“人都已经去世了你穷操个什么心啊?得罪老头子小心拿不到尾款哦。”“我一直以为他肯定活得比我长……”

世事难料啊。小秋

我第一次看见天成收拾行李就吓到了。

我把所有的衣服塞进行李箱后,怎么也关不上,把天成叫过来帮忙。我以为他会像沥川那样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清理一遍,再一一放进去。甚至放得更整齐——毕竟他是室内设计师,专门设计封闭的空间,一定比沥川更行吧?

天成不这么干。

他走过来一脚踩在箱子上,开口的地方立即合拢,然后强行拉上拉链,末了不忘叮嘱一句:“到了宾馆再打开哈,不然就炸了。”

我看着他,觉得难以置信:“哇,你一向这么收拾行李?”“一向是我妈收拾。”“你妈不在家呢?”“我爸。”

天成是独生子,但也谈不上是“妈宝男”。他酷爱户外旅行、荒野生存,自理能力肯定是有的,只是我没发现,也许灾难来临的时候才会露一手……

趁他收拾行李之际,我去厨房喝水,发现碗池里堆了一堆碗。明天就要坐飞机了,这里要是不收拾,回来就成蟑螂窝了。回头看天成,他已经坐到沙发上开始看球了,我于是说:“天成,我把这些碗都洗了,好吧?”“谢谢啦。”客厅里传来他的声音,“我知道碗还没洗,我的手对洗碗剂过敏,那边有双塑料手套,你要用吗?”“不用。”我专心洗碗,眼角的余光扫到他。

他没在看球,歪着头正专心地看着我的……曲线。3离开了沥川,适应一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难?沥川

霁川不让我整天待在家里,一定要拉我出来透气。

我们去了Bahnhofstrasse大街西面的一家书店。买了几本书和杂志,然后在里面的星巴克坐了下来。我一直惦记着没做完的设计图,于是翻开本子画起了画稿。霁川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手机:“给你看Luca的最新照片。”

Luca是霁川与收养的儿子,今年两岁,是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手机“叮”地一响,霁川airdrop(转发)过来十几张Luca的照片,有独照,也有和的合影正带着Luca在北京度假。

霁川看见我的手机锁屏,微微一怔,上面是我和小秋在金马坊的合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Socute!(太可爱了!)”我一张张地翻着照片,“和Luca什么时候回来?”“下月二十日。Luca在北京玩上瘾了,怎么也不肯走,说多待点时间。”

照片中有一张是Luca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喝果汁,我的手指停住了。霁川立即凑过头来:“这就是小秋以前打工的那家咖啡馆。你忘了吧?”

怎么可能?

我沉默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没忘。”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一把夺过我的笔记本:“你又在忙什么图?Jason都已经去世了。”“人不在,合同还在啊。”

Jason的父亲一定要我改图。我苦苦劝说三天,老爷子说什么也不松口。他口味比较老派,喜欢厚重和雕饰,不喜欢Jason崇尚的自然简约。而我心中,因为Jason的去世,觉得必须要履行他的遗志。“我说吧,你算是白操心了。”听完我与Jason父亲的舌战始末,霁川白眼一翻,“遇到这种老顽固,谁也没辙。”

万般无奈之下,我给Jason的未婚妻Nina打了个电话,劝她说服老爷子。Nina说老爷子挺疼她的,只要当他面哭半个小时,肯定能让他改主意。“Nina?就是那个一天给你发二十条短信的Nina?”霁川笑了,“别傻了,她才不会没事哭半个小时呢,那可多累啊!难道你没看出来人家对你有意思吗?”“乱讲。”我板起了脸,“霁川,我不喜欢你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时我的手机开始“嘀嘀嘀”地往外蹦短信,我打开查看,霁川趁机瞄了一眼:“看,又是她。”“别瞎猜,人家只是汇报进展。已经哭过了,老爷子同意按原方案进行。”

我一面说,Nina的短信一面“叮叮叮”地往外弹。

霁川半笑不笑地看着我:“就说这些?需要发这么多短信吗?”“她说要跟我讨论图纸,还说室内设计务必要请到你,价钱你开。”看着看着,我也觉得她有点唠叨,“还说明晚想请我们吃饭,问我开工后能不能搬过去住一段时间,顺便盯一下现场……Oh,MyGod……霁川,怎么办?”“现成的借口,就说你明晚要出席颁奖大典。”“我已经婉拒了。”“婉拒了也可以再去嘛,一个电话的事,我帮你搞定。”“那行,谢谢。”我忽然想起SAA的大会昨天就已经开始了,霁川是重要评委,他怎么不去开会,反而在这里陪我喝咖啡?于是提醒他:“咦,霁川,这个时间你不是应当在开会吗?”“太闷了,溜出来找你玩。晚餐约了几个朋友,你来吗?”“没空。——哎不在,你就天天吃喝玩乐?”“难得的机会呀!对了,我终于找到了我的‘会议老婆’。”

这绝对是个新名词,我一时间没听明白:“会议老婆?”“你知道的……每次开会,你都会遇到一些讨厌的建材商。只要看见你身边没人,他们就会走过来自我介绍、兜售产品,建材呀、涂料呀、地砖呀、马桶呀……一说就是半个小时。所以你需要一个同伴时时跟你走在一起,假装互相说话,挡住这些讨厌的人……”

我一面听一面回短信。霁川觉得我心不在焉,碰了我一下。“嗯。我听着呢。”“Listentome,don’tmissthejuicypart.(听我说,不要错过了有趣的部分。)”

我抬起头:“What’sthejuicypart?(什么有趣的部分?)”“我这位会议老婆长得特别像你,几乎是一模一样。”“Yougottabekiddingme.(开什么玩笑。)”“千真万确!我还从没有见过一个人长得这么像你,要不是他说自己是福建人,我还以为出生时被抱错了呢。”“Noway.(不可能。)”“真的。当然,他没你这么高,也没你这么瘦,但五官、身材,真的很像。”

我兴趣不大,继续低头打字回短信:“不奇怪。地球有几十亿人,总有几个长得像的。”

见我不感兴趣,霁川也不说了。我怕他觉得被冷落,连忙又说:“So,这次大会来了很多中国的公司?”“嗯,好多,参赛作品占了三分之一,不然我这么积极干吗,CGP的生意都在中国。说真的,关于我的会议老婆,沥川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没有。糟了,Nina说晚上要见我。”“说你今晚约了朋友。”

我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手机短信继续“叮叮叮”乱响:“这不好吧?人家未婚夫刚刚去世,又是我的朋友,这样做是不是显得太冷漠无情?”“说得对。未婚夫刚去世,她就好意思移情别恋骚扰你——沥川,手机给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霁川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快速地回了一句话。“叮叮叮”乱响的短信顿时安静了。我抢回手机一看,气坏了:“Hey,I’mnotagay!(嘿,我不是同性恋!)”

霁川嘿嘿一笑:“每次你提起Jason都是一副心心相印的样子。他死了,你又伤心成这样,不算是Gay也是SoulMate(灵魂伴侣)。

我狠狠地白了霁川一眼,霁川嘻嘻哈哈地笑了。小秋

当地时间中午,我和天成顺利抵达苏黎世机场。

这趟近十个小时的飞行,我是靠一颗安眠药度过的,不然的话,剧烈的心理活动会将我的神智撕成碎片。

尽管如此,当我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出口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总觉得接机的人群里会有沥川。

一如当年的他坐在轮椅上,幽灵般地出现在我眼前,那张无法遗忘的面孔,湿漉漉的枝条花瓣数点。

空气中飘着一股奶酪和巧克力的味道,提醒着我这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星球。

我的腿有些发软,在拥挤的人群中差点摔倒,天成用力揽住了我的腰:“累了?”“还好。”

在飞机上睡了差不多八个小时,现在的我完全醒了,整个人都沐浴在苏黎世北纬47度的阳光下。

不知为何,我不觉得温暖,反而感到寒冷。

我们在会议安排的宾馆里放好行李,不知是因为新奇还是时差,天成十分兴奋,说要买点建筑画册,带我去了附近的一家书店。

以为苏黎世的书店只有德语书,没想到英文书也蛮多的,占据了整整一层楼。服务员把我们带到关于建筑的那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画册。天成走过去随手抽出几本翻看。“都是德语,看得懂吗?”我说。“画册画册,看画就好。”

他抽出其中的一本递给我:“这个设计师很棒,几年前在中国项目挺多的,我很喜欢他的东西。”

我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封面居然是沥川。这是本介绍青年建筑师王沥川的画册,书名是:(《空间再思》)。封面上印着沥川的头像。我翻开画册的第一页,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德语:“Anmeinegeliebte:X.X.Q.”我不大懂德语,但知道X.X.Q.是我名字的缩写,一下子呆住了。偏偏这时,天成把头凑过来:“是不是很不错?”

我慌张地说了句“看不懂”,连忙把画册合上插回了书架。不料天成又把它抽出来,放进购物篮:“这本我要。”

从封面的照片上看,画册出版有年头了,应当是在沥川去温州之前。他看上去很年轻,剪着寸头,神采奕奕。摄影师利用构图、光线和色彩巧妙地掩盖了他苍白的脸色和因化疗变得稀疏的头发。他的眼神也没有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光亮。

应该是病中的沥川吧。

在购物袋里塞满了画册后,天成说想买点咖啡,然后去湖边走走,让我在书店里的星巴克小坐。我挑了张临窗的小桌,发现桌上有一支铅笔。

是沥川最喜欢的牌子,而且笔尖有一面削成斜角,也是沥川一直以来的习惯。

沥川喜欢搜集各色铅笔,对铅笔的历史颇有研究。他说铅笔四百年前就发明了,但笔头上的橡皮擦一百年前才发明,因为老师们反对这事儿,觉得装上一只橡皮擦,学生写作业会犯更多的错误。一棵大树可以做三十万支铅笔,一支铅笔平均可以削十七次,写四万五千个单词,或者画一条七十英里长的直线……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这些数字,每到闲聊时就成了我的宝典。我把铅笔放到鼻尖下轻轻地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以前经常在沥川的衣袖间逗留。

我悄悄地抽出那本画册,在手机中输入“Anmeinegeliebte”,在线翻译立即显示译文:“Tomylove.(致我的爱人。)”

Sowhat?(那又怎样?)我在心中苦笑,为那段没有指望的恋情感到悲哀,因为它只有厚度,没有温度。

你改变不了一个男人,无法教会他用正确的方式爱你。为所谓的完美而彼此伤害,已习惯于从伤害中获得力量。

就像两片缺少阳光的树叶,我们在彼此建造的废墟中顽强地生长,每长高一寸都用尽了力气……

封面上的沥川如此刺眼,每根头发都令我心酸。我悄悄地把画册放到身后,阻止记忆对我的伤害。刚刚做完这些,天成就过来了,手里端着两杯咖啡:“好啦,走吧。”

我把铅笔收进手袋,匆匆地看了一眼那本“遗失”的画册,跟着天成走出门外。沥川

餐厅里有一股浓郁的胡椒味。

临走前我吃了几颗药,一路上副作用发作,以前最喜欢的牛排气味也变得格外难闻。

找到霁川时,他正和两个男人在餐厅的一角低声说话。其中一个体格健壮,个头高大,穿着和我一样的黑西装,大概就是霁川的那个“会议老婆”。另一个是圆脸,微微有些谢顶,额头上有三条长长的皱纹,可能是同来开会的朋友。

在瑞士,凡是酒会这种场合,客人的首要礼节就是从进门开始向屋里的每一个人握手问好并介绍自己,之后才开始拿饮料、吃点心、聊天。无论这个过程需要花掉你多长时间,不可以提前吃喝,也不可以只跟熟人讲话,不理睬陌生人。这就是为什么瑞士人不愿意迟到的原因。如果屋里已经有了乌泱泱的一百号人,而你是刚到,你就惨了,你必须要和这一百号人一一握手,自我介绍。所以大家都宁可早点到,趁着人少介绍完毕开始吃喝,然后慢慢地等着后来的人排着队问候你,一一跟你握手,至少肚子不饿。“你好,我是王沥川。”“方天成,西南建筑设计院。”“丁少春,RNE建筑师事务所。”

一一握手完毕,我坐了下来:“对不起,我来晚了。”“没晚啊,”方天成看了看表,“还差五分钟呢。”“对瑞士人来讲,没提前五分钟到就是迟到。”霁川推给我一碟沙拉,“你的前菜,主菜我帮你点了烤鱼。”“谢谢,”我喝了一口冰水,问道,“你们都在聊什么?”“他们都在问我,为什么Switzerland的国家代码是CH,不是SW?”霁川一面说,一面娴熟地切着一块三分熟的牛排。我看了一下桌上的菜品,方天成点的是Tartiflette,一种用土豆、培根和奶酪混和而成的烤菜,丁少春点的是羊肩。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桌上已堆出几个空盘。

疾病对日常生活的最大打击,恐怕就是胃口了。多年来我已养成看着满桌佳肴、各色美酒而面不改色,自觉地喝白水,啃粗麦面包。

我嚼了一口沙拉,不知道里面用了什么酱,叶子酸而苦涩。“猜猜看。”我说。“CH是Chocolate(巧克力)。”方天成说。

我和霁川同时摇头。“要不就是Cheese(奶酪)。”丁少春说。

我继续摇头,说出标准答案:“ConfoederationHelvetica.”“Confoe……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ConfoederationHelvetica,拉丁语的‘瑞士联邦’,硬币上有。”“干吗要用拉丁语?”“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为了保持中立,你懂的。”

天成坐在我的左首,忽然侧过身来:“王先生…… ”“请叫我沥川。”“沥川,你是清涟大剧院的设计师,对不对?”

他的语速快而激动,吃菜的速度也快,几乎是一扫而空,看得出是个急性子。“嗯。”我说,“你去过温州?”“何止去过,还特地考察过呢。就住在紫晶湖酒店。酒店也是你设计的,对吗?”

不算四年前的温州之行,我已有七八年没在中国工作了。想不到还有人关注我的作品。我高兴地点点头。“那个鹅卵石的idea(想法)是怎么想出来的?”方天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仿佛这是个困扰多年的问题。

说来话长,而且我不愿意触碰记忆中的禁区。不知如何回答,我只好反问了一句:“你喜欢吗?”“太喜欢了!听说这个设计的灵感来自一首古诗。我却觉得除此之外,它还传递了一种神秘的情感。”

我心微动:“什么情感?”“说不出来,只觉得很浓厚、很饱满。整个建筑在天光云影之下变化万千,像情人的眼睛,充满了激情与渴望。”

我笑而不语,一旁的霁川拍了他一下:“你说得很对,沥川当时在谈恋爱。”“啊哈,原来是这样!”方天成举杯向我致意,“心心相印,我先干为敬。”

见方天成一饮而尽,我只好举起酒杯。霁川连忙挡住:“沥川不能喝酒,我替他干了。”

大伙儿安静了一会儿,丁少春忽然换了个话题:“刚才霁川说你俩长得像,真的很像,特别像。”

这一点,我完全没有注意。看着丁少春和霁川的目光在我和方天成的脸上扫来扫去,就像两台扫描仪。我很不自在,只好低下头来专心吃菜,耳边却传来两个人热烈的讨论。“看这鼻子。”“还有嘴形。”“颧骨的位置也差不多。”“本来沥川高一点,坐下来就看不出来了。”

我默默地看了方天成一眼,发现他也低着头,专心切割着盘子里的奶酪,脸有些发红,大概也是窘到不行。过了一会儿,丁少春推了我一下,指着我的手机:“哎,你有电话。”

原来是我的手机亮了,由于按了静音没有发现。电话是爷爷打来的,说有几张图发到我的邮箱让我晚上看一下。我简单地回复了几句后放下手机,丁少春指着屏幕上我与小秋的合影,一脸的好奇:“沥川,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有点不大高兴。

在瑞士,看别人手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看了也就算了,还故意要问出来,就更令人恼火了。我淡淡地点了个头,关掉了手机。

可能是我的脸色阴沉得很明显,丁少春立即意识到了,很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不但你和天成长得像,你们的女朋友……更像。”

我对室内设计师没有偏见,但对霁川有偏见,这世上爱八卦的设计师并不多,但霁川的身边总有那么一群有空就聚、传播各种小道消息的人。

看来他的八卦小分队又多了新成员!我的表情有点僵硬,在心里说服自己别太当真。丁少春这边,好奇心却战胜了礼节:“哎哎,天成,把你女朋友的相片拿出来看看,真的很像!”“是吗?不会这么巧吧!”方天成显然比我大方,掏出手机,划出相册,放在桌上,一张张地翻给我看。画面里有一个长发女生,有独照,也有合影。

他的表情很自豪,幸福中的人当然愿意分享自己的喜悦。

四年不见了,小秋没什么大的变化,脸上的笑容还像我初次见到的那样没心没肺。

她仍然是那么快乐,在镜头面前各种剪刀手、自嗨。她会骑到方天成的脖子上搞怪,在海边穿泳衣摆造型,会戴耳机跳舞假装是嘻哈歌手……当然最多的是他们穿着同款运动服跑步的镜头……

她一定很喜欢方天成,不然不会在镜头面前那么自然。方天成一定也很喜欢她,不然不会捕捉到那么多小秋美丽的瞬间。

霁川常说,情侣互拍照可以看出相爱的程度。爱得不深,pose必定拘谨,表情必定僵硬,角度必定老套。

客观地说,方天成很懂摄影,艺术的品味也很专业,从照片里可以看出他对空间的处理,很多时候都是灵活而充满创意的。

我忽然意识到,有这么多的日子,我已从小秋的生命里错过;有这么多的欢乐,我无法加入。时光飞逝,一切都不会回头。我的小秋,已经是别人的小秋了。

那一刻,我的心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像吗,沥川?咱俩真的这么心心相印?”方天成问。

霁川凑过去一看,也吃了一惊,见我面无表情,只好说:“嗯,有点像,也不大像,你说呢,沥川?”“Interesting(有趣)...”这个单词是从我的鼻子里哼出来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说话。“天成,你女朋友是哪里人?”霁川又问。“云南人,老家在个旧。个旧,听说过吗?”

我淡淡地喝了一口水,摇了摇头,霁川只好跟着摇头:“我只知道云南的过桥米线好吃。”“我们就住在昆明,”方天成热情地说,“说起米线,金马坊附近的老滇味很正宗。哪天你们来昆明,我带你们去吃。”

听到“老滇味”,我的心又是一跳,她还想念那个地方吗?不禁问道:“你们经常去?”“我自己常去,那家店就在我的办公室附近。我女朋友从来不去,她不喜欢老滇味。”

我该怎么回答?只好又说:“Interesting...”

见我问了一个问题,霁川以为我批准他可以好奇,立即问道:“那你女朋友……”话还没说完,被我一个眼神制止。“对不起,去下洗手间。”我说。

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小秋,还是药的副作用,我的胸口一阵剧痛,几乎呕吐。我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没找到手杖。有人碰了我一下,方天成从地上拾起手杖递给我。“谢谢。”

我快步走到洗手间,在洗手池里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难受的症状没有好转,头痛反而更加剧烈,闭上眼睛只觉得金星乱冒。我忍不住呕吐起来,心中庆幸自己走得快,没有在人前失态。等我稍稍清醒过来,看见水池里有一大摊血,旁边一位正在洗手的青年一脸惊恐地问我,需不需要联系家人,或者打急救电话。

我说“没事”,他一脸怀疑地走了。

我抽出一团纸巾,将洗脸池擦洗得一干二净,然后用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洗手,整理了一下情绪,慢慢地走回餐桌。“Youok?”霁川见我脸色不佳,问了一句,我做了个OK的手势。

丁少春连忙向我道歉:“对不起,沥川。刚才我……是不是冒犯你了?其实我也没看清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儿……就是猛地一瞧,挺像的。”“没有没有。”我连忙解释,“来之前吃了几颗药,有点头昏,估计是副作用。”

大约霁川告诉过他们我身体欠安,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加快进程,一本正经地谈起了工作。“沥川,你经常去中国吗?今年有档期吗?我很喜欢你的设计,我们团队在西南一带项目很多,以后可以找机会多多合作。”方天成说。“这几年很少去,一直在总部。不过我在北京有家公司,有好项目的话,我让公司的老总先跟你联络。”“好啊好啊。”

看我一脸疲倦,霁川不得不挑起了聊天的重任,各种业界的段子、趣闻、风向,一个接着一个,聊得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方天成的手机忽然响了,我听见他压低嗓门,轻言细语:“小秋?嗯,好的,好的。你吃了吗?……我还在餐馆吃饭,……牙疼?严重吗?……消炎药和止痛药都在那个红色的包里。我尽量早点回来,嗯,好的,一会儿见,Mylove(宝贝)。”

在国外,特别是北美和欧洲,牙痛很麻烦,因为看牙非常昂贵,瑞士也不例外。小秋一向省钱,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强忍着,挨到回国再说。我忍不住提议:“我的牙医很不错,需要的话,你可以带她去看看。”

话一出口,我立即后悔。我已经没有资格关心她了。

果然,霁川在桌底下踢了我一脚,我只好尴尬地笑笑,然后保持沉默。“是智齿。上次拔了一颗,可能是医生的动作太野蛮,吓到她了,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拔了。”方天成说,“天天变着法儿地哄她去见医生,就是不去。嘴都快说干了,说服甲方都没这么费劲儿。”

他看上去轻描淡写,还开着玩笑,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你的女人牙痛成这样,还不赶紧回去看看,还在这慢吞吞地吃饭聊天……智齿发炎也会死人的好吗!

当然,这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万一……”

霁川又踢了我一下,我只好闭嘴。

方天成一面喝酒一面说,饭后他和丁少春还要去一下Muller家,问我们认不认识BMK的Muller。“认识,”我说,“霁川跟他很熟。”“去年他在重庆有个项目,室内设计是我做的。听说我来苏黎世,托人带话给我,想见一面。”方天成放下刀叉,他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传来短信通知。他拿起来瞄了一眼,皱起眉头:“咦,Muller问我们车到哪儿了。少春,不是说九点半吗?你没听错吧?”“他说‘halbneun’,以我粗浅的德语,‘halb’是一半,‘neun’就是九,加在一起不就是九点半吗?”丁少春看着我,“是这样吧,沥川?”“错了错了……”霁川正要更正,我碰了他一下,批评客人不懂德语很不礼貌。“你误会了,少春。习惯听英语的人会很不习惯德语的时间表达。”我说,“Halbneun是八点半,德语的意思是‘差一半九点’,也就是八点三十。”

方天成一看表,惊得差点跳起来:“糟糕,现在都八点四十了,我们迟到了。对不起,我们可以先走一步吗?”

聊了这么久的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当然当然,赶紧去吧,我让司机送你们。”霁川站起来给外面的司机发短信。

我们在停车场目送方天成和丁少春坐车离去。“沥川,”霁川拍了拍我的肩,“今天的事跟我无关哈,我可不知道谢小秋在苏黎世,这也太巧了。”

我低头看地。“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想办法。”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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