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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29 05: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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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丙超 著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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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被遗忘的家(上 下卷)

不能被遗忘的家(上 下卷)试读:

不能被遗忘的家徐丙超 著南京大学出版社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不能被遗忘的家/徐丙超著.—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12ISBN 978-7-305-15823-0Ⅰ.①不… Ⅱ.①徐… Ⅲ.①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Ⅳ.①I247.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5)第201568号出 版 者 南京大学出版社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 邮 编 210093出 版 人 金鑫荣书  名 不能被遗忘的家著  者 徐丙超责任编辑 王其平 编辑热线 025-83596923照  排 南京紫藤制版印务中心印  刷 常州市武进第三印刷有限公司开  本 880×1230 1/32 印张22.5 字数623千版  次 2015年12月第1版 2015年12月第1次印刷ISBN 978-7-305-15823-0网  址:http://www.njupco.com官方微博:http://weibo.com/njupco官方微信:njupress销售咨询热线:(025)83594756*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序

收到徐丙超先生的长篇新作,面对这部洋洋60多万字的大部头作品,真是十分的感慨,不免以自己的写作体会,想象着徐丙超创作这部巨作的每一天的日子,曾经是多么的艰巨,曾经是多么的遥远,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终于有一天,他完成了这样一部沉甸甸的作品。在盛行小长篇的时代,这样厚重的长篇,确实是令人感佩、令人震憾的。

粗读徐丙超这部作品,我个人觉得,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色值得深入关注。一、作品的跨度

百年跨度,十载创作,含辛茹苦,沥血呕心。徐丙超以自己的勤奋、刻苦,为我们奉上了一盘精美的文字大餐。小说《不能被遗忘的家》以一个家族的线条式延伸,向我们展示了中国近百年来风起云涌的沧桑巨变。可以说,这既是一个家族的百年,也是中国历史的百年凝缩。日本侵华,抗战胜利,国内战争,开国大典,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小说中有深重的苦难,也有甜蜜的幸福;有灿烂的笑容,也有辛酸的泪水;有熠熠闪光的善良,也有阴暗卑劣的角落。小人物遭遇大时代,生死悲欢,令人扼腕唏嘘……二、作品的高度

整体上讲,这部作品有属于自己的高度。

通篇看来,作品向我们展示了正义的力量,弘扬了正气,讴歌了真善美,鞭挞了假丑恶。作者通过对不同人物不同命运的安排,为我们彰显了这种力量。这是文学艺术作品的高度所在,也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所在。作者的思想常常决定作品的思想,作品的思想又决定作品的高度。在阅读与写作越来越表面化、肤浅化、快餐化的当下,呕心沥血的写作似乎越来越没有市场。但是,真正的作品,从来不是以其所在当时的市场价值进行衡量的。只有经历过时间的检视,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洞察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有价值的作品。所以我想,徐丙超的写作是一种在喧嚣浮华中有坚持的写作,也是一种有高度的写作。三、作品的亮度

主人公秦广宇是风云时代里面的一个代表人物。他的身上,集结着苦难、屈辱、伤痕、失落、希冀、绝望、勤勉、善良、正直、乐观、豁达、坚韧。他是苦难的化身,也是幸福的承载。他见证了无数次的诞生与死亡:人的诞生,希望的诞生,道路的诞生;人的死亡,希望的死亡,道路的死亡。正是这一次次的诞生与死亡,让他变得成熟、理性、干练。苦痛是人生难得的磨砺。秦广宇的经历,向我们揭示了芸芸众生在利益、金钱、荣誉、地位、亲情、友情、爱情之间的艰难挣扎。细节描写,人性刻画,将整个文本演绎得质朴、圆润、精致、深刻,以大秦庄为背景一路展开的沧桑历程,为我们翻开了一页人性的大歌,时代的巨音。每一个人在整体中宛如细沙的微不足道和在自我中又恍若宇宙的不可或缺,都在作品中得到了完满的呈现。对每个人物形象、心理、动作、姿势、神情的精准把握,正是作品《不能被遗忘的家》的亮度。祥龙扛着鼓鼓囊囊的,上面写着“罗马尼亚尿素”的蛇皮

袋,一直把他送到庄前,那条东西走向的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

小土路上。小路两边是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阴森森的芦

苇荡里,不时传来几声乌鸦长一声短一声直直的怪叫,一阵风吹

来,芦苇荡里沙沙作响,在这漆黑的黑夜里,让人头皮都发麻。

祥龙不放心,又把他送到西边的大公路上。祥龙把蛇皮袋交到广宇的手里:“家里你就放心吧,等贾青

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再杂七杂八地攒一点钱,把小门楼,重

新给支起来,把院墙给拾起来,再把那两扇门板给安上。我想过

了,准备把堂屋后窗给堵死,小锅屋门也给堵死,那两只鲁花鸡,

就给你嫂代养着,攒的鸡蛋钱留着,等你回来再给你。”广宇握

着他的手。“那些锅碗瓢盆还有其他被砸碎的东西,我看就算了吧,暂

时你也用不着,等以后再说,只要你好就中,留着青山在,不怕

没柴烧。”“我让你操心了……”广宇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说。“说这个干什么呀?谁叫我们俩是兄弟呢?到了那里,立马

给我来信。”两个人对视着。站在带着深秋冷风的黑夜里,祥龙莫语了。被他紧握着的手,

慢慢地松开了,他双眼模糊地目送着他疲惫的身影。

类似这样的文字,向我们展现了活生生的乡村图景,也展现了栩栩如生的人物特征。这样的描写,在作品中比比皆是。它们构成了作品的亮度。

徐丙超先生少年家贫,苦难度日。贫苦生活磨砺了他的意志,锻炼了他的品质。工作的压力、环境的变迁、城市的喧嚣,没有改变他做人的底质,也就是那种存留在心底、永不泯灭的,带有古槐曲柳、枯树新叶、池塘蛙鸣、青草木灰、黑土腥味的浓浓乡情。虽然从农村、工厂走进了政府机关,但他时时不忘自己贫寒出生,无时不在关心、关注着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当很多人沉浸在灯红酒绿,他却像在大漠里行走的苦行僧,不声不响地拿起了笔,从构思到定稿,前后用了将近十年时间,默默地为我们奉献了这样一部文学大餐。这既是他对于自己的一个总结,也是他对于故乡热土的一个回报。《不能被遗忘的家》——让我们魂牵梦绕、无法忘怀的精神家园。目录

上部 第一章 只好这样了 不能再拖了小纸条唐霞的母亲抓坏分子去砸他个小杂种这就是家电站第二章 赶往县城 庄慧娟三老婆小叔再去县政府二管家惨了返校回家生的希望小男孩破家罪人之家庆幸的事新生活中的奶奶贾贵堂家我要喝口糊糊不能不算大喜事贾贵堂家又变了急事急办难为了王媒婆刘成希望书记讲话暴风骤雨为什么石子月娥难产慰问吗四队不干了这下中了案子终于破了火车站第三章 火车站 火车站的由来火车站的第一部分火车站的第二部分候车室厕所职工宿舍主街道新来的旅客小孩被偷真的有希望吗第四章 列车上 驰出了车站的列车铁路旁的女尸过了山海关想起了冯二爷关于秦宜仁老师的案子瞎婆婆的希望对于冯二爷的安排崔老汉到站了第五章 东北的生活 包庄车站去十七分场到了见到唐霞了晚饭第一个夜晚结婚找工作结账海报担心收到通知书的幸福短暂的幸福这样的心境第六章 散记 第一名比较农业中学学生被抓遗嘱吴老师失踪1977年的十月悄悄地准备滑档第七章 还是散记 凑盘缠送了一段路,又送了一段路大礼堂这次比上次更可怕奶奶突然生病住院房子都是为了我离开学校西大门病房里的两个人不是不想要你不又怎么办呢活了的死蛇原来如此天生就是福润物细无声上坡下坡五花个子这样的人真的没想到她怕自己不行了开会过新年第八章 写在东北 考试清冷的家道喜又是滑档同样的大碾盘回乡后的生活唐霞她的性格好腰两方都划算终于嫁人了新婚之夜也应该感谢他好媳妇不明事理怪不得是这样么十八岁的古芳第九章 回大秦庄 闹分队闹分组再闹辞职办水泥制品厂唐霞的母亲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家子怎么就这样不争气的呢她就是个操心人不仅如此都是些骗人的鬼话真是个好心人该不该感谢呢第十章 于欣及其家人 已经拖了好长时间了这一年的晚春光鲜与荣耀于兴华怎么能不后悔大年三十的晚上这就是他的药方吗落雪的早晨这又是为什么呢情书血色的玫瑰红了到达目的地了香喷喷的日子猜到了什么家到底在哪呢它们那么的幸福呀父亲是好人,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都是徒劳的同样的凶残亲闺女真的感觉到了吗真的是这样吗我拿什么也救不了你这个面子我还是能给的拿不住我不信,这里还就非他不可了只好这样,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心了能忍就忍忍吧你看看都怪我欲哭无泪她为的不是别人没有太大问题了都来了突然变了碾碎的不仅仅是梦难得的地方第十一章 见到了于大姐 还是那个车队中午饭幸福为广宇介绍对象第十二章 一切皆有可能 不能理解了他是个管用的人走为上计当机立断不一样,到底就是不一样又是孟师傅第十三章 活着回来的烈士 贾青与贾洁能是他吗在飞机场贾贵堂回来了忙乱了回想空白信纸周芹姑娘一直坚持着劝降钢笔不敢相信质朴、善良的姑娘砸掉吧重回故里还是贾青与贾洁

下部 第十四章 刁民 谁是你的朋友连升三级为什么会这样呢拔钉子去英子家英子的家事是难缠户吗大家都沾光怎么完成的呢第十五章 真的见鬼了 他如此为之真的见鬼我说,哪来的鬼呢怎么办呢第十六章 都是老人的不对 虽然是我叔三兄弟大家都同意了第十七章 办丧事 哭丧办事尾声堵大门先糊弄着过吧真是如此吗第十八章 父母官 卖菜罚款电话还钱仅仅是天灾吗这就是他们第十九章 争取戴帽子 去省城同样的大门老人住宿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不光喜悦你看看吧第二十章 会是谁呢 继续分析再去省城杭亚平一封邮件不可原谅总让人想笑交桃花运了第二十一章 过堂会 阳光般的生活一个口径来势凶猛交给我吧第二十二章 枣树林 见到了捐助商枣树林小桥不流水再回枣树林于大姐的心思第二十三章 大庆的电话 就怕电话铃声庞经理他的父母良心是谁造成了这样第二十四章 学习班 手机响了右手送出去,左手拿回来说不清楚了谁之过第二十五章 真的完成了 真的完成了拔树水泥标号不够结婚怎么也得有两间房子吧天仙女英雄什么都没有了回家比什么时候都寒冷第二十六章 今年是个新春节 也要一票否决剩下的怎么办弄两碗面条什么都在变卖公粮大救星不怪人家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第二十七章 高立成 云龙煤矿散乱的工棚蛮客气的一切都不需要多说了我要我的丈夫于大姐与张阿姨的家感谢老弟生命科技园第二十八章 记者来信 晓明来信发稿的小样良心第二十九章 好就好在处理的及时 一张小纸条麻脸婆婆路被堵了三句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也是工作需要突出重围沉默是金一切照旧第三十章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书记谈话晓明怎么啦是不是还骗呢从未听说过真实的情况第三十一章 再回大秦庄 再回大秦庄不行,还得想法找到刘亮的新家有了希望住院一切皆有可能是实事求是吗第三十二章 兄弟情深 还是告诉他吧希望的天空小国王赶回县城有这事吗越快越好老乡长的话去哪里呢标准第三十三章 不让老实人吃亏 部长办公室不能让老实人挨累再流泪没有,没有照你的意图用人没错送了一程又一程他,还能记得吗老干部局的家院黑夜的早晨一张小纸条第三十四章 高票当选 调整的不错他自认为是个卑鄙的小人不能说不是希望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她是何许人也是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事情求他帮忙第三十五章 幸福中的韩冰 第一次感到她很幸福可不是吗就该如此,韩冰想一切照着他的意愿不要告诉任何人第三十六章 到底怪谁呢 深思熟虑外出深造田万国我要尽一份妻子的责任希望并非都是美丽的他再忙,也有这点时间为了丈夫,为了女儿为了妻子,为了女儿他是坏人吗?第一要务第三十七章 出走 大起大落就一下抓到点子上了祥龙贾青不想当英雄去复习的地方看看两位老人真的能够忘掉吗隔墙如隔天贾老回来了决定去她那里母女俩第三十八章 三年后 也许算不上什么意外第二次来她与张晓军办公司姜海平的电话一切都没有了张晓军回来与他谈谈张晓军动怒了连夜离开美国签字

后记走过的不仅仅是路。——作者上部第一章 只好这样了不能再拖了

他,孤自一人如秋末枯败的照葵杆在这漆黑漆黑的坟堆前,已经站了很长很长时间了。

夜,比昨天晚上还要黑,黑的如死寂一般。

雾,带着晚秋的寒意,稠稠黏黏地掩覆了这里的一切。厚厚的雾团,夹杂着水气,如毛毛雨,裹着不太干净的枯草落叶的残淡熏味,早已把他那件穿了多少年的单薄的灰旧布褂子给打湿了。

应该是下半夜了,变幻莫测的稠雾缠绕着他瘦弱的身子,掠过这片洼地,正向东南岗的荒岭上飘去。远远的天空,露出几颗零零点点的星星,它们正用冰冷而又悲怯的眼睛望着这方土地。

这是在告诉他不能再等了。他加快了速度,把坟上高高厚厚、密密匝匝,潮乎乎、湿漉漉的野蒿、青草,用贴着地皮的钩头镰刀,一根一根轻轻地割去。他舍不得,哪怕是一粒、一丝、一毫的泥土,都不能因为他的不慎,而顺着他割草的镰刀头滑落下来。

刚才还是蓬头垢面、荒荒丛深、一人多高的杂草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新坟了。坟头已经歪了,他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把它给扶正。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可以给她重新做一个新的,但这里的风俗是不允许的,人去了,一旦下了地,每年只有一次,那就是清明节,才能在原地修补一下。这些规矩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千千万万不能破的,那他就更不能破了,即便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为她重新做一个坟头和再添几把土的理由,也是绝不可能的。

庄上已经传来了三三两两的鸡叫声,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应该快到五更天了,不能再拖了,再拖恐怕就不行了。小纸条

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在他那已经磨得泛白的灰色布褂子的内层新缝起来的口袋里的小纸条,他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还稳稳当当地贴在他的胸口前。

不要小看这张小纸条,还是祥龙不知想了多少个点子,托了多少个人,卖了多少个面子,转了多少个弯子,才从刘书记那里弄来的,说不定,明天早上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或是谁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或是他的一时心血来潮,就有可能被他不经意的一个转脸,就给收了回去。那重如泰山般的小纸条,在他刘书记的手里,也许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一张可供他用于卷烟的废纸了。

对于刘书记来说,那张一文不值的废纸,放到他秦广宇的手里,却比千斤担子还重,重的他彻夜难眠,如果没有那张“废纸”,就没有他如此“决定”的可能,他就有可能永远地呆在这里,呆在这大秦庄,即便哪一天,也许因为赶个集,走个亲戚,向他请个假,出去半天,但那也还得回来,而且得乖乖地回来,否则,就有可能在怀疑的目光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送回来。

虽然北京的政策已经有了松动,但在这偏僻的拐旮旯里,却依然如故,一切都是高度的集中,就连这小小的芝麻大点的权力,到了他刘书记的手里,都会被他放大到极致。

想到这里,广宇站起身来,站在那座漂着寒气的坟堆前,两眼又模糊了,泪水流过了他消瘦的两腮,他对着坟里的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没有说出一句来。

他决毅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座用黑色的泥土堆起来的坟堆里,埋的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母亲,更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而是他的奶奶,刚刚离他而去不久的奶奶。唐霞的母亲

还是回去吧,再回去看一眼吧,那毕竟是自己住了十几年,奶奶住了几十年的家啊!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不像个家的家,广宇又回到了昨天那让人可怖的晌午。(1)

唐霞的母亲大烟囱,属于那种无理能赖三分,有理能讲死人的主户,她正冲着坐在门旁的唐霞的哥哥唐亮一个劲地骂:“……你奶奶的,不知是谁养了你这个东西——死鳖!跟木头钻两个眼子一样,连他妈的一句人话都没有……你奶奶的,难道钱花了,鸡飞了,蛋打了,还能就这样哑巴吃黄连算了吗?还能再打光棍吗?……你奶奶的,只知道把气往肚子里咽,我是上辈子作了孽,养了你这个窝囊废,跟你大一个熊样子,我算倒他妈八辈子霉了……”

大烟囱在骂够了唐霞的哥哥以后,又调过腚去,转过脸来,对着坐在磨道里坑着头正在叹气发愁的唐霞她大,一句不重茬,一口气骂到底:“你这头闷驴,我算倒了八辈子运,摊上你这样的货色,死狗撮不上墙头,连屙屎都坐下风头,尽吃人家的下眼饭;你他妈的一辈子都给人家推下棋磨,没有做过一天长劲人,只知道让人欺负,没有他奶奶的一点×本事,家里都给人家捣荡成这个样子了,你一个男子大丈夫连咳嗽一声都没有,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在装死,装死就能算了吗?打真搁的,就给人家当软皮蛋捏了吗?”

骂完了丈夫的大烟囱,站起身来,朝唐亮他大吐口唾沫“呸”,跺着脚,拍巴打掌,隔着自家的院墙,手指着西半边天,又开始骂秦广宇了:“你个狗娘养的,我就不信你他妈的长了三头六臂,吃云太长天胆了,敢在我老娘的头上拉屎拉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有几斤几两,能吃几碗干饭……今天,老娘就要试试你,我看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就不信,太阳还能从西边出了……谁惹了我老娘,我就叫他过不上一天安稳日子,从此,绝没有好果子到他吃的,今天,非把你的头揪下来带屎肚子不可,送你上西天,叫你去见阎王爷。快,都给我抄家伙……走!找他算账去!”抓坏分子去

唐亮的后腰离多远地倚在西门旁的墙拐上。他大,脱下塌了鞋帮子的破布鞋,垫在屁股底下,还是蹲在磨道里,毛毛匝匝的嘴里鼓鼓地含着老烟袋,好半天没有吐出一口烟雾来。父子俩都没有听大烟囱的吆喝,也都没有吱声。但,他们哀叹无奈的脸上都好似在说:“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人家秦广宇干的呢?……去吧,随她去吧,随她这个疯子去吧。她是个惹祸不知道祸大的人!让她去闹吧,让她去作混吧!她能,尽管让她去能吧,现在谁也管不了她了,老天爷也管不了她了,她真的疯了……”

大晌午的大烟囱带着唐霞的几个堂兄堂弟——所谓的大豹子、二豹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凡是与她家沾点亲、带点故的都给她弄去了。

说句实话,有她大烟囱的那些话撂在那里,有的人也不好不去,去了也只是为了给她装装面子,充充人数,不完全都是真心实意的,倒是那几只豹子,鼻连着嘴,骨连着肉了,是真刀真枪,准备实打实干的。

这帮人,有的拿着草叉,有的扛着铁锄,有的拖着钢钎,有的胳肢窝里夹着个上了锈的旧洋镐,还有的举着扫帚、扬场锨、打麦棍什么的,一路上日大捣妈,气势汹汹地直奔秦广宇家了。

唐霞的母亲,敞着怀,露着两个一甩一甩的“大团结”,走在队伍的前面,就像当年土匪进村,耀武扬威,理手耍疯的,一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个石坎溜,她牙一咬,脸一横,飞起一脚骂道:“你他妈的,什么都敢欺负老娘。”

那块石坎溜被她骂得灰溜溜的滚走了。对面的巷口里,来了一条大黄狗,一看这伙人树棍草叉的架势,汪汪地干叫了两声,把尾巴夹在两条后腿的腿裆里,缩着刺毛疙腚屁股一哧溜地跑开了。

大烟囱一看广宇家芦柴笆做的小院门还紧紧地闭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脚,咣当一声,小笆门给她踢倒了过去。她站到院子当中,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指手画脚地大喊:“秦广宇,你这个坏种,你这个不是人养的坏种,有胆量,你今天就给我滚出来。”

她跳了大半天,骂了大半天,也没有人应答,更没见一个人影,她估摸着秦广宇不在家……笃定不在家,胆子就更大了,夺过三豹子手里的三股铁叉,就往秦广宇家的堂屋门冲去,嘴里嚷嚷道:“中!抓他个坏分子!”砸他个小杂种

锁在堂屋门上的那两扇不知哪辈子的破板门,让她两下就给撬开了。看看连爪大点人都没有,她就更厉害了,二回哨又跳回了院子里,看着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人,似乎真的占了上风的她,举着手里的推磨棍,朝天上,指指戳戳地放声大骂:“日你妈的,操你奶奶的,不看他小杂种长的人模狗样的,却是他妈的坏种,一肚子坏水,头当顶害疮,脚底掌淌脓坏透了。他对谁都不安好心眼,你他妈的真的长贼胆了,连老娘你都敢欺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影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好!你个臭不要脸的,不能躲吗?不能藏吗?不能跑吗?我看你能跑你妈地心眼里去了,能跑你妈个×窟窿里去!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绝不能让你秦坏种占了我们唐家的便宜……”“砸,抄了他龟孙子的家!”

她举起打麦棍,对着晾衣绳就砸了下去,铅条拉的晾衣绳,没有被她砸断,反而把挂在晾衣绳上的干毛巾,给弹飞到了半空中,飘了一大圈又落到了她的头上,你说把她给气的呀,更是满眼冒金星,她一把拽下干毛巾,朝地上一摔,举着打麦棍,就冲进了西边的烧锅屋里,里边传来了乒乒乓乓、咣咣当当、稀里哗啦、猛砸狂劈的咣通声。广宇家的锅碗瓢盆全给她砸的稀巴烂,连土砖砌的锅墙,也给她用洋镐给扒倒了,倒在烟灰里的锅墙,砸喷得满屋都是烟。

这还不满意,她又带着只有小学文化的十四五岁的三豹子,一榔头下去,把广宇家那个破板门给砸歪嘴了,把堂屋里的木床,吃饭用的小桌子,小板凳都给砸得底朝天,四仰八叉的。还有腌酸菜的灰沙缸、盛盐的黑坛子、碗大点的鸡食盆也都给她恶狠狠地摔成八瓣了,(2)就连两个“土宽”也给她三下五除二给捣散了。

还有,也是广宇家里仅有的二十来斤棒子,连同簸箕,一下子给她扔到了院子里去了,撒的满天满地都是玉米粒。广宇的几捆书,也没有逃脱这次劫难,给她抱到院子里,一根火柴全部化为了灰烬。实在是没有东西可砸了。但,唐霞的母亲,还是不满意,还是不解气,还是一肚子的怒火,不过她眼睛到底是尖,手一伸,把挂在茅屋西门旁木橛上的两串刚刚晒红了的干辣椒,一把拽了下来,气狠狠地掼在了地上,然后,踏上双脚,咬着牙,给踏的细碎细碎的,仅仅还能看到辣椒点点红皮和隐隐约约的星星粒粒的黄种子。

三豹子累累巴巴地把一块大石头,举过头顶,一下子砸了下去,将烧锅屋南门旁祖上留下来的那口紫色的大水缸,咣通一声,瞬间变成了多少块,满满溜溜的一缸水,淌了满地,与撒在地上的玉米粒混在一起,引来了好几只鲁花鸡和两三头毛头猪,把院子里拱的个底朝天。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这个家就被他们砸得不像样子了。

就这样,三豹子还没过瘾,正在兴头上的他,抢过了靠在小屋南山墙上的一根扁担,高高地直举到半空中,又恶狠狠地砸向了堂屋东门屋檐下那堆浓郁厚密的花丛。茂密青绿绽开的月季花丛,被他一扁担劈成了两大瓣,轰,喷的一下,一大团、密密匝匝、黑黑压压、泛黄褐色的灰团嗡地飞了起来。

原来隐藏在矮墩墩的月季花丛中央的大马蜂窝,被他这么一猛劲给砸得稀巴烂,这下可真的惹马蜂出蛰了。被毁了巢、捣了家的大马蜂,就像无数个轰炸机,愤怒地从空中,对准他们猛扑下来。

从小就南湖到北湖,东庄到西庄,远沟埃摸沟欠,拉弹弓,投石子,偷小枣,捣马蜂窝的三豹子,知道这个东西的厉害,拾起撂在地上的那条干毛巾,一只手在头上乱舞,另一只手扒开人群,弯着比他人矮一截的腰,硬是从人缝里给钻了出去,真的谢天谢地啊!

惹急了的马蜂群,不管谁亲、谁近、谁远,在它们的眼里,这些聚拢过来的人,都是敌人。

它们从天而降,捞到谁就蛰谁,这下可好了,那些看的有滋有味、津津乐道的人,可都慌了腿,大乱了,你推我,我推你,狂喊怪叫着,鸡命、狗命、水命、不要命地往外逃,把广宇家不大的很窄的小院门给挤歪了,撑倒了,那圈不太厚的,有半人高的小院墙也给他们挤得东倒西歪的了,现在谁也顾不了谁了,逃命要紧。

大烟囱到底就是大烟囱,临危不惧,她随手抄起一个小柳筐,举过头顶,立马套在头上,两手在空中乱划乱挠,跟水淹似的。她就是这样也没有敌住马蜂的愤怒。

几只大马蜂子,还是从柳筐的眼缝里,给钻了进去,火了的马蜂,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展开两扇飕飕的翅膀,弯回后尾,咬着头下两个铡刀似的大牙,疯狂地嗡嗡地怒叫着,把屁股尖上带的针刺硬是朝她的鼻子尖上,头脑门上,头发梢里死盯,死蛰,瞬间,她的鼻子肿了,眼睛青了,额头上长了个大肉团子,她大哭大叫:“你妈的秦广宇,你个秦坏种,绝八代的坏种,绝你妈香炉一点灰了……你个绝×养的呀,你比毒灰蛇还毒呀,你害了我全家呀,叫我在全庄人面前抬不起头呀,还叫大马蜂来蛰我啊……我非跟你妈的拼到底不可!”

唐霞她妈抓紧散不拉碴的破扫帚,对准空中的马蜂群乱绕乱舞,你还不用说,针尖还真的犯麦芒来?这大群马蜂,给她这扫帚头上乱七八糟的无数根扫签,乱舞的没有了方向或者说舞昏了头,四处逃走了,也许它们一气之下,干脆就不要这个地方,到别处去起窝了。

放心了,看热闹的人又都赶回来了。

疼得要命的大烟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了,彻底没有面子了,哭喊着,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来回翻滚了好大一阵子,没一会功夫,不喊了,不叫了,不滚了,腿也不骚绕了,没气了。

坏了,要出人命了,几个看起来有经验的人,一起围了上来,把她扶坐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脯,又是扇耳光的,好不容易才把她弄醒过来,她哼哼歪歪地出了一口气,在场的,除了她家的近门,大家都在窃窃地私笑,有的,更是希望她能再来一个高潮。

不知是哪里刮来了一股风,助了大烟囱的一臂之力,她蹦得从地上跳了起来,杀气腾腾的,一头扎进了西边的烧锅屋,拿出一个瘪瘪的火柴盒,举着左额头上被马蜂蜇起来的大瘤子,睁着想睁而睁不开来的、肿得厚厚的、明明洁洁的,多要有一韭菜叶宽的虾皮眼睛,嘴里嚼着白沫,上面两只手指着天,下面两脚跺着地:“日你妈狗娘养的,操你妈的八代祖宗的,我非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行……烧!烧了他龟孙子的牢房。”

说着,嚓拉一下,她划着一根火柴,就往广宇家的茅屋檐上送去。“不要胡来!你瞎瞅什么!”大队的民兵营单营长站到了她的面前,威武高大的单营长两眼瞪着她,她也不知是头脑肿胀疼的原因,也不知道是气着急的缘故,还是被这突然大喝一声给镇住了,反正大烟囱张了好几次嘴,也没有张出个什么李张老来。

看那情形,如果要不是大队干部来这里调查生产队大菜园的几个水萝卜被偷的事情,给祥龙设个圈套带到此地,这个家还不知要被他们折腾到什么样子呢!

对于这件事情,有的向灯的,有的向火的,更多的是同情广宇的,同情这个孤门小姓、势单力薄的老实人家的。但也有倾向唐霞家的,而且特别的积极,即使在全村所有妇道人家,包括所有大男人在内都不愿说、不敢说或者叫不想帮她拉这个弯子的时候,她却坚决地站出来力挺大烟囱,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柏华的母亲——韦琴。

不知什么原因,韦琴却是大烟囱的鼎力支持者,在民兵营长出来阻止,并准备“立案”查处的时候,她使劲地扒开人群,硬是挤上前去说:“单营长啊,你不知道这里的鬼呀,他家连那头死淮猪都卖了,你说这事还能有假吗?这是早有阴谋的事唉!你别看这小子生的白白嫩嫩的,长的人五人六的,外表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其实一肚子歪心眼。他在庄中老少面前,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太走大扯了,太离谱了,摆在谁家的头上,谁都受不了呀!就该把这个小王八羔子给绑起来,给批倒批臭不可。”

这话,不仅让单营长听的一怔一怔的,就连大烟囱听了也都一愣一愣的。让她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多少年来,相互瞅不起,相互不佩服,相互吐唾沫,相互翻白眼的老冤家,老对头,今天出奇了,居然能站出来,在大队干部面前,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替她说了那么多的好话。

想到这里,唐霞她妈抖动的嘴角,掠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证明她今天的斗争是大得人心的——你看,这还用说吗?这不明摆着的吗?就连老冤家、死对头都如此地支持她,还需要哩哩啦啦地多说什么呢。就是现在收场也是胜利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柏华她妈今天的“小九九”早就拨弄好了,比她算的精多了,她只顾忙活这头了。

看阵势被单营长压了下来(也不完全是单营长的能耐),那些看热闹的人,总觉得有点不过瘾,三三两两、拖拖沓沓、不太满意地惺惺地散去了。

祥龙的妻子,把这些惨况一五一十、细细骨骨地全告诉给了广宇,叹口气说道:“大兄弟,能走就走吧,这里真的一时三刻也不能呆了……”

广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什么话也没有。这就是家“天不早了,快走吧。”大脑一片空白的广宇,惊的一回头,原来是祥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们看着眼前被挤倒的小院的门楼,被推得大窟小洞的院墙,分成了几大瓣子的大水缸,歪斜地挂在堂屋门上的那两扇被砸的左一道口子、右一道口子的旧门板。就连低矮的鸡圈也没有躲过他们的棍棒,两只鲁花鸡蜷缩着翅膀,紧紧地窝蹲在已经被砸得稀烂的鸡窝旁边。

这就是他秦广宇的家。“随她去吧,遇到了这样的人家,又有什么好办法呢?今天的世道,谁人多,谁拳头硬,谁就当家,除非你手中有权,但有权有势的人也不好求呀。你还不知道呢?当时我去找刘书记,请他出出面,管管这个疯婆子,你看他倒好,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眯着眼睛,抽着烟,吐着烟圈说:“你去吧,我知道了。”说完这话,再也没有下言了,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他的软床上,连动都没动。你说,这里都闹成这样子了,你还在那里摆什么臭架子呢?实在没办法,我才把民兵营长给想方设法引到了这里,也实在是擩到了他的脸上了,他不好不处理了。“这是你嫂子东凑一块,西借一块布,帮你缝的一件棉袄,一条棉裤,虽然补丁多了点,但也能挡挡寒,听说那里早就下雪了,河里的水冻了好几丈深,都能开坦克,有人说,苏修就想从那里打过来呢。”“这是你托我帮你卖的那头小淮猪钱,送到了公社食品站,人家不要,嫌小,太瘦了,说不上秤,杀不出肥肉来。又赶着拉到集市上,人家嫌大了,说猪和人一样,大了,就懂事了,恋旧,买回家,不肯吃食,不好养。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买主,好说歹说,人家才同意,但把价钱压得死死的。我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最后还是同意了,不过还不错,一算账,卖了25块6毛钱,人家又多给了4毛钱,图个吉利,整整26块,你给装好了,好救急的时候用,要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祥龙一直在说,他一直在听。

其实,在家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广宇心里最清楚。

祥龙扛着鼓鼓囊囊的,上面写着“罗马尼亚尿素”的蛇皮袋,一直把他送到庄前,那条东西走向的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小土路上。小路两边是黑压压的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阴森森的芦苇荡里,不时传来几声乌鸦长一声短一声直直的怪叫,一阵风吹来,芦苇荡里沙沙作响,在这漆黑的黑夜里,让人头皮都发麻。祥龙不放心,又把他送到西边的大公路上。

祥龙把蛇皮袋交到广宇的手里:“家里你就放心吧,等贾青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再杂七杂八地攒一点钱,把小门楼,重新给支起来,把院墙给拾起来,再把那两扇门板给安上。我想过了,准备把堂屋后窗给堵死,小锅屋门也给堵死,那两只鲁花鸡,就给你嫂代养着,攒的鸡蛋钱留着,等你回来再给你。”广宇握着他的手。“那些锅碗瓢盆还有其他被砸碎的东西,我看就算了吧,暂时你也用不着,等以后再说,只要你好就中,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让你操心了……”广宇死死地握着他的手说。“说这个干什么呀?谁叫我们俩是兄弟呢?到了那里,立马给我来信。”两个人对视着。

站在带着深秋冷风的黑夜里,祥龙莫语了。被他紧握着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双眼模糊地目送着他疲惫的身影。

不知道他的路会怎么走。

广宇背着蛇皮袋,沿着那条往北的土公路,消失在了漆黑里。

广宇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但总觉得他还站在那里。此时,广宇体会最深的是:“患难中的真情,比金子还珍贵。”电站

走了有个把小时了,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就快要亮了,但又暗了下来。这天亮前的黑暗,比漆黑的黑夜还要暗。

这叫大秦庄电站,离大秦庄大队有十来里路,电站门前的光秃秃的水泥杆上,安着一盏带罩的小灯泡,昏昏暗暗的,跟鬼火一样,但此时,却比什么时候都显得光亮。

听说,这电站很早很早以前就建起来了,比广宇的年龄还大,灰砖灰瓦,没有带走廊的七间大瓦房,拉在一个长方形的小院子里,院墙也是白色灰扣的青砖灰墙。院子里栽了很多很多的水杉树,每棵水杉树都长得笔直笔直的。

在冯二爷的关照下,电站小院子的东南角建有一个猪圈,里边每年都养一两头“老淮猪”。院子的西南角盖有一个鸡舍。里面养有十几只鸡。这是电站上几个人的小副业,也算额外收入吧。不过,这也需要胆量的,弄得不好,就会被当着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掉,说不定,还能给你弄顶帽子戴戴,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呢。

冯二爷就住在最西头的那间屋子里,是特殊照顾的独门小院,也算大院里套小院了。但不好跟人家的大宅院比,不过在这里,可是特殊又特殊了。

广宇对这里并不陌生,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到冬年时节,奶奶就叫他送些好吃的来给冯二爷,也就是地瓜干馍馍,生产队分的一点萝卜大菜什么的,有时也会送点黄豆、二三两粉条,或者是一蒜窝冬瓜酱。冯二爷也会给他带一些好吃的回家,都是供销社和大队代销店里没有的,比方说,几斤大米,几斤白面,还有白砂糖什么的,都是些贵重的东西。

奶奶经常给他讲:冯二爷是个好人,他救了很多人,没有了他,就没有我们秦家了,他是我们秦家的大恩人,永远都不能忘记。唉!就一点不好,他一辈子也没有娶个家,没有给那瞎婆婆留下个一男半女的……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孤老头子。唉,人啊……每次提到冯二爷,广宇的奶奶都会讲得很多很多,好像总有讲不完的事。

有关冯二爷,广宇也是很清楚的,特别是随着他年龄一天天的长大,体会就更深刻了。要是在平时,广宇一定要跨过这座桥,过去看看他老人家,但他今天不能去了,因为,冯二爷一旦知道了,是决不允许他这样做的。(1) “大烟囱”——方言,特指那些非常厉害的农村妇女。(2) 土宽——过去农民用烂泥制成装粮食的用具,类似于水缸的形状。第二章 赶往县城庄慧娟

走在这条弯来曲去的大公路上,除了潮乎乎的黄土就是些垫脚掌心的有黑豆粒那么大的歪歪拐拐的碎沙石子。有时候也能隐约地看到一溜拖的长长的有窝窝头大小的一块、二块、三块也许有四块的黑团团。这个,广宇知道,那是昨天去公社粮站交公粮的大车回来晚了,等不及到家的老黄牛稀稀拉拉留下来的。要是奶奶在世的时候,是决不可能让它等到天亮的。奶奶就是用这种拾粪、锄地、割牛草、翻地瓜藤的方式,挣一分两分公分,艰难地拉扯着广宇。

庄上的人都说,奶奶庄慧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但从广宇记事的时候起,他所看到的奶奶,就好像是一棵生长到了晚年的摇晃在深秋晚风中的老树,越来越干瘦无力,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奶奶虽然走了好长时间了,但她平时那些零零碎碎、断断续续的话絮,正伴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那是1938年的冬天,刚从教会中学放假回来的秦宜仁,凳子还没坐热,大官庄镇就来人报信了,说他的姐姐家出事了,他和妻子坐上马车就往大官庄镇赶。

大秦庄村离大官庄镇还有一百多里路,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拼命地跑,颠簸的马车轱辘一蹦一跳的,车身子一起一落,一时歪到这边,一时歪到那边,就像小孩子沿着铺满零零乱乱石坎溜的路边,推着用铅条圈起来的铁圈一样,东倒西歪,蹿上跳下,他们的五脏六腑差一点就要被抖出来了。但,车子一分钟也不能停,还要加快。

终于让他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但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秦宜仁姐姐家的南北两个大院子,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根还没有烧透的粗粗的房梁和牛车、马车的车框框还在没有死去的火堆里冒着缕缕青烟,在寒风中,像哭丧的队伍一样,向东南方向飘去。一大堆人围在秦宜仁姐姐家的南场上。他扒开人群,见到的只是身首分离,躺在冰天雪地上的六具尸首。那是秦宜仁的姐姐、姐夫和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以及他姐姐的老公公、老婆婆。他们的血,已经将白雪染成了褐红色,在冬天的冷风里,冻成了一片一片,四边翘起,当中凹的冰雪碴碴,如同打碎了的紫红色洋瓶渣子,冷冷碎碎地散落在阴着干裂血迹的场地上。

事情是昨天夜里发生的,有可能是在下半夜,到底是谁如此狠毒,竟做出如此让人惊愕恐怖的事情呢?三老婆

第二天,秦宜仁将有关情况报告给了“林阴县政府”。章县长的态度异常坚决:“嗯……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天底下,尽还能有这样的事情!……这样目无王法,糟践朝纲,为非作歹的事情,本府决不手软!将严加查办,必须尽快把凶手缉拿归案,依照法律就地正法。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不然本府怎么能保一方平安?怎么能为民做主?子民们又怎么能信服我这个县长呢?更何况,此事又发生在你秦先生家呢?请放心……”

秦宜仁带着悲伤和希望,安葬了姐姐的家人,回到大秦庄等待破案的消息。但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来半点的音讯。

实际上这个案子是明摆着的,秦宜仁的姐夫是个儒雅的读书人,他的姐姐带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很少外出,夫妻俩是镇上公认的忠厚老实人。姐姐的公公是个两耳不问政事的生意人,开着一个油坊,一个酒坊,在大官镇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富裕人家了。建有两座一南一北的,高高大大的深宅大院。与这里的刘大生家仅一墙之隔,但,他家住在刘大生家东边,中间隔有两步来宽的巷口。

刘大生一直想把这个住在他家上首的,占着全镇最好地段的所谓“风水宝地”占为己有,但又一直找不到借口。不过,两家经常为此事发生些小口角。那时候,刘大生虽然蛮横,但迫于秦宜仁和他姐姐家在当地的声望,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日本人来了以后,总算让刘大生逮住了机会,摇身一变,他成了五乡八镇的联保司令。在日本人和日伪政府的支持下,他手里的十几条枪,一下子变成了几百号人马,从大官镇,一直到林阴县,建了多个归他管辖的碉堡据点。

现在好了,刘司令不仅蛮横,而且非常霸道。他拥有7个老婆,其中只有大老婆是明媒正娶的,其他几个都是人家不同意,但是他看中了,硬给他逼来、抢来的。

他杀人不眨眼,手段残酷,而且“刑罚”多变,最擅长的就是“刺花”,“点天灯”,“凌迟”。

他的三老婆是个有文化的知识人,被他霸占以后,心里一直不从。一次刘大生带队清乡回来,听手下人向他告密,说三太太,跟小白脸(1)私通。刘大生火冒三丈,大骂三老婆不守妇道,有失体统,给他戴绿帽子,丢了他的脸,影响了他的身份,让他不好见人,必须依法处置。

他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他三老婆的衣裳,一丝不挂,用细绳子一圈一圈地把她捆在臭椿树上,用牛皮筋沾着水,从她的脖子往下身,一鞭一鞭挨排住地朝下抽,把她的身子抽的像绽开的菊花瓣,一朵一朵、一团一团、一垄一垄地往外渗血珠。这还不够,又把她投进了漫到她脖子根的,四周高墙陡壁的,放了很多盐巴的盐水牢里,不准给她送衣,不准给她送饭,活活地把她给腌渍死了。

那个小白脸,被他扒去了外衣,他命令手下的人割去了他的阴茎,他在血淋淋的哀嚎声中,被捆上了树桩,堆进了高高厚厚的秫秸丛,泼上洋油,一把火,点了天灯,连眼睛、鼻子、耳朵、手、膀子都烧没有了,只剩下纠着的,连尺把长都没有,蜷曲在一起的成焦糊状的,如同秋后干瘪的丝瓜瓤子般大小的身子。小叔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的手下当差,勤勤恳恳替他喂马的他的亲小叔,不知是谁向他告发,说他的小叔“通匪”(八路军),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破口大骂:“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这个他妈不是人养的货色,居然在我这个司令的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这不是要害我于不仁不义吗?!是想让皇军杀我全家吗?断我的后路吗?!”立即命令保安队,把正在马厩里配草料的小叔给捆了起来。

保安队,用一根有鹅蛋粗细的梧桐树棍,五花大绑地捆在他的后腰上。把他的身体与树棍直直地扎在一起,就像一根上下直桶桶的树桩,被几个士兵搬到跟他脖子齐平的深坑里。

而后刘司令命令士兵,一锨一锨地朝深坑里填土。填一层,几个士兵就用脚在土层上来来回回地踩踏一次,把鲜土踩得结结实实的,连一点气都不漏。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填土,再一层一层地踩实。

长的很粗壮的刘大生,坐在旁边暗橙色的带沙眼的藤椅上,右腿搭在左腿上,很轻松,很悠然,很有节奏地掂着穿着高筒黑靴的左脚尖。挂在半空中的右小腿,也没有闲着,伴着他左腿轻松愉快地上掂下掂,也在有节奏地愉快地哈嗦着。刘大生露着那带有黑根的黄黄大板牙,叼着玉把的烟袋,眯着眼睛,一口一口地抽着“香烟”。嘴里不时地慢慢悠悠地向外吐出一圈一圈的烟雾。两个嘴角带着丝丝的笑意,看着士兵,一五一十、稳稳当当地忙着,流露在他两眉间舒舒畅畅的笑容,好像在告诉人们:他等了很久很久的又一桩好事,今天就要到来了。

他看了看忙完了的、站在一边的怯生生的士兵,笑笑,示意他们:很好!很好!

确实也很好,土,一直填到他小叔的脖子跟前,而且踩的扎扎实实的。

此时,他的小叔,已经不是他半小时前的小叔了,那根树棍早已被他给抽撂了。整个的身子,全部被埋在深深的深坑里,只露出一个头来。脖子想转动一下都困难。浑身上下的血液被深深的、厚厚的、结结实实的实土,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地慢慢地全给挤了上来,连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全都给顶压到了头部。他的鼻子被挤压上来的血逼的又青又肿;眼睛被挤压的比血红的牛眼还大;嘴唇被挤压的比翻过来的猪嘴唇还要厚;耳朵连同耳朵根被挤压的又紫又粗;脸被挤压的比冲了水的紫猪肝还要臃肿;头被挤压的比充了气的红气球还大;长在上面的头发一抖一抖,似乎给风吹吹就要掉下来了。

一个非常娴熟的士兵,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双手握着亮亮闪闪的尖头朝下的刺刀,十分准确地对准了他小叔的头当顶,猛地扎了下去,稍微稳当了一下,又突然地把刺刀拔了出来,聚集在头部的血液,瞬间呲向了天空,足足有两米多高。喷向空中的血液,又像炸开的烟花,均匀地散落在地面上。干燥起灰的尘土,伴着飘落下来的滴滴嗒嗒的如雨点般的血珠,蹙起了无数个有黑豆粒大小的小颗粒。

坐在藤椅上的刘大生,没有了刚才悠然自得的微笑,好长一段时间苦着脸,紧锁眉头,瞪着眼睛,抖动着嘴唇,看着被他集中过来的士兵,又突然地松开了腮帮子,仰面哈哈长笑。他那痛痛快快、彻彻底底的爽朗的笑声,就像在看话剧看到了兴头上,端起一杯久违的十年醇香,仰面一干而净,痛快极了。

他小叔的脸如一张半干半湿的黄胶皮纸,挂在支起后脑门的骨架上,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小叔的生命就在他那畅快淋漓的大笑声中,永远地结束了。

刘司令突然站起来,双眉紧锁,脸如瓦罐大的冰冻的牛肺,他环视着眼前,一排排的士兵和身后被他的淫威强迫过的一层层的老百姓,指着他的小叔,大声吼道:“谁有胆量,这……”

那些人被他嚎的个个脊梁骨朝外冒汗,连眼皮都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喘。他又瞪眼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站起身来,突然转身离去,那些士兵、老百姓,刹那间,为他让开了一条直直长长的通道。他那威武、强壮、可怖的身影,连同他那恐怖的名字,都留在了他身后数千人的放大的瞳孔里。再去县政府

就在秦宜仁姐姐一家人惨遭杀害的头天晚上,刘大生的副官带着一帮人,又找到了秦宜仁姐姐的老公公,再一次向他通报:“你家的两个院子已经充公了,作为建保安司令部使用,目的是为了保这里百姓的平安。”

秦宜仁的姐姐家跟前几次一样,还是没有答应他们,又发生了争吵。刘大生的副官觉得很没面子,认为他们家的人不自量力,根本就不把他这个副官放在眼里,脸气的跟秋天下了霜的紫茄子似的,立马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砰、砰、砰”就是三下,子弹飞向了天空,然后撂下一句狠话:“走着瞧”,转身离去了!

也就在那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令人心悸的惨不忍睹的事情。

这种明目张胆地霸占他人的房产,并把人弄到空空旷旷的场地上给残杀掉,其实就是一种示威,是向大官庄镇,及其周围人的示威,更是向秦宜仁家示威,意思是:“我,刘大生,不仅不怕你姐姐,也不怕你这个远近有名的书香人家,有本事,你就去告吧。”

又过去了一个月,上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秦宜仁心急如焚。

他又去找那个满口答应他的章县长。那位县长由于工作忙,秦宜仁连续去了三次都没有找到。到了第四次,终于给他见到了,是在他教育科的一个朋友的引导下,在林阴县的一个旅馆才找到的。听说,此位县长,经常悄悄地溜到这里来抽大烟。

县长,是找到了,但他的脸却彻底地变了。“秦先生,你就是不来,我心中也是有数的呀。哎,你家的事,我是紧紧地挂在心上的唉,你来的几封信,我都认认真真地拜读了,我也非常同情,更非常理解你和你家人着急的心情。但决不能因为同情,本府就去冤枉一个好人,那还有什么王法可言呢?我们这些人(拍拍自己的胸脯)哪还能为平民百姓做主嘛?平民百姓还能信服我吗?”秦宜仁愣愣地看着他。“你的信上一再反映此事是刘大生、刘司令所为,看来你这位满肚经文的先生,还得多思考思考。你想想:刘大生一个堂堂的大司令,他能做这样的事情吗?他即使想这样做,也不可能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法呀!再说了,刘大生,作为四乡八镇的大司令,他是在做保民平安的善事的人,怎么能去做这伤天害理、万民咒骂的事情呢?”秦宜仁两眼更怔了。“秦先生,我还是那句话,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本府一向深明大义,绝不姑息迁就任何一个坏人,但也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请你放心,这样大的杀人案件决不是一朝一日就能破的,你让我一步一步来,一定帮你查出个水落石出,请放心……”

说着,站起身来,就准备送秦宜仁出门。

后来,秦宜仁弄清楚了,这位县长和刘大生是磕头拜把子的兄弟。

看来指望这个林阴县府是绝对没有希望了。他又连续三次上诉到林州府和省政府,但都杳无音讯。至此,这位读了13年私塾,又上了多少年教会的学校,被人称为通读四书五经的大先生,此时才算真正地明白。

这是一个没有法律,没有正义,没有自由的怪胎政府。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残暴,更加虚伪。它口口声声称“平安”、“良民”、“共荣”,但都是为他们进一步压榨、残害这个民族做更多的准备的。“福音”书里是从来找不到的。二管家

早上,正在上课的秦宜仁,看到他家的二管家李树生,满头露水,鞋上,小腿肚的裤管上,沾满了毛茸茸湿湿乎乎的潮土,看来是连天带夜往这里赶的,正站在离他有七八米远的校门前的一栋老槐树下,惊慌而焦急地望着他。

他顺手把教室门给带上。“有什么急事嘛?”“大……大……大少爷,家里出事了”,本来说话就有点结巴的二管家,此时话说的就更不周全了。“慢点说,不要急。”“大奶奶……不……不行了,老……老……老爷也……也……没有了。”“怎么啦,老爷他怎么啦?”“老……老……老爷没有了,是十……十……十天前的事情。”

秦宜仁的大脑轰的一个踉跄,二管家立马上来扶住他,让他慢慢地倚到树耳上,好大的一会,他微闭着的眼睛才慢慢地睁开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姐姐家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自家又遇到了这么大的灾难。他离家还没有一个月,他的身心,还处在被许许多多的困惑所折磨的痛苦之中,可以说,他是没有或者根本就没有缓过气来,又遭到了这完全能够击溃他身心的劫难。

他,读的是私塾,学的是“仁义”“礼经”“修心”。工作的是教会学校,感受的是“福音”、“圣经”、“耶稣”。而他所面对的却是“虚伪”“欺诈”“残暴”。这是他父亲的父亲,前辈的前辈,一代一代能传授给他的,却与他们大相径庭的,他们根本就看不到而且也是想象不到的,却又活生生地摆在他眼前的,让他根本就不敢目视的残酷的现实。

他去了那栋灰黄色的小楼,向里边的人告了假。刚要上车,又转回身去,走向了刚才他授课的那间教室,把他的学生贾贵堂叫了出来,不知交代了些什么,可能是一件重要的只有交给他才能放心的事情吧,因为他的脸色比刚才要宽松了些。他坐上马车,心和飞奔的快马一样的急。惨了

父亲秦士臣房间里的箱子,柜子,厨子,床铺,凡是能收藏物件的地方,都被翻荡了一空,保存了多少年的字画、珍贵的瓷器被烧得烧,砸的砸,一片狼藉。

妻子庄慧娟的住房里,干涸着一摊洇洇的血迹。她躺在床上,头上,膀上,全身都被白纱布包裹着。一个乡里的郎中,还在给她扎针,几个女佣人,围在床前,都在抽泣,不知做些什么是好。

满满当当的院子里,其他的东西,包括仓库的粮食,都丝毫未动。只是围墙的西北角,被推开一个豁豁口。看来,这些蒙面人,都是土匪,而且是冲着老爷的住处去的,他们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要钱”。

对于他们来说,要钱比要命重要。捆人也罢,绑人也罢,抢人也罢,都是为了钱,一旦得不到钱,老爷的命就悬在弦上了,时间十分紧急。

秦宜仁请来庄上的几位族叔,请他们帮忙拿拿主意,看看如何能早点跟土匪联系上。

但在这方圆几百里的林阴山,大大小小的山头有几十个,有十几股土匪驻扎在不同的山头上,他们之间,达成了长期的,保持一定距离的默契,叫“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阳关道,各做各的生意经”。彼此之间互不见面。

按照土匪的行规,“绑架”,“拉财神”,都要留下一些话,或一些字据,或一些索要的数目。但对他家,却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只是把大奶奶暴打了一顿,把老爷给捆走了。

通过诸多的情况分析,这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不仅了解秦家进出的地理位置,而且还了解秦家人的心理,用他们的话说:“这是一桩大买卖,肥的流油,不能急,不能躁,不能慌,要稳得住。只要能给个活人,秦家就会给钱,而且一定能给很多的钱。”

根据土匪这些异常的心理和嗜好,他们心中有了点眉目。

总算弄清了,是磨唐山那股土匪干的,这股土匪在当地同行中是数一数二的。土匪头子,一个叫和大,一个叫和三,是亲兄弟俩,手(2)下有七八十条枪。他们不像别的土匪——“三不靠、不参政”,而和大、和三不仅跟县政府有私下的现金来往,又跟驻扎在这里的日本鬼子有沟通,而且沟通的很密切,同时,他们在社会各地都有自己的“眼线”。他们兄弟俩凭借日伪和地方上的势力,无恶不作,什么坏事都干,也什么坏事都敢干。

他们要“中间人”转告秦宜仁家:“五天之内,要带1000块大洋到九鼎茂岭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否则,就带100块大洋来收尸,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用他们的话说,按家规,是不可能让你带走一根汗毛的,那100块大洋,就算给弟兄们昼夜操劳的辛苦费了。

和大还一再交代中间人,一定要转告秦先生——“像他这样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都是知书达理的明白人,这点小钱算不了什么,我们也没有多要,只是意思意思,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钱,坏了秦家知书达理的好名声啊!”

对于土匪,秦宜仁是非常清楚的,即使他们不说这些话,他也都知道,只要是为了钱,只要人还困在他们的手里,只要这个制度、这个政权、这个社会还在,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而且还会继续地干下去。

秦宜仁卖掉南岭坡上的300亩地,又七凑八凑地挪用了一些,总算凑足了1000块大洋,满足了和大、和三的要求。人,总算带回来了,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秦士臣老爷,给这前前后后的一折腾,从此一病不起。

庄惠娟的身体,经秦宜仁的朋友,从林阴县“圣安医院”,请来了一个著名的老中医,通过数日调理,也能下床了。一家人,特别是那些佣人,非常高兴,都忙着拾掇草叉,镰刀,锄头,犁,牛车,准备抢收小麦。

庄邻刘成,虽然年龄不算大,识字也不多,但脑子很活跳,也会圆称点事情,他坐在秦老爷爷的床沿上安慰:“老爷爷,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啊,是喜事。你这叫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家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因为,落到了那种人手里,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的,倘若能让你捡个整尸那就算不错的了。更何况,他那么大的岁数了,被拖来拖去,捆上捆下,糟践那么多天,还能活着回来……因此,房间里的人,也都随声附和,“是喜事,是喜事”,家里的人围着老爷还算是高兴的。返校

学校已经来通知了,叫他不要回去了,因为学校停课了,但秦宜仁还是执意要回去。

他所见到的学校,再也不是以前的学校了,学校办公楼前的广场上挂的是——白底太阳旗子。

学校临街,“冯记药铺”的冯老板安排了他的生活。那里聚集了很多的同事和学生,见到了他,都非常惊讶,因为,他们不知怎么想的,认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能这样回来。

秦宜仁在药店里,主要是替冯老板往山上送货。山上“中古楼”的大庙里。住着一百多个和尚,到底一百多多少,他也不说清。还有一些不是和尚的人,也经常来这里。有的是烧香的,有的是拜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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