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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8 08:3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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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瑟夫·康拉德

出版社: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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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谍

间谍试读:

作者序

间谍

》这个故事的来源、主题、情节处理、艺术目的及其他一切促使一位作家拿起笔来创作的因素,我相信都与我当时的情感和精神状态息息相关。

事实上,我写这本书完全是临时起意,创作过程却是一气呵成。等到时机成熟,这个故事得以出现在公众视野,却受到了部分人的谴责,谴责我为什么要创作这样一个故事。有些谴责义正词严,有些则透露着一丝伤感。这些谴责具体是怎么说的,我已经无法一字一句地复述,但仍清楚地记得争论的焦点,虽然并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但是对于争论的本质,却让我大为吃惊。这听起来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可事实上,事情并没有过去太久。需要指出的是,1907年那会儿,我还保留着自己最初的那份纯真。不过现在想来,即便当时的我还依然天真朴实,也应该能够预料到,故事所呈现出的肮脏背景和卑劣道德,势必会招来一些抨击。

这虽然是很严肃的抨击,但好在公众对此并不是全盘否定。平心而论,谴责声并不是主流,大部分声音还是诚恳的赞美之词。我相信,读者看到这篇作者序时,也不会不假思索地就断定我是虚荣心受到了伤害,或者给我贴上忘恩负义的标签。我想,任何一个心胸宽厚的读者都会认为,我写这样一篇序言,定然是出于我天生的谦逊。当然,我之所以从对本故事的评论中挑选出那些谴责之声,并不完全是出于谦逊。是的,并不是出于谦逊。我无法肯定地说自己是个谦逊之人,但是所有读过我作品的读者都应该知道,我是正直体面、机智圆滑之人,断不会借别人对我的赞美之词来自我吹捧、洋洋自得。断然不会!我这么做另有原因,背后真正的动机是希望借此为我的行为正名,这是我骨子里的东西。

这不是自我辩解,而是正名。我并不是要固执地去声明自己的行为的正义,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大家一个解释:促使我创作这个故事的动机,并不涉及任何不堪的意图,也不包含任何意欲嘲讽人类自然情感的阴险目的。

我的这种性格是一种致命的弱点,因为它会招致世人对我的厌烦。要知道,多数世人对行为背后的动机都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行为所带来的后果。人类喜欢面带微笑、笑意盈盈,但却不是爱探索的动物。他们喜欢显而易见的事物,讨厌滔滔不绝的解释。尽管如此,我还是得继续我的解释。很显然,我真是没必要去写这样一本书。我没有义务去处理这样一个主题,这里的“主题”不仅是指小说主题,更是指更大意义上的人类生活主题。这一点,我完全承认。但是创作这本书,我绝没有存心要通过展现人性丑陋来震惊世人,或者通过全新的故事背景来让读者大吃一惊的想法。我希望我在这里所做的声明能够让大家信服,不仅仅是因为我本身正直的性格,更多的是因为我对小说的处理,虽然整个故事的背景散发着肮脏和污秽,但是从我在小说中所表现出的愤慨、怜悯和蔑视,相信大家也能了解,我本人绝非肮脏、污秽之人。

我决定创作《间谍》的时候,刚刚结束了为期两年的《诺斯特罗莫》(Nostromo)和《大海如镜》(The Mirror of the Sea)的紧张写作。《诺斯特罗莫》是极具异域风情的拉美背景的一本书,我为此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我相信这本书会成为我所有作品中最宏伟的一部。《大海如镜》是一本自传体回忆录,描述的是我与大海的亲密之情,以及海洋对我个人产生的深远影响。在创作这两本书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一种紧张且强烈的想象和情感状态,对事情真相的感知虽然看似贴合事实,但是一旦创作工作结束,我仿佛就遭到了遗弃,迷失在一个低等价值的感觉世界里。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作出改变,改变我的想象力,改变我的视野,改变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不管怎样,我的心境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我并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大海如镜》完成的时候,我内心很明白,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读者,我都做到了真诚对待、问心无愧。这本书完成后,我暂时休息了一段时间,称不上愉快,但也算平静。然后,就在那期间,在跟朋友的一次交谈中,他很随意地谈起了无政府主义者,或者更确切地说,谈到了无政府主义活动。我已记不得这个话题是怎么谈起的,但是就是朋友的那几个字,让我产生了创作“间谍”这个主题——我是说这个小说——的想法。那段时间,我的大脑处于静止的状态,根本没有要刻意去寻找什么丑陋的主题来创作。

然而,我记得当时曾对朋友说,这场犯罪无论从教义、行动还是心理上,都是毫无意义的。可耻的是,在这半疯狂的状态中,如同一个无耻的骗子利用人类辛酸的苦难和轻信的弱点,这样的暴行也总是极度渴望走向自我毁灭的。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无法原谅其披着哲学外衣的狡辩。我们之后还说到近期发生的一些事,还有已经过去很久的格林尼治天文台爆炸事件,这次血腥事件简直愚昧的让人匪夷所思,任何理性和非理性的理由都无法解释其原因。须知道,即使是反常的非理性,都有其自身的逻辑性。这场事故中一个人毫无缘由地被炸得粉身碎骨,和无政府主义或者其他别的主义,根本搭不上半点边,而天文台的外墙上连个裂缝都没留下,这样的愤怒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我把我的这些想法都告诉了那位朋友,他略微沉默一会儿,然后用他一贯无所不知的口吻随口告诉我:“哦,那家伙是个半傻。他姐姐后来也自杀了。”这是朋友当时的原话,这个意料之外的信息让我很是震惊,整个人都呆住了。朋友却已经转向其他话题了,后面我也忘记问他是如何得知这一信息的了。我相信,那个人这辈子最多也就看到过某个无政府主义者的背影,除此之外,他不会跟这帮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有任何联系。不过,我的这位朋友却是个喜欢跟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的,这个信息多半也是他辗转听别人提起,对方有可能是个清洁工,也有可能是个退休的警察,也或许是从他俱乐部中某个不相熟的人那里听来的,甚至有可能是在某个公共或私人招待会上从某个国务大臣嘴里听到的。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件事给了我启发:仿佛一个人从森林里走到了一片平原上,草原上没有什么可看的,但却有足够的光线。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坦率地说,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刻意要去捕捉任何东西。那只是给我留下了一个抹不去的鲜明印象。这个印象令人颇为满意,但却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然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找到了一本书,这本书据我所知,一直未能得到公众的关注。书里有一段一位警务处副局长的回忆录,这位副局长受任于伦敦暴乱频发的八十年代,其能力很出众,也有严肃的宗教信仰。这本书很有趣,语言上也是斟字酌句,虽然书的内容我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书中并没有太多启示性的东西,内容也只是流于表面,整本书都是如此。我当时莫名地被里面的一小段话所吸引,大概有七行字。作者(我想他的名字应该是安德森)在此呈现了这位副局长与一位内政大臣在下议院大厅的对话,当时刚刚爆发了一起无政府主义者暴行。当时的内政大臣好像是威廉·哈科特爵士。他当时非常恼火,副局长则在一旁不住地道歉。对话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威廉·哈科特爵士的那几句带着怒气的俏皮话:“这些都很不错。但是你的保密政策好像做得太过了,就连内政大臣也要瞒着啊!”威廉·哈科特爵士本就是脾气火爆之人,这句话显然已经很克制了。整件事似乎营造出了一种特殊的气氛,使我突然灵感迸发,我当时就想,要是一位化学系的学生,肯定知道如何通过在含有透明液体的试管里添加一小滴什么催化剂,就能加速液体结晶的过程。

起初对我来说,这只是一种心理变化,扰乱了我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想象。它就像一块形状奇特的水晶,轮廓尖锐清晰,让人无法参透其内在,却又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我地脑海里。在它面前,我便又陷入了沉思,甚至开始回想以往故事里的那些背景:阳光四溢却充满野蛮革命的南美洲,以及广阔无边的大海,海面仿佛一面镜子,映射着上天的愁容和笑颜,发射出世界之光。之后,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城镇的影像:一个人口稠密的庞然大镇,在这里,人力操控着一切,对于上天的忧伤或欢笑都漠不关心,所有的光明在这里都被吞噬。这里空间巨大,可以放置任何故事;这里深不见底,可以承载一切情感;这里错综复杂,可以设置任何背景;这里黑暗无边,足以将五百万人口都深埋其中。

这个城镇自然就成了我随后展开联想的故事背景,无数个场景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铺展开来。要找到那条正确的故事线路似乎得花费几年的时间!这对我来说似乎也像是过了漫长的几年!……慢慢地,弗洛克夫人的母性特征也逐渐明朗起来,整个背景让其沾染了一丝神秘的色彩,同时又彰显着她独有的忧郁色调。最终,从她的童年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温妮·弗洛克这条故事线变得完整而清晰。虽然故事还只是初具模型,尚待裁剪,但已经可以执笔润色了。整个故事的构想不过也就花费了大约三天的时间。

这本书讲述的正是那个故事,情节经过了裁剪处理,整个故事的发展都围绕着格林尼治公园爆炸事件展开。创作过程遇到了重重困难,其中有一件最为艰难。这件事是必须要完成的,我不得不去做。围绕在弗洛克夫人身边的故事人物,还有与她那“任何事情都经不起推敲”的生活观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所有事情,其源头都可以追溯到这件事上。我个人从未质疑过弗洛克夫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由于她所置身的那个城镇太过于不真实,所以要让她从那里脱离出来,让她具有真实性。我指的不是她灵魂的真实性,而是她所处环境的真实性;不是她内心世界的真实性,而是她人性的真实性。我并不缺少对周围环境的了解,正相反,我早年曾在伦敦独自生活,常常一个人在夜间漫步街头,所以我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与这些回忆保持适当的距离,防止它们一下子都涌上来,扰乱我创作时严肃的情感和思绪,占据过多的篇幅。从这方面来讲,我认为《间谍》这本书是相当真实的。从其艺术目的上来看,这本书被选择采用讽刺的手法,这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因为我认为要处理这样的主题,只有讽刺的手法才能让我表达出所有的蔑视和怜悯。能够从头到尾地把讽刺手法运用到整个故事的创作,对我整个创作生涯来说也算是一项小小的成就。至于在以伦敦为背景的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的塑造方面,比如关键人物弗洛克夫人,我也获得了小小的满足。因为在小说人物的创造方面,很容易会招致公众的质疑。一位在间谍活动方面颇有经验的人物对此书评论说:“康拉德肯定与这个领域有着密切联系,不然就是具备敏锐的直觉。”因为在这本小说中,拿弗洛克先生来说(拿他来举例应该是比较公允的),他“不仅在细节上描写得很真实,而且在重要事件上处理得也很得当”。然后一位来自美国的访客告诉我,在纽约的那些革命难民一定也都会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对他们了解颇深。这对我来说可是相当高的赞誉,毕竟我与起初给了我这个创作灵感的那位交友广泛的朋友不同,我与他们这类人的接触可谓少之又少。不过有一点毫无疑问,我在创作这本书的过程中,自己曾经一度也变成了一位极端的革命者。我不敢妄言自己的信仰比他们更坚定,但至少我那时的目标是专一的,比他们一生都致力于的事业都更加专一。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自我夸耀。我只不过是专注于自己所做的事情罢了。我在创作任何一本书的时候,都会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专注到忘我的程度。这句话当然也不是为了炫耀。我只能这么做。虚伪造作之事我是做不来的。

故事中的人物,有遵章守法的,也有无法无天的,他们的创作灵感有的来自这里,有的来自那里,来源并不统一,相信有些读者也看出来了。好在他们并不晦涩难懂。我在这里并非要论证故事中某些人物的合法化,也不是为故事中罪犯和警察之间的行为进行道德上的辩解,我只是想向大家指出,故事里的一切起码都是有据可证的。

距离这本书首次出版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我的想法一直未曾改变。我不后悔创作这个故事。近期发生了一些事,虽然跟这篇序言没有任何关系,但却促使我重新审视这本书,剥离掉故事的文学外衣,抛开多年前我煞费苦心倾注进去的讽刺手法,被迫去直视它的赤裸裸的本质。不得不承认,深藏其下的骨架奇丑无比。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声明,虽然温妮·弗洛克这个关于无政府主义活动的故事的结尾让人疯狂且绝望,但是这样的故事设置,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其目的并不是要无端羞辱人类的情感。约瑟夫·康拉德 一九二○年间谍

第一章

弗洛克先生早上离开的时候把店铺留给他的小舅子照看了。这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因为店里本来就生意不多,可以说在傍晚之前,店里几乎是没什么生意的。他对这个表面生意也不甚在意。再说,他的小舅子还有弗洛克先生的妻子盯着呢。

家里的房子本就不大,店面就显得尤其狭小。像他家的这种污迹斑斑的砖瓦房,在伦敦大规模重建之前随处可见。店铺不过方寸之地,店面用小块的玻璃窗装饰。白日里,店门是一直关着的,到了晚上,才疑神疑鬼地半开出一条缝来。

店铺的窗户上贴满了半脱未裸的舞女的照片。店里出售的包裹都裹得像药包一样,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还有封了口的黄色纸信封,薄薄的,看上去一碰就会碎,却被用又粗又黑的字体标出了售价:两先令六便士。店里有几册古旧的法国漫画书悬挂在一根细绳上,像是专门拿出来晾晒的。另有一只脏兮兮的蓝色青瓷碗、一个黑檀木小盒子、几瓶打印墨水和几个橡皮图章,还有几本书,书名却都不怎么正经。几份老旧的报纸,印刷都很粗糙,报纸的名字却很能让人热血沸腾,像是《火炬报》啊、《铜锣报》啊之类的。玻璃窗内有两盏煤气灯,不过灯焰总是挑得很小,如果不是为了省钱,那必是心系顾客而为之了。

店里的顾客分为两种,一种很年轻,这类顾客一般都会在窗外徘徊很久,然后突然溜进来。还有一种是年纪稍大些的,但是看起来却都不怎么有钱。有些年纪稍大的顾客,他们喜欢把大衣的领口立起来,遮住嘴巴,裤腿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巴,一看就知道是穿了很久,也不值什么钱。按照经验,穿这种裤子的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们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一耸肩就快速闪进店来,似乎担心会碰响店里的铃铛。

铃铛是用一根弯弯曲曲的铁丝挂在门上的,让来客很难避开。铃铛虽然已经裂痕累累,但是到了晚上,只要被顾客稍一碰到,它就会恶狠狠地响起来。

门口的破铃铛一响,弗洛克先生就立马从后面的客厅奔出来,穿过一扇满是灰尘的玻璃门,来到刷着油漆的柜台边。弗洛克的眼神本就沉重,给人的印象就像是穿着衣服在凌乱的床上打了一天滚儿。这在别人看来,绝对是有损形象的。要知道,在零售行业里,一笔生意能否达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店家的热情和人格魅力。但是弗洛克知道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所以不管别人对他的形象如何指指点点,他都无动于衷。他眼神坚定而傲慢,似乎可以震慑住一切恶意的威胁。他在柜台出售的东西,看起来都绝对物非所值,比如一看就知道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小纸盒,或者一个脆弱的黄色封口信封,又或者一本书名显眼的破纸皮书。窗上贴着的泛黄的舞女照片时不时地也会被某个业余爱好者买去,好像照片上的妙龄少女都鲜活起来了。

有时候听到铃铛响,出来的却是弗洛克太太。温妮·弗洛克年龄不大,穿着紧身上衣,胸脯丰满,臀部肥硕,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和她丈夫一样,温妮的眼神也很坚定。她往柜台后一站,浑身散发的就是一副高深莫测、岿然不动的神情。年纪稍小点的顾客看到店家是这样一位少妇,不免就有些惊慌,头脑一发热就向店家要了一瓶通常零售价只有六便士的打印墨水(在弗洛克的店铺里却是标价一先令六便士)。当然,等顾客出店来,一准就把买来的东西偷偷丢进臭水沟里。

不过晚上来的通常是衣领竖立、软帽压得很低的年纪稍大点的顾客,他们一般会热络地朝弗洛克太太点点头,低声打个招呼,然后径直掀起柜台一端的台板,走到后面的客厅去。客厅连接着一条走廊,然后是一段陡峭的步梯。在弗洛克先生经营的这家只出售破旧商品的小店铺里,店门是通向里间的唯一入口。弗洛克就在这间小店铺的掩护下,履行着他保护社会的职责,呵护着他一心为国为家的美德。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弗洛克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宅男。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心理上,抑或是在身体上,他都极喜欢宅在家里。待在家里能让他身体舒适、思绪宁静,且不说还有弗洛克太太的贴心照顾,就连弗洛克太太的母亲也对他毕恭毕敬。

温妮的母亲脸盘很大,是个矮胖子,她总是气喘吁吁的。她戴着一头黑色假发,上面扣一顶白帽子。她双腿浮肿,行动迟缓。她自认自己是有法国血统的,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后来嫁给了一个有卖酒许可证的普通的旅店老板为妻,俩人共同生活了很多年。丈夫去世后,她便向沃克苏尔桥大街一带的单身男青年出租公寓。她所在的那个广场一度十分辉煌,不过现在仍隶属于伦敦上流住宅区的贝尔格莱维亚区。这个地理位置对她对外出租房屋很有利,但是这位有法国血统的寡妇的租客却并不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尽管如此,女儿温妮还是得帮忙照顾房客们。很显然,母亲自诩拥有的法国血统也遗传给了女儿温妮。看她那精心打理、梳栉整齐的一头秀发就知道了。当然,温妮还有很多其他迷人之处:年轻、丰满,面容秀气。温妮平时沉默少语,让人捉摸不透,这虽不至于吓到房客们,但足以让他们不敢和她说话。相反,这反而刺激着他们来和她搭讪,而她也会亲切回应。弗洛克先生必然是对她着了迷的。弗洛克不是一位长住的房客,他一般从欧洲大陆来到伦敦,来去也都没有什么很明确的缘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跟流行感冒似的,只不过不会被媒体所报道罢了。尽管如此,他的到访却总是很郑重。他每天都在床上解决早饭,吃完早饭就继续心满意足地赖在床上,一直到中午,甚至过了中午才起来。而他一旦出门,似乎都要颇费一番周折才能再次摸索着回到贝尔格莱维亚广场的临时住处。而且他每次出门都很晚,回来却很早,凌晨三四点钟就回来了,睡到十点,再让温妮送早餐过来,和她插科打诨,还得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端庄之态。他说话抑扬顿挫,声音沙哑,像是已经陈词激昂地连续演说了好几小时。他那双耷拉着眼皮的大眼睛总是死死地瞄向一边,色眯眯地看着温妮。他把被子拉上来,一直拉到下巴的位置,光滑的黑胡子遮住了他那双会说甜言蜜语的厚嘴唇。

在温妮的母亲看来,弗洛克先生是位很不错的绅士。根据自己在各种店铺观察得来的毕生经验,她在临退休时已经认定:那种常常光顾高级沙龙酒馆的人才是她理想中的绅士。弗洛克先生大致就符合她的理想。事实上,他已经达到她理想绅士的要求了。“当然,我们会把您的家具带走的,母亲。”温妮对她的母亲说。

他们已经决定放弃房屋出租的生意,因为现在看来已经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这会给弗洛克先生带来很多麻烦,会影响到他的其他生意。至于其他的生意是什么,他没有明说。不过在和温妮订婚后,他倒是挣扎着在中午前从床上爬起来了,然后下到一楼来,试图给一动不动地坐在早餐室的温妮的母亲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在楼下逗了会儿猫,拨了会儿炉火,然后在那里用了午餐。房间里有些闷热,但是很舒适,弗洛克离开的时候明显很不情愿,但是他晚上必须得出门,这事没什么好纠结的。他从未带温妮去过剧院,虽然一般的绅士都应该这么做。他晚上是有安排的。他从事的是政治性工作,他有次警告温妮,让她对待他的政治朋友一定要友好。温妮用她一贯高深莫测的眼神直直地看了他一眼说,她会的,当然会。

至于弗洛克还跟温妮讲了多少关于他职业的事情,温妮的母亲就无从得知了。这对新婚夫妇把她和她的家具都接了过来。不过弗洛克店铺的破败倒是让她有些吃惊。从贝尔格莱维亚广场搬到狭小的索和区街道,这给她的双腿造成了严重的不便,现在浮肿得更严重了。不过另一方面,她现在已经没有物质生活上的担忧了。女婿的善良给予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女儿的未来有保障了,就连儿子史蒂维,她都不用太过担心了。可怜的史蒂维是她的一大累赘,关于这一点,她无法自欺。但是考虑到温妮对这个柔弱的弟弟的喜爱,以及弗洛克先生友善慷慨的性情,她觉得尽管世道艰辛,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可以免受伤害的。对于弗洛克夫妇没有孩子的这个事实,她的内心深处是有点窃喜的。而且弗洛克先生对于有没有孩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至于温妮,她也可以在弟弟身上寄托她的母爱情怀。这对可怜的史蒂维来说也算是幸事一件。

史蒂维这孩子是他们摆脱不了的责任。他很柔弱,而且又生得好看,就更加显得脆弱不堪了,只不过下耷的嘴唇让他看上去有些木然。虽然嘴唇生得有些不足,但得益于国家的义务教育,他也好歹是学会了读写。但如果是有事让他去跑跑腿儿,他是决计做不好的。他老是忘记要传达的信息,半道上就被流浪的小猫小狗引去了,追着它们在窄巷里七拐八拐就不知走到哪个臭气熏天的院子里去了。街上要是有什么热闹,他也停下来目瞪口呆地看,把让他送信儿的主顾完全抛之脑后。看戏的时候,如果戏里有马匹摔倒,激烈的场景会引得他在人群里失声尖叫,而其他观众都想安静地欣赏这全国著名的表演,自然不想被他刺耳的惊叫声所打扰。如果被警察板着脸带走,他那会儿肯定已经记不得自己住在哪里了,至少当时那一会儿肯定是想不起家庭住址了。警察一旦厉声质问,他铁定就口吃结巴,近乎窒息。如果被什么费解的事吓到,他眼睛立马就斜向一边,惊恐异常。尽管如此,他倒是从来没有真正发作起来过(这真是让人庆幸)。他小时候,父亲时不时就发火,他就跑到穿着小短裙的姐姐温妮的后面寻求庇护。另一方面,人们也不免怀疑他的调皮捣蛋是骨子里就如此。他那过世的父亲有位好友,是一家外国保鲜奶乳公司的代理,他在史蒂维十四岁的时候给他提供了一份办公室的差事。但是在一个雾蒙蒙的下午,史蒂维的主管都不在,他竟在楼梯里放起了烟火。他一连串儿点燃了各种烟火,有四处乱窜的旋转烟火,还有声音震天的爆竹,最后差点闹得不可收拾。整个大楼里一片惊恐。惊慌的办事员从满是烟雾的走廊里咳嗽着冲出来,戴着丝绸帽的老商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史蒂维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满足感。对于他此举的动机,人们自然无从知晓。温妮也是在后来才从他嘴里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好像是当时另外两个也同在办公室里听差的伙计,给他讲了一些让人愤慨和不平的故事,才激得他情绪失控的。不过他父亲的朋友最后还是让他走人了,毕竟他差点毁了人家的生意。在那次受人鼓动的冒失行为后,他就被安排在地下室的厨房刷盘洗碗了,又或者是给贝尔格莱维亚公寓的房客们擦擦皮鞋。这类工作无疑是没什么出路可言的。虽然主顾们时不时也会打赏一个先令给他,而弗洛克先生就是其中最慷慨的一位。但是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从收益上,还是从未来发展上,打赏这种事对他来说都起不到太大作用。所以在温妮宣布和弗洛克先生订婚后,他母亲才会忍不住叹着气朝厨房洗涤室瞥一眼:可怜的史蒂维以后要怎么办啊!

但弗洛克却是准备把史蒂维连同妻子的母亲及家里的家具一同接手过来的,而家具显然是他们家所拥有的全部财产。他用他宽阔且有担当的胸膛,把温妮家所有的一切都接管过来了。家具摆满了各个房间,也算是物尽其用。弗洛克太太的母亲被安排在了一楼后面的两间房子里,其中还有一间留给可怜的史蒂维作卧室。这时候,史蒂维那棱角分明的小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像是给下巴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薄雾。对于自己的姐姐,他的爱盲目而温顺,他帮着她打理家里的各种事务。弗洛克先生觉得手头有些事做对史蒂维来说是有好处的。空闲的时候,史蒂维就在纸上用圆规和铅笔画圆圈。他胳膊肘撑开,身子伏在餐桌上,画得异常投入。温妮在后面的客厅里,透过开着的玻璃门,时不时瞟上他一眼,眼里满是母性的警觉。

第二章

弗洛克先生的店铺、家庭和生意情况就是如此。早上十点半,弗洛克就出门了,出了门便沿路朝西走。这个点出门对他来说是太早了。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如晨露般清爽,身上穿着蓝色的棉布大衣,敞着怀,靴子擦得锃亮,脸上的胡子刚刚刮过,看上去光彩四溢,就连那双眼睑下耷的双眼,也在一夜好眠后变得熠熠生辉,投射出警觉的目光。透过公园的栅栏,他看到男男女女在罗登马道上骑马而过,一对对夫妇在并行慢跑,三五成群的人们在闲适漫步,独行的骑兵一脸严肃,单行的女士身后则远远地跟着一位男仆,男仆的帽子上带有徽章,紧身大衣外面还扎根皮腰带。四轮马车咕隆隆地驶过,多是两匹马拉着的有篷马车,时不时地还能看见一两辆维多利亚敞篷马车,马车里铺着兽皮,收起来的车篷上面露出妇女的脸庞和女帽。天上的太阳静静地照耀着这一切,对于伦敦特有的太阳,也唯有“血红”一词能够形容它了。太阳此时不高不低地悬在海德公园一角的上空,高调彰显着它的准时,同时还透露着一股温良的警觉。在漫射的晨光里,弗洛克先生脚下的人行道散发着淡淡的古金色,在这普照万物的日光下,不管是墙、树,还是人,都找不到一丝阴影。他就在这古金色的晨光下,穿过没有一丝阴影的小镇,一路向西走去。房顶上、墙角上、车篷上,都泛着微红的古铜色的光芒,就连他宽阔的大衣后背上也散发着微红的古铜色,只是他身上还另有一种行将生锈的沉闷气息。不过弗洛克本人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将要生锈了。此刻他正透过公园的栅栏,带着赞许的目光搜寻小镇一切富足和奢华的证据。所有这些人都需要有人来保护的。保护是富足和奢华的第一所需。这些人需要保护,他们的马,他们的马车,他们的仆人,也都需要保护。而他们财富的根源还需要在城市和国家的根本上得到保护才行。维护他们健康安逸生活的社会秩序也需要得到保护,保护其不受不良劳工出于嫉妒心的破坏。这样的社会秩序必须要得到保护。弗洛克要不是天生就是那种不乐于行动的人,他真要拍手称好了。他的惰性是不健康的,但是他本人却是怡然自得的(但这种惰性在他身上却一点儿也不违和)。他所追求的是一种惰性的狂热,或者说是一种狂热的惰性。他的父母一生勤勤恳恳,这让他在骨子里追求懒惰,他的这种追求,就如同一个男人在万千女人中偏偏就爱上了那一个,这种情感是深沉的、专横的,也是不可言说的。他是那么的懒惰,以至于就连单纯的煽动者、工人演说家,或者工人领袖,他都懒得去做。那太麻烦了。他需要一种绝对的安逸,又或者说他是受到了那种怀疑一切人类努力的哲学思想的毒害。要达到他这种境界的懒惰,是需要透露出一定的智慧的。弗洛克先生当然不是全无智慧可言的:他知道就连眨眼睛也是很费劲儿的,不然在想到万恶的社会秩序时,他一定是会把眼睛眨上一眨的。他那双凸出的大眼睛真的是不适合眨眼睛。这双眼睛更适合庄严地陷入沉睡。

弗洛克既没有拍手称好,也没有在他怀疑的想法上浪费精力眨眼睛,他像一头肥猪一样含蓄而坦然地继续走着他的路。他脚上蹬着擦得锃亮的皮靴,重重地走在路上,从外表看来,就像一位独立经营的富裕技工。在人们眼里,他或许是相框装潢工或者修锁工,也可能是经营小生意的雇主。但是他身上有种不可名状的神情,这是任何技工都无法获取的,不管他在做工过程中如何耍滑头。他的这种神情,是只有那些陋习累累、与罪恶为伍,或者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人才具有的。他道德的虚无主义也只有那些开赌场和妓院的人才会有,又或者是私家侦探、酒店老板、电动理疗产品兜售员和专利药品研发员这些人身上才会有。不过要说明的一点是,最后提到的这一类人是否也符合这类特征,我不是很确定,毕竟我的调查还没有那么细致深入。据我了解的是,最后这一类人,他们的表情一般都很凶狠。对于这一点,我一点也不奇怪。我想再次申明的是,弗洛克先生的表情跟他们不一样,是绝不凶狠的。

快到骑士桥的时候,他突然向左拐了弯,离开了车水马龙的喧嚣大道。他头上的礼帽微微向前翘起,礼帽下的头发梳得毕恭毕敬、油光发亮。毕竟这次要和他打交道的是一家大使馆。弗洛克坚定得像块磐石,当然是柔软的磐石,此刻他正朝着一条僻静的街道挺进。这条街道宽广、空寂、幽深,彰显着永恒不灭的无生命事物的庄严。而唯一让人想起人生短暂的,就是路边孤零零地停靠着的那辆医生乘坐的带篷马车。精心擦拭过的门环明晃晃的闪眼,洁净的玻璃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远处一辆送奶车嘎达嘎达地驶过,驾车的是屠夫的小学徒,他坐在高高的红色车轮之上,浑身散发着奥林匹克运动场上战车御者的无畏和勇敢,驾着车飞速地在街道转角处驶过去。一只鬼鬼祟祟的猫儿从石板街道下钻出来,在他面前一阵乱窜,然后又钻到另一个地下室里去了。一个身材健壮的警察,一动不动地,仿佛他自己也已经融入到了周围寂静的一切,从一个明显是灯杆的地方冒出来,对弗洛克这个大活人完全视而不见。弗洛克先生随后又向左转进一条窄巷,巷子一侧泛黄的墙壁上,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写着“切舍瓦广场一号”几个黑字。切舍瓦广场离这儿至少还有六十码远呢,弗洛克先生可是个去过世界各地的人,自然不会被伦敦莫名的地名所迷惑,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愤怒,继续坚定地往前走去。他终于一本正经地坚持走到切瓦舍广场了,然后直接找到十号门牌。十号门牌的大门高大宽敞,马车可轻松通过,大门两边干净的墙面分别连接着两座房屋,一座门牌为九号,另一座的门牌为三十七号。不过三十七号房屋是属于波特希尔街的,这是附近比较有名气的一条街。当地某个办事高效的政府机构是负责追踪伦敦归属混乱的房屋的,他们就在一楼的窗户上挂出一个通告,三十七号房就被划归到波特希尔街的名下了。至于议会为什么不通过行使其权力(只需颁布一个小法令即可),让这些建筑重回本应属于它们的地方,这就是市局行政管理的秘密了。当然弗洛克先生并没有费心去思考这个问题,他的使命是保护社会秩序,而不是去完善抑或对其进行评判。

这个点到访显然是太早了,大使馆的守门衣服都还没有穿好就急急地从住处赶出来,一边还忙着把左胳膊塞进制服里。守门套了件红色的背心,下身穿一条长到膝盖的短裤,整个人看起来慌里慌张的。弗洛克先生知道守门出来得急,于是自觉地拿出一个印有大使馆徽章的信封给他看了看,径直走了进去。到了门口,他又把他的“通行证”拿出来给男仆看,男仆看后开了门,然后退后一步请弗洛克进了大厅。

大厅里,高高的壁炉里火烧得很旺。一位老者穿着晚礼服,脖子上戴着项链,背朝炉火站着。他从铺在两手间的报纸上抬起头看过来,神情平和而严肃。老者没有动,却有一位身穿褐色长裤和镶着金丝边的燕尾服的男仆,朝弗洛克先生走来。男仆听他低声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静静地转过身来给他带路,之后就再没回头看他一眼。弗洛克先生跟着男仆走过一楼的走廊,来到左侧铺着地毯的宽大的楼梯口,然后突然转弯,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厚重的写字台和几把椅子。男仆随后就把弗洛克先生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自己带上门出去了。弗洛克没有坐下,他一只手拿着帽子和手杖,另一只胖乎乎的手拂过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眼睛环顾着四周。

另一扇门被静静地推开了,弗洛克先生的目光直直地朝门口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只有黑色的衣服,然后是一个光秃的头顶、垂下来的两缕花白胡须和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来人步履柔和,手里举着一叠报纸在眼前,翻着报纸慢慢踱到了写字台前。大使馆参事兼顾问沃姆特的眼睛近视得相当厉害。这位饱受赞扬的使馆顾问把报纸放在写字台上,才终于露出了一张忧郁而丑陋的苍白面孔,他的眉毛又黑又密,脸上满是长长的络腮胡。他把一副黑框夹鼻眼镜架在扁平的鼻梁上,看到房间里的弗洛克,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浓密的眉毛下,那双近视眼在镜片后面可怜兮兮地眨巴着。

沃姆特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而弗洛克先生尽管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也不想主动打招呼。不过在他宽大的大衣下,弗洛克的肩膀和后背却已经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他不着痕迹地压弯了身体,就是为了低调地显示他对使馆顾问的尊重。“我这里有你的几份报告。”顾问官开口说道,声音出奇地柔和,透露着疲惫,说话的时候指尖死死地摁在报告上。他说完顿了一下。弗洛克早已认出自己的笔迹了,此时正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这里警察的态度让我们很不满意。”顾问官继续说道,神情里满是疲惫。

弗洛克先生的肩膀虽然没有移动,但也微微耸了耸。从离开家到现在,他的双唇一直紧闭着,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每个国家都得有警察。”他颇具哲理地说。看到使馆顾问一直瞪着他不放,他不得不补充道,“请允许我说明,我没有权力对这里的警察采取任何行动。”“现在缺少的,”顾问回答说,“就是能激发出他们警觉性的事件。这应该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难道不是吗?”

弗洛克没有回答,却忍不住叹息一声,随即又努力挤出一个愉悦的表情来。顾问怀疑似地眨着眼,好像是对房间里昏暗的灯光很不满意。他含糊地强调道:“警察的警觉性,还有地方法官的严肃性。这里司法程序太过仁慈,完全没有一点镇压性措施,这对欧洲来说就是一大耻辱。我们现在所希望的,就是要激起骚乱,骚乱现在无疑正在发酵……”“不错,不错。现在正在发酵的骚乱十分危险。这点我在过去十二个月的报告里说得很清楚了。”弗洛克先生抢着说道。他此时的声音低沉又不失敬意,就像是一位雄辩的演说家,与他之前的声音完全不同,这不免让顾问大为吃惊。“你过去十二个月的报告,我看过了。”沃姆特顾问继续用他温和而平静的声音说,“但我没弄明白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报告。”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令人忧伤的沉寂。弗洛克先生欲言又止,而使馆顾问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写字台上的报告看,最后轻轻把报告一推。“你报告中所说的事件,本就该存在,那本就是我们雇用你的目的。我们当下需要的,不是让你写报告,而是把一个意义重大的鲜明事实,或者说一个惊人的事实,摆到明面上来。”“这不用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以此为目标的。”弗洛克沙哑的声音表示赞同。但是一想到那闪烁镜片后的双眼正警觉地看着他,他便有些慌乱了。于是他用一个表示忠诚的手势截住了自己下面要说的话,但是看这位勤奋却又默默无闻的使馆顾问的神情,倒像是他脑子里又冒出别的新念头了。“你很胖。”沃姆特顾问说道。

这句话在本质上反映了说话人的心理。加之又是一个只知道舞文弄墨而不熟悉世俗世界的人,在经过审慎的思考后说出来的,这句针对自己的个人评判,让弗洛克先生颇为受伤。他退后一步。“什么?你想说什么?”他带着愤恨大声质问。

这位受命进行本次面谈的使馆顾问此时似乎觉得自己有点无力招架了。“我想,”他说,“你最好见一见弗拉基米尔先生。嗯,你是应该去见一见弗拉基米尔的。你最好在这里等一等。”说完,他就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弗洛克先生立刻伸手拂了拂头发。此时他额头微微出汗。弗洛克的嘴唇微微隆起,轻轻呼出口气来,那动作就和我们在向勺子里的热汤呼气一样。但是当穿着褐色长裤的男仆再次默默地出现在门口时,弗洛克先生还是原地站在刚才和使馆顾问谈话的地方,没有挪动一寸。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被陷阱所包围了。

他走过一条走廊,走廊里只点着一盏孤零零的煤气灯,然后爬上一段弯弯曲曲的楼梯,穿过二楼一段光滑明亮的走廊。男仆猛地推开一扇房门,然后退到一旁。弗洛克先生走进去,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房间很大,有三扇窗户。另有一张宽大的红木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有一把宽敞的扶手椅。一个年轻人此时正坐在扶手椅上,他的脸盘很大,脸也刚刚刮过。使馆顾问手里拿着报告,此时正往外走。扶手椅上的年轻人用法语对顾问说了句:“你说的一点儿没错,Mon Cher。他很胖,这个畜生。”

一等秘书弗拉基米尔先生在上流社会中素来以性格和蔼、招人待见而闻名,可以称得上是社交场上的宠儿。他很机智,尤其能够从毫不相干的想法中神奇地找到关联。在强调他的观点时,弗拉基米尔先生会身体前倾,把左手举起,似乎要把他那诙谐的想法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展示给人们,刮得干干净净的圆脸上流露着既愉悦又困惑的神情。

但是他看弗洛克先生的时候,脸上丝毫不见任何愉悦或困惑。他向后躺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双肘自然打开,一条腿搭在另一条大粗腿上。他脸庞光滑而红润,仿若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婴儿,不允许别人有半点放肆。“你应该懂法语吧?”他问道。

弗洛克先生哑着声音说他会,整个肥胖的身躯都向前倾着。他站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一只手攥着帽子和手杖,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他从嗓子眼儿低声说了句自己曾在法国炮兵团服过兵役。弗拉基米尔先生听他说完这话,似乎很是鄙夷和不屑,立马改说地道的英语,丝毫听不出一点外国腔调来。“啊!是的,没错。我想想,你搞到他们改善后的野战炮炮栓设计图,得了多少好处啊?”“在一座堡垒里被关了整整五年。”弗洛克先生回答得让人有些出乎意料,而且没有一丝情感波动。“算你走运。”弗拉基米尔先生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被逮到就算你活该。话又说回来,你是怎么想着去干这种事的——啊?”

弗洛克先生沙哑着声音开始诉说他年轻时候的事,诉说他一度十分迷恋的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啊!Cherchez la femme!”弗拉基米尔先生屈尊接话道,态度一点也不和蔼,而且他的屈尊还透露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味道来。“你在大使馆任职多久了?”他问。“从已故的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在任时就开始了。”弗洛克先生放缓了声音,伤心地噘起了嘴唇,以此表示对已故外交官的缅怀。一等秘书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啊!从那时开始啊。很好!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他厉声问道。

弗洛克先生很惊讶地回答说,他不觉得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

他是被一封信传唤过来的啊……他急忙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一阵摸索,但看到弗拉基米尔先生那冷嘲热讽的眼神,还是决定不把那封信拿出来了。“呸!”弗拉基米尔先生嗤道,“你把身体弄成这样,究竟什么意思?你看你这身形,都还没有达到现在这个职位的要求呢。你,你是饥寒交迫的无产阶级吗?绝对不是!还是说你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社会主义者,抑或是无政府主义者?你到底属于哪一派呢?”“无政府主义者。”弗洛克先生无力地答道。“胡扯!”弗拉基米尔先生抬高了声音道,“你吓到老沃姆特了。傻子都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们都是一路货色,你却更加不可理喻。且说你是从偷取法国野战炮设计图开始跟我们接触的。然后你被他们逮到了。对我们的政府来说,这可真是让人糟心。你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嘛。”

弗洛克先生沙哑着声音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刚才说过,我曾经一度痴迷于一个不怎么样的……”

弗拉基米尔先生举起白胖的大手打断他:“啊,对。你年轻时,一场悲惨的爱恋。她拿到了钱,然后把你出卖给了警察,是吧?”

弗洛克先生整个人忽然就泄了气,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哀伤,恰恰承认了弗拉基米尔所说的话。弗拉基米尔先生一只手握住翘起来的那条腿的脚踝。他穿了一双深蓝色的丝绸袜。“看吧,你当时真是太蠢了。可能是因为你太容易受别人影响了。”

弗洛克先生低声念叨了一句他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儿了。“噢!这毛病可不是靠年龄增长就能治好的。”弗拉基米尔先生阴险地说,这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不对!你太胖了。你如果是容易受别人影响,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胖。让我告诉你,你的问题是什么吧:你太懒了。你从大使馆这里领了多久薪水了?”“十一年。”弗洛克先生郁闷地静默了一会儿,回答说,“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阁下还在巴黎的时候,我被派到伦敦执行过几次任务。后来遵照男爵阁下的吩咐,我才在伦敦稳定下来。我是英国人。”“你真是英国人!难道不是吗?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弗洛克先生面无表情地回答,“但是我父亲是法国人,所以……”“不用解释,”弗拉基米尔把他打断,“我猜在法律上,你可以成为法国军队的元帅,也能成为英国议会的一员。那这么看来,你对我们大使馆来说还真是有点作用的。”

听完他这自顾自的想法,弗洛克先生脸上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然弗拉基米尔先生还是一脸的严肃。“但是,我刚说了,你太懒了,不知道利用给你的机会。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在任的时候,我们大使馆有很多蠢笨的人主事。在间谍经费的使用上,给你们造成了完全错误的理解。我的责任就是要告诉你们间谍的工作不是这样的,我有责任纠正你们现在的误解。我们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我特意把你叫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这些的。”

弗拉基米尔先生看着弗洛克脸上假意表现出来的困惑,讽刺地笑了。“我能看出来,我的话你已经听懂了。我想你的智慧是足够胜任你现在的工作的。我们现在想要的就是行动,是行动。”

弗拉基米尔先生把他雪白的长手指放在写字台边上,重复着最后一个词。弗洛克此时说话一点也不沙哑了,大衣绒领外露出的脖颈变得猩红。他还未开口,嘴唇就已经在颤抖了。“我希望您能去看一看我的记录,”他沉声吼道,“我三个月前才刚刚发出一份警示,就在罗穆亚尔德大公访问巴黎之前,我从这里打电报给法国警察,并且……”“啧啧!”弗拉基米尔先生皱着眉打断说,“对于你的警示,法国警察是根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别在这儿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弗洛克先生谦卑地对自己刚才的失礼表示了歉意,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得意。他的声音,多年来在露天集会和大型工人集会上一直被人们所熟知,正是这声音,为他在一群值得信赖的革命同志中赢得了良好的声誉。而这也正是他价值的一部分。所以借由他所提出的信念,总会激发起人们的信心。“在关键时刻,领袖们总是让我去演说。”弗洛克颇为满意地指出。然后补充说,不管是多么混乱的场面,他总能平息众人。突然,他给弗拉基米尔做了一次亲身示范。“失礼了。”他说,然后低着头,快速而笨拙地从房间中央走到落地窗前。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莫名情绪的牵引,他把落地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陷在宽敞的扶手椅里的弗拉基米尔先生似乎颇为吃惊。他从扶手椅里跳起来,扭头向外看。楼下大使馆院子对面,在离使馆大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背影宽阔的警察,此时正懒洋洋地看着一个富人家的婴儿躺在奢华的摇篮车里,被人推着穿越广场。“巡警!”弗洛克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在低语,而那警察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刺了一下,快速地转过身来。弗拉基米尔见此不禁失口大笑。弗洛克静静地关上窗户,然后又回到了房间中央。“我就是因为拥有这样的声音,”他接着用沙哑的声音说,“所以人们才会很自然地信任我。而且我也知道该说什么。”

弗拉基米尔先生调整着他的领结,隔着壁炉从眼镜片里看着他。“我想,你已经把社会革命口号熟记于心了吧。”他轻蔑地说,“Vox-et……你没学过拉丁语吧,学过吗?”“没有。”弗洛克吼道,“你也知道我并不懂。我就是一名普通民众,怎么会懂拉丁语呢?只有那极少数生活无法自理的低能者才会懂吧。”

弗拉基米尔在镜子里审视着他身后这个浑身肉乎乎的家伙,看了足足半分钟。在审视弗洛克的同时,他顺便也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圆圆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光,薄薄的嘴唇能说会道,并最终让他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然后他转身,坚定地朝房间中央走来,步伐快速而火爆,就连那老式的领结都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威严。弗洛克先生偷偷扫了他一眼,内心不免开始打怵了。“啊哈!你竟敢如此放肆!”弗拉基米尔突然爆发,声音无比深沉,说话的声调完全不像是英语,也丝毫不像是欧洲的任何一种语言,把去过世界各地的弗洛克都吓着了。“你好大胆子!那好,我就直截了当地用英语告诉你。声音一点儿用没有。我们根本不需要你的声音。我们什么声音都不需要。我们要的是事实,发人深省的事实啊!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弗拉基米尔冲着弗洛克怒气冲冲地说,但话语里又不失谨慎。“你这北方佬儿,休想吓到我。”弗洛克目光看着地板,沙哑着声音为自己辩解。听他说完,连领结都带着威严的那人讽刺地笑了笑,然后把谈话切换成了法语。“你自诩为一名间谍。间谍的工作就是要挑拨煽动。从对你的记录来看,你过去三年只知道领薪水,却什么作为也没有。”“什么作为也没有?”弗洛克大声喊道。他身体一动未动,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从说话的声音里却能看出他情绪激动,“有好几次,我都阻止了可能发生的……”“英国有句俗语:预防要胜过治疗。”弗拉基米尔倒进扶手椅里再次打断他,“这话真是够愚蠢的。预防总是没完没了的。这个国家就是这德行,他们总是拖三拉四。你可不要学他们。尤其在这件事上,不要犯傻。现在问题已经出现了。我们不想要预防,我们想要治疗。”

他停下来,转向写字台,随手翻着上面的报告。“你应该知道在米兰召开的国际会议吧?”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变得客观而平静,而且看都没看弗洛克一眼。

弗洛克哑着声告诉一等秘书说他每天都会读报纸。这话当然也暗指他完全可以理解报纸上的内容,以此回应对方话中有话的问题。弗拉基米尔先生一页页地翻着写字台上的文件,轻笑着低声回了句:“只要不是拉丁文写的就行,是吧?”“或者是中文。”弗洛克先生冷冷地加了句。“哼!你那些革命朋友写的东西,跟中文也没什么两样,让人完全不知所云。”弗拉基米尔轻蔑地抛下一张灰色的印刷传单。“这些传单,标题写着F.P.,还有锤子、钢笔和火炬相交叉的图案,这都是些什么?这个F.P.,又代表什么意思?”

弗洛克走到宽大的写字台前。“无产阶级之未来。这是一种社会形态,”他僵硬地站在扶手椅一旁,解释说,“原则上与无政府主义不同,欢迎持各种革命观点的人加入。”“你是其中一员吗?”“我是其中的一位副主席。”弗洛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回答道。一等秘书听完,抬头看着他。“那你真该为自己脸红。”他尖锐地说道,“你们的社会,除了在这种肮脏的纸上,粗劣地印刷些对未来不靠谱的想法,就不会干些别的了吗?啊?你们为什么不做些什么?看这里。现在事情归我管了,我明确告诉你,要拿薪水,你就得去做事。老好人斯托特·瓦腾海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干活儿,就别想拿钱。”

弗洛克感觉自己粗胖的大腿一阵绵软。他退后一步,呼吸沉重。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被吓到了。伦敦上空那轮生锈了似的太阳,此时已经透过伦敦的大雾,在一等秘书的房间里洒下淡淡的光亮。静默中,弗洛克先生听到一只苍蝇轻轻地扑打着窗户。这是今年见到的第一只苍蝇,预示着春天到来了。在这方面,苍蝇要比燕子可信多了。苍蝇无助又激烈地撞击着窗户,这让被人耻笑自己懒惰的身材肥大的弗洛克尤其烦躁。

在俩人都沉默的这期间,弗拉基米尔的脑海里想出了各种讽刺弗洛克先生的脸庞和身材的话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庸俗,而且人又胖,不仅无知,还很放肆。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位熟练的水管工,此刻过来就是给他送账单的。这位一等秘书偶尔还会展现出点儿美国幽默来,此刻便给水管工这类人贴上了欺骗、懒惰和无能的标签。

这就是那位声名赫赫、备受信赖的间谍了。他的身份是如此隐秘,就连在与斯托特·瓦腾海姆的通信中,不管是正式的、非正式的,还是机密的通信,提到他的时候,都是用符号“△”表示,从来没被指名道姓地提起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间谍△,他发出的警告足以改变皇室和公爵的出行活动和日期,有时会让他们把行程彻底取消!就是这个家伙!弗拉基米尔忽然觉得一阵可笑,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的惊讶太过幼稚,但主要还是为那位世人都为之叹息的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这位已经去世的阁下,当时因为特别受宠于皇帝,尽管有多位外交使臣反对,但还是被任命为大使。他虽然看似聪明,却太过轻信他人,这也是世人公认的事实。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热衷于社会革命。他幻想着自己是受派于天命的外交官,来到世间就是为了见证外交,甚至整个世界,最终都在混乱的民主骚动中灭亡。他曾经发送过几封预言未来悲剧的急件,这在外交部至今还是一个笑柄。据说,他曾在临终之时疾呼(他的皇帝好友和主人曾去拜访他):“悲哉,欧洲!汝必将泯灭于子孙之疯癫!”如果有无赖的骗子去找他,他一准会上当受骗。弗拉基米尔先生心里想着,朝弗洛克先生淡淡地笑了。“你应该很怀念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吧。”他突然大声说了句。

弗洛克耷拉着的身子,透露出一丝忧郁和恼怒。“请允许我说明,”他说,“我是被一封信强行召唤到这里来的。在过去的十一年,我只来过这里两次,而且从来都是在中午十一点之后。就这样把我叫过来是很不明智的。我有可能会暴露。这对我来说可绝非儿戏。”

弗拉基米尔耸了耸肩。“这会让我失去作用的。”弗洛克又怒气冲冲地补充一句。“那是你的事。”弗拉基米尔低声说道,带着无理的蛮横,“如果你没用了,那就要被解雇掉。是的,立马解雇。断绝与你的联系。你会……”弗拉基米尔皱着眉停了下来,努力想找出一个恰当的表述,然后他神情一亮,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会被抛弃。”他恶狠狠地说出这个词来。

弗洛克不得不再次拼尽全力来支撑瞬间无力的双腿,曾经有个同病相怜的人对这种无力感做过很恰当的描述:“我的心落到靴子里去了。”他在感知到这种无力感之后,勇敢地抬起了头。

弗拉基米尔带着深深的探究,极其平静地看着他。“我们想要做的,就是给米兰的国际会议加剂猛料。”他轻快地说,“他们想要通过国家行动来镇压政治犯罪,这根本行不通。英国会拖后腿的。这个国家对个人自由的追崇太过荒谬。我简直不敢想象,你那些朋友都聚到这里来……”“真要是这样,我会好好看住他们的。”弗洛克哑着声音打断道。“倒还不至于把他们都锁起来。但我们要让英国人统一战线。这个国家的中产阶级真是愚蠢,竟然同那些一心要把他们赶出家门、让他们饿死街头的人同流合污。不过他们还是有点儿政治力量的,真希望他们能够稍微理智一点儿,把这力量用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上。中产阶级很愚蠢,这点你同意吧?”“他们是很愚蠢。”弗洛克哑着声音表示同意。“他们没有一点想象力。盲目、愚蠢、虚荣。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结结实实的恐慌。在他们感到恐慌的瞬间,你的那些朋友才能够发挥出作用来。我把你叫来,就是为了给你传递这个思想的。”

弗拉基米尔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传递这个思想的,带着轻蔑和傲慢,与此同时,他表现出来的却是对革命世界的真正目标、思想和方法的极度无知,这让一直处于沉默中的弗洛克先生内心惊愕不已。弗拉基米尔对因果的混淆简直有点不可理喻,还把杰出的宣传者同一冲动就扔炸弹的人混为一谈。假想出来的组织,在本质上就不可能存在。说到社会革命党,一会儿说他们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对领导言听计从;一会儿又说他们是走投无路的草莽山贼,纪律松散,占山霸岭。弗洛克每次想要出口反驳,都被一只举起的白皙的巨大手掌给遏制住了。很快,他就被惊吓得不敢反驳了。他怀着恐惧沉默地听着,仿佛正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一动也不动。“一系列的暴行,”弗拉基米尔继续平静地说,“就在这个国家执行的暴行。仅仅是在这里策划是不够的,这样行不通,只在这里策划是不会让人们上心的。你的朋友可以让欧洲大陆一半的地区引火烧身,而不会给这里普遍支持镇压政策的民众造成一点儿影响。不能让他们安然无恙地看着后院起火。”

弗洛克清了清嗓子,却没能鼓起勇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这些暴行不一定非得弄得血流成河,”弗拉基米尔继续说道,仿佛在进行一场科学演讲,“但一定要足够惊人,要让人印象深刻。比如说,可以把建筑作为攻击目标。资产阶级当下崇拜的是什么,嗯,弗洛克先生?”

弗洛克摊开双手,微微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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