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23 20:21:45

点击下载

作者:(挪)尤·奈斯博,林立仁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焦渴

焦渴试读:

序章

他凝视白茫茫的一片空无。

近三年来,他总是重复这相同的动作。

没人看得见他,他也看不见任何人。只有在每次门被打开、有足够多蒸汽从他眼前往外逸出时,他才能瞥见某个裸身男子,随即门又被关上,一切又被白雾吞没。

浴场即将打烊,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将身上的毛巾布浴袍裹紧了些,从木质长椅上起身出门,穿过空荡无人的游泳池,走进更衣室。

没有淋浴间滴淌的水声,没有操着土耳其语的交谈声,也没有赤足踏过瓷砖地面时发出的踢踏声。他望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手指抚摸上次手术留下的疤痕。疤痕依然明显。他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自己这副新面孔。他的手指往下移动,经过喉咙,掠过胸膛,在一幅刺青的起始处停住。

他打开置物柜上的挂锁,穿上裤子,将外套穿在依然潮湿的浴袍外,系上鞋带。确认周遭确实无人后,他朝另一个置物柜走去。那个置物柜上扣着一个挂锁,挂锁上有一个用蓝漆涂的圆点。他转动挂锁的拨轮圈,直到数字显示0999,才把锁取下,打开柜门。他花了点时间,欣赏柜中躺着的那把硕大又美丽的左轮手枪,接着他握住枪柄,把枪放进外套口袋,然后拿起信封,打开。信封内有一把钥匙、一个地址,还有一些详细数据。

置物柜里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那东西以黑漆涂覆,以铁制成。

他一手高高举起那样东西,对着光线,赞叹精巧细致的铁匠做工。

那东西还需清洁刷洗一番,但一想到可以使用它,他就兴奋不已。三年了,他在白茫空无中度过了三年之久的虚无时日。如今时候到了,他终于可以再一次饮用生命之井的甘露。

回归的时候到了。

哈利从睡梦中惊醒,凝视着光线暗淡的卧室。又是他,他回来了,他来到了这里。“亲爱的,又做噩梦了?”他身旁传来温暖又抚慰人心的低语声。

哈利朝她望去,只见她的褐色眼眸正注视着自己,噩梦中的幽灵随即消散无踪。“我在这里。”萝凯说。“我也在这里。”哈利说。“这次梦到了谁?”“没梦到谁,”他没说实话,轻抚她的面颊,“继续睡吧。”

哈利闭上双眼,等到确定萝凯已闭上眼睛后才又把眼睛睁开,凝视她的脸庞。这次哈利是在树林里见到他的,那是一片荒地,四周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那人扬起手,指向哈利。哈利依稀见到那人袒露胸部,露出恶魔般的刺青面孔。雾气越来越浓,那人消失不见了。再度消失不见。“我也在这里。”哈利·霍勒轻声说。

第一部

她知道这是Tinder配对成功时的熟悉反应……但她心跳加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刚才那声“叮”不是从她的手机里发出来的。那声“叮”在她把照片往右滑的瞬间响起。根据Tinder显示,那人距离她不到一公里。1

星期三晚上

妒火酒吧里没几个客人,即便如此,空气仍令人窒息。

穆罕默德·卡拉克看着站在吧台前的一男一女,将葡萄酒倒入他们的杯子里。店里只有四名客人。第三名客人是个男子,独自坐在桌前啜饮啤酒。第四名客人只从雅座里露出一双牛仔靴,手机屏幕偶尔在黑暗中亮起。现在是九月的一个晚上十一点半,基努拉卡区高级酒吧区的酒吧里只有四名客人,这只能以“惨”字来形容,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有时穆罕默德会扪心自问,为何要辞去市区时髦饭店的吧台经理一职,独自出来闯天下,顶下这家只有劣质客群的衰败酒馆?可能是因为他以为只要抬高价格,就能淘汰原本的客人,换来大家梦寐以求的优质客群,也就是住在附近、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年轻族群;可能是因为他跟女友分手后,需要有个能让自己做到死的事业;可能是因为银行拒绝他的申请之后,放高利贷的达尼亚尔·班克斯看起来比较顺眼;也可能是因为在妒火酒吧里,他可以自己挑选音乐播放,不像那该死的饭店经理耳中只听得见一种声音:收款机发出的铿锵声。甩掉旧客群很简单,后来他们都转移阵地到了三条街外的廉价酒馆,然而吸引新客群却困难得多。也许他该考虑一下整体的经营理念。也许只是放上一台播放土耳其足球赛事的大屏幕电视,并不足以让人认同这是一家“运动酒吧”。也许他该更换音乐,换上比较可靠的流行经典,比如说,为男性客人播放U2乐队和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为女性客人播放酷玩乐队。“我用Tinder约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盖尔说,将手中那杯白葡萄酒放回吧台上,“但我知道外头怪人很多。”“是吗?”女子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她留着一头金色短发,身材苗条。穆罕默德心想,这女子大约三十五岁,举手投足显得有点焦虑,眼神疲惫,工作太卖力,并且希望借由去健身房获得她从未拥有过的优势。穆罕默德看着盖尔用三根手指捏住杯脚,拿起酒杯,跟女子拿酒杯的姿势一模一样。盖尔用交友软件Tinder约见过无数女子,每次都跟女伴点相同的饮料,无论是威士忌还是绿茶,急于表示他们连喝东西的口味都很契合。

盖尔轻咳一声。女子走进酒馆后已经过去了六分钟,穆罕默德知道盖尔即将采取行动。“埃莉斯,你本人比你的资料照片还要漂亮。”盖尔说。“你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谢谢你。”

穆罕默德擦拭着酒杯,假装没听见。“告诉我,埃莉斯,你人生中想要的是什么?”

她露出听天由命的微笑。“一个不会以貌取人的男人。”“这我非常同意,埃莉斯,内在才是最重要的。”“刚刚那是玩笑话。我的资料照片比我本人好看,还有,老实说,你也是,盖尔。”“哈哈,”盖尔笑了笑,望着手中的葡萄酒杯,看起来有点泄气,“我想大部分人都会挑选比本人好看的照片放上去。所以说,你想找男人,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呢?”“一个愿意跟三个小孩一起待在家里的男人。”她看了看时间。“哈哈。”汗水不仅从盖尔的额头上冒出,还从他剃光的脑袋上渗出。再过不久,他身上那件黑色窄版修身衬衫的腋下也会冒出两圈汗渍。他选择穿这件衬衫其实有点怪,因为他的身材既不窄,也不修长。盖尔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的幽默感真是太合我胃口了,埃莉斯,目前对我来说家里有只狗就够了。你喜欢动物吗?”

穆罕默德心想,天哪,他怎么还不放弃?“如果我遇见对的人,我的这里……和这里就会感觉得到,”盖尔咧嘴一笑,压低声音,朝自己的胯间指了指,“不过你可能得自己去发现我说得对不对,你说呢,埃莉斯?”

穆罕默德抖了一下。看来盖尔是豁出去了,而他的自尊心将再度受到打击。

埃莉斯把酒杯推到一旁,身体稍向前倾,穆罕默德得拉长耳朵才听得见她在说什么。“盖尔,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当然可以。”盖尔的声音和眼神都跟小狗一样热切。“待会儿我离开以后,你可以不要再跟我联络吗?”

穆罕默德不得不佩服盖尔竟然还挤得出一抹微笑。“当然可以。”

埃莉斯抽回身子。“盖尔,你看起来不像跟踪狂,但我以前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有个家伙会跟踪我,还威胁到我身边的人。希望你能理解,我只是比较谨慎而已。”“我理解,”盖尔拿起酒杯,喝完最后一口酒,“我刚刚说过了,外头有很多怪人,但你放心,你很安全,就数据来说,男性遭到谋杀的概率是女性的四倍。”“谢谢你的葡萄酒,盖尔。”“如果我们三人之中……”

穆罕默德在盖尔伸手指向他时赶紧望向别处。“……今天晚上有人会被谋杀,是你的可能性为八分之一。不对,等一等,要除的话……”

埃莉斯站起身来。“希望你能算出来,祝你有个美好人生。”

埃莉斯离开后,盖尔望着她的酒杯呆呆地出神了好一会儿,还随着《修补你的心》(Fix You)这首歌的节奏摇头晃脑,仿佛要让穆罕默德和其他目睹刚才那一幕的人知道,这件事已经被他抛在一旁,埃莉斯不过是一首三分钟的流行歌曲,让人听过即忘。接着盖尔起身离去。穆罕默德朝店内望了一圈,那双牛仔靴和那个独自啜饮啤酒的男子也走了。店里只剩他一人。氧气全都回来了。他用手机切换歌单,切换到他自己的歌单,播放坏伙伴乐队(Bad Company)的歌曲。这个乐队里有自由乐队、喧闹者摩特乐队和深红之王乐队的前成员,绝对不可能坏到哪里去,而且主唱是保罗·罗杰斯(Paul Rodgers),绝对不可能让人失望。穆罕默德调高音量,直到吧台后方的酒杯开始互相碰撞,咯咯作响。

埃莉斯沿着杜福美荷街行走,经过两旁的四层楼住宅。这一带曾是贫穷城市里的贫穷地段,住着蓝领阶级的工人,但如今一平方米开价却毫不逊于伦敦和斯德哥尔摩。奥斯陆的九月,夜晚终于再度变得漆黑,既亮且长的恼人夏日夜晚已然远去,夏天那些歇斯底里又愚蠢疯狂的自我表现也随之远离。九月的奥斯陆终于恢复真实的自己:忧郁、冷淡、高效。奥斯陆露出精实的一面,但其中也隐藏着一些阴暗角落和秘密。显然跟她颇为相似。她加快脚步。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她曾经的一个约会对象为了表现诗意,说天上下毛毛雨是上帝在打喷嚏。埃莉斯打算删了Tinder,明天就删,真是够了。她受够了那些好色男人,每次跟他们在酒吧碰面,他们打量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她受够了那些不正常的神经病和跟踪狂,他们像泥淖一样吸走她的时间、精力和安全感。她也受够了那些可悲的窝囊废,让她觉得自己跟他们是同一种人。

有人说网络约会是认识人的新潮方式,大家都在玩,所以再也不用觉得丢脸。但这话所言不实。大家会在工作中、教室里、健身房中、咖啡厅内、飞机上、公交车上、火车上邂逅,或经由朋友介绍而认识。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交友方式,彼此在这些情境下认识会觉得很轻松,没有压力,事后还可以有一些纯真的浪漫幻想,觉得是奇特的命运为彼此牵线。她想拥有这些幻想。埃莉斯决定删掉自己在Tinder上的资料。她以前也动过这个念头,但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决定今晚就删。

她穿越苏菲恩堡街,拿出钥匙,打开杂货店旁的一扇门,推开,然后踏进黑漆漆的拱道,才踏出一步就立刻止住了脚步。

有两个人。

片刻之后,她的眼睛才适应周遭的阴暗环境,看见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什么。两名男子都已脱下裤子,掏出了生殖器。

她猛然后退一步,并未回头,暗自盼望背后没有站着第三个人。“×,抱歉。”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一边咒骂一边道歉。埃莉斯心想,他们十九二十岁吧,喝得醉醺醺的。“喂,”另一名少年说,“你尿到我鞋子上了!”“我被吓到了!”

埃莉斯把外套裹紧了些,从两名少年背后走过,他们再度转身面对墙壁。“这里又不是公共厕所。”她说。“抱歉,我们尿急,下次不会了。”

盖尔快步穿过史列普格雷街。他得再努力想想才行,两个男人加上一个女人,不可能让女人有八分之一的概率遭到谋杀,其中的计算应该更复杂才对。一切都应该更加复杂才对。

他刚穿过罗姆斯达街,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去,只见后方五十米有个男子正在行走。他不是很确定,却又觉得该男子就是他先前离开妒火酒吧时看到的那个站在街对面观赏橱窗的人。盖尔加快脚步,朝东走去,往达伦加运动场和巧克力工厂的方向前进。街道上四下无人,只有一辆公交车似乎提早到站了,正在车站等候。盖尔朝后方望了一眼。男子仍在那里,仍和他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盖尔向来很害怕深肤色的人,但他无法看清男子的长相。他们继续往前走,逐渐离开中产阶级的白人住宅区,朝较多社会住宅和移民人士的地区前进。盖尔看见了一百米外他家公寓的大门,但当他回头望时,竟看见男子跑了起来。一想到有个来自非洲摩加迪沙的变态索马里人紧追其后,盖尔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他已有多年没跑过步了,每踏出一步,脚跟与柏油路面接触时产生的冲击波就传到脑部,令他视线摇晃。他奔到大门前,顺利地把钥匙插进门锁,闪身入内,随即将厚重木门关上。他倚着潮湿的木门,从门上的玻璃小窗望出去,却见街上空无一人。也许那人根本不是什么索马里人。盖尔不由得大笑起来。只因为刚才聊到了谋杀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神经兮兮的,真是太扯了。还有,刚才那个埃莉斯是怎么形容跟踪狂的?

盖尔打开自家大门时依旧气喘吁吁。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发现面向街道那侧的厨房窗户开着,便将窗户关上,走进书房,打开了灯。

他在面前的电脑上按下一个键,二十英寸的显示屏立刻亮了起来。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色情网站的名称“Pornhub”,然后又输入“法国”,接着查看图示,找到一个至少发型和发色跟埃莉斯相似的女人。公寓墙壁很薄,因此他插上耳机,然后在那图示上点了两下,解开腰带,把裤子褪到大腿。影片中的女人跟埃莉斯一点也不像,盖尔索性闭上眼睛,只聆听影片中的呻吟声,想象埃莉斯的紧致小嘴、轻蔑眼神、朴素却又性感的上衣。除了这个方式,他不可能拥有她,绝对不可能。

盖尔猛然停下,睁开双眼,放开生殖器,只因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冷风吹来,吹得他后颈汗毛直竖。他知道这股冷风是从房门口吹来的,也知道自己确实把门关好了。他抬起手,想摘下耳机,却自知已然太迟。

埃莉斯扣上大门的安全门链,在玄关脱下鞋子,伸手抚摸插在镜子旁边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和侄女英薇尔的合照。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只知道这习惯满足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人性需求,就像那些讲述人死后的故事一样。她走进客厅,在舒适的两室小公寓的沙发上躺了下来。至少这房子是属于她的。她查看手机,有一则工作上的短信:明早的会议取消了。她没跟今晚碰面的男子说她是律师,专办强奸案,还有他提到的男性比较容易遭到谋杀的数据其实只对了一半。在和性犯罪有关的命案当中,被害人是女性的概率是男性的四倍。这就是为什么她买下这个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门锁换掉,再加装安全门链。挪威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她每次操作安全门链时还有点笨手笨脚的。她打开Tinder,看见自己和三名男子配对成功,今晚稍早的时候,她曾将这三名男子的图片拖曳至右侧以表示喜欢。Tinder这一点很棒,不用跟这些男人碰面,却知道他们就在外头某处,而且对自己有意思。她该不该纵容自己最后一次通过讯息调情,最后一次跟最后两名陌生男子来个虚拟性爱,然后再注销自己的账号,永远删除这个应用程序?

不行,要立刻删除才行。

她进入菜单,选取相关选项。系统问她是否真的要删除她的账号?

埃莉斯看着自己的食指,只见它正微微颤抖。天哪,难道她上瘾了不成?难道她对这种想法上瘾:世界上有个男人虽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依然想要她,还能够接受真正的她?好吧,至少是想要资料照片上的那个她。她究竟是严重上瘾,还是只有轻微上瘾?也许她只要把Tinder删掉,过过看一个月没有Tinder的日子就知道了。一个月,假如她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那问题可就大了。颤抖的食指缓缓朝删除键靠近。就算她真的上瘾好了,那到底会有多糟?我们都需要觉得某人属于自己,自己也属于某人。她曾读到过,婴儿如果得不到最基本的肌肤接触,就可能会死掉。她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但话又说回来,孑然一身地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是重复地做着吞噬生命的工作,以及出于义务跟朋友来往而已。老实说,她之所以跟朋友来往,只是因为她对孤独的恐惧大过对聆听朋友叨念丈夫、孩子或叨念缺少丈夫、孩子的厌烦。搞不好现在她的真命天子就在Tinder上?所以,好吧,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屏幕上跳出第一张照片,她拖曳到左方丢弃,表示“我不要你”。第二张照片也被拖到了左方。画面出现第三张照片。

她心下犹疑。她听过一堂课,讲师是个近距离接触过挪威重刑犯的心理医生,他说男人会为了性、金钱和权力杀人,而女人会为了嫉妒和恐惧杀人。

埃莉斯的手指不再往左滑。第三张照片虽然阴暗且有点失焦,但里面那张瘦长的面孔看起来有点眼熟。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因为Tinder会把位置相近的人拉在一起配对。根据系统显示,这男子距离她不到一公里,说不定就跟她在同一条街上。男子选择放一张模糊的照片表示他没仔细看过Tinder的在线交友说明,但这反而加分。照片下方的自我介绍只有一个非常基本的“嘿”字,显然一点也不想突显自己。虽然这种做法激不起他人的想象力,却在一定程度上展现出他的自信。是的,如果在派对上有个男人走上前来只是跟她说声“嘿”,眼神冷静而镇定,仿佛在说:“我们要不要进一步交往?”她一定会觉得很开心。手指右滑,表示“我对你感到好奇”。

她的iPhone发出欣喜的提示音,告诉她又配对成功了。

盖尔用鼻子使劲地喘气。

他拉上裤子,慢慢转动椅子。

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着光,照亮他背后那人的躯体和双手。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看见一双苍白的手正握着某样东西朝他走来。那是一条黑色皮带,其中一端结成了一个套环。

那人又踏上一步,盖尔本能地往后退。“我觉得世界上只有一种动物比你还要恶心,你知道是什么动物吗?”那人在阴暗中低声说,拉了拉那条皮带。

盖尔吞了下口水。“是狗,”那人说,“就是该死的狗,就是那只你发誓会尽力照顾的狗,结果它却在厨房的地板上拉屎,只因为有人懒得带它出去散步。”

盖尔咳了一声。“卡里,拜托你……”“带它出去散步。上床的时候别碰我。”

盖尔接过牵绳。卡里转身离开,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房里只剩他一人坐在阴暗之中,眼睛眨呀眨的。

他算出来了,是“九”。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起命案,女人成为受害者的概率是九分之一,而不是八分之一。

穆罕默德驾驶着他那辆旧宝马离开市中心,朝谢索斯区驶去,那儿有别墅、峡谷景致和清新的空气。他驾车开上他家那条正在沉睡的静谧街道,却发现有辆黑色奥迪R8停在他家车库前。他放慢车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干脆加速撞上去算了。他知道这么做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话又说回来,他需要的正是拖延时间。然而就算这么做,班克斯还是会找上门来,也许现在正是做个了结的时候。四下里阒黑无声,没有目击者。穆罕默德在人行道旁把车停下,打开置物箱,看着这几天他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状况而放在里头的东西。他将那东西放进夹克口袋,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朝家门口走去。

奥迪的车门被打开,达尼亚尔·班克斯走下车来。穆罕默德头一次在印度珍珠餐厅和他碰面时就知道,这个巴基斯坦人的名字和他的英国姓氏可能都是假的,就跟他们签订的那纸暧昧契约上的签名一样,但桌子上班克斯推过来的那箱现金却如假包换。

车库前方的碎石路在穆罕默德脚下嘎吱作响。“这房子不错啊,”班克斯说,靠在那辆R8上,双臂交叠,“你的银行不是准备拿它当担保品吗?”“这是租来的,”穆罕默德说,“而且我只租地下室。”“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坏消息。”班克斯说。他比穆罕默德矮得多,但当他站直身子,双臂交叠,鼓起时髦夹克下的肱二头肌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比较矮。“反正就算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你也没有保险金可以拿来还债,对不对?”“对,我想是没有。”“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坏消息,因为这表示我得使出更让人痛苦的手段才行,你想知道是什么手段吗?”“你想先知道我是否有办法还钱吗?”

班克斯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分期款项应该在三天前缴清,我告诉过你准时的重要性。不只是你,我所有的客户都知道这种事是不容许的。我可不能破例。”他扬起手,车库外的灯光照亮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穆罕默德倒抽一口凉气。“我知道这不是很有创意,”班克斯说,侧过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把钳子,“但它效果很好。”“可是……”“你自己选根手指吧,大部分的人会选左手小指。”

穆罕默德觉得怒气上涌,同时感到空气注入肺脏时胸腔的扩张。“我有个更好的提案,班克斯。”“哦?”“我知道这不是很有创意,”穆罕默德说,右手伸进夹克口袋拿出那样东西,双手抓着,朝向班克斯,“但它效果很好。”

班克斯惊讶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班克斯说,接过穆罕默德递来的一沓钞票,拉开橡皮筋。“这样一来连本带利都有了,”穆罕默德说,“你可以点点看。”

叮。

Tinder配对成功。

当某人将你的照片滑向右侧,而你也已将对方的照片滑向右侧,手机就会发出这种欣喜的提示音。

埃莉斯觉得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她知道这是Tinder配对成功时的熟悉反应:心脏因亢奋而加速跳动,脑中释放出大量会让人上瘾的愉快的化学物质。但她心跳加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刚才那声“叮”不是从她的手机里发出来的。

那声“叮”在她把照片往右滑的瞬间响起。根据Tinder显示,那人距离她不到一公里。

她看着紧闭的卧室房门,吞了口口水。

那声“叮”一定来自附近的公寓,这附近住着许多单身人士,也就是大量的Tinder潜在使用者。四下归于寂静,就连今晚稍早她出门时楼下正在狂欢的年轻女生也安静无声。只有一个方法能驱逐想象中的怪物,那就是亲自去查看。

埃莉斯从沙发上爬起来,跨出四步,来到卧室门口,暗自踌躇,脑中浮现出许多她经手过的袭击案。

她打起精神,打开房门。

接着,她发现自己站在房门口喘不过气来,因为空气全都凭空消失了,她连一丝也吸不到。

床铺上方的灯亮着,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从床脚伸出来的一双牛仔靴,接着是牛仔裤和一双交叠的长腿。躺在床上的男子就跟照片上一样,一半隐身在阴暗中,另一半失焦。但他没扣衬衫扣子,袒露着胸膛,胸膛上有张脸的彩绘或刺青。那张脸牢牢地吸引住埃莉斯的目光。那张脸正在发出无声的尖叫,仿佛被紧紧束缚住,亟欲挣脱。埃莉斯也无法发出尖叫。

床上那人坐了起来,手机屏幕的亮光掠过他的脸庞。“我们又见面了,埃莉斯。”那人低声说道。

她一听见男子的声音便恍然大悟,难怪那张照片看起来很眼熟。但男子的发色有所不同,脸部显然也整过容,缝线留下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见。

男子抬起手,把一样东西放入口中。

埃莉斯注视着男子,慢慢后退,接着转过身子,把空气吸进肺里。她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这口气来逃跑,而不是尖叫。大门只有五步之遥,最多六步。她听见床铺发出咯吱一声,但对方起步较慢,只要她能跑进楼梯间,就能放声呼救。她跑进玄关,来到大门前,握住门把往下压再往前推,门却无法顺利打开。

是安全门链。她把门稍微拉上,抓住安全门链,但已花费了太多时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她知道来不及了,感觉有个东西按在她的嘴上,她整个人正被用力往后拽。情急之下,她把手伸出安全门链旁的开口,抓住门板外侧,试图尖叫,但那只散发着尼古丁臭味的大手紧紧地按着她的嘴巴。她被猛然一拉,大门在她眼前关上。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喜欢我吗?你看起来也没有资料照片上好看呀,宝贝。我们只是需要多了解了解彼此而已,上……上次我们没有机会这样做。”

这个声音,还有因孤独而造成的口吃。她听过这种说话腔调。她不断地踢腿,试图挣脱,但对方牢牢地架住她。男子把她拖到玄关的镜子前,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我被判有罪不是你的错,埃莉斯,因为不利于我的证据实在太多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如果我说这只是巧合,你会相信吗?”男子咧嘴一笑。埃莉斯看向他的口中,只见他的牙齿看起来就像是铁做成的,漆黑且生锈,上下皆有尖锐的利齿,宛如一具捕熊器。

他一开口,那口铁齿就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难道里面装有弹簧?

这时她猛然想起那起案件的细节和案发现场的照片,立刻明白自己已经危在旦夕。

接着他一口咬了下去。

埃莉斯·黑尔曼森在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大手里奋力尖叫,同时目睹自己的鲜血从脖子上喷了出来。

男子抬起头,看着镜子。只见她的鲜血从他的眉梢和头发上流下,缓缓流到下巴。“我想这应该可以叫配……配对成功吧,宝贝。”他柔声说,再度张口咬下。

埃莉斯觉得一阵晕眩。男子不再用力架住她,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一股瘫痪般的凉意和一种异样的黑暗已慢慢笼罩她、入侵她。她挣脱出一只手,朝镜子旁的照片伸去,想再摸摸那张照片,但指尖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了。2

星期四上午

刺眼的午后阳光从客厅窗户射入,照亮了玄关。

卡翠娜·布莱特警监站在镜子前不发一语,陷入沉思,望着插在镜框上的照片。照片中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互相拥抱着坐在岩石上,两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身上裹着大毛巾,仿佛刚游完泳,踏入沁凉的挪威夏日,便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但如今却有个东西将两人分隔开来。镜子上有一条深色血痕向下延伸,穿过照片,正好划开两人微笑的脸庞。卡翠娜没有小孩,她以前还会想要小孩,现在已经不想了。她现在是一个焕然一新的单身女强人,对于这个新身份她感到很高兴,难道不是吗?

她听见一声低咳,抬起头,和一人四目相接。那人脸上有疤痕,额头突出,发际线甚高。是楚斯·班森。“怎么了,警员?”卡翠娜问道,同时看见楚斯的脸沉了下来,只因她刻意叫他“警员”,这让他想起自己在警界服务了十五年却还只是个小警员,而且基于许多原因,他绝对不可能申请成为犯罪特警队的警探,这可多亏他的童年好友、也就是警察署长米凯·贝尔曼把他调过来。

楚斯耸了耸肩。“没什么,你才是案子的负责人。”他冷冷地看着卡翠娜,狗一般的眼神中同时带着服从与敌意。“你去跟邻居打听,”卡翠娜说,“从楼下开始,特别留意下昨天白天和晚上有没有人听见或看见什么。埃莉斯·黑尔曼森一个人住在这里,所以我们也要知道她平时都跟什么样的男人来往。”“所以你认为凶手是男人,而且他们已经彼此认识?”这时卡翠娜才看见楚斯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那人神情坦率,一头金发,五官英俊。“我叫安德斯·韦勒,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勤。”他声音高亢,脸上挂着微笑。卡翠娜一望即知他对用魅力征服别人自信满满。他之前在特罗姆瑟市警局的上司所写来的推荐函,俨然是一封爱的声明。但平心而论,他的资历确实证明推荐函所言不虚。两年前,他从警察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特罗姆瑟市警局担任警探期间也表现良好。“去打听吧,班森。”卡翠娜说。

她看见楚斯拖着脚步离去,认为那应该是他在对服从年轻女长官的命令表达消极的抗议。“欢迎加入,”卡翠娜说,朝韦勒伸出了手,“抱歉,我们没在你第一天上任的时候跟你打招呼。”“死者为大。”这名年轻人说。卡翠娜听出这是哈利·霍勒的名言之一,同时她看到韦勒只是盯着自己伸出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戴着乳胶手套。“我还没碰过什么恶心的东西。”她说。

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加十分。“我对乳胶过敏。”他说。

扣二十分。“跟你说,韦勒,”卡翠娜说,手仍然向前伸着,“这种手套没沾粉,而且过敏原和内毒素都低。既然你要加入犯罪特警队,戴这种手套的机会就会很多,不过我们也可以随时把你转调到金融犯罪组或……”“最好不要。”他笑道,握了握卡翠娜的手。透过乳胶手套,她感觉到一股暖意。“我叫卡翠娜·布莱特,是这起命案的项目小组召集人。”“我认得你,你曾经是哈利·霍勒团队的一员。”“哈利·霍勒团队?”“那个锅炉间。”

卡翠娜点点头。她从未想过他们是“哈利·霍勒团队”,他们不过是三个警探临时组成的一伙人,合力缉捕杀害警察的凶手……但这名称也挺恰当的。如今哈利已离职,在警察大学担任讲师,毕尔·侯勒姆在布尔区的克里波刑事调查部担任鉴识员,而她则当上了犯罪特警队的警监。

韦勒的双眼闪闪发亮,嘴角依然带着微笑:“可惜哈利·霍勒已经不是……”“可惜我们现在没时间聊天,韦勒,我们得侦破这起命案才行。你跟班森一起去吧,多听多学。”

他歪嘴一笑:“你是说班森警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

卡翠娜扬起双眉。这小子年轻、自信、天不怕地不怕,这些都是很好的特质,但她只希望他不是另一个想成为哈利·霍勒的人。

楚斯·班森用大拇指按下门铃,听到门内响起铃声,他提醒自己不要再咬指甲了,然后放开门铃。

之前他去找米凯,请米凯把他调到犯罪特警队时,米凯问他原因,他据实以告:他想在食物链里爬得高一点,却又不想花太多力气。换作其他警察署长,早把他轰出去了,但米凯不行,他们俩知道太多彼此的肮脏事了。年轻的时候,他们之间有着类似友情的关系,之后演变成一种共生关系,犹如鱼和鲨鱼,如今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彼此的罪行和共同保密上,这也意味着当楚斯提出调职请求时一点也不需要假装。

但现在,楚斯开始怀疑自己的调职请求是否明智。犯罪特警队的勤务分为两大类:侦查和分析。当他听到队长甘纳·哈根说他可以自行选择做哪类勤务时,他就明白了,没人期待他能担当多少责任。这对楚斯来说倒也无所谓,但他必须承认,当卡翠娜·布莱特警监带他熟悉单位,口中一直称他为“警员”,又特别详细地说明咖啡机该如何使用时,他心里一阵刺痛。

门开了,三个少女站在门口,用吓坏了的表情看着他,显然她们已听说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警察,”楚斯说,亮出证件,“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在……”“……可不可以请教几个问题,请你们提供协助?”一个声音从楚斯背后传来,是那个新来的家伙韦勒。楚斯看到三个少女的惊恐表情迅速退去,整个脸孔都亮了起来。“当然可以,”开门的少女说,“你们知道是谁……是谁……做的吗?”“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能说。”楚斯说。“但我们可以说的是,”韦勒说,“你们没有必要感到害怕。我想你们应该都还是学生吧,是一起合租这套公寓吗?”“对。”三人齐声回答,仿佛谁都想当第一个回答的人。“我们可以进来吗?”韦勒说,微微一笑。楚斯注意到他的笑容跟米凯一样雪白。

三个少女引领他们走进客厅,其中两人很快地收拾好桌上的啤酒罐和玻璃杯,离开了客厅。“昨晚我们在这里开了个小派对,”开门的少女怯怯地说,“真是太糟糕了。”

楚斯不确定她的意思是说邻居遇害很糟糕,还是命案发生时她们正在开派对很糟糕。“昨晚十点到午夜,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楚斯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那埃尔斯……”“埃莉斯。”韦勒一边纠正道,一边拿出笔记本和笔。楚斯突然想到自己也应该做点笔记。

楚斯清了清喉咙。“你们这个邻居有男朋友吗?或是经常跟什么人在一起?”“我不知道。”少女说。“谢谢,那没事了。”楚斯说,转身就要朝门口走去。这时另外两个少女正好回到客厅。“我们也想听听你们怎么说,”韦勒说,“你们的朋友说她昨天什么都没听到,也不知道埃莉斯·黑尔曼森平常或最近经常跟谁来往,请问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韦勒,同时摇了摇头,头上的金发随之飘动。楚斯发现三个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年轻的警探身上,对此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受过很多“被忽视”的训练,早已习惯胸口那一丁点的痛楚,就像那次在曼格鲁区的高中,乌拉终于正眼看他,却只是问他是否知道米凯在哪里。这是手机问世之前的事了,当时楚斯还没法给米凯发短信。有一次楚斯干脆回答乌拉说,想找米凯可能有点困难,因为他跟一个女性友人去露营了。露营之事虽是事实,但楚斯这样回答只是想在乌拉眼中看到她也在承受着和自己同样的痛苦。“你们最后一次碰见埃莉斯是什么时候?”韦勒问说。

三个少女又面面相觑。“我们没有碰见她,可是……”

其中一个少女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却立刻发现自己的举止十分不恰当,便用手捂住了嘴巴。开门的少女清了清喉咙:“恩里克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说他跟阿尔法昨天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的拱道里小便。”“他们就真的……很蠢而已。”高个子少女说。“他们只是有点喝醉了。”第三名少女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开门的少女瞪了另外两人一眼,意思是要她们正经一点。“反正呢,他们站在楼下的时候,刚好有个小姐经过,所以才打电话来跟我们道歉,怕他们的行为会让我们难堪。”“这样做很体贴,”韦勒说,“那他们认为那位小姐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在网上读到说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遇害,又看到了我们这栋公寓的照片,就用谷歌搜索了在线新闻的被害人照片。”

楚斯发出呼噜的一声,他最痛恨记者了,妈的,每一个都跟食腐动物没什么两样。他走到窗前,低头朝街上望去,便看见封锁线外围着一群记者,面前伸出一个个摄影器材长镜头,仿佛秃鹰的喙,希望在尸体运出时捕捉到画面。现场待命的救护车旁站着一个男子,头上戴着织有绿、黄、红三色条纹的牙买加毛线帽,在和身穿白制服的同事说话,正是刑事鉴识单位的毕尔·侯勒姆。只见侯勒姆朝同事点了点头,随即又走进公寓,走路的姿势有点弓身驼背,仿佛是肚子痛。楚斯心想,该不会跟最近的八卦有关吧?听说这个有着死鱼眼、大圆脸的土包子,最近被卡翠娜给甩了。很好,还有其他人会尝到被撕成碎片的痛苦。韦勒的高亢嗓音在楚斯背后响起:“所以他们一个叫恩里克,一个叫……”“不是啦不是啦!”三个少女笑道,“一个叫亨里克,一个叫阿尔夫。”

楚斯和韦勒对视了下,朝门口点了点头。“非常感谢,这样就可以了。”韦勒说,“对了,还是跟你们要一下电话吧。”

三个少女望着他,神情中混杂着惊惧和喜悦。“我是说亨里克和阿尔夫的电话。”他歪嘴一笑,补充道。

卡翠娜站在卧室里,就站在一名蹲在床边的女刑事鉴识员后方。埃莉斯平躺在被子上,但从上衣的血迹分布来看,鲜血喷出时她是站着的,有可能是站在玄关的镜子前方,因为玄关的地毯吸饱了血,甚至粘在底下的拼花地板上。玄关和卧室之间血迹甚少,这表明她的心跳可能是在玄关停止的。女鉴识员根据尸体温度和尸僵程度推断出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死因可能是脖子侧边的颈动脉处,即左肩上方的位置,遭到一个或多个利器刺穿,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此外,死者的裤子和内裤被拉到了脚踝。“我采集了她指甲底下的样本,也剪下了她的指甲,但从肉眼来看,我没看见有皮屑残留。”女鉴识员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现场鉴识工作的?”卡翠娜问道。“毕尔叫我们开始的时候,”女鉴识员答道,“他的口气好客气。”“是吗?死者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她左下臂的地方有擦伤,右手中指插了一小根木屑。”“有没有性侵的迹象?”“生殖器官没有明显的暴力侵入痕迹,但是这里……”女鉴识员拿起放大镜对着尸体腹部,卡翠娜凑到放大镜前,看见一条发亮的细线。“有可能是唾液,可能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前列腺液或精液。”“希望真是这样。”卡翠娜说。“希望她遭到性侵?”毕尔·侯勒姆走进卧室,站在卡翠娜背后。“如果是这样的话,所有证据都显示性侵发生在她死亡以后,”卡翠娜头也不回地说,“所以那时她已经没有知觉了。我倒是很希望能发现一点精液。”“我只是开个玩笑。”侯勒姆用亲切的托腾方言低声说。

卡翠娜闭上眼睛。侯勒姆当然知道精液是这类命案的“终极破案神器”,他当然也只是在开玩笑,主要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令人受伤的尴尬气氛。自从三个月前她搬离他的住处,这种尴尬就一直存在。她也想缓和这种气氛,只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女鉴识员抬头看向他们。“我这边结束了。”她说,调整了一下头上的穆斯林头巾。“救护车已经来了,我会请我们的人把尸体抬下去,”侯勒姆说,“扎赫拉,谢谢你的帮忙。”

女鉴识员点点头,快步离去,仿佛察觉到了现场的紧绷气氛。“怎么样?”卡翠娜说,逼自己朝侯勒姆看去,也逼自己忽视侯勒姆的严肃眼神,那眼神中的悲伤多过于哀求。“其实没有太多可以说的。”侯勒姆说,抓了抓从毛线帽底下冒出来的茂盛红色络腮胡。

卡翠娜等待侯勒姆往下说,希望他们在谈的仍是关于命案的事。“她好像不太打扫卫生。我们在屋子里找到很多人的头发,大部分都是男性的,而且那些头发看起来不太可能都是昨天晚上掉的。”“她是个律师,”卡翠娜说,“又是个单身女子,工作压力很大,所以可能不会像你似的把打扫卫生放在优先位置。”

侯勒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卡翠娜发现他经常带给她的罪恶感正在胸口隐隐作痛。其实关于打扫的事他们从未争吵过,侯勒姆的打扫动作总是很快,总是默默地去扫楼梯、把待洗衣物放进洗衣机、清洗浴缸、晒棉被,从不出声指责或出言讨论。对待其他事情他也是这个态度。他们同居的那一整年,两人连争执都不曾有过,他总是设法先行脱离可能会导致争执的状况。每当她让他感到失望,或只是懒得去管某些事时,他总是在一旁小心呵护、奉献牺牲、任劳任怨,像个令人厌烦的机器人,把她捧得高高的加以膜拜,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脑袋空空的公主。“你怎么知道那些是男性的头发?”她叹了口气道。“她这样一个单身女子,工作压力又很大……”侯勒姆说,并未看她。

卡翠娜交叠双臂:“你想说什么,毕尔?”“什么?”侯勒姆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比平常还突出了些。“你是说我是个随便的人吗?好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不是!”侯勒姆扬起双手,仿佛要自我防卫,“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开了一个烂玩笑而已。”

卡翠娜知道自己应该怜悯侯勒姆才对,她也确实有点这种心情,但还不到会想上前给他个拥抱的程度。这种怜悯之情其实比较像是嘲笑,而这种嘲笑让她想要赏他一巴掌,羞辱他。这就是为什么她会离开,因为她不想看到像侯勒姆这样一个完美的老好人受到羞辱。卡翠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呢,是男人的?”“那些头发大部分都是短发,”侯勒姆说,“得等分析报告出来后才能确定,不过那么多DNA应该够让国家鉴识中心忙上一阵子了。”“好吧,”卡翠娜说,转头看向尸体,“知道凶手是用什么凶器刺死她的吗?或者应该说砍死她?因为有数个穿刺伤聚集在一起。”“不太容易看出来,但伤口呈现出一种排列模式,”侯勒姆说,“应该说两种排列模式。”“哦?”

侯勒姆走到尸体旁边,指着埃莉斯的颈部,就在她那头金色短发下方的位置。“你能看出来这些伤口形成了两个重叠的椭圆形吗,一个在这里,一个在这里?”

卡翠娜侧过头:“听你这么一说……”“这很像咬痕。”“哦,×!”卡翠娜脱口而出,“难道是动物干的?”“天知道。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上下两排牙齿咬合后,皮肤皱褶处被拉开又压在一起,就会产生这种痕迹……”侯勒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半透明的纸袋,卡翠娜立刻认出那是他今天带出门的午餐包装纸。“看来它跟我这个托腾人的咬痕还挺像的呢。”“但人类的牙齿不可能在她脖子上造成这种伤口。”“这我同意,但那个排列模式属于人类的牙齿。”

卡翠娜舔了舔嘴唇:“有些人会刻意去把牙齿磨尖。”“如果是人类的牙齿,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伤口周围找到唾液,但无论如何,如果凶手咬她的时候是站在玄关地毯上的,那么这个咬痕显示凶手是站在她背后,而且比她还高。”“鉴识员没在她的指甲底下发现皮屑,这表示凶手应该是紧紧架住了她,”卡翠娜说,“所以凶手是个强壮的男性,中等以上身高,牙齿长得像掠食性动物。”

两人静静地站着,看着尸体。卡翠娜心想,他们就像画廊里的一对小情侣,正在思索该发表什么高见才能让对方崇拜。唯一不同的是,侯勒姆从不会想要做些什么事来让别人崇拜,但是她会。

卡翠娜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她喊道。“只是要跟你汇报,现在只有两户人家有人,而且他们都没看见或听见什么,”韦勒高亢的嗓音传了进来,“但我刚才问过昨晚在埃莉斯·黑尔曼森回家时碰见她的两个小伙子,他们说她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两个小伙子是……”“他们都没有前科,而且有出租车收据可以证明他们是在昨晚十一点半过后不久离开这里的。那两个人说他们在楼下拱道小便的时候,她刚好走进来撞见他们。我要不要带他们去局里问话?”“凶手应该不是他们,但还是带回去问话吧。”“好。”

韦勒的脚步渐行渐远。“她一个人回家,现场却没有强行入侵的迹象,”侯勒姆说,“你想会不会是她自己让凶手进来的?”“除非她跟凶手很熟。”“难道他们不认识?”“埃莉斯是个律师,她很清楚事情的风险所在,而且大门上的安全门链看起来还很新,所以我认为她是个很小心的年轻女子。”卡翠娜在尸体旁蹲下,看着埃莉斯中指上插着的小木屑和下臂上的刮痕。“她是个律师,”侯勒姆说,“哪里的律师?”“何伦森&希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报警的就是事务所的人,因为她今天没出席听证会,手机又没人接,而律师遭人攻击还挺常见的。”“所以你认为……”“没有,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不认为她会随便让人进来,但是……”卡翠娜蹙起眉头,“你觉不觉得这根白色木屑看起来带有一点粉红色?”

侯勒姆弯下腰去:“的确是白色。”“是带有一点粉红色的白色,”卡翠娜说,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他们走进玄关,卡翠娜打开大门,指着有点裂开的门板外侧。“带有一点粉红色的白色。”“你说了算。”侯勒姆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不可置信地说。“研究显示女人比男人更能分辨出色彩的细微变化。”“那这个你总看得见吧?”卡翠娜问道,拿起挂在门板内侧的安全门链。

侯勒姆靠得近了些,他的气味让卡翠娜心头一惊。也许她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感到不舒服而已。“被刮下来的皮肤组织。”侯勒姆说。“她的下臂也有刮伤,这样你明白了吧?”

侯勒姆缓缓点头:“她被安全门链刮到了,这表示当时门链是扣上的,同时也意味着案发当时她并不是被凶手推进门内,而是挣扎着想要逃到门外。”“挪威很少有人在用安全门链,我们都仰赖门锁,这是普遍的习惯。如果是她让凶手进来的,如果这个强壮男性是她熟识的人……”“……她就不会在开门让对方进来后还要匆匆忙忙扣上门链,因为她会觉得安全。所以说……”“所以说,”卡翠娜接口道,“她回到家的时候,凶手已经在家里了。”“她却毫不知情。”侯勒姆说。“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把安全门链扣上,因为她认为危险在外面。”卡翠娜心头一颤。这就是所谓的“惊惧之喜”,当侦查命案的警探突然看见或明白案情,心中就会出现这种感觉。“哈利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高兴。”侯勒姆大笑着说。“什么?”“你脸红了。”

我真是糟糕透顶,卡翠娜心想。3

星期四下午

记者会召开时,卡翠娜觉得自己心不在焉。他们在记者会上简短地说明了被害人的身份、年龄、发现地点和时间,透露的消息仅此而已。命案发生后的第一场记者会通常都必须说得越少越好,并以现代的民主公开为借口,草草走个过场。

她旁边坐着的是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哈根念出他们一起拟定的简短讲稿时,镁光灯纷纷映照在他的地中海秃头上,使他的头顶闪闪发光。卡翠娜很高兴此次负责发言的人是哈根,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成为注目的焦点,而是可以稍晚一点。这是她头一次主导命案的调查,先让哈根负责跟媒体周旋感觉会比较保险,她也可以借此机会向资深长官学习说话技巧、肢体语言和语气声调,说的虽然没什么实质内容,却又要让社会大众认为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控之中。

她坐在原位,看着聚集在四楼假释厅的三十几名记者,他们就站在后方墙壁底下,墙上挂着一幅大型画作,覆满整面墙壁,画中有许多赤裸的人在游泳,大部分是清瘦的年轻男孩。那幅画描绘的是一个纯真美丽的年代,不像现在信息爆炸,一切都被颠倒扭曲。至于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觉得那个画家应该有恋童癖。

哈根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像诵经一样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答案:“目前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像这样一句简单的回答可以换一种口气,避免听起来太过傲慢或轻浮,比如说:“现阶段我们无法评论这个问题。”或是换个更亲切一点的说法:“我们可能要稍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卡翠娜听见记者们奋笔疾书和敲打键盘,记下哈根的回答,但他们的问题本身所包含的细节还更多:“尸体受损严重吗?”“有没有性侵的迹象?”“目前有嫌犯了吗?如果有的话,是不是跟她亲近的人?”这类假设性的问题隐含了太多不堪的暗示,其实只会得到“无可奉告”的回答而已。

卡翠娜看见假释厅后方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眼戴着黑眼罩,身上穿着警察署长的制服。她知道他那身制服总是熨烫得很妥帖,挂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是米凯·贝尔曼。他并未走进厅内,只是站在门口观察。她注意到哈根也看见米凯了,在年轻许多的警察署长的视线下,他还刻意把腰杆挺直了些。“记者会到此先告一段落。”公关主管说。

卡翠娜看见米凯对她示意,表示想跟她说几句话。“下次记者会什么时候举行?”《世界之路报》跑犯罪线的记者莫娜·达亚问道。“我们会再……”“等到我们掌握新证据的时候。”哈根打断了公关主管的话。

卡翠娜注意到哈根用的是等到,而不是如果。这类措辞的细微差别十分重要,因为这表示人民公仆正孜孜不倦地工作,正义之轮正在转动,凶手迟早都会落网。“有什么新发现吗?”米凯问道,他和卡翠娜大步穿过警察总署的中庭。过去米凯那张有如少女般的俊美脸庞,在长睫毛、稍微过长的整齐头发、古铜肤色和独特白斑的衬托下,给人一种矫揉造作的感觉,也可以说是弱点。但如今他戴上眼罩,看起来颇为戏剧化,却正好出现相反的效果。眼罩暗示着力量,意味着这个男人即使失去一只眼睛也不会放弃。“鉴识人员在咬痕里发现一样东西。”卡翠娜说,跟随米凯穿过前台前方的气密门。“唾液?”“是铁锈。”“铁锈?”“对。”“什么东西的铁锈?”米凯按下面前的电梯按钮。“目前仍不清楚。”卡翠娜说,在米凯身后停下脚步。“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怎么进入公寓的?”“是的,大门门锁几乎不可能撬开,大门和窗户也没有强行入侵的迹象。虽然有可能是她自己让凶手进门的,但我们不这样认为。”“说不定凶手有钥匙。”“住宅协会采用的门锁设计是同一把钥匙既可以打开公寓大门也可以打开家门,而根据协会的钥匙记录,只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埃莉斯·黑尔曼森家的门,也就是她手上的那一把。有两个少年在她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她,班森和韦勒找他们问过话了,他们都很确定她是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的,而不是用对讲机叫已经在她家的人帮她开门。”“原来如此,但凶手也可以自己去配一把钥匙吧?”“但这样一来,凶手就必须先拿到原始的那把钥匙,再去找一个锁匠,而这个锁匠必须有能力配出同款钥匙,又要没良心到不要求客人出示住宅协会的书面许可,所以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很高。”“了解。好吧,其实我想跟你谈的不是这件事……”两人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了,正要跨出电梯的两名警察一看见警察署长立刻收起笑容。“我想跟你谈的是楚斯的事,”米凯说,很有绅士风度地让卡翠娜先进电梯,“我是说班森。”“什么事?”卡翠娜说,闻到一丝须后水的气味。她一直以为现在的男人都已经抛弃湿式刮胡法和刮完胡子后再拍须后水的动作了。侯勒姆用的是电动刮胡刀,而且懒得使用香氛须后水。至于她认识的其他男人,自从……呃,有几次她宁愿对方使用浓重的香水来遮盖他们自然的体味。“他适应得怎么样?”“你是说班森?很好啊。”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电梯门。在接下来的静默中,卡翠娜的余光瞄到米凯歪嘴一笑。“很好?”片刻之后米凯说。“我交代的事他都会去执行。”“我想你交代的事应该都不会太吃力吧?”

卡翠娜耸了耸肩。“他没有警探背景,却被分派到全挪威除了克里波之外规模最大的犯罪调查单位,容我这样说,这表示他没有机会坐上驾驶座。”

米凯点点头,揉了揉下巴。“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服从命令,以及有没有……乖乖遵守规定。”“据我所知他有,”电梯慢了下来,“不过你指的是什么规定?”“我只是希望你稍微留意他一下而已,楚斯·班森过得有点辛苦。”“你是指上次爆炸事件他受伤的事?”“我是指他的人生,他有一点……这该怎么说?”“人生一团糟?”

米凯干笑几声,朝打开的电梯门说:“你的楼层到了,布莱特。”

米凯望着卡翠娜婀娜的背影穿过走廊,朝犯罪特警队的办公室走去,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让自己的想象力自由驰骋。接着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个问题上。其实那应该不叫问题,而叫机会,尽管它是个进退两难的处境。他接到了来自首相办公室不确定且十分不正式的探询。据说内阁即将大换血,而其中最受瞩目的就是司法大臣一职的任命。对方前来探听米凯是否愿意接受司法大臣的提名,尽管目前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而已。起初米凯觉得受宠若惊,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道理。他担任警察署长期间,不仅侦破了国际知名的“警察杀手”一案,还在办案过程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并因此成为国内外知名的英雄。一个年仅四十、口条清晰的警察署长,受过法律训练,已替挪威首都侦破多起命案和毒品案,成功打击了犯罪,如果要让他担当更重大的责任,现在岂不正是时候?而他俊美的脸蛋是否会为党带来负面影响?恐怕只会吸引不少女性向他们的党靠拢而已。于是他用假设性的答案来回答这个假设性的问题,也就是他愿意接受提名。

米凯在顶楼,也就是七楼下了电梯,经过一排历任警察署长的照片。

然而在高层做出决定之前,米凯必须小心不让自己的资历蒙尘,比方说,楚斯可能会干出什么蠢事连累到他。想到报纸上登出斗大的头版标题“警察署长包庇堕落警察兼友人”,他就忍不住打冷战。那天楚斯走进他的办公室,双脚一抬搁在他的办公桌上,单刀直入地说如果自己被开除,唯一能让他稍感宽慰的就是可以把跟他一样干尽脏事的警察署长一起拉下去当垫背。因此对于楚斯调任犯罪特警队的要求,米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此外,刚才卡翠娜已确认不会让楚斯扛太多责任,所以他最近应该没什么机会捅娄子,这让米凯觉得安心了些。

莉娜一看到米凯走进外间办公室就说:“你的漂亮老婆坐在那边等你。”四年前,米凯被任命为警察署长时,莉娜就已经六十多岁了,当时她对米凯说的第一件事是她不想当他的特助,尽管现在都时兴用这个职称,她还是想当个秘书。

乌拉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莉娜说得没错,他老婆的确很漂亮。乌拉是个活泼且敏感的女人,即使已经生了三个小孩也还是如此。但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明白他的事业需要培养、支持和施展空间,而且懂得他在私生活方面偶尔犯错只是人之常情,毕竟他的职务必须承受高强度的压力。

另外,乌拉有一种纯真无染的个性,什么事都会写在脸上,而现在米凯在她脸上读到的是绝望。米凯脑中首先闪过的念头是孩子出事了,正要开口询问,却看见她脸上隐隐还有一丝怨恨,于是他明白她“又”发现了什么事。可恶。“亲爱的,你看起来好严肃,”米凯镇定地说,朝柜子走去,一边解开制服外套的纽扣,“孩子出了什么事吗?”

乌拉摇摇头。米凯假装松了口气。“我不是不高兴见到你,只不过每次你突然出现在办公室,我都会有点担心,”他将外套挂进柜子里,在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怎么啦?”“你又去跟她碰面了。”乌拉说。米凯听得出这句话她练习过很多遍,练习要怎么把话说出口而不会哭出来,但现在她的水蓝色眼眸中已然噙着泪水。

米凯摇了摇头。“你不要否认,”乌拉呜咽地说,“我看过你的手机,光这个星期你就给她打过三次电话。米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乌拉,”米凯倾身向前,越过桌面去握她的手,但她把手了抽回去,“我打给她是因为我需要她的建议。伊莎贝尔·斯科延现在在一家专门进行政治游说的公司当公关顾问,她很熟悉权力的运作,因为她自己也曾深入其中,况且她又了解我的状况。”“了解?”乌拉整张脸都扭曲了。“如果我……如果我们要去做这件事,我就需要动用所有资源增加优势,这样才能超越其他想争取这个位子的人。内阁成员,乌拉,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就连我们的家庭也比不上?”乌拉抽抽噎噎地说。“你很清楚我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家庭失望……”“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她哭喊着说,“你已经……”“……而且我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乌拉。我跟那个女人讲电话纯粹是为了公事,你又何必吃飞醋呢?”“那个女人只当过短短一阵子的政务官员,她能够给你什么建议?”“比如说要在政坛生存,什么事不可以做,这就很重要。他们雇用她就是要买她的经验,例如你不可以背叛自己的理念、身边的战友和责任及义务。还有,如果你犯了错,一定要道歉,然后下次把事情做对。犯错是可以的,背叛是不可以的,我不想做出背叛的事,乌拉。”他又握住她的手,这次她的手没有闪躲。“我知道经过那些事,我没有立场跟你要求太多,但如果我要去争取这个位子,就需要你的信任和支持。你得相信我才行。”“我要怎么……”“来,”米凯站起身来,依然拉着乌拉的手,牵着她走到窗边,让她面对市区街景,然后站到她背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警察总署坐落于山丘顶端,可以俯瞰沐浴在阳光中的半个奥斯陆。“乌拉,你想不想帮助我做出改变?你想不想帮助我替我们的孩子、我们的邻居、我们这座城市还有我们这个国家,创造出一个更安全的未来?”

他感觉得到他的话对她产生了影响。天哪,就连他自己也受到了感染,他对自己这番话感动莫名,即便这些话不过是从他打算对媒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