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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3 03:5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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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凯勒

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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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试读: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作者:【美】凯勒

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01-01

ISBN:9787533679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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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们大家都读过这样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的寿命屈指可数。这段时间有时长达一年,有时短到只有二十四小时。然而,我们总是非常感兴趣地去探索那将死的人怎样度过他为数不多的最后时日。当然,我说的是那些有选择权的自由人,而不是那些活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的被判刑的罪犯。

这样的故事对我们很有启发,使我们想到在同样的境况下自己将会做些什么。作为一个快死的人,我们该用什么样的活动,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联想去填塞那最后的几小时?在回顾往事时,我们将发现什么是令自己感到幸福的,而什么又是令自己感到遗憾的?

有时我想,要是人们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看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这或许是一个好习惯。这样的态度将使生活显得特别有价值。我们每天的生活应当过得从容不迫,朝气蓬勃,锐敏善感,而这些品质往往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时间长流中慢慢消失。当然,也有一些人愿意把“吃吧,喝吧,及时行乐吧”作为一生的座右铭,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然而,大多数人却为死神的终将来临所折磨。

在许多故事中,命运已定的主人公往往在最后的时刻由于幸运降临而得救,然而他的生活准则几乎总是改变的。他变得更加明确生活的意义和它的永久神圣的价值。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人,他们活在或者曾经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却对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怀着醇美香甜之感。

然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却把生活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我们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但我们总把那一天想得遥遥无期。当我们处于精神活泼、身体轻快的健康状态时,死亡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我们也很少想到它。日子好像永远过不完似的。因此,我们一味忙于微不足道的琐事,几乎意识不到我们对生活的懒洋洋的态度。

恐怕我们对自己所有天赋官能和意识的使用也是同样的懒惰。只有聋子懂得听力的价值,只有瞎子体会得到重见天日的幸福。这种意见尤其适用于那些在成年后不幸失明、失聪的人。然而,那些耳聪目明的人,那些从未体会过失去视力和听力痛苦的人,却很少充分使用这些幸福的天赋官能。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模模糊糊地看着和听着周围的一切,心不在焉,也漠不关心。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人们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往往不太珍惜,而当失去时,才懂得它的重要,正如我们要到得病时才会想到健康的幸福。

我经常这样想,如果让每一个人在他的青少年时期都瞎上几天,聋上几天,那该是一件多有意义的事啊。黑暗将使他更加珍惜光明,寂静将教会他真正领略喧哗的欢乐。

我经常考查我那些有视力的朋友,问他们看到了什么。最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来看我,她刚从森林里散步回来,我问她看到了些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回答说。要不是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回答,我一定会对此表示怀疑的,因为我早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明眼人往往熟视无睹。

我常这样问自己,在森林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这怎么可能呢?我这个有目不能视的人,仅仅靠触觉都能发现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我感到一片娇嫩的叶子的匀称。我爱抚地用手摸着银色白桦树光滑的外皮,或是松树粗糙不平的表皮。春天,我满怀希望地摸索着树枝,在上面寻找着芽苞,寻找着大自然冬眠之后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征兆。我感到鲜花那可爱的、天鹅绒般柔润的肌理,并发现了它那奇特的卷曲,大自然就这样向我展现千奇百怪的事物。偶尔,如果幸运的话,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一棵小树上,就能感觉到小鸟放声歌唱时欢快的跳跃。我喜欢让清凉的泉水从我张开的指缝间流过。对于我来说,松针或者轻软的草地铺就的地毯要比最豪华的波斯地毯更受欢迎。对我来说,四季的变换就像一场极其动人而且无休无止的戏剧,它的情节从我指尖一幕幕滑过。

有时,我在内心里呼唤着,让我看看这一切吧!如果仅仅摸一摸便能给予我如此巨大的欢乐,那么要能让我亲眼目睹一下的话,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然而,那些有视力的人显然看得很少。那充盈世界的五彩缤纷的景色和千姿百态的表演,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也许人类就是这样,极少去珍惜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对自己没有的东西却一味追求。这是多么可惜啊!在明眼人的心中,视力这种天赋不过增添一点方便罢了,并不被看成是一种丰富生活的手段。

假如我是一所大学的校长,我将设一门必修课程——“如何使用你的眼睛”。教授应当启发他的学生,如果他们能真正看清那些在他们面前过去而未被注意的事物的话,那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增添多大的乐趣。他应当努力唤醒他们身上那些处于睡眠状态的、懒散的官能。

也许,我最好用想象来说明一下,假如给我三天的光明,我最喜欢看到一些什么。而且,在我想象的时候,我希望你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假如你也只有三天的光明,那么你会怎样使用你的眼睛?假如你知道,当第三天的黑夜来临以后,太阳就永远不会再从你眼前升起,你将如何度过这短暂降临的、宝贵的三天时光?你最想让你的目光停留在什么上面?

自然,我最希望看到的东西是那些在我的黑暗岁月里最令我珍惜的东西。你也一定想让你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令你珍惜的事物上,这样,你就可以把对它们的记忆带到即将到来的黑夜里去。

如果,由于某种奇迹,我能有三天睁眼看东西的时间,然后又回到黑暗中去,我将把这段时间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天,我要看人,他们的善良、温和与友谊使得我的生活变得有价值。首先,我希望长时间地凝视我敬爱的老师,安妮·莎莉文·麦西女士的脸庞。从我的孩提时代起她就来到了我面前,为我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我不仅要看她的脸部的轮廓,以便我能够将它牢牢地珍藏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我还要仔细研究那张脸,并从中找出同情的温柔和耐心的生动迹象,正是这些让她完成了教育我的艰巨任务。我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她不屈服于困难的坚毅性格,以及她那经常向我流露的对于全人类的同情心。

我不知道怎样通过“心灵之窗”——眼睛去探索一个朋友的内心世界。我只能通过指尖去“看”一张脸的轮廓。我能感受到高兴、悲伤和其他许多明显的情感。我了解我的朋友们都是通过摸他们的脸。但是,我不能靠触摸来描绘他们真实的性情。当然,我还可以通过另外的方式,通过他们向我表达的思想,通过他们对我显示的一切行为,来对他们的个性有所了解。但是,我无法得出更深的理解,而那种理解,在我看来,只能通过亲眼见到他们,亲眼观看他们对各种被表达的思想和环境的反应,亲眼看到他们的眼神和表情的即时的瞬间反应,才能够获得。

对于在我身边的朋友,我是了解得很清楚的,因为经过长年累月的接触,他们已向我显示了自己的各个方面。但是,对于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我只有一个不全面的印象,这模糊的印象还是从一次握手中,从我通过指尖摸索他们的嘴唇并感受说出的语句,或者从他们在我的手掌上轻轻划写的手语中得到的。

而对于你们这些视力正常的人来说,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容易得多和令人满意得多。你们只要观察他那微妙的面部表情、肌肉的颤动和手势的摇摆,就能迅速抓住这人的基本特点。然而,你可曾想过要用你的视觉去透视一个朋友或是熟人的内心呢?难道你们那些视力好的人们中的大多数不都只是随便看看一张脸的轮廓,而且也就到此为止了吗?

例如,你能准确地描绘出五个好朋友的面容吗?有些人可能可以,但更多的人不行。作为实验,我询问那些结婚很久的丈夫,是否知道自己的妻子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他们经常窘迫地承认自己不知道。而且,顺便提一句,妻子们抱怨丈夫不注意自己的新衣服、新帽子和家内摆设的变化,这也是常有的事。

视力正常的人,他们的眼睛很快便习惯了周围事物的常规,他们实际上仅仅注意那些令人惊异的和壮观的景象。可是,就算是在看最壮观的景色时,他们的眼睛也是懒洋洋的。法庭的记录每天都表明“目击者的见证”是多么不准确。同一事件会被几个见证人用几种不同的方式“看到”。有些人比别人看得更多些,但很少有人能将自己视力范围内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啊,如果给我三天光明的话,我该看些什么东西呢?

第一天将是一个忙碌的日子。我将把我所有亲爱的朋友们都叫来,长久地注视他们的面孔,将那些体现出内在美的外部痕迹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上。我的目光还将停留在一个婴儿的脸上,以便能捕捉到一种充满希冀的、天真无邪的美,那是一种在生活冲突所致的个人意识尚未建立之前的美。

我还要看看我那群小狗的忠诚信赖的眼睛——那沉着而机警的小斯科第、达吉和那高大健壮而懂事的大戴恩、黑尔加,它们的热情、温柔而淘气的友谊令我得到莫大的慰藉。

在那紧张的第一天里,我还要仔细看看我家里那些简单的小物件。我要看看脚下地毯的柔和色彩,墙壁上的图画,以及那些让一所房子成为家的亲切的小玩意。我要用崇敬的目光凝视我所读过的那些盲文书籍,不过这眼光将更加急于看到那些供有视力的人读的印刷字体的书籍。因为在我生活的漫长黑夜里,我读过的以及人们读给我听的那些书,已经变成一座光辉四射的灯塔,为我指示了人生及心灵最清晰的航线。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下午,我将到森林里进行一次远足,让自己的眼睛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里,在这有限的几小时内,我要如醉如狂地欣赏那永远展现在有视力的人们眼前的壮丽奇景。结束美妙的森林之旅后返回的途中,我要走在农庄附近的小路上,这样我便能看到耐心的马匹犁田的情景(或许我见到的只是一台拖拉机!),和那些以土地为生的人悠然自得的生活。我还要为绚丽夺目而又辉煌壮观的落日奇观祈祷。

当夜幕降临,我会因能凭借着人造光明而看到事物欣喜不已。大自然宣告了黑暗的到来,人类的天才却创造了灯光,用来延伸着自己的视力。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夜里,我将无法入眠,脑海里尽是翻腾着对白天的回忆。

翌日——也就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将伴着曙光起床,去领略那昼夜更替的激动人心的奇观。我将满怀敬畏观赏那光色的令人莫测的变幻,正是在这变幻中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这一天,我将对整个世界,从古到今,都瞥上匆匆的一眼。我想看看人类进步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看看万古千年的兴衰沉浮和沧桑变迁。这么多的东西怎能压缩在一天之内看完呢?当然,这只能通过参观博物馆。我时常到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去,用手摸一摸那里展出的许多展品,然而我还是渴望能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一看这地球的简史,以及陈列在那里的地球上的居民——各种动物和按生活的天然环境描绘的不同肤色的人种;庞大的恐龙骨架和剑齿象化石,早在人类用短小的身躯与发达的头脑征服动物王国之前,它们就已经漫游在地球上;表现动物、人类以及劳动工具的发展过程的各种逼真画面,人类利用这些工具在这个星球上为自己建造起安全牢固的家园,还有许许多多自然历史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我不知道,有多少本文的读者曾仔细观察过在那个引人入胜的博物馆里展出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展品的全貌。当然,许多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敢断言,许多有这种机会的人却没有很好地利用它。那里实在是一个使用眼睛的好地方。你们视力正常的人可以在那里度过无数个受益匪浅的日子,然而我,只能在想象中这能看见的短短的三天里,匆匆地给予一瞥便得离去。

我的下一站将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如自然历史博物馆揭示了世界的物质外观那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则展现出人类精神世界的无数个小侧面。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对于艺术表现形式的强烈欲望几乎和人类对于食物、栖息地以及繁衍后代的要求同样迫切。在这里,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巨型大厅里,当我们观看埃及、希腊、罗马的艺术时,我们就看到了这些国家的精神面貌。通过我的双手,我很熟悉古代尼罗河国度男女诸神的雕像,我感觉得出复制的帕特侬神庙,辨别得出雅典战士冲锋陷阵时那种极富韵律的美。阿波罗、维纳斯以及双翼胜利女神莎莫瑞丝都是我指尖的朋友,令我爱不释手。荷马那多瘤而又留着长须的相貌对我来说尤为亲切,因为他了解盲人。

我的手依依不舍地在罗马以及后期那些逼真的大理石雕塑上停留过。我摸遍了米开朗琪罗那激动人心的英雄摩西石膏像,我感知到罗丹的力量,我对哥特式木刻的虔诚精神感到敬畏。对于这些能用手触摸的艺术品,我能理解它们的意义,然而,与其说它们是供人触摸的,不如说它们更适合于供人观看,而我只能在猜测中体会那看不见的美。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的简洁的线条,然而对于它那带有图案的装饰我却一无所知。

就这么着,在我拥有光明的第二天,我要设法通过艺术去探索人类的灵魂。我从手的触摸里了解的东西现在可以用眼睛来看了。更绝妙的是,整个宏伟的绘画世界将向我敞开,从富有安宁的宗教色彩的意大利早期艺术一直到带有狂想风格的现代派艺术。我要细细观察拉斐尔、列奥纳多·达·芬奇、提香、伦布朗的油画。我的眼睛将饱览维洛内萨笔下柔和的色彩,研究艾尔·格里柯的奥秘,并从柯罗的绘画中捕捉到大自然新的意象。啊,这么多世纪以来的艺术为你们有视力的人提供了如此丰富的意境和绚丽的美!

凭着对这艺术圣殿的短暂访问,我一点儿也不能评论展开在我面前的那个伟大的艺术世界。我只能得到一个表面的肤浅印象。艺术家们告诉我,要具备深刻而真切的艺术鉴赏能力,就必须得训练自己的眼睛。一个人只有通过经验学习才能判断线条、构图、形式与色彩的品质优劣。如果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我将会多么愉快地去从事这令人着迷的研究工作!然而有人告诉我,对于你们许多有视力的人来说,艺术的世界是一个沉沉的黑夜,是一个仍然有待于探索和未知的世界。

我怀着万般无奈的心情,勉强离开大都会博物馆,离开那藏着发掘美的钥匙的所在——那是一种被如此忽略了的美啊!然而视力正常的人并不需要从大都会博物馆里去寻找这把美的钥匙。它在较小的博物馆里,甚至在那些小图书馆书架上的书本里也能找到。可是,在我假想的能看见东西的有限时间里,我将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发掘美的钥匙,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启藏有最多宝藏的地方。

我将在剧院或电影院度过这能拥有光明的第二天的夜晚。虽然我现在也经常出席剧场的各种各样的演出,但是,剧情只能由一位同伴在我手心里拼写出来。我多么渴望亲眼目睹哈姆雷特那迷人的风采,或身着伊丽莎白时代鲜艳服饰的生机勃勃的福斯塔夫!我多么想模仿优雅的哈姆雷特的每一个动作,注视精力充沛的福斯塔夫大摇大摆的可爱模样。由于我只能看一场戏,这令我觉得太难以取舍了,因为我想看的戏实在太多了。你们有视力的人可以观赏你们喜爱的任何一幕戏。不过我怀疑,当观看一幕喜剧、一部电影或任何别的景象时,你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对于享受到的色彩、优美与动作的视觉奇迹有所认识,并满怀感激之情呢?

在我生活的这个限于手触的有限范围内,我无法享受有节奏的动作美。虽然我了解一些律动的快感,因为我经常从地板的颤动中去辨别音节的拍节,然而我也只能朦胧地想象巴甫洛瓦的魅力。我想象得出,那富于节奏感的动作,肯定是世界上最赏心悦目的一种景象。当我用手指循着大理石雕像的曲线触摸它的线条时,我就能够推断出几分。倘若静止的美已是如此可爱的话,那么看到的动态美肯定更令人振奋和激动了。

我记忆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是,当约瑟夫·杰斐逊在饰演他最爱的瑞普·凡·温克尔,做着动作讲着台词的时候,他让我抚摸了他的脸庞和双手。对戏剧的天地我就只有这么一点贫乏的接触,我永远忘记不了那瞬间的愉悦。啊,我肯定还遗漏了许多东西,你们有视力的人能从戏剧表演中通过观看动作和聆听对白而获得何等的快乐啊!只要我能看上哪怕只一场戏,我就会知道怎样在心中描绘出我读过或通过手语字母的表达而进入我的脑海的一百场戏的情节。

这样,通过我想象中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的夜晚,戏剧文学中的许多高大形象将争先恐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接下来的早晨,怀着发现新的欢乐的渴望,我将再次去迎接那初升的旭日,因为我深信,对于那些视觉正常的人来说,每一个黎明都会展现出千姿百态、变幻无穷的美景。

根据我虚构的奇迹的期限,这将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我没有时间去悔恨或渴望,因为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把第一天献给了我的朋友,给了那些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的东西。第二天,我看到了人类和自然的历史。而今天,我要在现实世界里,在为生活奔忙的人们经常去的地方,度过平凡的一天。而除了纽约,你还能在哪儿发现人们这么多的活动和这样纷繁的情景呢?于是这城市成了我选择的目的地。

我从我的家——长岛森林山宁静的郊区出发。这里,在绿草坪、树木、鲜花的包围中是一片整洁小巧的房屋,随处可见妇女儿童快乐的声音与活动,真是城市中劳动人民的静谧的休息之所。当我驱车穿过伊斯特河上钢制的带状桥梁时,我又开了眼界,对人类智慧的巧夺天工和无穷力量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忙碌的船只在河道中急驶,既有高速飞驶的小艇,也有慢悠悠的、喷着鼻息的拖船。假如我今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看得见,我将用许多时光来眺望这河上的热闹风光。

举目前望,我的面前耸立着纽约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城市仿佛是从神话故事的书页中跳出来似的。这是多么令人敬畏的奇景啊!那些灿烂夺目的尖塔,那些用钢和石块筑起的巨大堤岸——这些建筑就像是诸神为自己修建的一般!这幅生动的画卷是千百万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对它多看上一眼?恐怕是寥寥无几吧!人们的眼睛之所以对这壮美的奇观视而不见,是因为这景象对他们来说太熟悉了。

我匆匆忙忙登上那些大型建筑之一——帝国大厦的顶端,因为不久之前,我曾借秘书的眼睛从那里“俯视”过脚下的城市。我急于要把我的想象和现实作一次比较。我相信,展现在我面前的这幅画卷决不会令我感到失望,因为对我来说它将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色。

现在,我开始周游这座城市。最初我站在繁华的街角,仅仅看看来往的人群,试图凭借观察去了解他们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看到他们的笑颜,我感到欣慰;看到他们的严肃果决,我感到骄傲;看到他们的痛苦,我的心里充满了同情。

我漫步到第五大道。我让视野从聚精会神的注视里解放出来,以便不去留意特殊的事物而只看一看那如万花筒般瞬息万变的色彩。我可以肯定,那穿梭在人群中的妇女的服装色彩,肯定是我永看不厌的灿烂奇观。不过,假如我能看得见的话,或许我也会像大多数妇女那样——过多地注重个别的服装的风格和剪裁式样,而成群的色彩壮美却不怎么在意。并且,我还确信我会变成一个橱窗前的常客,要知道,能观赏无数精美的多姿多彩的陈列品,那绝对是一种眼福。

我从第五大道开始游览整个城市——我要到公园大道去,到贫民区去,到工厂去,到孩子们玩耍的公园去。通过对外国人居住区的访问,我作了一次不出门的海外旅行。我自始至终睁大着眼睛注视幸福与悲惨的全部景象,以便能深刻探索和进一步了解人们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我的心里充满了人和物的形象。我的目光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东西,它力求捕捉和紧握它所目及的每一件事物。有些景象是令人愉悦,使人沉醉的;可有些情景却使人感到悲哀和伤感。对于后者我也不会闭上眼睛,因为它们毕竟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它们闭上眼睛,就等于关闭心房,禁锢思想。

我拥有光明的第三天就要结束了。或许我应该把这剩下的几小时用在许多重要的探索和追求上,可是,我担心在这最后一天夜晚,我还会再次跑到剧院去,看一出热闹而有趣的戏剧,以便能领略人类精神世界里喜剧的谐音。

到了午夜,我脱离盲人苦境的短暂时刻就要结束了,永久的黑暗将重新笼罩着我。当然我在那短暂的三天时间里,不可能看完我想要看的全部事物。只有当黑暗重新向我袭来时,我才会感到我没有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可是,在我的内心却充满了甜蜜的回忆,以至根本无暇懊悔。今后,无论我摸到任何一件东西,我的记忆都会鲜明地回忆起那物品的样子来。

我的这一番如何度过重见光明的三天的简述,或许与你如果知道自己即将失明而所做的安排并不一致。然而,我相信,如果你真的面临那样的厄运,那你的眼睛将会向过去从不留神的事物睁开,为即将来临的漫长黑夜储存记忆。你将会一反过去的常习去使用自己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珍贵。你的目光将捕捉和拥抱进入你视野之内的每一件物品。然后,你将真正看到一个美丽的新世界在你面前敞开。

我,一个盲人,向你们这些视力正常的人提一个醒——忠告那些能够充分利用天赋视觉的人们:善用你的眼睛吧,犹如你将在明天遭遇失明。同样的办法也可适用于别的官能。聆听美妙的乐曲,鸟儿的欢鸣,管弦乐队铿锵有力的曲调吧,犹如你将在明天变成聋子。触摸所有你想要抚摸的物品吧,犹如明天你的触觉神经就要失灵。去嗅闻所有鲜花的芬芳,品尝每一口食物的滋味吧,犹如明天你就再也不能闻也不能尝了。让每一种感觉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为世界通过大自然提供的各种接触的途径向你展示的多种多样的欢乐和美的享受而自豪吧!但是,在所有这些感觉当中,我相信视觉是最令人赏心悦目的。

我的生活故事

第一章

我怀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开始写这本自传。事实上,要掀开那笼罩了我的童年时代如同浓雾般的帷幕,这的确让我疑虑重重,写自传的任务本来就不轻松。尽管我想明确地写出幼年时代的各种印象,但儿时的记忆尘封已久,事实和想象往往交织在一起,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女性在描绘自己的童年经历时,难免会不知不觉地加上自己的想象成分。在残存的记忆中,某些往事仍然不时鲜明地在我脑中闪现;而另外一些却模模糊糊,了无印象了。况且孩提时的喜怒哀乐如今多半已经淡忘,我早年受教育时的某些极为重要的事件,也因为后来更为激动人心的发现而早已忘怀。因此,为了避免冗长乏味,我在这里只把最有兴趣和最有价值的一些情节,略为陈述一下。

我于1880年6月27日出生在塔斯甘比亚镇,这是阿拉巴马州北部的一个小镇。

我的父系祖先卡斯帕·凯勒来自瑞士,移民定居在美国的马里兰州。在更早的瑞士祖先中,有一位竟然是苏黎世聋哑教育的首创者,他还写过一部关于聋哑教育的专著——这真是一种太不可思议的巧合了;每当我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禁大大地感慨一番,命运真是无法预知啊!

我的祖父,也就是卡斯帕·凯勒的儿子,自从在阿拉巴马州开垦了一大片土地后,整个家族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据说他每年都要特地从塔斯甘比亚镇骑马到费城去购置家里和农场所需的用品,我的姑姑一直到现在还藏有他当时写的许多家书,这些书信清楚且生动地描述了他的历次旅行。

我的祖母的父亲名叫亚历山大·穆尔,是拉斐特将军的幕僚之一。祖母的祖父名叫亚历山大·斯波茨伍德,是弗吉尼亚州殖民地早期的总督。祖母同时也是罗伯特·E.李将军的堂妹。

我的父亲阿瑟·H.凯勒曾是南部联军的一名军官,我的母亲凯蒂·亚当斯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很多岁。母亲的祖父本杰明·亚当斯娶了苏姗娜·E.古德休,他们多年来一直居住在马萨诸塞州的纽贝里。他们的儿子查尔斯·亚当斯出生在纽贝里,后来迁移到阿肯色州的赫勒纳。南北战争爆发时,他站在南军一方作战,后来被擢升为准将。他的妻子露西·海伦·埃弗雷特同爱德华·埃弗雷特以及爱德华·埃弗雷特·黑尔博士一样,同属埃弗雷特家族的成员。战争结束之后,他们一家迁到了田纳西州的孟菲斯。

在疾病夺去我的视觉和听觉之前,我们住的屋子很小,总共只有一间正方形的大房子和一间供仆人住的小房子。那时候,依照南方的习惯,人们往往会在自己的宅基地旁再加盖一间小屋,以备不时之需。南北战争结束之后,父亲也盖了这样一所屋子。他同我母亲结婚之后,住进了这个小屋。小屋被郁郁葱葱的葡萄、爬藤蔷薇和金银花遮盖着。从园子里看去,像是一座用树枝搭成的凉亭。嫩黄的玫瑰和南方茯苓花的花丛簇拥成一大片,遮住了整个小阳台。这里成了蜂鸟和蜜蜂的乐园。

祖父和祖母所住的凯勒老宅离我们这个蔷薇凉亭不过几步。因为这屋子以及四周的树木和篱笆上都爬满了葱绿而繁茂葳蕤的英国常春藤,所以邻居都称我们家为“藤绿”。这里的旧式花园是我童年时代的天堂。

早在我的家庭老师来到我家以前,我就经常独自一人,依着那坚硬刺人的方形的黄杨木树篱摸索前进,靠着嗅觉的引导,寻找那初开的紫罗兰和百合花。有时候我也会在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独自到这里来寻求慰藉,把我炙热的脸庞藏在凉气沁人的树叶和草丛之中,让这些美丽可爱的花卉和绿叶植物洗净我心头的燥热和烦嚣。置身于这个绿色花园里,真是心旷神怡。我兴致勃勃地摸来摸去,有时会一下子摸到一棵美丽的藤蔓,凭着感觉那花和叶子的纹理,我辨认出这就是遮盖着花园尽头那倒塌了的亭子的藤蔓!这里有趴在地上的卷须藤和低垂的茉莉,还有一种叫做蝴蝶荷的十分罕见的花。因为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很像蝴蝶的翅膀,所以名叫蝴蝶荷,这种花散发出一阵阵甜丝丝的气味,沁人心脾。但最美丽的还是那些玫瑰花。我在北方的花房里,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南方家里的这种爬藤玫瑰,它到处攀爬,一长串一长串地倒挂在阳台上,散发着芳香,丝毫没有尘土之气。每当清晨,爬藤玫瑰身上晨露欲滴,摸上去是何等柔软、何等高洁,使人陶醉不已。我时常不由得想,上帝御花园里的日光兰也不过如此吧!

我生命的开始是简单而普通的,跟别的小生命没有什么两样。我呱呱落地,睁开了双眼,并且,就同每个家庭迎接的第一个孩子一样,我成了家庭的中心人物。为了给我命名,大家可费了不少口舌。要知道,给第一个孩子取名字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大家都绞尽脑汁,你争我吵。父亲希望以他最尊敬的祖先的名字“米尔德里德·坎贝尔”做我的名字,但他后来就不愿再发表意见了。最后还是由母亲拿主意,依照母亲的希望,决定按照我外祖母的名字取名,外祖母的闺名是海伦·埃弗雷特。但是后来在抱着我去教堂受洗的途中,在紧张兴奋之中,父亲竟把这个名字给忘了——这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合他的意。当牧师问起我的名字时,他只记得他们决定用我外祖母的名字,并说外祖母叫海伦·亚当斯。

人们告诉我说,我在婴儿时期就表现出了不服输的个性,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看见别人的一举一动,我总要模仿着做。六个月的时候,我就已经能够尖声尖气地说:“你好!”有一天,我突然发出“茶,茶,茶”的声音,说得清清楚楚,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甚至在我得病以后,我还能记得我生命的最初几个月学会的一个字,这就是“水”字。在我完全丧失说话能力之后,我仍然能够模糊地发出一点儿“水”字的音来。直到后来我学会了拼写“水”字,我才不用这个音来代表“水”。

家人还告诉我,我正好在刚满一周岁的那天学会了走路。当时我母亲把我从浴盆中抱起来,放在膝上,突然间,我看见树叶的影子在光滑的地板上轻轻跳动,我就从母亲的膝上滑下来,迈开步子,几乎是跑着去捉那些影子。等这一股冲劲过去,我一屁股跌倒在地,哭着要母亲把我抱起来。

这些幸福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短促的春光里百花盛开,群芳吐艳,百鸟鸣啭,歌声盈耳,夏天里到处是果子和玫瑰花,待到草黄叶红时已是深秋来临。三个美好的季节匆匆而过,在一个活蹦乱跳、天真可爱的孩子身上留下了美好的记忆。然而,在次年可怕的2月里,我突然病了,这场病使我眼瞎耳聋,把我重新投入了初生婴儿般混沌无知的世界里。医生们诊断的结果是我得了急性的胃充血和脑充血,他们认为我活不成了。但在一个清晨,我的高烧突然奇迹般地退了,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去得也莫名其妙。全家人在那个早晨自然是惊喜得难以言喻,但是,没有人,甚至包括医生,预料到我竟然从此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周围世界的一切。

至今,我仍然依稀记得一些病中的情景。尤其是母亲在我清醒而痛苦难耐的时候,温柔地抚慰我,以减轻我的痛苦和焦躁。我还记得,我被疼痛和迷乱从昏睡中搅醒,把干枯炽热的眼睛从光亮处转向墙壁,这光亮曾是我一度十分喜爱的,如今却变得暗淡,而且日甚一日地暗淡下去。除了这些浮光掠影的记忆——如果真是记忆的话,别的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倒像是一场噩梦。我逐渐对周围的一片静寂和满目黑暗习以为常,忘记了从前并不是这样的,直到她——我的家庭老师的到来,她使我的精神获得了解放。但是,在我人生的最初这十九个月里,在我拥有光明和声音的这十九个月里,我留下了以后的黑暗岁月永不能磨灭的清晰印象——广袤的绿野、蔚蓝的天空、芬芳的花草树木。只要我们曾经目睹的,我们就已拥有,一点一滴都将永驻心头。

第二章

我已经不记得在我患病后的头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要么坐在母亲的膝头,要么在她做家务活的时候攥住她的裙子。我用双手去感受每样东西,去观察每个动静,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学着去了解了很多事物。很快我就感到我需要和他人进行交流,并开始做出了一些最简单的表达。摇头的意思是“不”,而点头是“好”,拉意味着“来”而推意味着“去”。我想要面包了,那么我就会模仿切面包片,再给它们涂上黄油的动作。而如果我想要妈妈晚餐的时候给我做冰激凌吃,我会做出摆弄冰箱冷冻室,再浑身发抖的动作,来表示冰冷的感觉。此外,我的母亲也成功地让我领会了很多。当她想要我帮她拿什么东西的时候,我总是能够明白,并跑到楼上或是她指示的其他任何地方。说真的,在我那些黑暗漫长的日子中,多亏了母亲充满着爱意的睿智,才让我拥有了一丝光明与美好。

我深深体会理解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5岁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把从洗衣房取回的干净衣服折好并归置整齐,我还能把自己的衣服和其他人的衣服分辨开来。我从母亲和阿姨的衣着打扮中知道她们是不是正打算出门,而我也总是会央求着和她们一起出去。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来叫我,而当客人们离开的时候,我会向他们挥手道别。我想,我对这个手势的意思似乎还有点模模糊糊的记忆。有一天,几位绅士来拜访我的母亲,我感受到大门关上时的动静和其他的一些声响,这些都意味着他们的到来。突然之间,我冒出了一个念头,在任何人都还没来得及阻止我之前,我跑上楼,穿上了一条我认为是礼服的裙子。我站在镜子前面,模仿着我曾经见到过的其他人的举动,我往头上抹油,往脸上涂上厚厚的香粉。然后,我在头上别了一块面纱,让它遮住我的脸,并层层叠叠一直垂到肩膀,我在我小小的腰上系了一个巨大的裙撑,它在我的身后摇晃着,几乎快要和我的裙子下摆一样长了。这样梳妆打扮一番之后,我下楼去陪客人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了,但是我知道这发生在我的老师来之前。我发现我的母亲和我的朋友们在想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并不会像我一样用手势来表达,他们会用嘴巴来说话。有时候,我站在两个谈话的人中间,触摸着他们的嘴唇。我无法理解,并因此而感到苦恼烦闷。我动动自己的嘴唇,疯狂地打着手势,但什么结果也没有。这经常会让我大发雷霆,我会又踢又叫,直到自己筋疲力尽为止。

我想当我乖戾淘气的时候,我自己是知道的,因为我心里明白,如果我去踢我的保姆艾拉,我就会伤害到她,而当我发完脾气之后,也会感到一种类似于懊悔的情绪。但是我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在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这样的情绪到底有没有阻止过自己重复那些任性胡闹的行为。

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家厨子的小孩——一位名叫玛莎·华盛顿的黑人小姑娘,和一只曾经活泼强壮,但已年老体衰的名叫贝拉的猎狗时时刻刻陪伴着我。玛莎·华盛顿能够理解我的手势,而我也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让她按照我的意愿行事。对她的颐指气使让我很高兴,而她也总是屈从于我的蛮横专制,不想冒险和我发生任何正面的冲突。当时我长得非常强壮,活泼好动,对自己行为的后果也不管不顾。我非常了解自己的想法,也总是能为所欲为,即便有时候要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厨房里,帮忙揉面团、做冰激凌、磨咖啡豆,为蛋糕模具争论不休,也会给那些在厨房里到处乱窜的母鸡和火鸡喂食。绝大多数鸡都很温顺,它们会从我的手上啄食,并让我摸它们。有一天,一只巨大的雄火鸡从我手上抢走了一个西红柿,然后跑得无影无踪。也许受到火鸡大师的启发,我们偷偷拿走了一个厨子刚刚做好的蛋糕,跑到柴堆那里,把它吃了个一干二净。之后,我却生了一场大病,心想做坏事的报应会不会也让那只火鸡一病不起呢。

珍珠鸡喜欢把巢穴藏在偏僻的地方,而在高高的草丛中寻找那些鸡蛋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之一。每当我想要去找鸡蛋的时候,我没有办法直接对玛莎·华盛顿说,但我会把双手攥成拳头再放到地上,意思是草丛中圆圆的东西,而玛莎也总能明白。如果我们够幸运,找到了一个鸡窝,我从来都不会允许她把鸡蛋拿回家,我会做出各种强烈的手势,让她明白,她有可能跌倒并把鸡蛋都打碎。

储藏玉米的小屋、养马的厩棚、每天早上和傍晚给奶牛挤奶的院子都是玛莎和我无穷无尽的乐趣来源。挤奶的工人在他们挤奶的时候让我把手放在那些奶牛身上,而我也总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受到奶牛尾巴的抽打。

为圣诞节做准备的过程总是让我欢欣鼓舞。当然,我并不知道这个节日的含义,但我却很享受弥漫在整间屋子里的甜蜜香味,以及他们为了让我和玛莎·华盛顿安静待着而给我们的零食。我们总是很不幸地挡了大人们的道,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的自得其乐。大人会允许我们帮忙把香料磨成粉、挑选葡萄干,或者把那些搅拌过美食的勺子舔干净。我也会挂出自己的圣诞袜,因为其他人都是这样做的,但我却不记得这些仪式曾经引起过我特别的兴趣,我的好奇心也从来没有让我在天亮之前就早早醒来去找自己的礼物。

玛莎·华盛顿对恶作剧的爱好丝毫不逊于我。七月一个炎热的下午,两个小孩坐在阳台的台阶上:一个肤色漆黑,满头都是一簇簇乱糟糟的头发,还到处露着系住头发的鞋带,整个头就像是把螺丝起子;另一个则是白人,有着长长的金色卷发。一个小孩6岁,另一个则要大两三岁。比较小的那个孩子什么也看不见——那就是我,另一个就是玛莎·华盛顿。我们忙着剪纸娃娃,但很快就厌倦了这种娱乐,在把我们的鞋带都剪碎,把能找到的金银花叶子全部都扯下来之后,我的注意力转向了玛莎满头的螺丝起子。她一开始是极力反抗的,但后来还是屈服了。考虑到礼尚往来的游戏才算是公平,她也拿来了一把剪刀,开始剪我的卷发,如果不是我母亲及时干预,恐怕她就要把它们全部都剪光了。

贝拉是我们家的狗,也是我的另一位伙伴,它又老又懒,喜欢躺在炉火边睡觉,不爱和我乱跑乱跳。我很努力地想要教会它我的手势语言,但它太笨了,又心不在焉。有时候,它会突然发作,兴奋得浑身颤抖,然后又变得一动不动,就好像所有的狗在发现一只鸟的时候那样。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贝拉会有这样的表现,但我知道它并没有按照我的意愿行事。这让我烦躁懊恼,而这样的课程总是会以我一边倒的拳打脚踢告终。贝拉会站起身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轻蔑地呼一两口气,走到炉子的另一边再次躺下来,而又累又沮丧的我则会跑去找玛莎。

很多这些早年间的小事牢牢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孤绝独立,但清晰无比,它让我后来那些寂静无声、没有目标的迷惘生活更加难以忍受。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水洒到了围裙上面,于是我来到客厅的壁炉边,把裙子在微弱燃烧的炉火前面摊开烘干。我觉得裙子烤干的速度还不够快,于是我靠得更近了一些,不小心把它掉到了滚烫的炉灰上面。炉火猛然蹿了起来;火焰一瞬间包围了我,我的衣服全都烧了起来。我发出恐怖惊骇的声音,惊动了老保姆薇妮赶来救我。她用一条毯子把我裹住,差点没把我给憋死,但火终于扑灭了。除了双手和头发被烧坏,我并无大碍。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钥匙的用处。一天早上,我把母亲锁在了食物储藏室里面,她被迫在那里待了三个钟头,因为当时佣人们都在房子里相隔甚远的另一边。她不断地捶门,而我就坐在外面阳台的台阶上,感受着那种震动,开心地大笑起来。这个最最顽劣的闹剧让我的父母意识到,我必须要尽快接受教育。在我的老师莎莉文小姐来教我后不久,我又找了个机会,把她也给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当时,我拿着某样我觉得是母亲让我交给莎莉文小姐的东西,上了楼;但我一把东西交给她,马上就把门狠狠关上,并上了锁,我把钥匙藏在大厅的衣橱下面。无论他们怎么诱导我,我就是不说钥匙在哪。我父亲不得不找来一架梯子,把莎莉文小姐从窗户中救了出来——这让我暗自高兴不已。几个月之后,我才交出了那把钥匙。

在我5岁的时候,我们全家人,包括我的父亲和母亲,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后出生的小妹妹米尔德里德,从爬满青藤的小房子搬到了一幢新的大屋。我最初对父亲深刻的记忆就是穿过堆积如山的报纸,来到他身边,并发现他独自一人把一叠纸片摆在自己面前。我对此迷惑不解,想要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我模仿他的这个动作,甚至戴上他的眼镜,心想它也许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团。但若干年来,我一直也没能发现个中奥妙。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纸片是什么,才知道我的父亲原来就是其中一份的编辑。

我的父亲是一位对孩子爱护备至又极其顾家的人,除了打猎的季节,他很少离开我们。别人告诉我,他是个很棒的猎手,枪法如神。除了家人之外,他最爱的就是他的狗和猎枪。他热情好客,几乎到了过分的地步,每次回家都会带客人来。而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家里的大花园,据说他在那里培育出了镇上最好的西瓜和草莓;他会把最先成熟的葡萄和精心挑选的梅子摘下给我吃。我还记得他轻轻地牵着我,在果树藤蔓之间穿行,迫不及待地想要让我开心起来。

他还是个讲故事的一流好手,远近闻名。在我掌握了语言之后,他经常会笨拙地在我手心上拼写单词,以此来讲述他认为是最巧妙的那些奇闻轶事,而一旦我在合适的机会把这些故事重复出来则会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高兴。

当时我住在北方,正在享受1896年夏天最后那些美丽的日子,但就是在那时,我听到了父亲过世的消息。他突然患上了疾病,在经历了短暂的痛苦折磨之后,一切都结束了。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巨大的悲恸——也是我对死亡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认识。

而我要怎么描述我的母亲呢?她和我是这么的亲近,用言语描述她似乎都有些失礼。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我的小妹妹看做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我知道,我不再是我母亲唯一的心肝宝贝了,而这样的念头让我充满了嫉妒。妹妹总是坐在母亲的膝头,而那里原本应该是我的位置,她似乎占据了母亲所有的关爱与时间。有一天,一桩事件的发生让我更是觉得雪上加霜。

当时我有一个爱不释手,但也是饱受我折磨的洋娃娃,后来我给她起名叫南希。唉,她是一个无辜无助的受害者,承受着我突然发作的火爆脾气或是无限爱意,因此她的外表也变得破破烂烂了。我有很多会说话、会哭、会张开和闭上眼睛的洋娃娃,但是我从来都不会像爱南希那样去爱她们。南希有一个摇篮,我经常会花上几个钟头,把她放在摇篮里轻轻地摇晃她。我带着最有妒意的关心,保护着我的娃娃和摇篮;但有一次,我发现我的小妹妹在她的摇篮中安静地熟睡着。如果是现在推测的话,当时根本没有任何爱的纽带能够控制我日渐增长的愤怒。我冲过去把摇篮翻了过来,如果不是母亲及时接住了她,我也许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因此,当后来我们都行走在孤独寂静的人生幽谷中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温柔的亲情应该是从贴心的话语、关怀的行动和相伴相随中发展而来的。后来,当我学习恢复了人类最基本的天性之后,米尔德里德和我也越来越成了交心的朋友,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都心满意足地携手并进,即便她不懂我的手语,我也不懂她孩子气的喃喃自语。

第三章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的愿望日甚一日。几种单调的手势越来越不敷应用了,而每次的手势无法让别人了解我的意思时,我都要乱踢乱闹,大发雷霆。我觉得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魔爪在紧紧地抓着我,我拼命地想挣脱它们。我极力挣扎——并不是因为挣扎会有效果,而是因为我满腹的嗔怒之气随时都有可能会炸开;而到头来,我总是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直到精疲力竭为止。母亲若在旁边,我就会一头扑进她怀里,悲痛欲绝,甚至连为何发脾气都给忘了。后来这种表达思想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以至情绪的爆发成了家常便饭,每天都要发脾气,有时甚至每隔一小时就闹一次。

我的父母亲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我们的住处离盲人学校和聋哑学校很远,而且似乎也不会有人愿意到塔斯甘比亚镇如此偏僻的地方,来教一个又盲又聋的孩子。事实上,我的朋友和亲戚都怀疑,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受教育吗?然而母亲从狄更斯的《美国札记》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她读过狄更斯关于劳拉·布里奇曼的记述,并且依稀记得这是一个又聋又盲的少女,但却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不过,她同时也惴惴不安地想到,那位盲聋人教育法的发明者郝博士已经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许已经失传。即使没有失传,像我这样一个远在阿拉巴马州偏远小镇的小姑娘,又如何能指望得益于这种方法呢?

在我6岁那年,父亲听说巴尔的摩有一位著名的眼科大夫,治好了好几个盲人。父母立即决定带我去那里治眼睛。

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在火车上我交了很多朋友,一位夫人送给我一盒贝壳。父亲把这些贝壳穿了孔,让我用线一个一个串起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贝壳让我玩得高高兴兴。列车员也对我和蔼可亲,他在车上来回查票或检票时,我总拉着他的衣角跟着跑。他会让我玩他检票用的轧票器,这时候我就趴在座位的一角,用这玩意儿在一些零碎的卡片上打小孔,一连玩几个小时也不厌倦。

姑妈用毛巾给我做了个大娃娃,这东西古怪之极,连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都没有。这么个临时拼凑的玩意儿,即使凭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说不出那张脸是个什么样子。很奇怪,别的倒没有什么,最使我不满的是它缺少一双眼睛。我不厌其烦地把这个毛病指给大家看,坚持让每个人想办法,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人能给它加上两只眼睛。后来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问题迎刃而解。我溜到座位底下,在地上摸索着,直到找到姑母那缀着大珠子的披肩。我扯下两颗珠子,比划给姑母看,让她缝在洋娃娃的脸上。姑母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眼睛,核实我的用意,我使劲地点头。她缝上了珠子,这让我兴奋不已,但是转眼间,我便玩腻了布娃娃。整个旅途中,吸引我的事层出不穷,我忙个不停,一次脾气也没有发。

到了巴尔的摩后,齐夏姆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但他对我的病也无能为力。不过,他说我可以接受教育,并建议父亲去华盛顿找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说他会给我们提供有关聋哑儿童学校以及师资的资料。依照齐夏姆医生的建议,我们立刻启程去华盛顿找贝尔博士,一路上,父亲愁肠满腹,顾虑重重。我对他的痛苦毫无觉察,只顾着享受来来往往到处旅行的那份兴奋。我虽然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但我一同贝尔博士接触,就感到了他的温厚和热情,正是这种温厚和热情温暖了无数人的心灵,正如同他那高明的医术赢得了无数人的钦佩一样。他把我抱在膝上,让我玩弄他的表,并且让表走动起来。他完全懂得我的手势,我立刻喜欢上了他。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次会面竟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从此以后,我从黑暗进入了光明,从孤独抑郁走向拥抱温情,开始得到人间的友爱并拥有了开启知识的钥匙。

贝尔博士建议父亲写信给波士顿柏金斯学校的校长安纳诺斯先生,请他为我物色一位启蒙老师。这个柏金斯学校正是《美国札记》中的郝博士为帮助盲人而孜孜不倦工作的地方。父亲立刻发了信,并在几个星期后接到了安纳诺斯先生热情的回信,他在信中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愉快的消息:教师已经找到了。这是1886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小姐真正来到我们家时,已经是第二年的3月了。

就这样,我走出了埃及,站在了西奈山前,我感受到有一束永恒的光亮照彻我的灵魂,我的眼前展现出了无数奇景。从这座圣山上,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知识给人以爱,给人以光明,给人以智慧。”

第四章

我的老师安妮·曼斯菲尔德·莎莉文来到我家的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回想此前和此后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得不感叹万分。这是1887年3月3日,当时我才六岁零九个月。

那个关键的下午,我站在阳台上,默不作声地期待着。从母亲的手势以及家人匆匆忙忙跑进跑出的样子,我猜想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因此,我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下午的阳光穿透遮满阳台的金银花叶子,照射到我仰着的脸上。我的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抚弄着我熟悉的那些花草的叶子,抚弄着那些为迎接南方的春天而绽开的花朵。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奇迹会发生。当时的我,在经受数个星期的愤怒和苦恼的持续纠缠后,已经疲倦不堪了。

朋友,你可曾在茫茫大雾中航行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你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不时地用各种仪器探测着方位和距离,缓慢地向对岸驶去。你的心怦怦直跳,唯恐意外发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正像这大雾中的航船,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无从知道海港已经非常临近。我心里无声地呼喊着:“光明!光明!快给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时,爱的光明照在了我的身上。

我觉得有脚步向我走来。一定是母亲吧,我伸出手去。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接着把我紧紧地搂在怀中。她是来给我启示世间的真理的,更重要的是,她是为了爱我才来的。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师带我到她的房间去,给了我一个洋娃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童学校的学生赠送给我的,洋娃娃的衣裳是由劳拉·布里奇曼亲手缝制的。我玩了一会儿洋娃娃,莎莉文小姐在我的手掌上慢慢地拼写“DOLL”这个词。我立即对这种用手指写字的游戏产生了兴趣,并且模仿着在她手上画。最后,当我能正确地拼写这个词时,我自豪极了,高兴得脸都涨红了。我跑下楼去,找到母亲,把“DOLL”这个词拼写给她看。我并不知道这就是在写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地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而已。在随后的几天里,通过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学会了拼写很多单词,包括“针”(PIN)、“杯子”(CUP)以及“坐”(SIT)、“站”(STAND)、“行”(WALK)这些动词。原来,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名字,不过,这个道理是在老师教了我几个星期以后,我才领悟到的。

有一天,我正在玩我的新洋娃娃的时候,莎莉文小姐把原来那个大布娃娃也拿来放在我的膝上,然后在我手上拼写“DOLL”这个词,她的用意在于告诉我这个新洋娃娃和那个旧的布娃娃一样都叫做“DOLL”。那天早一些时候,我们已经为“杯”和“水”这两个字争执了很久。莎莉文小姐想让我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却把两者混为一谈。她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丢开这个问题,而现在她又重新来唠叨了。我实在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洋娃娃就往地上摔。当我感觉到它的碎片在我的脚边溅落时,心中觉得特别痛快。发这种脾气,我既不觉得惭愧,也没感觉悔恨,我对洋娃娃并没有爱。在我的那个寂静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有温柔和同情的感觉。莎莉文小姐把可怜的洋娃娃的碎布扫到炉子边上,这使我感到一种满足,因为我再也不必为这个费神了。她把我的帽子取来递给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阳光里去了。这个思想——如果一种无需借助言语的交流而单独存在的感觉也可以称之为思想的话,令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们沿着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顶上盛开的金银花芬芳扑鼻,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有人正在提水,老师把我的一只手放在喷水口下。一股清凉的水在我手上流过,这时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写“WATER”——“水”字,起先写得很慢,后来就写快了。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手指的动作上。突然间,我恍然大悟,好像记起了一件早已忘却的事——有股神奇的感觉在我脑中激荡,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我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这个活生生的字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和快乐,心飘飘然像浪花顶上的泡沫飞上了天!当然,在今后的征途上仍然会有艰难困厄,但没有什么是不可克服的。

井房的经历使我求知的欲望油然而生。啊!原来宇宙万物都各有名称,而每个名称都能启发我新的思想。当我一回到屋里,我碰到的东西似乎都有了生命。这是因为我开始以充满新奇的眼光看待每一样东西。一进门,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我摸索着来到炉子跟前,捡起碎片。我想把它们拼凑起来,但怎么也拼不好。我的两眼浸满了泪水,因为我认识到了我干了些什么样的坏事,生平第一次,我感到了惭愧和后悔。

这一天,我学会了不少字。尽管我已经记不起全部了,但我确切地知道有“父亲”(FATHER)、“母亲”(MOTHER)、“妹妹”(SISTER )、“老师”(TEACHER)等。这些字使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当晚,当我躺在床上回味这一天的巨大收获时,我的喜悦无以复加。啊!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吗?生平第一次,我企盼着新的一天快些到来。

第五章

对于1887年夏天的许多事情,我至今记忆犹新,因为这是我灵魂觉醒并张开了心灵的眼睛之后的第一个夏天。除了用手去触摸我所接触到的东西,并记住它们的名称之外,我几乎什么都没做。我触摸的东西越多,对它们的名字和用途了解得越细,我就越发高兴和充满信心,越发能感到同外界的紧密联系。

当繁花似锦的季节来到时,莎莉文小姐牵着我的手,越过田野,向田纳西河河边走去。一路上,人们正在田间地头翻耕土地,忙着播种。我们在河边温暖的草地上坐下来,在这里,我第一次明白了大自然施与人类的恩惠。我懂得了是阳光雨露让大地长出了这些树木,既能使人赏心悦目,又能供人果腹充饥;我懂得了鸟儿如何筑巢,如何繁衍,如何随着季节的变化而长途迁徙;我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狮子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如何觅食,如何栖息。我了解的事情越多,我就越感到这个世界的美好。莎莉文小姐先教会我从那粗壮的树木,那细嫩的草叶,还有我妹妹的那双小手中去领略美的享受,然后才教我算数和画地球的形状。她把对我的启蒙同大自然联系起来,使我同花草鸟虫结成愉快的伙伴。

但是也就大约在这个时候,我的一次经历告诉我,大自然并不总是那么和蔼可亲的。一天,我和老师散步到一个较远的地方。这天早晨风和日丽,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天气变得闷热起来。我们在路旁的树下小憩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我们在离家不远的一棵野樱桃树下歇息。这树枝叶繁茂,而且很容易攀登,莎莉文老师用手一托,我就上了树,找个枝杈坐了下来。树上真是凉快无比,于是莎莉文小姐提议说,就在这儿吃午餐吧。我答应她一定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回去把饭拿来。

忽然间风云突变,太阳的温暖完全消失了。我知道这会儿天空中肯定是乌云密布,因为那代表着光线的热气已经从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地面上升腾起一股怪味,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常有的预兆,并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种同亲人隔绝、同大地分离的孤独感油然而生;一种巨大的、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笼罩了我。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恐惧中交织着期待;心在一阵阵地发抖。我在心中祈盼着莎莉文小姐快快回来;最要命的是,我得赶紧从树上下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树叶哗啦哗啦齐声作响。树身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要不是我紧紧抓住树枝,强风险些要把我从树上刮下来。树摇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落叶和折断的小树枝雨点般向我打来。虽然我急得想从树上跳下来,却又吓得不敢动弹。我蜷缩在树杈中间,树枝在我周身扑打着。我觉得大地在一阵一阵地震动,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这震动由下而上地一直传到了我坐着的枝干上。我惊恐到了极点,凄凄惶惶,胆战心惊。就在我担心大树要被连根拔起时,莎莉文小姐抓住了我的手,扶我下了树。我紧紧抱着她,为又一次接触到坚实的大地而高兴得发狂。我又获得了一种新的知识——大自然有时也会“向她的儿女开战,在她那温柔美丽的外表下面还隐藏着利爪哩”!

经过这次惊险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爬树。甚至一想到爬树我就怕得要命。最后还是那繁花满枝、馥郁芬芳的含羞树消除了我的这种恐惧心理。那是一个美丽的春日早晨,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看书,一股清爽宜人的奇异香气迎面扑来。我立刻站起身来,本能地伸出双手。仿佛“春之神”穿亭而过似的。“什么香味儿?”我问道,但随即分辨出这是含羞树的花香。我想起这棵树就长在篱边小路的拐弯处,于是就摸索着向花园的另一头走去。啊,含羞树是在这儿!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那繁花盛开的枝条在微微颤动,长满花朵的树枝几乎垂到了青草上。世界上哪里有过如此绝妙的美景呢?!那些娇嫩的花儿纤尘不染,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纷纷掉落,就好像是天堂的仙树移植到了人间。我穿过落英缤纷的花瓣,走近大树,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然后,我把脚伸到了枝丫的空处。我用两手抓住枝干开始往上爬。树干很粗,抓不牢,我的手也被树皮擦破了。但我有一种美妙的感觉,我正在做一件奇妙的事,因此我不断往上爬,直到爬上一个舒适的座位,这个座位是很早以前被人砌在那儿的,日久天长,已经成了树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待了很长的时间,好像在云端凌波微步的仙女一样。从那以后,我常在这棵大树上尽情玩耍,冥思遐想,遨游在美妙的梦境中。

第六章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语言的钥匙,急于想加以运用。耳朵好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学习说话;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们可以轻松愉快地听进耳朵,并且模仿着说出口。但是,耳聋的孩子却必须经历无数的痛苦煎熬,慢慢才能懂得别人说些什么。但无论如何艰辛,结果总是无比美妙。我从每一件东西的名称慢慢学起,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迈进,由期期艾艾地发音,进展到可以对莎士比亚剧本中扣人心弦的诗句表达自如,这中间的过程真是跨越了天堑。

起初,当老师告诉我许多新鲜事时,我很少发问。我脑子里的概念模模糊糊的,词汇掌握得也很少;但随着我对外界的了解逐渐增加,词汇也多了,问题也就多了起来,我总是对一件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探个究竟,想了解得更多些。有时学到一个新词,我的脑海里就会联想起一件旧事的印象。

我还记得有一天早晨,我第一次向老师问起“爱”这个字的意思。当时我认识的字还不很多。我在花园里摘了几朵早开的紫罗兰送给老师。她很高兴地想吻我,可我那时除了母亲外,不愿意让别人吻我。莎莉文小姐用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我,在我手上拼写出“我爱海伦”几个字。“爱是什么?”我问。

莎莉文老师把我搂得更紧了,指着我的心说:“爱在这里。”我第一次感到了心脏的跳动。她的话令我迷惑不解,因为当时除了能触摸到的东西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懂。

我闻了闻她手里的紫罗兰,一半儿用文字、一半儿用手势问道:“爱就是花的香味吗?”“不是。”老师回答说。

我又想了想。太阳正温暖地照耀着我们。“爱是不是太阳?”我指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问,“是太阳么?”

当时在我看来,世界上再没有比太阳更好的东西了,因为它的热力使得万物茁壮生长。但莎莉文小姐却连连摇头,我真是又困惑又失望。真奇怪,为什么老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呢?

一两天之后,我正用线把大小不同的珠子串起来,按两个大的、三个小的这样的次序。我老是弄错,莎莉文小姐非常耐心地一次又一次为我纠正错误。弄到最后,我发现有一大段串错了,于是,我用心想着,到底应该怎样才能把这些珠子串好。这时,莎莉文老师碰碰我的额头,使劲地拼写出了“想”这个字。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字原来指的是脑子里正在进行的过程。这是我第一次领悟到抽象的概念。

我静静地在那里坐了许久——我不是在想放在膝上的珠子,而是竭力在脑海中用新的观念来理解“爱”的意思。那天,太阳躲在云彩的后面,间或有阵阵的细雨;但突然间,太阳从南边突破云层,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我又问老师:“爱是不是太阳?”“爱有点儿像太阳没出来以前天空中的云彩。”老师回答说。随后她又用更浅显的、但当时我依然无法理解的话解释说:“云彩你是摸不到的,但你却能感觉到雨水,而且你知道,花草和干枯的大地在酷热之后能得到雨水会是多么高兴!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到她所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你就不快活,也不想玩了。”

老师的话敲开了我的灵智之扉,一瞬间,仿佛有一道灵智之泉,从我的心田迸涌——我感觉到有许多无形的线条联结着我的心灵和其他人的心灵。

从一开始,莎莉文小姐就像对待其他听觉正常的孩子那样,总是和我对话,唯一不同的是,她把一句句话拼写在我手上,而不是用嘴说。当我找不到单词或习惯用语来表达思想时,她便提供给我,有时当我无法与别人沟通时,她甚至提示我应该回答的话。

这种学习过程延续了许多年:要知道,一个耳聋的孩子根本无法在一个月甚至两三年间掌握最简单的日常交往中使用的无数习惯语。正常的孩子学说话是靠不断地重复和模仿。在家里,他听大人说话,脑子跟着活动,联想说话的内容,同时也学会表达自己的思想。但耳聋的孩子却无法这样自然地交流思想。莎莉文小姐意识到了这一点,决心用各种方法来弥补我的缺陷。她尽最大可能反反复复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一些日常用语,告诉我怎样和别人交谈。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敢主动张口和别人交谈,又过了更长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在什么场合应该说什么话。

聋人和盲人很难领会谈话中的微妙之处。那些既聋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难又会大多少倍啊!他们无法辨别人们说话的语调,没有别人的帮助,领会不了语气的变化所包含的意思;他们也看不见说话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灵的自然流露。

第七章

我在受教育的历程上迈出的重要的第二步,是学习阅读。

当我刚能用字母拼几个字时,莎莉文老师就拿给我一些硬纸片,上面的字都是由凸起的字母拼成的。我很快就知道了,每一个突起的字都代表某种物体、某种行为或某种特性。我有一个框架,可以用所学到的字在上面摆出短的句子;但是,我在用这些硬纸片排列短句之前,习惯于先用实物把句子表现出来。比如,我先找出写有“娃娃”、“是”、“在……上”和“床”的硬纸片,把每个硬纸片放在有关的物体上;然后,我再把娃娃放在床上,在旁边摆上写有“是”、“在……上”和“床”的卡片,这样既用词造了一个句子,又用与之有关的物体表现了句子的内容。

一天,莎莉文老师让我把“女孩”(GIRL)这个词别在围裙上,然后站在衣柜前。我把“是”(IS)、“在……里”(IN)、“衣柜”(WARDROBE)这几个词放在框架上。这成了一种我最喜欢玩的游戏。我和老师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屋子里的每样东西几乎都被我们摆成了语句。

从认识字卡到阅读,中间只有一步之隔。不久,我开始拿起《启蒙读本》,在上面寻找那些我已经认识的字;一旦找到一个认识的字,就像在玩捉迷藏时逮着一个人一样兴奋不已。就这样,我开始了阅读。下面我将谈到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读小说的。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正规的课程。即使我非常认真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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