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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7 17: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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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苏珊·菲尔舍尔 邵钰清、赵艺洲 译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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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来了:打嗝先生

米娅来了:打嗝先生试读:

世界上最糟糕的家庭

我、耶特和莱奥妮,盘坐在我床前蓝白条纹的地毯上讨论,我们之中谁才拥有最糟糕的家庭。“我!”耶特叫道,“我妈妈本来可以直接给我买件真正的胸罩的,这种幼稚的小孩子穿的东西算什么?”她直起身子,把她妈妈给她新买的运动内衣,拉了拉整齐。

莱奥妮抱怨道:“要是我永远都不用穿胸罩,那才开心呢。”“为什么啊?”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老是往我妈妈的领口里看,真是太讨厌了!”莱奥妮说道。

耶特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也不奇怪,你妈妈确实……”她没接着说下去,而是暗示了一下一边的大水球。“别暗示了,”莱奥妮发火了,“你真是太坏了!”“冷静,冷静。而且,究竟有什么不好的,有大……”我说道。“你敢说那个词,”莱奥妮的眉头狠狠皱起,威胁道,“你敢!”

不知道为什么,莱奥妮简直比修女还要保守。她想一生都保有贞洁。就算只是经过一对手牵手的小情侣,她也会涨红脸。

耶特不假思索地嚷嚷道:“胸部!乳房!”

耶特就是忍不住故意去惹恼莱奥妮,她一直是这样,而且估计以后也不会变了。有时我也觉得很有趣,会跟着一起笑。但大多时候,当她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定要争个高下时,我还是会觉得心痛。因为她们两个,我都喜欢,我也想她们也能相亲相爱。

莱奥妮板着脸掐下分叉的发尾,让它们纷纷落在她的条纹短袜上。耶特又说道:“别担心。仁慈的上帝一定会让你如愿,胸部永远不发育,不长阴……”

莱奥妮气得跳了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准备发起进攻的老虎,她生气地说:“你现在要是敢说出‘阴毛’……要是你敢说出来的话,就……”“就怎么样?”“就有你好受的了!”“阴毛!阴毛!”

莱奥妮立刻扭抱住了耶特,到处挠她痒痒。“别闹了!停下来!”耶特被挠得咯咯直笑。“你认输我才停下!”“好的,我认输!”之后耶特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只是推了推眼镜。“我的胸部肯定也不会发育的。”我帮着莱奥妮说话,希望她可以好受点。

我可没有骗人!我觉得,老天爷根本就没打算让我的胸部发育起来,我在镜子前仔细检查自己已经有段时间了,但直到现在,我的胸前还是像德国北部风光一样,一片平坦。

气氛平静了下来,我又开始试着把话题转回到我们的家庭上。不出所料,耶特又一次成功地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耶特想永远都是所有人的焦点——从早到晚,最好再加上夜里。“我家最讨厌了。”我说着,固定了一下头发上的蝴蝶发夹。“为什么啊,米娅?”莱奥妮惊讶地问道,并捋了捋她薄薄的米色头发。“你明明什么都有了,别人羡慕都不来呢。你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正是这样!”我叹了口气。“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跟白开水一样无聊!”

莱奥妮和耶特面面相觑,感到意外。“但是你奶奶,”耶特反驳道,“你奶奶可不同寻常。穿着鲜艳,引人注目,还很有意思。”“是没错。但是这里不算上奶奶。”“我倒是很乐意把恩佐借你,”莱奥妮带着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建议道,“还有我后爸。如果你有兴趣整天看拳击电视节目或者讨论拳击的话。”

莱奥妮的妈妈离婚后,就和她的新男朋友,一个意大利人,还有他的儿子一起生活。恩佐十四岁,一直吹嘘自己会成为下一位拳击世界冠军。虽然这听起来很傻,但是我觉得,一头深色卷发的恩佐很有法国味。简单来说,就是特别讨人喜欢。自从我们开始上法语课,我就开始迷恋和法国有关的一切东西。“而且你们写作业的时候,也没有人不断地来打扰你们。”我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莱奥妮的妈妈是售货员,要没日没夜地在百货商店工作。耶特的父母自己开药店,工作很辛苦。我爸妈工作虽然也很辛苦,但他们可以经常待在家。我爸爸是历史和德语老师,每天下午没课;我妈妈则自己开足疗店。“呃,那你们家不得坐满了脚上长了弯指甲、偏指甲、黄指甲的病人?”耶特一听,无比厌恶地大叫起来,就好像我们的数学老师柯尼希先生(我们叫他“鼻涕虫”)要在她面前跳脱衣舞似的。但我还是让她放了点心,因为还好,我妈妈的工作区域和我们的住所是隔开的,那些长了弯指甲、偏指甲、黄指甲的足疗病人,只能踏进我们家的走廊。“我还以为,你喜欢你爸妈辅导你做作业呢。”耶特插嘴道。“唔。”我嘟囔了一下。爸爸的话,耶特说得倒是没错。我有不懂的问题的时候,他会来帮我,其他情况下,他会让我安心地自己做。妈妈则相反,她完全像是个奴隶监工,一有空就会弯下腰来检查我的作业。烦人!累人!简直要把人逼疯了!“但没有你爸妈的话,你就拿不到这么好的成绩了。”耶特向后甩了甩她梦幻般的金发。“你胡说什么?!”我差点儿就要像龙一样喷出火了,这样说实在太可恶了!“耶特,你怎么能随便乱说呢?”还好莱奥妮帮我说话。“米娅考得好,是因为她聪明,不是因为她爸妈。”“好的,我知道了。”耶特穿着连帽夹克,感觉受了委屈,“可能我就是这里唯一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了。”自从她最近一次英语考试没考好后,她就完全有一种“我笨得就像坨鸽子屎”的心理,怎么劝都不行。“不,你才不笨呢。”我第N次地跟她保证道,并试着把心里的怒气咽了回去。“不过是考砸了一次英语,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又给我提这茬儿!”耶特像只警犬一样吼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冷静了下来,然后问道:“另外……你们谁能借我抄一下一般过去式的作业?”她碰了碰我。“蝴蝶小姐?”

我刚刚才在暗地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她,现在她又来惹我了。“如果你再叫我‘蝴蝶小姐’,我才不会借你抄呢!”我威胁道。就因为我喜欢各式各样的蝴蝶,家里还有一整套蝴蝶收藏品——有玻璃做的、布料做的,还有很多蝴蝶发夹!——她也没必要一有机会就叫我“蝴蝶小姐”吧。“好的,蝴蝶小姐!”

耶特咯咯地笑了起来。

莱奥妮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面不改色,板着脸。但我生耶特的气从来都生不了多久,一会儿我就又挂上了“最好朋友的微笑”,拿出了我已经在书包里躺了很久的英语作业本。

晚上晚些时候——我已经和家人吃了晚饭,刷了牙,躺在了床上——我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了我的白底红色波点日记本,这是我的十一岁生日礼物,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在里面写上几句话。今天我先是煞费脑筋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提笔写下:

下午和耶特还有莱奥妮闲聊打发时间,差点儿就和耶特吵了起来。因为她愚蠢之极地认为,我能拿好分数完全因为我爸妈,这当然完全是胡说八道。

晚安,亲爱的日记本,睡个好觉吧,你也要留神,一定不要落到别人的手里,明白了吗?!

然后就该要睡觉了。但我差点儿就要睡着的时候,又想起来件事,还是件极其重要的事,于是我又打开了灯。“米娅!”帘子后面的床上传来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我们家有三个孩子,但只有两间儿童房——所以我必须和我的妹妹莱娜共用一个房间。只有我尊贵的哥哥,英俊的卢卡斯,可以拥有自己的王国。这就是爸爸妈妈所谓的平等。他们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开明的,不过有时候,他们又像原始人一样古板。“一下就好。”我抱歉地说道,然后又拿出了日记本,以免脑子里的灵感睡一觉就没了。我睡眼惺忪,潦草地写道:

我这辈子一定要做的事:

1.骑一匹白马穿过法国的卡马尔格地区。

2.举办一次大胃王争霸赛,比赛吃意大利面和棉花糖巧克力球。

3.和一个英俊帅气的法国人接吻。我就是觉得法国人特别有魅力!

我满意地合上了我的日记本,关了灯,然后终于在我已经鼾声震耳的妹妹旁迷迷糊糊地入了眠。

打嗝先生

夜晚结束得太快,然后我的美梦被一个吵吵嚷嚷的、长得像我妈妈的人走进来粗暴打断。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我才确定,这个人就是我的妈妈。

啊!这意味着,又要起床了。又是一天的学校生活,又有宗教课作业,又得坐在卡斯帕旁边,度过悲惨而恐怖的一天了。卡斯帕是个吹牛大王(他吹牛说,他已经环游过半个世界了),他还老喜欢往后翘凳子,不过,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他从早到晚地打嗝。几周前,我倒霉地开始和他同桌。当时我们班主任米勒·施特格曼女士走进我们班,冷冰冰地问候了几句之后,就把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话多的男生们,强行分开了。他们那儿老是有太多唾沫星子,太多恶俗的笑话,太多手机和游戏机。她做得很对,我也早看这些捣蛋鬼不顺眼了。但是安排打嗝先生和我同桌,这是米勒·施特格曼女士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了。

早上我的同桌走进教室的时候,小声地打了个嗝。课间他吞下三块抹了肝泥肠的面包之后,又打了个嗝(这次就大声得多了)。后来他喝了一瓶柠檬汽水之后,我只能落荒而逃了。

耶特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她就很少听到卡斯帕打嗝,但是她的座位可离卡斯帕足足有两米远,而且她耳朵可能还不好使呢。有时候到第一个大休息时,我就已经神经衰弱到只能扶着墙才能走出教室了。

今天也是这样。不出意料,莱奥妮也询问起我明显令人焦虑的身体状态。“都是因为打嗝先生。”我抱怨道。“打嗝先生?”“对!卡斯帕不停地打嗝!”“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今天尤其……可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句话。“好吧,他本来也的确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莱奥妮承认道。“你必须跟他说说,米娅。”耶特朝我们走过来,用她亮白的牙齿啃了一口苹果。“啊?怎么个说法?”“你先站到他跟前……大概像这个样子。”耶特撅着屁股,用手撑着脑袋,活像只母猩猩在试镜。“然后你说:‘嘿,打嗝先生,你能行行好停止打嗝吗?好的?你人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再见。’”“真的好好笑。”“我是认真的。”“耶特说得有道理。”莱奥妮居然也站到了她那边。“你要是不跟他谈谈,他肯定不会改的,然后你会从某天开始,上课再也集中不了精神,所有成绩都开始下降,以至于中学都毕不了业,最后只能住在街上的纸板房子里,乞讨为生……”“好了!”我打断了她,然后走进教室。卡斯帕的打嗝是很糟糕,她们这些无稽之谈就更糟糕了。但如果真的要去和打嗝先生谈这件事的话,那才是最糟糕的,可能我会立刻昏过去吧。

接下来是格吕茨克老师的宗教课,我们都叫他“圣人”。

我们要在课上写一篇作文,要求是“给上帝写一封信”。

给上帝写一封信?

实际上我都不写信的,也从来没有给远房亲戚寄过信。现在我要试着给别人写信了。不过这个人不是真人,也没有电子邮箱地址,就更别提有个固定住址了?我干坐了一会儿,在脑子里写起了信:

亲爱的上帝:

我叫米娅,我十一岁了,现在我陷入了困境。我的同桌卡斯帕打嗝打得太多了,以至于我有时候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你可以帮帮我吗?啊,还有,如果你也能让我妹妹少烦人一点……可以吗?可以的话,你真的是太好了,亲爱的上帝。

你的米娅(带着她美丽的蝴蝶收藏)

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不管是卡斯帕还是耶特,都已经在奋笔疾书了。卡斯帕打嗝的事,我是肯定不可能写进信里的了,于是我再次开动脑筋,这次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动笔写下:

亲爱的上帝:

你好,我是来自汉堡的米娅。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可以用“你”来称呼你吗?我知道,全世界都以“你”来称呼你,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说到底(人们无论如何都会说)你可比我们的联邦总理、比教皇、比足球国家队教练都要重要——这三个人毕竟可都是被人们以“您”来称呼的。无论如何……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我的一些愿望,就是:

人们不要只是因为妒忌别人拥有的东西(例如石油)而互相残杀,

气象灾难不会像有些学者预言的那样,造成那么糟糕的后果,

人类可以战胜最可怕的疾病。

一次性要求太多了?可能吧。但是你威力强大,你可以做到的!(就像我也完成了这次课堂作业。)

最诚挚的祝福给天上的你。

你的米娅

PS.另外我必须向你坦诚: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到底存不存在。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平等,你本来可以关心一下这些的。顺便提一下,我刚刚考虑了五分钟,我到底可不可以写下这些,但是人应该永远都说真话,不是吗?所以……祝好。

一会儿打铃了要交作业的时候,我为自己的信感到特别兴奋。我的信深刻而且坦诚,一点儿也不谄媚。我实在深受感动,以至于我在课间坐下来在日记本里记录下了一些关键词(关于战争、气象灾难和疾病)。

上午的事就这么多了。奥尔加奶奶说,中饭的时候要来拜访我们。奥尔加奶奶不和我们住一起,这可是件幸事。尽管我们非常爱她,但如果她和我们住一起,恐怕48小时不到就会生出激烈争端。奥尔加奶奶会把滚石乐队的歌曲音量调得特别大,以至于她整片邻居都经常会被这声音震下床。她总是穿着亮绿、亮粉和亮橙色的衣服(救命,眼睛亮瞎了!)。她会开着窗户练习肚皮舞(太尴尬了!)。还有,她家简直比吸尘器的集尘袋还要乱。“你们好呀,亲爱的们!”她愉快地哼着歌,像十级大风中的鹦鹉一样扑扑展翅地走进我们家,“我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

奶奶像拎着什么宝贝似的把巨大的食品包裹拎进厨房,爸爸此时正在灶旁拼命搅着豆子一锅煮,看到这包东西,显得有点儿无动于衷。卢卡斯和我正在铺桌子,也就是说,所有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在干,而卢卡斯在旁边磨洋工,装得好像在做事情似的。“妈,你就不能早一点告诉我吗?”爸爸抚着胡子痛苦地说。爸爸老是穿着格子衬衫和凉鞋,这一点让妈妈一直觉得很难以忍受。我觉得,她更喜欢商业广告里面那种衣冠楚楚、会穿衣打扮的男人。不过最好还是,当那些男人裸着上身,站在海滩边的波涛中,伸展四肢的时候。“说什么呢,”奶奶说道,“你们俩都要工作,我就想减轻一下你们的负担。”她放下陈旧的邮差包,长久以来她都拿这代替手提包来用,“另外寿司可比灶上的乱炖更容易消化。”

寿司!我和卢卡斯面面相觑。奥尔加奶奶可以忘记她带来的生鱼了——这次我和卢卡斯破例地达成一致。虽然炖豆子也不是一个真正好的选择。“不要做出这副样子,孩子们。鱼富有蛋白质,有助于身体发育。不然你们想一辈子都这样跟侏儒似的吗?”

卢卡斯和我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竭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歇斯底里地嚷嚷起来。我们可能是还没有完全发育好,但若说谁发育完了还像侏儒似的,那就是我们的奶奶了。她的身高和体型轻松达到天线宝宝的标准。奶奶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寿司包裹,往每个汤盘里扔了四个用紫菜包着的小卷。“奥尔加,你这是在做什么?”妈妈走进厨房,脸上阴沉得像德国北方下雨时的天空。“我们把寿司当作前菜,如果你们坚持要吃炖豆子,炖豆子刚好是主菜。”奥尔加奶奶因为这个点子激动得就好像要立刻拍拍她自己的肩膀似的。然而,还没来得及能有人来祝贺她这伟大的想法之时,房门被钥匙打开了。先是一阵轰隆声,随后我的小妹妹冲进了厨房。“你们能想象吗!我数学测验拿了一分!一分!”她高声嚷嚷着,就好像我们都有点耳聋听不清似的,她粉红色的书包“砰”的一声掉在了角落里。“好极了!”爸爸叫道。“太棒了!”奥尔加奶奶尖叫道。妈妈以一句散发着油腻气息的“干得漂亮,我的宝贝!”将这场吹捧圆满收尾。

我只在心里烦躁地咕哝了一下。我的超级妹妹,总能在几乎所有科目的考试中拿到一分——这已经成了一种自然法则。只是也没必要,像又一个爱因斯坦以一个小女孩的形象诞生了似的,不断为她欢呼吧。同样让我感到烦躁的是,这些因为我妹妹超级聪明而抑制不住赞美的人,一看到我哥哥,就几乎要昏厥了,因为他长得太英俊了。好吧,哥哥的睫毛的确非常浓密纤长,瞳孔是绿色,但是这些人也犯不着为此时不时演上一出猴子舞?没有人为我激动自豪,显然是因为我就像一粒灰尘一样毫不起眼,就连猪也不会回头看看。

我就别费劲给他们讲我宗教课作业的伟大想法了。于是我把寿司推到一边,舀了一勺炖豆子,让这些闲话像天上的云一样随风而逝。妈妈想要扩大她的顾客范围(也就是:在地方报纸上登广告),爸爸抱怨着他要改太多的课堂作业,卢卡斯沉默着只负责美,莱娜偷吃着卢卡斯和我的寿司,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刚刚想起来的事情:……XY弄丢了她的钢笔……这是她刚刚才收到的生日礼物……然后第六节课后,我们在自行车侧边撑那里找到了钢笔……我们打赌,是XYZ把笔放在那后面的?……另外他现在和胖胖的XZY关系很好……她有一件连体泳衣……太可怕了!那泳衣正面上有一只亮粉色的老鼠米奇……说到游泳,下周要考跳水……我不知道了……希望我可以做到……因为,如果我失败的话……如果我搞砸的话,我可能体育只能拿两分了……

……如果成绩单上有个两分,你还不如毙了你自己。我在脑子里结束了莱娜滔滔不绝的叙述。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抓起一个苹果,找了个借口说我马上要开始写作业了,溜进了房间。作业永远是个绝佳的借口。事实上,我是要在日记本里对我糟糕的家庭大肆评论一番。我掀开了书包,但是无论我挖得多深,还是没找到我白底红波点的宝贝本子。我的心脏开始急速跳动,日记本必须在书包里!我惊慌失措地把书包翻转过来,把里面所有的东西倒在地毯上,本子、书、笔盒——所有东西散落得乱七八糟。“你在找什么?”莱娜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我的床脚。“不关你的事。”我简短地回答道。

莱娜镇静地挖起了鼻子,先是左边鼻孔,然后是右边鼻孔,挖完之后,说道:“我大概可以帮你一把。”“走开。你很烦!”“我赌是你的秘密本子丢了?”“我根本没有什么秘密本子!”我朝她咆哮道。“那就是日记本。无所谓它叫什么。”

就像糖霜裹上甜甜圈那样,她在脸上挂出了一个露齿笑。“是吧,我说中了吧?”

我以闪电般的速度一跃而起,钳住了莱娜。“承认吧!就是你拿的!是你从我这偷走的!”“不,我没有!”

莱娜用拳头捶打着,手脚乱动,但是我就是不放手。“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日记本不见了?”“今天报纸里都写了!”她喘息道,“但是你可能不认字吧。”

我一下子放开了我的妹妹。她有时候真是太调皮捣蛋了,以至于完全能把人搞得心烦意乱。“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她说道,同时打量着窗台上我的蝴蝶收藏,“你可能只是把它忘在学校了,明天你走进教室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有人把它拿走,然后在读里面的内容了。”我无力地补充道。我已经没有力气扑倒到我的床上了,只能立刻原地跪倒在了地上,“这完全是噩梦,莱娜!”“但是为什么呀?”“因为……”我叹了口气,“因为里面写的东西,跟我们班的人没什么关系。”

莱娜没有再多问,马上转换为安慰模式。她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肩膀,然后在空中吧唧了几个飞吻,然而这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万一我真的把日记本忘在了班里,然后被我们班某个人发现了,我可以预料到,这个人也会偷看里面的内容,那就是末日,我的末日。因为日记本里写的东西,可不止会让打嗝先生一个人大吃一惊的。

例如里面关于亨宁,我说他太蠢了。他最好的朋友奥利弗,我说他鼻子上的痘痘就像刚长出来的蘑菇一样。迈珂,我说她从侧面看就像长着鸭屁股。因加,我说她的废话太多,就算拿汉堡所有的垃圾桶也装不下。还有耶特……救命,就连我最好的朋友在里面也没能留个好形象……“耶特的明星派头有时候真的很让我烦躁。她永远都要当最美、最棒的那个。相当矫揉造作。”

下午收拾芭蕾课要带的包的时候,我脑海里还是思潮起伏。耶特第六节课后留在了教室里,因为她要和米勒·施特格曼女士讨论她的课堂报告,她要介绍一本书。但愿我的日记本是被她拿到了。不,或许还是别被她拿到的好?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她肯定会收好我的日记,但是鉴于她像七个想要发现新大陆的水手一样富有好奇心,她肯定会朝我日记本里瞥上一眼。不过大概也就真的只是瞥一眼,因为她和我一样深知,是不能偷看别人的日记的。但是这一眼可能就已经足够了……

半小时后,我半脚还没踏入舞蹈学校的更衣室,耶特就朝我跑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感觉上更像是一种爱的表达,而不仅仅是表示友好。“好了好了。”我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她现在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然而她还是不断地抚摸我,紧紧地抱着我,就好像刚刚和我陷入了热恋一般,就差没立刻给我嘴上来一个湿润的吻了。“蝴蝶小姐,你可以想象吗!蝴蝶小姐,你可以想象吗!”她一遍又一遍地欢呼着,然而我到底应该想象些什么,她始终没告诉我。“要开始了!快点,快点!”这是我们芭蕾大师格奥尔基女士的声音——她通常都穿着一身黑——她催促着要我们快点。耶特终于放开了我。“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匆匆脱掉了我的便衣。“刚刚在来的路上……”耶特喘息着,“一个有上了年纪的男人朝我走来……不对,不是这样。他鬼鬼祟祟地从我背后走过来,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疯了吧。”我像一片放了两天的早餐面包似的,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迅速地穿上了白色芭蕾紧身连袜裤。每次穿上它,我的腿都看起来有点像巴伐利亚白香肠。“这个人……”耶特出神地望着脏兮兮的灰色屋顶,眼睛闪着光。然后她不再说话了,或者她是在沉思着些什么,我可搞不懂了。“好的。”我捡起话头,“他对你一见倾心,他想娶你,他想和你生孩子,然后和你一起住进埃彭多夫的时髦阁楼里。”“胡说!那个人都超过40岁了!”“那才好呢!那他肯定就有钱买埃彭多夫的时髦阁楼了!”“你别拿我寻开心了。那个男的想要——你扶好哦!——他想给我拍照!”“拍照。”“是的,拍照!是不是疯了?”耶特看起来,就像她要立刻启动螺旋桨,然后像卡尔松·冯·达赫一样穿过更衣室绕上几圈似的。“他的意思是,我会拥有靓丽的秀发、美丽的脸蛋、绝佳的皮肤、完美的身材……还有——你现在扶好了!——我可以作为模特拥有梦幻般的职业生涯,在巴黎、米兰、纽约——啊,世界各地!”“耶特,你才十一岁!”我反驳道,同时我问自己,究竟为什么我要一直扶好。本来我就马上必须要扶好了,也就是,要在舞蹈房里扶好把杆。“不管怎样,只有十一岁,你是当不了模特的。”“要是我可以呢!现在已经有很多儿童模特了。有一些甚至六岁就开始走T台了!”“这种事你可能需要征得你爸妈同意了。”

耶特的笑容凝固了。“讨厌!”她发出嘘声,“这我可没想到!”

奇怪,耶特现在才想起来这点。众所周知,她爸妈有多严厉。他们不允许她戴隐形眼镜,更别提让她在夏天露肚子了。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会让这样一个六年级学生当超模、环游世界。“你觉得,尽管如此,我还是应该让他给我照相吗?”耶特在第一个把杆蹲时悄悄对我说。“不!绝对不要!”“为什么不呢?”“米娅!耶特!”格奥尔基女士打断了我们的争吵,“请你们不要再窃窃私语!集中注意力!”

海伦娜和尼恩克,我们芭蕾舞班最棒的两个芭蕾舞女主角偷笑了起来,我给她们做了个两倍长鼻子的手势。这两个蠢女人爱说人闲话,还老是妨碍别人练习,以至于把芭蕾把杆都弄松动了,现在还摆出一副以我们为乐的样子,这可能是最低级的了吧!这两个人上芭蕾课,无论如何都只是因为,这是一种高雅的活动。同样的还有打网球和学拉小提琴。而我是有更好的理由,耶特。为了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做(几乎)任何事。

然而,尽管我也很努力地想当一个轻盈灵动的芭蕾小仙女,但今天就是哪也不对。我控制不住一直想着我的日记本。它到底能在哪呢?谁可能正好奇地通读着里面的内容呢?

我失神踩错了节拍,双脚绊在了一起,随后做旋转动作的时候,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撞到了钢琴上。最棒的芭蕾舞女主角们又偷笑了起来,就连耶特也控制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小时后她嘶嘶地飞快跑向更衣室,我刚想去追她,格奥尔基女士就把我拉到一边。“米娅,你刚刚是怎么了?”听起来她更多的是担心,而不是在责备我。“我……我不知道。”我盯着我的粉色芭蕾软底鞋结结巴巴地说,鞋子的边缘已经完全被磨黑了。“你有什么烦恼吗?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家里?”

很明显,她问得太多了,我只是摇了摇头,同时感到很惭愧,因为这简直就是在撒谎。但是我应该告诉格奥尔基女士,我的日记本丢了,所以我害怕它可能已经让半个班的同学都不喜欢我了吗?“如果真的有些什么……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谈谈。”格奥尔基女士微笑着抚了抚她红色、紧紧绑住的头发。“您真是太好了,谢谢。”我乖乖地行了个屈膝礼——这肯定是我今天总的来说做出的最优美的动作了,随后我走出了舞蹈房。

耶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内衣站在镜子前。“是不是看起来很糟糕?”她抱怨着。“我不觉得。”我说着,然后有点儿羡慕地望着她那棉质的、粉色的弹力内衣下映衬出的小山丘。唯一糟糕的,大概就是上面那些咧嘴笑着的小史努比图案了,但我估计,是耶特自己一定要买印着可爱小狗的内衣的。“完全就是小孩子穿的内衣。”“那你就别穿它。”

耶特看着我,就好像我刚刚从外星回来,她的脸色变得铁青。“但是——当——人——长了——胸——就——要——穿——胸罩。”她用机器人一样的声音教育起我,“过去——是——这样——以后——也——还是——这样。”“可是你现在还没有胸。”我反驳道,“你只是刚刚要发育了而已。”“是的,但有些人一辈子也不发育。”她恼火地回了我一句,就好像我刚刚说了什么完全可恶的话似的,但那只不过是客观阐述罢了。“那也无所谓。”我潇洒地回嘴道。自从上次在我家小聚,耶特就该知道,我其实对有没有胸没有多大感觉。“这无所谓?”她尖声叫着,“那你一辈子都不能结婚,而且也不能生孩子!”“为什么不能?”“好的,你听好了!男人们想要有胸的女人!婴儿也是——至少当他们饿了的时候。”“谁说我一定要生孩子了?”我快速地脱下了练功服。耶特在木制长凳上坐了下来,然后像只小猫似的抚着自己大腿上的夹克。“你说得有道理。”她喃喃自语道,“我八成也不会要孩子。当超模,满世界飞和婴儿的口水巾——怎么样也搭不到一起。”“我还觉得,十一岁,和在路上随便让一个有点儿神经兮兮的摄影师和自己搭话,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呢。”“那男的没毛病!他看起来人真的很好!”像作为证明似的,她递给我一张脏兮兮的折了一角的名片。“阿贝特·马里奥·冯·格赖芬贝格,摄影师”,名片正面写道。背面则写着:“Beauty-Fashion-People”。“听起来是不是疯了?Beauty-Fashion……”耶特用手在空中画着大大的圈。可能是表示重视,可能又只是在说废话,她说:“无比国际化。”“好的,现在我们去阿林娜家。”我换了个话题,然后穿上了牛仔裤。“阿林娜?”耶特问道,她眼睛里闪着光,就好像在外星似的。“是啊!别告诉我你忘记了。”“啊,是的。”耶特答道,她又恢复到差不多正常的眼神了,“阿林娜还需要昨天和今天的家庭作业。”

阿林娜,我们小团体的第四个人,又没去上学了。阿林娜有糖尿病。这意味着,她每次饭前都要量血糖,然后根据血糖含量在腹部注射少量胰岛素。尽管如此,有时候还是会出问题。她会突然变得不对劲儿,或者双手开始颤抖。这时候,她会迅速喝下一杯果汁或者吃一根麦棒——不得已时,上课上到一半也要这样。我们都对阿林娜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但尽管如此,我也能想象,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现在情况尤其严重,因为她的新陈代谢系统因为性成熟期的来临(医生是这么说的)变得混乱了。这样的话,接下来一个礼拜她都不能去上学,而要在诊所度过一千零一夜了。这个可怜虫!不过还好,她总是带着她的言情小说,然后会上瘾似的读它。“是的。”我拍了拍我的朋友,“而你老是只想着你的模特生涯、你的内衣和男生。”“我想着男生?一辈子都不可能!”“好的,这很好。男生们也特别烦人。”不过,大概要除去莱奥妮异父异母的哥哥。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出现了一会儿,然后就烟消云散了。“说得对。”耶特表示赞同,然后咧嘴笑了起来。不过我表示强烈怀疑。她一定觉得有的男生还不错。例如我哥哥。每次她在我家遇到我哥哥,她的眼神都不能从我哥哥身上移开。搞不懂,卢卡斯身上到底有什么好。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就是喜欢他英俊的长相,但是和这样一个大多时间都不说话的人一起,有什么意思呢?这样还不如和自己的早餐面包聊天呢。

瞎扯的下午

一刻钟后,我们坐上公交车,去阿林娜家。我们把芭蕾包夹在小腿之间,两排座位之间空间狭小,芭蕾包挤在中间。

我碰了碰耶特,她像着迷了一般望着窗外,深灰色的云船在空中驶过。“嘿,你在做白日梦吗?”

她的脑袋缓慢地转了过来。“什么?”她问道,像刚从一个沉沉的梦中醒来。这个梦八成是讲的她的超模生涯,“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世界末日来了一样?”

没别的法子了,我必须告诉她,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的日记本丢了。”我挤出了这句话。“啊,丢了?”“是的,丢了!”鉴于耶特轻轻松松就在德语考试中拿了两分,我完全不觉得需要给她解释“丢”这个词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把它弄丢了?还是它消失了?找不到了?”“是的,是的,它消失了,也就是找不到了。”有时候和耶特讲话,真的像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脑袋不是很灵光的女人讲话一样。“哦,然后呢?”我的好朋友一脸狐疑地望着我,“这有什么很严重的吗?”

我白了她一眼。“严重的是,我大概是把它忘在学校了,然后现在每个笨蛋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了。”

耶特“嗯”了一声,然后揉着自己的鼻根。这表示,她正在努力思考,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扰她。大概100秒后她问我,我的日记本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什么都写!”我连珠炮似的答道,“我的经历、我的思考、我的感受。”“别人看了就看了,有什么好怕的?”“别人能直接看到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乐意?”“救命,不要啊!”耶特指着我们斜前方的那个女人,“那样的话,比如那个女的就会知道,我觉得她的连帽夹克难看死了。”“看见没,我就是这个意思。”

耶特打量着我,然后紧闭双眼。“也就是说,你有时候也会在日记本里说别人的闲话咯?”“哦不……不完全是这样。”我吞吞吐吐地说,然后用手抠了抠我前座上粘着的一块已经硬邦邦的口香糖,“我不过是把我的真实想法写下来,但应该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听。”“那你说说,蝴蝶小姐……”耶特对着我的耳朵耳语道,“你是不是也说了莱奥妮、阿林娜和我的闲话?”“胡说!没有!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大声尖叫。但愿我这样没有让自己显得很可疑。然而耶特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她好像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啊?”我哽咽了一下,然后不断地打开又合上我的蝴蝶发夹。“什么都不用做。大概明天你到学校的时候,你的日记本就在你座位上,根本没有人发现。”“那要是不在呢?”“那你也还有时间去想办法。我奶奶说,还没降临的灾难又能造成些什么后果呢!她说得有道理,不是吗?”

耶特的奶奶说得当然有道理。只是她似乎不知道,一个还没降临的灾难,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变成一个巨大的灾难,然后像雪崩一样从人的身上席卷而过。

我们走进阿林娜家时,她正蹲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你们终于来啦!”她呼喊着,“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然而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电视屏幕。“所以,你还好吗?”耶特“砰”的一声坐到了沙发上,坐到阿林娜的旁边。我懒洋洋地半躺半坐在老旧厚实的皮坐垫上,它闻起来总是有股烟味。

阿林娜像着魔了一样盯着电视机,并嘟哝着什么,听起来像什么“luper”还是“puper”。她脸色苍白,红色的头发像细细的意大利面一样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朝我们看了一眼。“你们等会儿……我打赌,亚娜和法比安马上就要亲上了。三集前我就这样觉得了。我总想着他们马上,马上就会亲上了!然而到现在也还没有。”“电视剧里的接吻总是很尴尬,”耶特发表了她的意见,“反正一切都是假的。”“你从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的?”阿林娜现在倒是偷偷从侧面多看了我们一眼。“所有报纸上都写着呢。而且如果你真的认真观察一下,你也可以发现,那些人的嘴根本就没有真正碰到一起,倒不如说他们是亲在了下巴上。”“安静!”阿林娜怒号道。她完美的荧屏世界被耶特打破,她好像也可以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这俩是亚娜和法比安吗?”我插了进来。一个金发的女人和一个深色头发的男人正跑过一个乱七八糟的厨房,这俗不可耐、情意绵绵的小提琴声暗示着,无限的爱意就在眼前了。“没错!嘘!”

下一刻真的发生了,两个人的嘴慢慢地碰到了一起。但是就像报纸和接吻大师耶特预料的那样,里面的男人,只是将他的嘴唇压在了那个女人嘴唇和下巴之间的窝上,一边那个金发女郎还是一直微张着她的嘴、嘟哝着,就好像这个持久的下巴吻让她完全发疯了一般。“你看到了吧!”耶特发出了胜利的呐喊,然而这一集也已经完结,屏幕上在放明日预告。不过即使全世界都知道,那个吻肯定是假的,阿林娜伸手拿遥控器关电视的时候,还是泪眼蒙眬的(用她读的言情小说里的话说)。我觉得,要是没有电视剧和言情小说,她一定会像报春花一样枯萎的。

阿林娜的妈妈拿来了一些果汁和零食,阿林娜说,她现在的状态很好,明天其实可以去上学了。她最担心的就是数学了,要是她错过太多知识点,然后再也跟不上了怎么办?“那我们来帮你,绝对的!”我自大地宣告着,虽然我从小数部分开始就像在滑冰的蠢驴一样什么都不懂了。更别提耶特,“鼻涕虫先生”的课上她大部分时候直接走神,然后在桌子下不停发短信,这本来是被严厉禁止的。大概奥尔加奶奶可以帮我们补补课。爸爸妈妈在数学方面,就完全不中用了。他们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数学就不是很好,爸爸大概也不好意思向他的同事请教数学问题吧。

我们给阿林娜补习了一下学校里新学的东西之后,她问我们,除此之外学校里还有什么新鲜事。“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实在是没心情,再去讲我消失的日记本了。“呐,听好了!”耶特怪叫一声,“我倒是觉得,真的是发生了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她坐得笔直,恐怕连直尺也要自惭形秽了。然后她用双手食指指着自己的上身。“新T恤?”阿林娜问道。

耶特摇了摇头。“新眼镜?”“不是!”“嗯……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再猜猜!睁大你的眼睛!”“耶特穿了胸罩。”我说道,然后装作要打哈欠一样,“更确切地说,一件运动胸罩。”据我对耶特的了解,她会马上让气氛变得无比紧张。不过我确实觉得,关于这个话题我们有点儿小题大做了,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衣橱里的每一条新内裤呀。“原来如此。”阿林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原来如此?”耶特尖叫着,“只是原来如此?”“好吧。”阿林娜嘟囔着说,咬了一小口饼干,“我倒是不怎么期待穿上那玩意儿。”“我真的是不明白你们在想些什么。”耶特气呼呼地说,就像我们刚刚对她进行了人身攻击似的,“为什么你们对胸部的发育都没有一点儿期待呢?”“我倒是想。”阿林娜显然陷入了窘境,结结巴巴地说,“以后某个时候……但不要现在就发育!”

耶特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时候?十五岁的时候?三十岁的时候?姐妹们,没有胸看起来很难看的!”“明白了。但是就算胸部已经发育,也没必要非要吹嘘这件事,对吧?”“我也这样觉得。”我附和着阿林娜。“好的,那我就先把未来最激动人心的事情藏在心里。走着瞧吧!”“是吗?是什么呢?”阿林娜捂嘴偷笑了起来,“还有什么比不再讨论你的胸罩还要糟糕的吗?”“呸。”耶特像受了侮辱一般,立刻打出了她的下一张王牌,那个想给她照相的摄影师……“哼,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耶特像打了胜仗一样笑了起来。“要是这样零花钱可以多点——干吗不拍呢?”“什么——这就完了?”耶特看起来有点儿失望。“抱歉,但是我觉得拍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是受罪。”

对她来说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耶特看起来也没有太大兴趣,再去多谈她将来的模特生涯了。

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只是闲聊。阿林娜说,医生建议她多运动,有益于糖尿病的治疗,虽然她对从运动中得到乐趣没抱多大希望。“和我们一起上芭蕾舞课吧!”耶特建议道。“芭蕾?这根本不是一项运动!”“但是!肢体上,对舞蹈家的要求,比职业足球运动员还要多,这可是被证实了的!”

阿林娜肯定会立刻说,我们又不是舞蹈家,只是辛苦地蹦蹦跳跳罢了。然而她的目光只是定在了黑色的电视屏幕上,就像上面要放什么精彩的节目似的,可惜我们啥也看不见。“阿林娜,哈啰!你怎么了?嘿,你还活着吗?”我用手在她眼前晃动。“嗯。”阿林娜毫无生气地回答道。然而她并没有慢慢醒过来,而是好像陷入了更深的恍惚之中,然后喃喃自语着:“足球……足球……”“足球?”耶特重复道。“对呀!足球!这倒是一项超级酷的运动!你们不觉得吗?”

我感觉我在做梦!体弱多病、像娇嫩的蒲公英一样的阿林娜,想要在足球场上到处扫射?难以置信!

我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喃喃地“嗯”了几下。可惜耶特就没那么圆滑了,她疯狂地拍着自己的脑门,然后尖声叫喊着:“你是不是神志不清了?足球啊!”“清楚得很,就是足球!”阿林娜像喝醉了一样大喊着:“足球真是棒呆了!你们想想我们的女子国家队!”“她说得有道理。”为了不打击阿林娜的士气,我附和道。但坦白来讲,对于这个话题,我其实根本没什么想法。我知道,我自己是不会觉得,在草坪上飞驰、踢球有什么有趣的。但另一方面我又认为,任何能让阿林娜不整天窝在沙发上的事情,都是好事。

之后在去公交站的路上,耶特完全不能自已地咯咯直笑:“阿林娜真的是没救了,”她窃笑了一下,“足球!”“怎么了?让她娱乐消遣一下嘛。”“你可以想象,阿林娜穿着足球运动服,背后还带着点儿青草印记吗?”“你没看见,她刚才眼睛里都闪着光了吗?要是她真的觉得踢足球很有趣,就让她去踢呗。”“好吧。”耶特闭上了她的嘴,然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就喜欢耶特的这一点:她有时说话刺耳又吵吵嚷嚷,但到该让步的时候,她就会让步,与此同时又完全不失体面。

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想!

第二天上午,我面无血色地坐在饭厅里,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米娅,小宝贝,你倒是吃点东西啊!”妈妈极力地劝说着我,但我只是抿了一口可可,眼前卢卡斯和莱娜正对着混合麦片狼吞虎咽着,好像以后再也没东西吃了似的,真是倒胃口。妈妈也就是嘴上说说,她自己九点前也一口东西没吃呢。“你们是不是要考试了,有点儿害怕?”爸爸问道。他是个心思细腻的老师。在吃饭这种事情上,他倒是很随意,觉得孩子就应该自己感觉饿了,才吃东西。“并没有。”我含糊地回答,眼睛盯着面前的杯子,“顶多是英语课要默写单词,但我一点儿也不怕。”“你别是病了!”妈妈用她那种“我真是太担心了”的语调叫道。她每天早上没化妆的样子看起来像在休假的鬼一样。我觉得妈妈要涂了睫毛膏和口红才好看。“奶酪还是火腿?”“奶酪和球生菜。”我嘟哝着,虽然感觉接下来几个小时自己并不会想吃任何东西。“待会儿要我开车送你吗?”爸爸问道,和往常一样,他还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但我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有时候别人对我另眼相看,就因为我爸爸是老师,这已经够糟心的了,要是他还送我去上学,更是火上浇油,就好比小公主坐马车去上学。卢卡斯和莱娜就幸运多了。莱娜还在上小学,卢卡斯上的是实科中学,只有我每天上午都必须和爸爸在同一个地方待着。不过还好,他到现在为止还没亲自教过我们班!

我五分钟后出发上学。耶特在公交站等着我,她亲切地跟我打招呼:“天啊,米娅,你看起来好憔悴!”“谢谢你,耶特。你还是一样的迷人!”“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日记本啊!!!”“啊,这个我早就……”“……忘记了。我就知道。”

公交车到了,我们中断了谈话。“你心里永远只有你自己。”我们挤到司机后面的位子上,我对她冷嘲热讽,“还有你的模特生涯。”“是的,请让我当模特吧,蝴蝶小姐!”耶特恼火地回嘴道。

我烦躁地望着窗外。我倒真想过,要是我真的是一只蝴蝶该多好,那样我就不用和任何人吵架了。不一会儿耶特的手伸过来挠我。“对不起。”她说道,“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日记本丢了——然后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答案马上就知道了。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人开始起哄,我感觉有123999双眼睛盯着我。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身影“嗖”的一声跳到了讲台上然后大喊:“所有人注意听了!”

是我的同桌卡斯帕,打嗝先生。不过他今天穿的不是牛仔裤和T恤,而是一件白衬衫和一件深色马甲,头戴一顶贝雷帽,嘴上还贴了一撮黑色小胡子。

然后发生了一件……无比可怕的事……那就是,我心里最担心的事情!卡斯帕咧开嘴大笑,从衬衫底下拿出了一本册子——一本波点封皮的册子……

世界末日。

我觉得要晕倒,伸手抓住耶特的胳膊作为支撑,然而她看起来像个看布袋戏的孩子似的专注地盯着前方。“女士们,先生们!”打嗝先生用话剧演员的腔调大喊,“正如各位听到的那样……我是个法国人……来自法国,今天我想给你们,给我最尊贵的观众们,读一点儿东西。”“制止他,耶特!拜托了!”我小声对我的好闺蜜说,然而她看着还没搞清楚状况。她应该能认出我的日记本的啊!“是谁写的呢?”卡斯帕继续他的表演,“稍等,是……是……”他的目光扫视一圈,聚焦到我身上,“哦!是她!米娅·汉森女士!”

整个教室沸腾了,同学们开始跺脚、拍手、喝彩。

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我还是鼓起劲来,挤到讲台上,怒斥卡斯帕:“交出来!这是我的!这是个人隐私!”“隐私!哈哈!隐私!”打嗝先生语气中透露着嘲讽,把本子藏到身后。

亨宁和迈克阴阳怪气地开始二重唱:“念出来!念出来!”“那当然,先生们!各位……”“你敢!”我像一只愤怒的龙似的咆哮道,但一切都太晚了,打嗝先生已经翻开我的日记本开始朗读:“下午和耶特还有莱奥妮闲聊打发时间,差点就和耶特吵了起来。因为……”“别念了!”我怒不可遏,“你敢再读一个字……”“否则怎么样?你找你爸爸告状吗?然后他来揍我?唷,我好害怕哦!”

打嗝先生大笑。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脑袋上,可能是一个小纸球,然后耶特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我旁边,用溪水一般清澈的声音说:“停下来吧,卡斯帕,这一点儿都不有趣,日记属于个人隐私。”“自己的东西就这样随便乱放,那可是她自己的问题。”他幸灾乐祸地笑着。

因加挤到了前面来:“嘿,你装模作样,还贴撮小胡子做什么?”“我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卡斯帕用拇指按了按就要脱落的胡子,台下的看客们咯咯发笑,卡斯帕继续念道:“我这辈子一定要做的事:1.骑一匹白马穿过法国的卡马尔格地区。2.举办一次大胃王争霸赛,比赛吃意大利面和棉花糖巧克力球。3.和一个英俊帅气的法国人……”

够了!我怒不可遏地登上讲台,一把把我的日记本从卡斯帕手里抢了回来,还摘了他的贝雷帽。

台下的叫声此起彼伏,“干得漂亮,米娅!”——“呸!”——“怎么这样就结束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朝教室门口望去,历史老师波斯旺先生正面无表情地靠在门框上,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了。“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他从僵直中回过神来,“我可以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跑到讲台上打闹?”我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这之后,暴风雨往往会来得更加猛烈。

虽然我想喊“卡斯帕把我的日记在大庭广众之下念了出来”,但我知道,告状从来都不是件受人待见的事,所以我还是闭上了嘴,然后快速走下讲台。卡斯帕从另一边走了下来,显然他也决定缄口不言。“那么好的。既然你们都不想说,那我就在班级记事本上给你们俩都记上一笔。”“我是无辜的!”我还是为自己辩护了起来,“卡斯帕站在……”“米娅,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波斯旺的脸像番茄酱一样红,“还有,请你们把讲台擦干净。动作利索点!”

当我和卡斯帕并肩站在水池边洗抹布的时候,我差点儿就要哭了出来。一想到旁边这个白痴已经知道我最私密的想法,而且还可能四处宣扬,我的心就发慌,须得扶着水池才勉强站稳。“笑一笑嘛。”卡斯帕嘟哝道,他大概也觉得良心不安了,还好他没在我耳边再打个嗝。“其实还挺有趣的。”“真是有趣啊!”我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擦桌子,再也没看他一眼。

这节课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坐着,在本子上信手涂鸦蝴蝶。四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了,我终于解脱。我只记得这节课讲了些关于亚历山大帝国的事情,其他的我都记不得了,但心里的怒火还是像四十五分钟前一样熊熊燃烧。“你就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白痴!”我边拿起三明治准备离开教室,边生气地对卡斯帕低声说道。希望我不仅仅是语气像毒蛇一样,脸上也能显出满满的威胁和杀气,这样他应该不敢再挑衅我了。

耶特、莱奥妮和阿林娜在陈列猛禽类标本的柜子边等我。“有意思,真有意思。”耶特闷闷不乐地抿着嘴。“你什么意思?”“你还写了我们吵架!”“日记本里就该写自己的烦恼啊。不过,谢谢你刚刚帮了我。”

耶特点了点头,打量着我,一言不发。然后,好像我脑袋上突然长了个脓包型痘痘似的,她问道:“那除此之外,你还写了些关于我的什么?”“没有别的了。”我说道,然后装出一副对老鹰标本的羽毛特别感兴趣的样子,“反正没有说你坏话。”“你撒谎。”“重点是!我日记本里写了些什么,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米娅说得对。”阿林娜帮我说话,“日记本是个人隐私。另外……要是你也有写日记,肯定也会在日记里对我们评头论足吧。”

我感激地看了阿林娜一眼,莱奥妮也赞同她的观点。于是耶特终于安静下来,平静地拿出了她的乳酪包。“只有一点我不明白……”阿林娜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小口胡萝卜,“为什么卡斯帕要黏上傻气的胡子,还用法国人的口音讲话?”“对啊!这是为什么?”耶特问道。

莱奥妮也好奇地望着我,吞下了最后一口香蕉。“好吧。”我无可奈何道,“我在日记里写了我想和一个法国男孩接吻,所以他才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蠢。”

阿林娜窃笑:“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想要亲一个法国人?”“啊,不知道。”我盯着老鹰标本说,“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偏偏是法国人?”“因为这怎么都比亲我们班的男生浪漫吧?”“这倒是真的。”耶特表示赞同,然后用闲下来的手推了推眼镜,“卡斯帕,谁会想亲他?班上其他那些小丑也不会有人想亲。但是,非得是一个法国人……”她耸耸肩,“重要的是,那个人得比我们大,而且擅长舌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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