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私人书信:此去经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8 02: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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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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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私人书信:此去经年

林徽因私人书信:此去经年试读:

作者简介

林徽因(1904-1955),中国著名建筑师、诗人、作家。人民英雄纪念碑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深化方案的设计者、建筑师梁思成的第一任妻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同梁思成一起用现代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古代建筑,成为这个学术领域的开拓者,后来在这方面获得了巨大的学术成就,为中国古代建筑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科学基础。文学上,著有散文、诗歌、小说、剧本、译文和书信等,代表作《你是人间四月天》,《莲灯》,《九十九度中》等。其中,《你是人间四月天》最为大众熟知,广为传诵。

早年

我的外祖父林长民(宗孟)出身仕宦之家,几个姊妹也都能诗文,善书法。外祖父留学日本,英文也很好,在当时也是一位新派人物。但是他同外祖母的婚姻却是家庭包办的一个不幸的结合。外祖母(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是林长民的第二位夫人)虽然容貌端正,却是一位没有受过教育的,不识字的旧式妇女,因为出自有钱的商人家庭,所以也不善女红和持家,因而既得不到丈夫,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婚后八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一个美丽、聪颖的女儿。这个女儿虽然立即受到全家的珍爱,但外祖母的处境却并未因此改善。外祖父不久又娶了一房夫人,外祖母从此更受冷遇,实际上过着与丈夫分居的孤单的生活。母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矛盾之中,常常使她感到困惑和悲伤。

童年的境遇对母亲后来的性格是有影响的。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可能是由于这一切,她后来的一生中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式的温顺,却不断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独立和自由。

少女时期,母亲曾经和几位表姊妹一道,在上海和北京的教会女子学校中读过书,并跟着那里的外国教员学会了一口相当流利的英语。一九二〇年,当外祖父在北洋官场中受到排挤而被迫“出国考察”时,决定携带十六岁的母亲同行。关于这次欧洲之旅我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们住在伦敦,同时曾到大陆一些国家游历。母亲还考入了一所伦敦女子学校暂读。

在去英国之前,母亲就已认识了当时刚刚进入“清华学堂”的父亲。从英国回来,他们的来往更多了。在我的祖父梁启超和外祖父看来,这门亲事是颇为相当的。但是两个年轻人此时已经受到过相当多的西方民主思想的薰陶,不是顺从于父辈的意愿,而确是凭彼此的感情而建立起亲密的友谊的。他们之间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珍爱和对造型艺术的趣味方面有着高度的一致性,但是在其他方面也有许多差异。父亲喜欢动手,擅长绘画和木工,又酷爱音乐和体育,他生性幽默,做事却喜欢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母亲富有文学家式的热情,灵感一来,兴之所至,常常可以不顾其他,有时不免受情绪的支配。我的祖母一开始就对这位性格独立不羁的新派的未来儿媳不大看得惯,而两位热恋中的年轻人当时也不懂得照顾和体贴已身患重病的老人的心情,双方关系曾经搞得十分紧张,从而使母亲又逐渐卷入了另一组家庭矛盾之中。这种局面更进一步强化了她内心那种潜在的反抗意识,并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有所反映。

父亲在清华学堂时代就表现出相当出众的美术才能,曾经想致力于雕塑艺术,后来决定出国学建筑。母亲则是在英国时就受到一位女同学的影响,早已向往于这门当时在中国学校中还没有的专业。在这方面,她和父亲可以说早就志趣相投了。一九二三年五月,正当父亲准备赴美留学的前夕,一次车祸使他左腿骨折。这使他的出国推迟了一年,并使他的脊椎受到了影响终生的严重损伤。不久,母亲也考取了半官费留学。

一九二四年,他们一同来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父亲入建筑系,母亲则因该系当时不收女生而改入美术学院,但选修的都是建筑系的课程,后来被该系聘为“辅导员”。

一九二五年底,外祖父在一场军阀混战中死于非命。这使正在留学的母亲精神受到很大打击。

一九二七年,父亲获宾州大学建筑系硕士学位,母亲获美术学院学士学位。此后,他们曾一道在一位著名的美国建筑师的事务所里工作过一段。不久,父亲转入哈佛大学研究美术史。母亲则到耶鲁大学戏剧学院随贝克教授学舞台美术。据说,她是中国第一位在国外学习舞台美术的学生,可惜她后来只把这作为业余爱好,没有正式从事过舞台美术活动。母亲始终是一个戏剧爱好者。一九二四年,当印度著名诗翁泰戈尔应祖父和外祖父之邀到中国访问时,母亲就曾用英语串演过泰翁名作《齐德拉》;三十年代,她也曾写过独幕和多幕话剧。

关于父母的留学生活,我知道得很少。一九二八年三月,他们在加拿大渥太华举行了婚礼,当时我的大姑父在那里任中国总领事。母亲不愿意穿西式的白纱婚礼服,但又没有中式“礼服”可穿,她便以构思舞台服装的想象力,自己设计了一套“东方式”带头饰的结婚服装,据说曾使加拿大新闻摄影记者大感兴趣。这可以说是她后来一生所执著追求的“民族形式”的第一次幼稚的创作。婚后,他们到欧洲度蜜月,实际也是他们学习西方建筑史之后的一次见习旅行。欧洲是母亲少女时的旧游之地,婚后的重访使她感到亲切。后来曾写过一篇散文《贡纳达之夜》,以纪念她在这个西班牙小城中的感受。

一九二八年八月,祖父在国内为父亲联系好到沈阳东北大学创办建筑系,任教授兼系主任。工作要求他立即到职,同时祖父的肾病也日渐严重。为此,父母中断了欧洲之游,取道西伯利亚赶回了国内。本来,祖父也为父亲联系了在清华大学的工作,但后来却力主父亲去沈阳,他在信上说:“(东北)那边建筑事业将来有大发展的机会,比温柔乡的清华园强多了。但现在总比不上在北京舒服,我想有志气的孩子,总应该往吃苦路上走。”父亲和母亲一道在东北大学建筑系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可惜东北严寒的气候损害了母亲的健康。一九二九年一月,祖父在

北平

不幸病逝。同年八月,我姐姐在沈阳出生。此后不久,母亲年轻时曾一度患过的肺病复发,不得不回到北京,在香山疗养。北平

香山的“双清”也许是母亲诗作的发祥之地。她留下来的最早的几首诗都是那时在这里写成的。清静幽深的山林,同大自然的亲近,初次做母亲的快乐,特别是北平朋友们的真挚友情,常使母亲心里充满了宁静的欣悦和温情,也激起了她写诗的灵感。从一九三一年春天,她开始发表自己的诗作。

母亲写作新诗,开始时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过徐志摩的影响和启蒙。她同徐志摩的交往,是过去文坛上许多人都知道,却又讹传很多的一段旧事。在我和姐姐长大后,母亲曾经断断续续地同我们讲过他们的往事。母亲同徐是一九二〇年在伦敦结识的。当时徐是外祖父的年轻朋友,一位二十四岁的已婚者,在美国学过两年经济之后,转到剑桥学文学;而母亲则是一个还未脱离旧式大家庭的十六岁的女中学生。据当年曾同徐志摩一道去过林寓的张奚若伯伯多年以后对我们的说法:“你们的妈妈当时留着两条小辫子,差一点把我和志摩叫做叔叔!”因此,当徐志摩以西方式诗人的热情突然对母亲表示倾心的时候,母亲无论在精神上、思想上、还是生活体验上都处在与他完全不能对等的地位上,因此也就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感情。母亲后来说过,那时,像她这么一个在旧伦理教育熏陶下长大的姑娘,竟会像有人传说的那样去同一个比自己大八、九岁的已婚男子谈恋爱,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母亲当然知道徐在追求自己,而且也很喜欢和敬佩这位诗人,尊重他所表露的爱情,但是正像她自己后来分析的:“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音,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不久,母亲回国,他们便分手了。等到一九二二年徐回到国内时,母亲同父亲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后来又双双出国留学,和徐志摩更没有了直接联系。父母留学期间,徐志摩的离婚和再娶,成了当时国内文化圈子里几乎人人皆知的事。可惜他的再婚生活后来带给他的痛苦竟多于欢乐。一九二九年母亲在北平与他重新相聚时,他正处在那样的心境中,而母亲却满怀美好的憧憬,正迈向新的生活。这时的母亲当然早已不是伦敦时代那个梳小辫子的女孩,她在各方面都已成熟。徐志摩此时对母亲的感情显然也越过了浪漫的幻想,变得沉着而深化了。徐志摩是一个真挚奔放的人,他所有的老朋友都爱他,母亲当然更珍重他的感情。尽管母亲后来也说过,徐志摩的情趣中有时也露出某种俗气,她并不欣赏,但是这没有妨碍他们彼此成为知音,而且徐也一直是我父亲的挚友。母亲告诉过我们,徐志摩那首著名的小诗《偶然》是写给她的,而另一首《你去》,徐也在信中说明是为她而写的,那是他遇难前不久的事。从这前后两首有代表性的诗中,可以体会出他们感情的脉络,比之一般外面的传说,确要崇高许多。

一九三一年以后,母亲除诗以外,又陆续发表了一些小说、散文和剧本,很快就受到北方文坛的注意,并成为某些文学活动中的活跃分子。从她早期作品的风格和文笔中,可以看到徐志摩的某种影响,直到她晚年,这种影响也还依稀有着痕迹。但母亲从不屑于模仿,她自己的特色愈来愈明显。母亲文学活动的另一特点,是热心于扶植比她更年轻的新人。她参加了几个文学刊物或副刊的编辑工作,总是尽量为青年人发表作品提供机会;她还热衷于同他们交谈、鼓励他们创作。她为之铺过路的青年中,有些人后来成了著名作家。关于这些,认识她的文学前辈们大概还能记得。

文学上的这些最初的成就,其实并没有成为母亲当时生活的主旋律。对她后来一生的道路发生了重大影响的,是另一件事。一九三一年四月,父亲看到日本侵略势力在东北日趋猖狂,便愤然辞去了东北大学建筑系的职务,放弃了刚刚在沈阳安下的家,回到了北平,应聘来到朱启钤先生创办的一个私立学术机构,专门研究中国古建筑的“中国营造学社”,并担任了“法式部”主任,母亲也在“学社”中任“校理”。以此为发端,开始了他们的学术生涯。

当时,这个领域在我国学术界几乎还是一未经开拓的荒原。国外几部关于中国建筑史的书,还是日本学者的作品,而且语焉不详,埋没多年的我国宋代建筑家李诫(明仲)的《营造法式》,虽经朱桂老热心重印,但当父母在美国收到祖父寄去的这部古书时,这两个建筑学生却对其中术语视若“天书”,几乎完全不知所云。遍布祖国各地无数的宫殿、庙宇、塔幢、园林,中国自己还不曾根据近代的科学技术观念对它们进行过研究。它们结构上的奥秘,造型和布局上的美学原则,在世界学术界面前,还是一个未解之谜。西方学者对于欧洲古建筑的透彻研究,对每一处实例的精确记录、测绘,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是一种启发和激励。留学时代,父亲就曾写信给祖父,表示要写成一部“中国宫室史”,祖父鼓励他说:“这诚然是一件大事。”可见,父亲进入这个领域,并不是一次偶然的选择。

母亲爱文学,但只是一种业余爱好,往往是灵感来时才欣然命笔,更不会去“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对于古建筑,她却和父亲一样,一开始就是当作一种近乎神圣的事业来献身的。

从一九三一到三七年,母亲作为父亲的同事和学术上的密切合作者,曾多次同父亲和其他同事们一道,在河北、山西、山东、浙江等省的广大地区进行古建筑的野外调查和实测。我国许多有价值的、成貌尚存的古代建筑,往往隐没在如今已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谷之中。当年,他们到这些地方去实地考察,常常不得不借助于原始的交通工具,甚至徒步跋涉,“餐风宿雨”“艰苦简陋的生活,与寻常都市相较,至少有两世纪的分别。”然而,这也给了他们这样的长久生活于大城市中的知识分子一种难得的机会,去观察和体验偏僻农村中劳动人民艰难的生活和淳朴的作风。这种经验曾使母亲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很大的震动。

作为一个古建筑学家,母亲有她独特的作风。她把科学家的缜密、史学家的哲思、文艺家的激情融于一身。从她关于古建筑的研究文章,特别是为父亲所编《清式营造则例》撰写的《绪论》中,可以看到她在这门科学上造诣之深。她并不是那种仅会发思古之幽情,感叹于“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古董爱好者;但又不是一个仅仅埋头于记录尺寸和方位的建筑技师。在她眼里,古建筑不仅是技术与美的结合,而且是历史和人情的凝聚。一处半圯的古刹,常会给她以深邃的哲理和美感的启示,使她禁不住要创造出“建筑意”这么个“狂妄的”名词来和“诗情”、“画意”并列。好在那个时代他们还真不拘于任何“框框”,使她敢于用那么奔放的文学语言,乃至嬉笑怒骂的杂文笔法来写她的学术报告。母亲在测量、绘图和系统整理资料方面的基本功不如父亲,但在融汇材料方面却充满了灵感,常会从别人所不注意的地方独见精彩,发表极高明的议论。那时期,父亲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大多经过她的加工润色。父亲后来常常对我们说,他文章的“眼睛”大半是母亲给“点”上去的。

三十年代是母亲最好的年华,也是她一生中物质生活最优裕的时期,这使得她有条件充分地表现出自己多方面的爱好和才艺。除了古建筑和文学之外,她还做过装帧设计、服装设计;同父亲一道设计了北京大学的女生宿舍,单独设计了北京大学地质馆,据曹禺同志告诉我,母亲还到南开大学帮助他设计过话剧布景,那时他还是个年轻学生。母亲喜欢交朋友,她的热心和健谈是有名的,而又从不以才学傲视于年轻人或有意炫耀,因此,赢得许多忘年之交。母亲活泼好动,和亲戚朋友一道骑毛驴游香山、西山,或到久已冷落的古寺中野餐,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母亲不爱做家务事,曾在一封信中抱怨说,这些琐事使她觉得浪费了宝贵的生命,而耽误了本应做的一点对于他人,对于读者更有价值的事情。但实际上,她仍是一位热心的主妇,一个温柔的妈妈。三十年代我家坐落在北平东城北总布胡同,是一座有方砖铺地的四合院,里面有个美丽的垂花门,一株海棠,两株马缨花。中式平房中,几件从旧货店里买来的老式家具,一两尊在野外考察中拾到的残破石雕,还有无数的书,体现了父母的艺术趣味和学术追求。当年,我的姑姑、叔叔、舅舅和姨大多数还是青年学生,他们都爱这位长嫂、长姊,每逢假日,这四合院里就充满了年轻人的高谈阔论,笑语喧声,真是热闹非常。

一九三七年六月,她和父亲再次深入五台山考察,骑着骡子在荒凉的山道上颠簸,去寻访一处曾见诸敦煌壁画,却久已湮没无闻的古庙——佛光寺。七月初,他们居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外面找到它,并确证其大殿仍是建于唐代后期(公元八五七年)的原构,也就是当时所知我国尚存的最古老的木构建筑物(新中国成立后,在同一地区曾发现了另一座很小的庙宇,比佛光寺早七十多年)。这一发现在中国建筑史和他们个人的学术生活中的意义,当然是非同小可的。直到许多年以后,母亲还常向我们谈起当时他们的兴奋心情,讲他们怎样攀上大殿的天花板,在无数蝙蝠扇起的千年尘埃和无孔不入的臭虫堆中摸索着测量,母亲又怎样凭她的一双远视眼,突然发现了大梁下面一行隐隐约约的字迹,就是这些字,成了建筑年代的确凿证据。而对谦逊地隐在大殿角落中本庙施主“女弟子宁公遇”端庄美丽的塑像,母亲更怀有一种近乎崇敬的感情。她曾说,当时恨不能也为自己塑一尊像,让“女弟子林徽因”永远陪伴这位虔诚的唐朝妇女,在肃穆中再盘腿坐上他一千年!

可惜这竟是他们战前事业的最后一个高潮。七月中旬,当他们从深山中走出时,等着他们的,却是芦沟桥事变的消息!

战争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时也许想得不很具体,但对于需要做出的牺牲,他们是有所准备的。这点,在母亲一九三七年八月回到北平后给正在北戴河随亲戚度假的八岁的姐姐写的一封(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的)信里,表达得十分明确。母亲教育姐姐,要勇敢,并告诉她,爸爸妈妈“不怕打仗,更不怕日本人”,因此,她也要“什么都顶有决心才好”。就这样,他们在日军占领北平前夕,抛下了那安逸的生活、舒适的四合院,带着外婆和我们姐弟,几只皮箱,两个铺盖卷,同一批北大、清华的教授们一道,毅然地奔向了那陌生的西南“大后方”,开始了战时半流亡的生活。

昆明

这确是一次历尽艰辛的“逃难”。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我们在长沙首次接受了战争的洗礼。九死一生地逃过了日寇对长沙的第一次轰炸。

紧接着,在我们从长沙迁往昆明途中,母亲又在湘黔交界的晃县患肺炎病倒。我至今仍依稀记得,那一晚,在雨雪交加中,父亲怎样抱着我们,搀着高烧四十度的母亲,在那只有一条满是泥泞的街道的小县城里,到处寻找客店。最后幸亏遇上一批也是过路的空军航校学员,才匀了一个房间让母亲躺下。这也是战争期间我们家同那些飞行员之间特殊的友谊的开始。旅途中的这次重病对母亲的健康造成了严重损害,埋下了几年后的肺病再次复发的祸根。

一九三八年一月份,我们终于到达了昆明。在这数千公里的逃难中,做出最大牺牲的是母亲。

三年的昆明生活,是母亲短短一生中作为健康人的最后一个时期。在这里,她开始尝到了战时大后方知识分子生活的艰辛。父亲年轻时车祸受伤的后遗症时时发作,脊椎痛得常不能坐立。母亲也不得不卷起袖子买菜、做饭、洗衣。

然而,母亲的文学、艺术家气质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昆明这高原春城绮丽的景色一下子就深深地吸引了她。记得她曾写过几首诗来吟咏那“荒唐的好风景”。

大约是在一九三九年冬,由于敌机对昆明的轰炸愈来愈频繁,我们家从城里又迁到了市郊,先是借住在麦地村一所已没有了尼姑的尼姑庵里,院里还常有虔诚的农妇来对着已改为营造学社办公室的娘娘殿烧香还愿;后来,父亲在龙头村一块借来的地皮上请人用未烧制的土坯砖盖了三间小屋。而这竟是两位建筑师一生中为自己设计建造的惟一一所房子。

离我们家不远,在一条水渠那边,有一个烧制陶器的小村——瓦窑村。母亲经常爱到那半原始的作坊里去看老师傅做陶坯,常常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然后沿着长着高高的桉树的长堤,在黄昏中慢慢走回家。她对工艺美术历来十分倾心,我还记得她后来常说起,那老工人的手下曾变化出过多少奇妙的造型,可惜变来变去,最后不是成为瓦盆,就是变作痰盂!

前面曾提到,母亲在昆明时还有一批特别的朋友,就是在晃县与我们邂逅的那些空军航校学员,这是一批抗战前夕沿海大城市中投笔从戎的爱国青年,后来大多数家乡沦陷。在昆明时,每当休息日,他们总爱到我们家来,把母亲当作长姐,对她诉说自己的乡愁和种种苦闷。他们学成时,父亲和母亲曾被邀请做他们全期(第七期)的“名誉家长”出席毕业典礼。但是,政府却只用一些破破烂烂的老式飞机来装备自己的空军,抗战没有结束,他们十来人便全都在一次次与日寇力量悬殊的空战中牺牲了,没有一人幸存!有些死得十分壮烈。因为多数人家在敌占区,他们阵亡后,私人遗物便被寄到我们家里。每一次母亲都要哭一场。

李庄

一九四〇年冬,由于日寇对昆明的空袭日益加剧,营造学社追随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再度西迁到四川宜宾附近的一个小江村,李庄。这里距扬子江尽处只有三十公里(宜宾以上即称金沙江),而离重庆却有三天的水路,是个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我们住进了一处篾条抹灰的简陋农舍。艰苦的生活,旅途的劳顿和四川冬季潮湿、阴冷的气候,终于使母亲的旧病恶性发作,卧床不起。而同时父亲脊椎软组织灰质化的毛病也变得愈来愈严重。

李庄的生活确实是艰难的。家里惟一能给母亲养病用的“软床”是一张摇摇晃晃的帆布行军床,晚上,为了父亲写书和我们姐弟做功课,全家点两盏菜籽油灯,当时,连煤油灯都是过于“现代化”的奢侈品。记得我在这里读小学时,除了冬天外婆亲手做的一双布鞋外,平时都只能穿草鞋。偶尔有朋友从重庆或昆明带来一小罐奶粉,就算是母亲难得的高级营养品了。父亲爱吃甜食,但这里除了土制红糖之外没有别的。父亲就把土糖蒸熟消毒,当成果酱抹在馒头上,戏称之为“甘蔗酱”。整个李庄没有一所医院,没有一位正式医生,没有任何药品。家里惟一的一支体温计被我失手打破,大半年母亲竟无法量体温。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她的病情一天天沉重,却得不到像样的治疗。眼看着她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几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失掉了她那一向焕发美丽的面容,成了一个憔悴、苍老,不停地咳喘的病人。

同他们过去的生活相比,李庄的日子真可以说是贫病交加了。然而,就在这样的境遇之下,母亲和父亲并没有被困难所压倒,而是拼上性命,继续坚持着他们的学术事业。抗战开始以来,辗转几千公里的逃难,我们家几乎把全部“细软”都丢光了,但是,战前父亲和营造学社同仁们调查古建筑的原始资料——数以千计的照片、实测草图、纪录等等,他们却紧紧地抱在胸前,一张也没有遗失。只有那些无法携带的照相底版,还有一些珍贵的文献,他们在离开北平前,曾经存进了天津一家外国银行的地下保险库,当时以为这是最安全的。不料一九三九年天津大水时,地下室被淹,所存资料几乎全部被毁。这个消息是两年后才传到李庄的。姐姐告诉我,当父亲母亲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都哭了。就在这几间四面透风的农舍里,父亲同几位共患难的同事,请来当地的木匠,做了几张半原始的白木头绘画桌,摊开了他们的资料,决心着手全面系统地总结整理他们战前的调查成果,开始撰写《中国建筑史》。同时,为了实现他和母亲多年的夙愿,又决定用英文撰写并绘制一部《图像中国建筑史》,以便向西方世界科学地介绍中国古代建筑的奥秘和成就。他和母亲一面讨论,一面用一台古老的、霹啪震响的打字机打出草稿;又和他亲密的助手莫宗江一道,绘制了大量英汉对照注释的精美插图。当时,父亲的颈椎灰质化病常常折磨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就在画板上放一个小花瓶撑住下巴,以便继续工作。而母亲只要稍为好过一点就半坐在床上,翻阅《二十四史》和各种资料典籍,为书稿做种种补充、修改,润色文字。今天,还可以从当年那些用土纸写成的原稿上,看到母亲病中的斑斑字迹。一九四二年冬,父亲和母亲的美国老友,当时的美国驻华大使特别助理费正清(johnfairbank)教授来到李庄看望他们,被他们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仍坚持学术工作的坚毅精神所深深感动。

虽然如此,李庄的四年,大概仍是母亲情绪上最抑郁的时期。战争和疾病无情地击倒了她,而这里又是那样一个偏僻、单调的角落。老朋友们天各一方,难得有一两封书信往还。可以想象,她的心境有时是多么悲凉。但病中的母亲这时更勤奋于学习。她在病榻上读了大量的书。我和姐姐至今还能举出不少当时她读过的书名,这是因为当时她常常读书有感却找不到人交谈,只好对着两只小牛弹她的琴。这时期,她读了许多俄罗斯作家的作品,我记得她非常喜欢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而且要求我也当成功课去读它(那时我只有十二岁),还要我们一句句地去体味屠格涅夫对自然景色的描写;《米开朗琪罗传》,因为是英文的,我们实在没法子读,她就读一章,给我们讲一章,特别详细地为我们描述了米开朗琪罗为圣彼得教堂穹顶作画时的艰辛。讲的时候很动感情,可能因为米开朗琪罗那种对艺术的执著追求特别引起了她的共鸣。她偶尔也还写诗,但流露的大多是惆怅。在她兴致好的时候,间或喜欢让姐姐和我坐在床前,轻轻地为我们朗读她旧日的诗、文,她的诗本来讲求韵律,比较“上口”,由她自己读出,那声音真是如歌。她也常常读古诗词,并讲给我们听,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教我读到杜甫和陆游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家祭毋忘告乃翁”,以及“可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等名句时那种悲愤、忧愁的神情。母亲非常擅长朗诵。我记得,还在昆明时期,我大概只是小学二年级,她教我《唐睢不辱使命》,自己读给我和姐姐听。一篇古文,被她读得绘声绘色:唐睢的英雄胆气,秦王前踞而后恭的窘态,听来简直似一场电影。五十年过去了,我仍觉得声声在耳,历历在目。在李庄时,她从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借到过几张劳伦斯·奥列弗的莎剧台词唱片,非常喜欢,常常模仿这位英国名演员的语调,大声地“耳语”:“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于是父亲、姐姐和我就热烈鼓掌……她这位母亲,几乎从未给我们讲过什么小白兔、大灰狼之类的故事,除了给我们买了大量的书要我们自己去读之外,就是以她自己的作品和对文学的理解来代替稚气的童话,像对成年人一样地来陶冶我们幼小的心灵。

一九四一年,她非常疼爱的三弟,当时刚从航校毕业不久的空军上尉飞行员林恒,在一次对日机的仓促应战中,牺牲在成都上空。噩耗传到她病榻上的时候,母亲几乎痛不欲生。此后不到两年,昆明那批空军朋友中的最后一名幸存者,也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个,又在衡阳战役中被击落后失踪了。他们的死在母亲精神上的反响,已不限于对亡故亲人和挚友的怀念感伤。她的悼亡诗《哭三弟恒》可以说不是只给三舅一个人,而是献给抗战前期她所认识的所有那些以身殉国的飞行员朋友的。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她对民族命运的忧思和对统治当局的责难。

一九四六年,抗战已经胜利,有一次我同母亲谈起一九四四年日军攻占贵州独匀,直逼重庆的危局,我曾问母亲,如果当时日本人真的打进四川,你们打算怎么办?她若有所思地说:“中国念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嘛,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我急了,又问:“我一个人在重庆上学,那你们就不管我啦?”病中的母亲深情地握着我的手,仿佛道歉似的小声地说:“真要到了那一步,恐怕就顾不上你了!”听到这个回答,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这不仅是因为感到自己受了“委屈”,更多地,我确是被母亲以最平淡的口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凛然之气震动了。我第一次忽然觉得她好像不再是“妈妈”,而变成了一个“别人”。

抗战胜利那年的冬天,母亲离开了李庄,先在重庆暂住,但她总在想念昆明,特别是那里的老朋友们。四六年春,她终于如愿以偿,带病乘飞机再访昆明,住在圆通山后一座花园里。同老朋友金岳霖、张奚若、钱端升等人的重聚,使她得到了几年来最大的快乐,可惜高原缺氧的昆明对她的肺病却很不利。她在这里,也写了几首小诗。“一二·一”运动后的昆明,使母亲在政治上有了新的认识。八月,我们全家离开了重庆,乘西南联合大学的包机,飞向北平。九年的战时流亡生活,终于结束了!

重回北平

母亲爱北平。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早年的诗歌、文学作品和学术文章,无一不同北平血肉相关。九年的颠沛生活,吞噬了她的青春和健康。如今,她回来了,像个残废人似的贪婪地要重访每一处故地,渴望再次串起记忆里那断了线的珍珠。然而,日寇多年的蹂躏,北平也残破、苍老了,虽然古老的城墙下仍是那护城河,蓝天上依旧有白鸽掠过,但母亲知道,生活之水不会倒流,十年前的北平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胜利后在北平,母亲的生活有了新的内容。父亲应聘筹建清华大学建筑系,但不久他即到美国去讲学。开办新系的许多工作暂时都落到了母亲这个没有任何名义的病人身上。她几乎就在病床上,为创立建筑系做了大量组织工作,同青年教师们建立了亲密的同事情谊,热心地在学术思想上同他们进行了许多毫无保留的探讨和交流。同时,她也交结了复原后清华、北大的许多文学、外语方面的中青年教师,经常兴致勃勃地同他们在广阔的学术领域中进行讨论。从汉武帝到杨小楼,从曼斯斐尔到澳尔夫,她都有浓厚的兴趣和自己的见解。

但是,这几年里,疾病仍在无情地侵蚀着她的生命,肉体正在一步步地辜负着她的精神。她不得不过一种双重的生活:白天,她会见同事、朋友和学生,谈工作、谈建筑、谈文学……有时兴高采烈,滔滔不绝,以至自己和别人都忘记了她是个重病人;可是,到了夜里,却又往往整晚不停地咳喘,在床上辗转呻吟,半夜里一次次地吃药、喝水、咳痰……夜深人静,当她这样孤身承受病痛的折磨时,再没有人能帮助她。她是那样的孤单和无望,有着难以诉说的凄苦。往往愈是这样,她白天就愈显得兴奋,似乎是想攫取某种精神上的补偿。四七年前后的几首病中小诗,对这种难堪的心境作了描述。尽管那调子低沉阴郁得叫人不忍卒读,却把“悲”的美学内涵表达得尽情、贴切。

一九四七年冬,结核菌侵入了她的一个肾,必须动大手术切除。母亲带着渺茫的希望入了医院。手术虽然成功了,但她的整个健康状况却又恶化了一大步,因为体质太弱,伤口几个月才勉强愈合。

一九四八年的北平,在残破和冷落中期待着。有人来劝父亲和母亲“南迁”,出国,却得不到他们的响应。抗战后期,一位老友全家去了美国,这时有人曾说:“某公是不会回来的了”。母亲却正色厉声地说:“某公一定回来!”这不仅反映了她对朋友的了解,也反映了她自己的心声。那位教授果然在新中国成立前不久举家回到了清华园。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晚上,清华园北面彻夜响起枪炮声。母亲和父亲当时还不知道,这炮击正在预告着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中国人民的生活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解放

军包围北平近两个月,守军龟缩城内,清华园门口张贴了解放军四野十三兵团政治部的布告,要求全体军民对这座最高学府严加保护,不得入内骚扰。同时,从北面开来的民工却源源经过清华校园,把云梯、杉槁等攻城器材往城郊方向运去。看来,一场攻坚战落在北平城头已难以避免。忧心忡忡的父亲每天站在门口往南眺望,谛听着远处隐隐的炮声,常常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子完了,全都要完了!”他担心的,不止是城里亲友和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而且还有他和母亲的第二生命——这整座珍贵的古城。中国历史上哪里有那样的军队,打仗还惦记着保护文物古迹?然而,他们没有想到,当时中国真还有一支这样的军队——就在四八年年底,几位头戴大皮帽子的解放军干部坐着吉普来到我们家,向父亲请教一旦被迫攻城时,哪些文物必须设法保护,要父亲把城里最重要的文物古迹一一标在他们带来的军用地图上……解放

解放了。母亲的病没有起色,但她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新中国成立初期,姐姐参军南下,我进入大学,都不在家。对于母亲那几年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我没有细致的了解。只记得她和父亲突然忙了起来,家里常常来一些新的客人,兴奋地同他们讨论着、筹划着……过去,他们的活动大半限于营造学社和清华建筑系,限于学术圈子,而现在,新政权突然给了他们机会,来参与具有重大社会、政治意义的实际建设工作,特别是请他们参加并指导北京全市的规划工作。这是新中国成立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作为建筑师,他们猛然感到实现宏伟抱负,把才能献给祖国、献给人民的时代奇迹般地到来了。对这一切,母亲同父亲一样,兴奋极了。她以主人翁式的激情,恨不能把过去在建筑、文物、美术、教育等等许多领域中积累的知识和多少年的抱负、理想,在一个早晨统统加以实现。只有四十六岁的母亲,病情再重也压不住她那突然迸发出来的工作热情。

母亲有过强烈的解放感。因为新社会确实解放了她,给了她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崇高的社会地位。在旧时代,她虽然也在大学教过书,写过诗,发表过学术文章,也颇有一点名气,但始终只不过是“梁思成太太”,而没有完全独立的社会身份。现在,她被正式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的一级教授、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委员、人民英雄纪念碑建筑委员会委员,她还当选为北京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全国文代会代表……她真正是以林徽因自己的身份来担任社会职务,来为人民服务了。这不能不使她对新的政权、新的社会产生感激之情。“士为知己者用”,她当然要鞠躬尽瘁。

那几年,母亲做的事情很多,我并不全都清楚,但有几件我是多少记得的。

一九五〇年,以父亲为首的一个清华建筑系教师小组,参加了国徽图案的设计工作,母亲是其中一个活跃的成员。为自己的国家设计国徽,这也许是一个美术家所能遇到的最激动人心的课题了。在中国历史上,这也可能是一次空前绝后的机会。她和父亲当时都决心使我们的国徽具有最鲜明的民族特征,不仅要表现革命的内容,还要体现出我们这文明古国悠久的文化传统。他们曾担心:有人会主张像某些东欧“兄弟国家”那样,来一个苏联“老大哥”国徽的“中国版”。在最初的构思中,他们曾设想过以环形的璧,这种中国古老的形式作为基本图案,以象征团结、丰裕与和平。现在的这个图案,是后来经过多次演变、修改之后才成型的。一九五〇年六月全国政协讨论国徽图案的大会,母亲曾以设计小组代表的身份列席,亲眼看到全体委员是怎样在毛主席的提议下,起立通过了国徽图案的。为了这个设计,母亲做了很大贡献,在设计过程中,许多新的构思都是她首先提出并勾画成草图的,她也曾多次亲自带着图版,扶病乘车到中南海,向政府领导人汇报、讲解、听取他们的意见……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在毛主席宣布国徽图案已经通过时,激动地落了泪。

新中国成立初期她所热心从事的另一件工作,是倡导某些北京传统手工艺品的设计改革。当时有人来向她呼吁,要挽救当时已濒于停顿、失传的北京景泰蓝、烧磁等手工业。她对这件事给与了极大的关注,曾和几位年轻的工艺美术工作者一道,亲自到工场、作坊中去了解景泰蓝等的制作工艺,观看老工人的实际操作。然后她又根据这些工艺特点,亲自设计了一批新的构思简洁、色调明快的民族形式图案,还亲自到作坊里去指导工人烧制样品。在这个过程中,她还为工艺美院带出了两名研究生。可惜的是,她的试验在当时的景泰蓝等行业中未能推开,她的设计被采纳的不多,市面上的景泰蓝仍维持着原来那种陈旧的图案。

城墙与屋顶

她的主张不邀时赏的,并不仅是这一件。

现在,当我每天早上夹在车和人的洪流中,急着要从阻塞的大街上挤一条路赶去上班的时候,常常不由得回想起五十年代初期,母亲和父亲一道,为了保存古城北京的原貌,为了建设一个他们理想中的现代化的首都而进行的那一场徒劳的斗争。

他们在美国留学的时代,城市规划在资本主义世界还是一种难以实现的理想。他们曾经看到,在私有制度之下,所谓城市规划,最后只能屈从于房地产资本家的意志,建筑师们科学的见解、美妙的构思,最后都湮没在现代都市千奇百怪、杂乱无章的建筑物之中。因此,当新中国成立初期,他们参加了为北京市做远景规划的工作时,心情是极为兴奋的。他们曾经认为,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当城市的一切土地都是公有的,一切建筑活动都要服从统一的计划时,真正科学、合理的城市规划才有可能实现。

对于北京的规划,他们的基本观点是:第一,北京是一座有着八百多年历史,而近五百年来其原貌基本保存完好的文化古城,这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北京的原貌本身就是历代劳动人民留给我们的无价珍宝。而它又是一座“活的”城市,现代人仍然生活于其中,仍在使用和发展着它,但现代人只负有维护古都原貌,使之传诸久远的义务,而没有“除旧布新”,为了眼前的方便而使珍贵古迹容易湮灭的权利。第二,他们认为,原北京城的整个布局,是作为封建帝都,为满足当时那样的需要而安排的,它当然不能满足一个现代国家首都在功能上的要求。而如果只着眼于对旧城的改建,也难以成功。他们根据国外许多历史名城被毁的教训,预见到如果对北京城“就地改造”,把大量现代高层建筑硬塞进这古城的框框,勉强使它适应现代首都的需要,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现代需要既不能充分满足,古城也将面目全非,弄得不伦不类,其弊端不胜枚举。然而,这些意见却遭到了来自上面的批驳。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北京城一步步地重蹈国外那些古城的命运。那些“妨碍”着现代建设的古老建筑物,一座座被铲除了,一处处富有民族特色的优美的王府和充满北京风味的四合院被拆平了,而一幢幢现代建筑,又“中心开花”地在古城中冒了出来。继金水桥前三座门、正阳门牌楼、东西四牌楼、北海“金鳌玉蝀”桥等等被拆除之后,推土机又兵临“城”下,五百年古城墙,包括那被多少诗人画家看作北京象征的角楼和城门,全被判了极刑。母亲几乎急疯了。她到处大声疾呼、苦苦哀求,甚至到了声泪俱下的程度。她和父亲深知,这城墙一旦被毁,就永远不能恢复,于是再三恳请下命令的人高抬贵手,刀下留城,从长计议。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城墙是封建帝王镇压人民对抗农民起义的象征,是“套在社会主义首都脖子上”的一条“锁链”,一定要推倒!又有人动员三轮车(如此落后的交通工具!)工人在人民代表大会上“控诉”城门、牌楼等等如何阻碍交通、酿成车祸,说什么“城墙欠下了血债!”于是母亲和父亲又提出了修建“城上公园”、多开城门的设想,建议在环城近四十公里的宽阔城墙上面种花植草,放置凉棚长椅,利用城门楼开办展览厅、阅览室、冷饮店,为市区居民开辟一个文化休息的好去处,变“废”为利。然而,据理的争辩也罢,激烈的抗议也罢,苦苦的哀求也罢,统统无济于事。母亲曾在绝望中问道:为什么经历了几百年沧桑,解放前夕还能从炮口下抢救出来的稀世古城,在新中国的和平建设中反而要被毁弃呢?为什么我们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那么精心地保存起几块出土的残砖碎瓦,同时却又要亲手去把保存完好的世界惟一的这处雄伟古建筑拆得片瓦不留呢?

尽瘁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参与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和建造。这里,她和父亲一道,也曾为坚持民族形式问题做过一番艰苦的斗争,当时他们最担心的,是天安门前建筑群的和谐,会被某种从苏联“老大哥”那里抄得来的青铜骑士之类的雕像破坏掉。母亲在“碑建会”里,不是动口不动手的顾问,而是实干者。

除了组织工作,母亲自己又亲自为碑座和碑身设计了全套饰纹,特别是底座上的一系列花圈。为了这个设计,她曾对世界各地区、各时代的花草图案进行过反复对照、研究,对笔下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描画过几十次、上百次。我还记得那两年里,我每次回家都可以看到她床边的几乎每一个纸片上,都有她灵感突来时所匆匆勾下的某个图形,就像音乐家们匆匆记下的几个音符、一句旋律。然而,对于母亲来说,这竟是一支未能完成的乐曲。从五四年入秋以后,她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完全不能工作了。每天都在床上艰难地咳着、喘着,常常整夜地不能入睡。她的眼睛虽仍然那样深邃,但眼窝却深深地陷了下去,全身瘦得叫人害怕,脸上见不到一点血色。大约在五五年初,父亲得了重病入院,紧接着母亲也住进了他隔壁的病房。父亲病势稍有好转后,每天都到母亲房中陪伴她,但母亲衰弱得已难于讲话。三月三十一日深夜,母亲忽然用微弱的声音对护士说,她要见一见父亲。护士回答:夜深了,有话明天再谈吧。然而,年仅五十一岁的母亲已经没有力气等待了,就在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悄然地离开了人间。那最后的几句话,竟没有机会说出。

北京市人民政府把母亲安葬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纪念碑建筑委员会决定,把她亲手设计的一方汉白玉花圈刻样移做她的墓碑,墓体则由父亲亲自设计,以最朴实、简洁的造型,体现了他们一生追求的民族形式。

母亲的一生中,有过一些神采飞扬的时刻,但总的说来,艰辛却多于顺利。她那过人的才华施展的机会十分短暂,从而使她的成就与能力似不相称。那原因自然不在于她自己。

在现代中国的文化界里,母亲也许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多少带有一些“文艺复兴色彩”的人,即把多方面的知识与才能——文艺的和科学的、人文学科和工程技术的、东方和西方的、古代和现代的——汇集于一身,并且不限于通常人们所说的“修养”。而是在许多领域都能达到一般专业者难以企及的高度。同时,所有这些在她那里都已自然地融会贯通,被她娴熟自如地运用于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得心应手而绝无矫揉的痕迹。不少了解她的同行们,不论是建筑界、美术界还是文学界的,包括一些外国朋友,在这一点上对她都是钦佩不已的。

一九五五年,在母亲的追悼会上,她的两个几十年的挚友——哲学教授金岳霖和邓以蜇联名给她写了一副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父亲曾告诉我,《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这首诗是母亲在我出生后的喜悦中为我而作的,但母亲自己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件事。无论怎样,今天,我要把这“一句爱的赞颂”重新奉献给她自己。愿她倏然一生的追求和成就,能够化作中国读书人的共同财富,如四月春风,常驻人间!一九八五年四月北京一稿。一九九一年四月北京再改。

此去经年

宛如梦幻

悼志摩。

原载《北平晨报》第九版“北晨学园哀悼志摩专号”,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七日。

十一月十九日我们的好朋友,许多人都爱戴的新诗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惨酷的,在飞机上遇险而死去。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针刺猛触到许多朋友的心上,顿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恸的咽哽锁住每一个人的嗓子。

志摩……死……谁曾将这两个句子联在一处想过!他是那样活泼的一个人,那样刚刚站在壮年的顶峰上的一个人。朋友们常常惊讶他的活动,他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认真,谁又会想到他死?

突然的,他闯出我们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远的静寂,不给我们一点预告,一点准备,或是一个最后希望的余地。这种几乎近于忍心的决绝,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现在那不能否认的事实,仍然无情地挡住我们前面。任凭我们多苦楚的哀悼他的惨死,多迫切的希冀能够仍然接触到他原来的音容,事实是不会为体贴我们这悲念而有些须更改;而他也再不会为不忍我们这伤悼而有些须活动的可能!这难堪的永远静寂和消沉便是死的最残酷处。

我们不迷信的,没有宗教地望着这死的帏幕,更是丝毫没有把握。张开口我们不会呼吁,闭上眼不会入梦,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边沿,我们不能预期后会,对这死,我们只是永远发怔,吞咽枯涩的泪;待时间来剥削这哀恸的尖锐,痂结我们每次悲悼的创伤。那一天下午初得到消息的许多朋友不是全跑到胡适之先生家里么?但是除却拭泪相对,默然围坐外,谁也没有主意,谁也不知有什么话说,对这死!

谁也没有主意,谁也没有话说!事实不容我们安插任何的希望,情感不容我们不伤悼这突兀的不幸,理智又不容我们有超自然的幻想!默然相对,默然围坐……而志摩则仍是死去没有回头,没有音讯,永远地不会回头,永远地不会再有音讯。

我们中间没有绝对信命运之说的,但是对着这不测的人生,谁不感到惊异,对着那许多事实的痕迹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尽有定数?世事尽是偶然?对这永远的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在我们前边展开的只是一堆坚质的事实:“是的,他十九晨有电报来给我……”“十九早晨,是的!说下午三点准到南苑,派车接……”“电报是九时从南京飞机场发出的……”“刚是他开始飞行以后所发……”“派车接去了,等到四点半……说飞机没有到……”“没有到……航空公司说济南有雾……很大……”只是一个钟头的差别;下午三时到南苑,济南有雾!谁相信就是这一个钟头中便可以有这么不同事实的发生,志摩,我的朋友!

他离平的前一晚我仍见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次晨南旅的,飞机改期过三次,他曾说如果再改下去,他便不走了的。我和他同由一个茶会出来,在总布胡同口分手。在这茶会里我们请的是为太平洋会议来的一个柏雷博士,因为他是志摩生平最爱慕的女作家曼殊斐儿的姊丈,志摩十分的殷勤;希望可以再从柏雷口中得些关于曼殊斐儿早年的影子,只因限于时间,我们茶后匆匆地便散了。晚上我有约会出去了,回来时很晚,听差说他又来过,适遇我们夫妇刚走,他自己坐了一会儿,喝了一壶茶,在桌上写了些字便走了。我到桌上一看:——“定明早六时飞行,此去存亡不卜……”我怔住了,心中一阵不痛快,却忙给他一个电话。“你放心。”他说,“很稳当的,我还要留着生命看更伟大的事迹呢,哪能便死?”

话虽是这样说,他却是已经死了整两周了!

凡是志摩的朋友,我相信全懂得,死去他这样一个朋友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这事实一天比一天更结实,更固定,更不容否认。志摩是死了,这个简单惨酷的实际早又添上时间的色彩,一周,两周,一直的增长下去……

我不该在这里语无伦次的尽管呻吟我们做朋友的悲哀情绪。归根说,读者抱着我们文字看,也就是像志摩的请柏雷一样,要从我们口里再听到关于志摩的一些事。这个我明白,只怕我不能使你们满意,因为关于他的事,动听的,使青年人知道这里有个不可多得的人格存在的,实在太多,决不是几千字可以表达得完。谁也得承认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世间便不轻易有几个的,无论在中国或是外国。

我认得他,今年整十年,那时候他在伦敦经济学院,尚未去康桥。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认识到影响他迁学的逖更生先生。不用说他和我父亲最谈得来,虽然他们年岁上差别不算少,一见面之后便互相引为知己。他到康桥之后由逖更生介绍进了皇家学院,当时和他同学的有我姊丈温君源宁。一直到最近两月中源宁还常在说他当时的许多笑话,虽然说是笑话,那也是他对志摩最早的一个惊异的印象。志摩认真的诗情,绝不含有丝毫矫伪,他那种痴,那种孩子似的天真实能令人惊讶。源宁说,有一天他在校舍里读书,外边下了倾盆大雨——惟是英伦那样的岛国才有的狂雨——忽然他听到有人猛敲他的房门,外边跳进一个被雨水淋得全湿的客人。不用说他便是志摩,一进门一把扯着源宁向外跑,说快来我们到桥上去等着。这一来把源宁怔住了,他问志摩等什么在这大雨里。志摩睁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兴地说“看雨后的虹去”。源宁不止说他不去,并且劝志摩趁早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再穿上雨衣出去,英国的湿气岂是儿戏,志摩不等他说完,一溜烟地自己跑了!

以后我好奇地曾问过志摩这故事的真确,他笑着点头承认这全段故事的真实。我问:那么下文呢,你立在桥上等了多久,并且看到虹了没有?他说记不清但是他居然看到了虹。我诧异地打断他对那虹的描写,问他:怎么他便知道,准会有虹的?他得意地笑答我说:“完全诗意的信仰!”“完全诗意的信仰”,我可要在这里哭了!也就是为这“诗意的信仰”他硬要借航空的方便达到他“想飞”的宿愿!“飞机是很稳当的,”他说,“如果要出事,那是我的运命!”他真对运命这样完全诗意的信仰!

志摩我的朋友,死本来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旅程,我们没有到过的,不免过分地怀疑,死不定就比这生苦,“我们不能轻易断定那一边没有阳光与人情的温慰”,但是我前边说过,最难堪的是这永远的静寂。我们生在这没有宗教的时代,对这死实在太没有把握了。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会有一点点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丽的诗意的信仰!

我个人的悲绪不竟又来扰乱我对他生前许多清晰的回忆,朋友们原谅。

诗人的志摩用不着我来多说,他那许多诗文便是估价他的天平。我们新诗的历史才是这样的短,恐怕他的判断人尚在我们儿孙辈的中间。我要谈的是诗人之外的志摩。人家说志摩的为人只是不经意的浪漫,志摩的诗全是抒情诗,这断语从不认识他的人听来可以说很公平,从他朋友们看来实在是对不起他。志摩是个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里最精华的却是他对人的同情、和蔼,和优容;没有一个人他对他不和蔼,没有一种人,他不能优容,没有一种的情感,他绝对地不能表同情。我不说了解,因为不是许多人爱说志摩最不解人情么?我说他的特点也就在这上头。

我们寻常人就爱说了解;能了解的我们便同情,不了解的我们便很落寞乃至于酷刻。表同情于我们能了解的,我们以为很适当;不表同情于我们不能了解的,我们也认为很公平。志摩则不然,了解与不了解,他并没有过分地夸张,他只知道温存,和平,体贴,只要他知道有情感的存在,无论出自何人,在何等情况之下,他理智上认为适当与否,他全能表几分同情,他真能体会原谅他人与他自己不相同处。从不会刻薄地单支出严格的迫仄的道德的天平指谪凡是与他不同的人。他这样的温和,这样的优容,真能使许多人惭愧,我可以忠实地说,至少他要比我们多数的人伟大许多;他觉得人类各种的情感动作全有它不同的,价值放大了的人类的眼光,同情是不该只限于我们划定的范围内。他是对的,朋友们,归根说,我们能够懂得几个人,了解几桩事,几种情感?哪一桩事,哪一个人没有多面的看法!为此说来志摩朋友之多,不是个可怪的事;凡是认得他的人不论深浅对他全有特殊的感情,也是极自然的结果。而反过来看他自己在他一生的过程中却是很少得着同情的。不止如是,他还曾为他的一点理想的愚诚几次几乎不见容于社会。但是他却未曾为这个而鄙吝他给他人的同情心,他的性情,不曾为受了刺激而转变刻薄暴戾过,谁能不承认他几有超人的宽量。

志摩的最动人的特点,是他那不可信的纯净的天真,对他的理想的愚诚,对艺术欣赏的认真,体会情感的切实,全是难能可贵到极点。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会的大不讳争他的恋爱自由;他坐曲折的火车到乡间去拜哈岱,他抛弃博士一类的引诱卷了书包到英国,只为要拜罗素做老师,他为了一种特异的境遇,一时特异的感动,从此在生命途中冒险,从此抛弃所有的旧业,只是尝试写几行新诗——这几年新诗尝试的运命并不太令人踊跃,冷嘲热骂只是家常便饭——他常能走几里路去采几茎花,费许多周折去看一个朋友说两句话;这些,还有许多,都不是我们寻常能够轻易了解的神秘。我说神秘,其实竟许是傻,是痴!事实上他只是比我们认真,虔诚到傻气,到痴!他愉快起来他的快乐的翅膀可以碰得到天,他忧伤起来,他的悲戚是深得没有底。寻常评价的衡量在他手里失了效用,利害轻重他自有他的看法,纯是艺术的情感的脱离寻常的原则,所以往常人常听到朋友们说到他总爱带着嗟叹的口吻说:“那是志摩,你又有什么法子!”他真的是个怪人么?朋友们,不,一点都不是,他只是比我们近情,近理,比我们热诚,比我们天真,比我们对万物都更有信仰,对神,对人,对灵,对自然,对艺术!

朋友们,我们失掉的不止是一个朋友,一个诗人,我们丢掉的是个极难得可爱的人格。

至于他的作品全是抒情的么?他的兴趣只限于情感么?更是不对。志摩的兴趣是极广泛的。就有几件,说起来,不认得他的人便要奇怪。他早年很爱数学,他始终极喜欢天文,他对天上星宿的名字和部位就认得很多,最喜暑夜观星,好几次他坐火车都是带着关于宇宙的科学的书。他曾经译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并且在一九二二年便写过一篇关于相对论的东西,登在《民铎》杂志上。他常向思成说笑:“任公先生的相对论的知识还是从我徐君志摩大作上得来的呢,因为他说他看过许多关于爱因斯坦的哲学都未曾看懂,看到志摩的那篇才懂了。”今夏我在香山养病,他常来闲谈,有一天谈到他幼年上学的经过和美国克莱克大学两年学经济学的景况,我们不禁对笑了半天,后来他在他的《猛虎集》的“序”里也说了那么一段。可是奇怪的!他不像许多天才,幼年里上学,不是不及格,便是被斥退,他是常得优等的,听说有一次康乃尔暑校里一个极严的经济教授还写了信去克莱克大学教授那里恭维他的学生,关于一门很难的功课。我不是为志摩在这里夸张,因为事实上只有为了这桩事,今夏志摩自己便笑得不亦乐乎!

此外他的兴趣对于戏剧绘画都极深浓,戏剧不用说,与诗文是那么接近。他领略绘画的天才也颇可观,后期印象派的几个画家,他都有极精密的爱恶,对于文艺复兴时代那几位,他也很熟悉,他最爱鲍蒂切利和达文骞。自然他也常承认文人喜画常是间接地受了别人论文的影响,他的,就受了法兰(rogerfry)和斐德(walterpater)的不少。对于建筑审美,他常常对思成和我道歉说:“太对不起,我的建筑常识全是ruskins那一套。”他知道我们是最讨厌ruskins的。但是为看一个古建的残址,一块石刻,他比任何人都热心,都更能静心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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