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局长:生与死的抉择、情与法的纠结、黑与白的较量(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0 21: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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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荣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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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局长:生与死的抉择、情与法的纠结、黑与白的较量

非常局长:生与死的抉择、情与法的纠结、黑与白的较量试读:

非常局长

:生与死的抉择、情与法的纠结、黑与白的较量作者:王荣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1-01ISBN:9787552015621本书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我的个人经历比较丰富,养路、做砖瓦、干农活是我的命运之初。在县志办工作的两年让我接触到了一些深隐民间的传奇人物。再后来是做了文学期刊编辑,公安内刊主编,交警宣传干部。最早的经历太苦,食不果腹,荤腥难得。于是开始写小说,写到了一定程度才恍然老天爷偏爱于我,给了我那么多积累人间万象的机会。

调进公安系统工作了二十来年,交了很多朋友,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们互不设防,坦诚相待,从各级局长到中层干部,再到一般民警。喝酒骂人,说怪话都不分彼此。之后看了一些公安题材的小说,看了一些电影、电视剧。看过了,回头一品,感觉平平。无一例外,不少是这个本该出好作品的时代,公安领域里的高、大、全。

有失望,也有沮丧。

是写公安题材的作家太过平庸?

是这些作家心底的历史阴影太重?

后来做了一些调查,个别作家的确有其名无其实,个别作家是把公安题材的作品定位在打斗和拼假智慧的表象上,体验生活也是浮光掠影。归纳了一下,他们深入不下去的原因有三,一是急于早日脱稿,最好能早点找到改编影视的买家,挣几个银子买房买车;二是一线民警对这类作家本能排斥,上级让接待,那就接待吧,客客气气,管吃管喝,快速打发,不会给你讲真故事,更不会与你交真朋友,言语中的内容都是报纸上和文件里常见的;三是组织作家体验生活的上级要求太明确,写出的东西必须是正能量。这没错,但什么是正能量?这就不能人云亦云了。我理解的正能量不是单一的,正能量本身是具有丰富内涵的,真正的正能量的作品或影视,不是表象的,除了灵魂是深入时代的,更是有相当可信的可读性。

这可能有两种误解,要么是作家误解了领导的意图,要么是强调正能量的领导言语有误。总之都是有误。

想想吧,任你才俊气冲牛斗,能写出好作品才是怪事。

特别是看了些以公安局长为题材的影视剧,感觉是把滤了又滤的舞台剧换了个地方,说话的语调,发布命令的刚劲,面对镜头的频频亮相,滑稽之余,还提示了智商的低下,当然,坏蛋更是智商归零。设计的曲折也是漏洞百出,阴谋诡计的走势连儿童都能说出往下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了气,于是也想写个公安局长。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那些当局长的朋友们快速地轮番占据了我的思维。除了职业,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他们愤怒时扯开了嗓子骂,骂该骂的一切,骂能骂的所有人,有时甚至敢对上级领导出言不逊,还拍桌子。懂得他们的领导不会真正生气,如果被骂得生气了,也会对着拍桌子对骂。对那些太让人愤怒的罪犯偷偷给两下也在情理之中,有时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会有事,所有在场的同事都会说罪犯是自己摔的。这就是生活中的警察。

他们吃苦耐劳,面对死亡眉头也不会皱一皱。这是事实。他们看不惯欺软怕恶。一旦遇上,就会出手。至于后果,到了那个坡再唱吧。这就是真实的警察。

他们中也有犯错的,严重的一只脚已踏进犯罪的边缘,他们身后的领导要是胆子小,要是没有担当,用不着出手推,只要不吭声,犯错的警察事业就到头了,说不定以后会破罐子破摔,这一生就完了。要是领导向上级对犯错的警察进行细致地解析,尽全力把犯错的警察拉回到队伍中,该打该骂该罚一样进行,目的是让他认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境地,民间也讲浪子回头金不换。这种例子不少,我亲身所见的就有好几起。这些犯过错的警察,有些立大功了,有些牺牲了,这就是具有人性的处理。

这些都是我用之不尽的素材,经我提炼后,他们都具有了真实的艺术形象。

经过较长时间的准备,我的公安局长张光耀出场了。他身上有一定的江湖气,也讲哥们义气,但不会越过原则的底线。喜欢骂怪话,但他有自己的骂法,喜欢的人他会当着面骂,不喜欢的人或是能力平平的领导,他会在心里骂,而且脸上还挂着你看不透内容的笑。他界限分明,一点也不含糊。他的业务能力超强,办法很多,对破案有天生的兴趣和智慧。他从不争功,他的口头禅是“只要做成了想做的事,功劳有卵用。”

他爱美,懂美,对妻子和女儿的爱无比深厚。对朋友很真,朋友犯罪了,他利用权力腾出空间,把朋友的后顾之忧处理好。在爱的人面前,喜欢的人面前,他不隐不藏。表面上他给人以滑头的印象,骨子里他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无比忠诚。他疾恶如仇,爱兵如子。为了民警们的利益,他“走钢丝”,打法律的擦边球。当纪律找上他时,他能坦然面对,对自己做过的事不推不赖。

这就是我塑造的公安局长张光耀。

想好了写个什么样的人物,想好了怎么写,心里就轻松了。

有朋友让我看看写公安题材的相关规定。这一看,顿时让我对过去写公安题材的作家们有了更深层的理解。禁区太多,尽管有些禁区令人大跌眼镜,但不能逾越。政治里面叫人喷饭的东西太多,但没人能惹得起。

我不能把自己绑在禁锢的战车上,那样我就写不出好小说了。但又不能超越纪律,于是就在夹缝里游走,在可读性上把故事做足,把内涵的展延重点落到描写人性上。《非常局长》终于杀青。作为作者,我从头梳理一遍时,没想到出于自己笔下的小说,我却像个读者,自己却越看越来劲。这是一个信号,我相信,凡是看了这本小说的读者朋友,读后的感受应该是没有委屈眼睛,没有浪费光阴。除了好看,还有一些生活层面背后的提示。非常局长

——公安局长是干啥吃的?就是带着一帮不怕挨骂,不是不怕死,却可能是躲不开死亡的男男女女游走在各种骗局和危险的折磨中。说句真心话,这种日子不是人过的,但还得无休止地过下去——不管是为了信仰还是别的什么。叫张光耀,省城城南公安分局副局长,分管刑侦和治安。这我座城市叫个什么,你抠着头皮猜去。咱得留点秘密,挨整时好有个回旋的空间。人世间人整人的事太多,你不整人也会有人想整你,这跟吸毒一球样。整人的人有整人的瘾,挨整的人是挨整的命。我的父母在流逝的岁月里看过很多被整的人,他们自己也有被整的日子,他们没有留下财物,却把余悸遗传给了我,于是懂得了有好处别往前靠,有吃亏的事就捞起来披到身上。父亲总说:“吃得亏,打得堆。”老头子没文化,也不知道是从谁嘴里捡的漏,却牢牢记住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进不求名,退不避罪。”时不时会给我念上一次,这句话的意思老爷子不一定吃得透,我却吃透了,那是自我保护的一点可怜的防患,我得其真传。

老子喜欢骂人。骂喜欢的人时,是常挂在嘴上骂;骂讨厌的人时,是放在心里骂,脸上送你的是不值钱的微笑,心里却骂出真正的阴狠。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老子是个粗俗的文化人。

文化人?哈哈,真他妈的文化人。文化人和非文化人就他妈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彩玉和狗屎各有贵贱。狗屎可以肥土,彩玉就是一个摆设。

那天我开着车路过家门口,刚迈出门槛的老父亲一眼便瞅见,随车追来一嗓子,我不敢不踩刹车。老父亲是蹬三轮出身,性子急且倔。老父亲驼峰样的背影在前,我紧跟着。客厅里三缺一,母亲和串门来的老岳父坐在麻将桌旁。父亲出门找人,老眼闪电般射中我,倒霉!我正上着班,心里急,脸上却得平和。我怕他吼出,“你那鸡巴副局长”,他那张劳动人民的臭嘴,就那样。待我坐到牌桌下方,牌局就开始了。

三位老人都专心地看着手里的牌,研究的时间长,老半天才出牌。我顺手摸张牌,是条子,我想要的,抬头看看,都没瞅我,于是,就明目张胆偷牌,左一张,右一张,不到一圈,手里的牌就换成清一色条子。手里还捏一张,为最后一击用。这时接到下属的一个电话,说麻石街有人被杀了,我按下扬声器的按钮,让对方再说一遍。三位老人瞅着手机发愣。我说:“死没?”手机那边的人说:“死了。”我说:“好,我马上就到。”关上手机,朝老人们笑笑,“人都死了,谁去也救不活,得把这圈打完。”又一轮后,我摸了一张牌,偷偷拿到桌下,朝三方挤挤眼,咬着牙关说:“老天给个机会,我就自摸了。”手里的牌在桌下换了位,一瞪眼睛,把牌高高举起拍到桌面,“嘿!清一色条子,自摸。”六只老眼交错,老父亲说:“狗日的年轻人手硬。”他们老归老,却不赖账,都开始掏钱。我说:“公事你们都听见了,这事还真归我管,这把牌就算赔罪了。”我又摸出六百元,每位老人二百元,说:“你们就玩三家吧,这钱赢来赢去都在自家人兜里倒腾。”都说老还小,六百元得到了给压岁钱的效果,老人们眼里爆出彩,都说:“去吧,去吧,国事为重。”

走到门口,听父亲说:“这狗日的打小就孝顺。”母亲说:“就是。”岳父紧跟着说:“我女儿有福气。”

哈哈,咱溜吧。

上了车,在路上我发疯般抢时间,命案不是小事。一

后来是厅长找我谈的话,这点老子没想到。

老子就是一个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与厅长中间隔了两到三个层面,这有点怪。

分局长罗朝政说:“滑头,厅长找你。”我停下脚步,看看局长,笑笑,回过头又走。罗朝政追上几步,在我肩头狠拍一掌,这一掌拍得有气,他又说:“厅长找你。”我说:“玩笑大了。”他说:“是真的,快去,约的是下午三点,刚才有点要紧事,给忘了。”他装模作样地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我信了,不过我不信罗朝政是因事忘了告诉我,他心里有疙瘩。其实他人不错,就是心眼儿小点,对一个领导来说,这不算毛病。

当年没文化的父亲给我取名张光耀,我一直疑心是什么人在坐父亲的三轮车时从嘴角掉下的,让父亲给拾了,回家就扔给了我。他想让我光宗耀祖,我说:“祖宗们太远了,把你和老妈的日子打发光鲜,我的孝顺也就到了位。”在分局里,我当了十六年副局长,被提拔的事早扔洗碗池里去了。一腔热血,挣了个名讳“老滑头”。平级和上司当人面都这么叫,下属不会当着面叫,私下在嘴里偷偷递着乐。关于绰号,同事间有三种乐法:一是恶意地乐,此类人不多;二是解闷地乐,此类人是多数;三是乐我肚子里的办法太多,钢板一样的事也能让我打磨出毛边,此类人更少,大多是跟老子过命的朋友。

我破过很多案子,功劳却大多被记到别人名下。有人为我抱屈,我笑笑说:“功劳有个卵用,做成了心里想做的事,那才叫享受。”

在分局我有三个铁杆朋友,一个是分局的刑警队副队长吴大志,一个是治安处的副处长牛大,一个是技侦处的副处长马义。都是副手,都是破案的好手。这三个人都是老子一手提起来的,提拔马义时,前任局长有个亲信想占位子,前任局长正要利用手里的权力硬拍板时,老子一拳打到前任局长的脸上,那狗日的鼻梁太脆,就那么一拳,连个脆响也没有,肉皮下的骨头便断成了两截。那次本来要提拔我当政委解决级别,这一拳下去,政委没了,记过一次,还当副局长。上级过问分局的人事调整,我手下的马义顺利地上了。这个上级还算有人情味,这小子过去也是老子的手下。

这狗日的厅长,图我啥?二

公安厅这个衙门里认识老子的人真不少,见到老子都笑得看到了牙龈,都训练有素地叫声“张副局长”。我说:“厅长找我。”第一个听见的人脸上有了惊异。老子马上改口,“你们厅长请我。”听的人脸上的笑就更怪了,那笑里用意复杂,藏着嘲讽。往下老子就不侍候了,任谁招呼,老子都怪怪地笑笑,最多哼哼,跟猪差不多。猪多自在,自顾自地哼着,摇摇尾巴,你人类算个卵,老子哼过后,晃着脑袋走过。

小子,猜吧,老子的笑里藏有什么意思。

在厅长办公室门口,我犹豫了,想,厅长找我,厅长没脑残吧?听说新上任的厅长常用逆向思维行事,狗日的怪人。一声“报告!”那门就开了。是厅长本人,好像就候在门后。我见过,远远的,脸相还是看清了。老刑侦都有这本事,瞄上鼻子就大致知道两眼的间距。

举手敬个礼,让厅长给挡下,他不冷不热地说:“别来这套,这都是做给人看的。”再看一眼后就想笑,厅长也就四十出头,至少比老子小点,挺年轻的,头顶就秃了,还秃出个样来。厅长神色一凝,“笑啥?”我油油地说:“还没笑出来。”厅长说:“我知道你想笑,说说,笑啥,别瞎编。”我说:“想起了钓鱼岛。”厅长摸摸秃顶,“还真像啊。”

两句玩笑话,把隔了两三层的拘谨捅破了。流里流气又窜回了四肢,我大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就因为老子这德行,所以才升不上去。厅长坐到对面,还弯着腰,那模样就像给我汇报工作。厅长说:“想跷二郎腿,跷吧。”我一愣,“这你也知道?”厅长说:“你周围的人都知道,老滑头落座就跷腿。”

厅长秘书把茶泡上。我看看茶水,嘴角不经意地扭扭。厅长也看看茶水,招呼秘书,“换茶,最好的碧潭飘雪。”我说:“别别,这就挺好,雀舌。”厅长说:“你那点臭毛病,哼。”茶换上了,我端起茶杯,吹吹,美美地轻啜一口,舒服劲儿就飘上了眉梢。

厅长说:“十六年没动了,想没想过动动?”

我摇摇头说:“梦里。”

厅长说:“今天我就给你现实版。”

我紧眨几下眼睛,又掐掐大腿:“厅长,拿我开涮?”

厅长在心里笑笑,嘴角流露出的是讥讽,用调侃的语气说:“到青康去,局长,政法委书记,进常委。”

我忍不住“啊”出声来,心想是那个鬼地方。

厅长踱着步,掰着手指头,“青康嘛,经济上去了,治安下滑了,各类案件不断,关系错综复杂,两年换掉三个局长,情况依然如故。”

厅长指指自己的脑袋又说:“别笑,我这里的逻辑没乱,用你这个老滑头,我足足研究了三个月,在我到这个岗位之前就瞄上你了。”

我说:“从那个位子下来,我这分局副局长也没了,也就是过了把副厅级的瘾。”

厅长脸一沉,说:“去不去,你只说两个字或一个字。”

我说:“去。干吗不去,过过瘾也成。”

虽说不一定好,好歹也到五品官的岗位放了放屁股。这话我没说出口,也不能说。

厅长说:“说说条件。”

我说:“就两个。第一个,帮我搞个银行账户,以后我得往里面存钱,存赃款,不过这钱不能让人知道,直接存银行,密码你知我知就行(这钱老子不能让它死死地待着,要是存到公安厅的账上,那跟死钱一球样);第二个,半年后我得调人,使着顺手的人。”

厅长说:“第一个马上落实,我会随时监控打进来的每一笔钱,第二个不用你操心。”

什么意思?官大一级,心思也沉。

厅长说:“想想,第一步怎么走?”

我说:“知道叫花鸡的做法吗,先掏内脏填调料,再往外抹泥。”

厅长说:“真是与众不同啊,打比方也别出心裁。”

临走,厅长说:“一年大见成效,起到扭转作用,两年彻底改变混乱的治安现状。”我把脖子伸到厅长眼前。他说:“什么意思?”我说:“你今天就割一半,剩下的到时我自己割,然后提头来见。”厅长冷哼一声,“你以为你那头值钱?”

厅长送我到门口,据说这老小子从不送人,最多挥挥手,对老子他例了外。到了门口,握住我的手说:“张光耀同志,我相信你,厅党委相信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市委书记方正雄同志,那是个政治成熟,人品高洁的老同志。”这话我记住了,有背不动的责任时,就朝这个书记身上撩。这话是不会说出来的,厅长看出老子心里在翻腾,伸出手指点点我,歪着嘴角笑笑说:“狗日的老滑头。”

哈,这话过瘾。三

上任前,我召集三个铁哥们喝酒。眼下酒贵得要命,就那点工资,几瓶酒就闹完了。我让一个做酒生意的老朋友拿来三种酒,茅台、国窖1573、五粮液,这三个小子各自喜好不同。我对朋友说,酒钱记上,退休时一并补给你,包括利息。然后打了欠条。朋友是我的知心朋友,打小就玩尿的发小,他手里这样的条子都攒下一大摞了,他曾经想撕,我说别,给将来说不定要害老子的鬼们留下一道符,贴到他们脑门子上,让他们动弹不了,朋友就把条子都留下了。

菜就两样,一大盆凉拌粉丝菠菜,一大盆土豆烧排骨。三个家伙的吃相都很难看,要是有美女看见,肯定会倒胃口。菜入口了,五官胡乱扭动,酒也喝得滋滋有声,咽下肚了,还要哈出一口夸张的气来,那脚也跷得随心所欲。一手在脚板上抠,一手端酒杯,时不时还打个喷嚏掏掏鼻孔。恶心不?酒酣耳热时,开始吆五喝六,然后就敞胸露怀了。

吃饱喝足,临到散时,我轻飘飘一句话:“那个‘钓鱼岛’睡昏了,瞎子摸象,伸错了的手指点中了老子,老子要到青康去了,局长、进常委、还兼着政法委书记,升官了,连跳三级,爽吧?”

吴大志说:“什么钓鱼岛?”“笨,我也是昨天发现的,咱们厅长前额有个钓鱼岛。”我美美地喝了一大口酒。

三人哈哈大笑。

牛大说:“不会是说着玩玩吧,一个副处,猛一下跳到副厅?”

马义摇摇头:“把范冰冰想成自己老婆,跟这差不多吧。”

我在他们头上一人给了一巴掌,“木了,这就是命。”

大志若有所思地说:“手里有权的人想给什么人一个官做,还不是一句话,咱张哥就是这句话的享受者。”

三人中,大志心思最杂,他是我最担心的哥们。

事情定了,得给家里人说说了。晚上,躺上床,一把揽过妻子。妻子说:“干吗?”我说:“检查防空洞。”妻子说:“见红了,改期。”老子一下就泄气了,悠悠地说:“唉,来场告别赛也没戏了。”妻子说:“又出差?”我说:“升官了。”我说了厅长让我到青康的事。妻子侧过头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说:“有意见?”妻子扑哧一下笑了:“老滑头还有这运气,祝贺你了,这事还不小,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说:“你不会上灶炒菜陪我喝两杯吧?”妻子穿上睡衣,边穿鞋边说:“就这意思。”

妻子炒了两个菜,还拌了一个青椒皮蛋,开了一瓶国窑,那晚呀,我们俩口子喝得红光满面,喝得热泪长淌。我说:“要不要给瑶瑶打个电话?”妻子看看墙上的钟:“你发昏啊,把她从梦里叫醒。明天吧,记着给她说说,这事我还不能转达。”我明白妻子的心思。咱的乖乖女呀,你老爸升官了,从从七品一下就到了五品,还差几步你就是高干子女了,可惜这几步老子是踏不上去喽,太高,没踏板。

老天爷太对得起我了,赏了我全天下最美最好的老婆,赏了我最乖最漂亮,也是最捣蛋的女儿。四

我上任了,有种做梦的感觉。省委组织部给青康方面打了电话,青康给我来了电话,我说:“如果要喝迎宾酒,就喝青康原浆。”也是说着玩的,对方就认了真。老子这张嘴呀,真该用针缝上半边。

对方一个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带队,组织了相关人士迎出三十里,高速交警把路断了,在老远的地方设了警戒线。美女成串,个个端着银盘,盘里是银壶银杯,壶里杯里装着当地最好的白酒——青康原浆,这酒比五粮液贵,比五粮液顺口,大概玉皇老儿的琼浆玉液就是这东西吧。

这么大场面,不喝也不行。

我在不伦不类的敬酒歌中连喝三大杯,接过不知谁递上的纸巾,挺文雅地拭拭嘴角的酒渍,好酒好酒。我紧紧握住副市长的手,手白,极嫩,想到刮得雪白的猪蹄。

我对副市长等人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对政法战线的所有人抱抱拳,说:“今天我向青康公安的同事们表个态,我上任也就是占个坑,你们各行其道,各司其职,我不换干部,不培养亲信,工作中不事阴阳之道。”

掌声一片。偷眼瞟瞟,副市长眼神里一凝。五

上任第一天,首先是召开全局大会,这是俗套,我不会去破。有些人上任,会先玩失踪,到下面走上十天半月才露面,老子的做法正好调了个。那天,除了值班的和正在执行任务的,无一遗漏都进了公安局的大礼堂。黑压压一片,不少人悄悄说话,汇聚到一起悄悄话就成了嗡嗡声。主席台上的副职们都到齐了,大家都不断地扭着脖子东张西望时,我才姗姗来迟。

走在过道里,听到一句飘忽的话,“当官的都这派头,让大家候着,才显威势。”我听见了,朝说话人笑笑,依然亦步亦趋地走着。老子就要这个效果。

我到了之后,才是市委书记和一班市里的老大们成串到来,他们更懂得官场的规矩。

等老大们说完了,才是老子讲话,我说的全是官场话,都是从报纸上、简报里随处可见的碎屑。场子里不少人都勾着头,呼噜声汇聚在礼堂的空间里。一个副局长要整肃纪律,我挥挥手压下,我对着麦克风大声说:“警察是个苦命的角色,累人,有个开会的机会睡睡,这会就没有白开。”

全场哗然,睡着的都醒了。

我接着说了一个让所有民警兴奋的话题,我要在任期给民警们修房子,房价肯定比市面上便宜。

这话比奖状刺激人。

掌声雷动,还有人拿东西敲打椅子,人人脸上都是红光。

接着就宣布散会。

第一次进入我的办公室,认真地打量一下,大班椅后面的墙上高高挂着一个横匾,上书“热血铸警魂”,字不错,间架结构匀称,笔力遒劲,可能是当地的书法名家所书,内容却真他妈晦气,又是血又是魂的。这事老子早有准备,字是自己写的,内容是从郑板桥的诗里截的一句“数声渔笛,芦花风起作作”。老子回到办公室,就瘫成一团,让累了的身心松垮垮地歇歇。打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把手里的字交给他:“高主任,把这裱裱,框要素中见贵,价钱得合理,你先垫着,回来我给你。”高主任满脸堆笑,指指上面,那幅可是最早的老局长写的。我说:“他还在人世没有?”高主任说:“去年走了。”“走都走了,还留着东西做啥,熟悉的人见了会伤感的。”六

我到任的种种言行让青康高层议论纷纷,我挑两件说给你们听听。

市长说:“这是个讲排场的家伙,好大喜功,庸才,省里怎么选了这么个货,哼。不过也好,至少他不会折腾。”

书记听了,半晌没话,点一支烟,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摇摇头说:“这是一团雾。”

在常委会上,纪委书记向我发难,说因我的到来警察在高速路断路清场,严重违反相关规定。说我把一个与全局民警的见面会搞得懒懒散散,以后的风貌可见一斑。

我朝他笑笑,“这还了得,查,查证核实了,罢他的官。不过这不是我要求的,是你们搞的,谁搞的,查查。嘿嘿。”

常委会上大眼瞪小眼。

书记一锤定音,“散会。”七

我听说,迎上高速路的建议是纪委书记最先提出来的,分管副市长执行。老小子,阴。老子把球踢给你,自己玩吧。

常委里的人,似笑非笑,装聋作哑,都有。

官场斗争都他妈玩手段,好人和坏人都做。狗日的“钓鱼岛”,害我进了狼和狐狸的窝,逼着老子得习惯这窝里的骚气,还要让老子也制造骚气。这里面有哲学,你们猜猜,是尼采还是黑格尔的,要么就是那个基尔凯郭尔遗下来的玩意儿,说不定,马克思也得摊上一份。

我到公安局所属地盘上到处走了走,见公安局后院有一个土堆,占地面积还不小。我问身边的秘书:“这块地可以建一栋宿舍楼,为什么不整整?”秘书说:“没钱。”我说:“那至少也得把地平出来吧。”秘书说:“没钱。”我朝秘书笑笑,“公安局一年用在吃喝玩乐上的钱上百万,那是啥?”秘书说:“那是接待费,人家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就得管,我们到人家那儿去,人家也要管,有些地方管的规格比我们高多了。”

明白了。那不叫钱,叫接待费。八

老子不是你们想到那样的糊涂蛋。来青康之前,老子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整整一天,凡是能搜集到的关于青康公安局的资料摆满了老子书房里的桌子。老子最关注的是眼下青康公安局的班子——以后能否共事,能不能施展拳脚,那帮家伙是关键。正职滚蛋了,还有三个副职蹲着,我利用所有的关系把这三个家伙的事梳理了一遍,还算不错,这三个家伙都是老公安,都有过辉煌的业绩,要不也爬不到那个位子。党组成员中还有政治部主任文家兴,那是个有些呆板的人,那好办,呆头呆脑的人,顺着他的呆路子让他时时刻刻去发呆就成。还有一个是办公室主任高洪发,一个滑得流油的家伙,但有个特点,对一把手从来都是毕恭毕敬,这就够了,因为老子是一把手,要是不听话,可以送一些会让他哭的调味品,这种人老子还真是离不了。这帮子呀,老子给他们的总结是,人还不坏,也不太好,这就不错了。也该跟他们零距离相互把眉眼看清楚了。

这个班子,老子不敢说有没有问题,但至少可以这么说,对青康公安内部存在的大大小小的问题,他们应该负纵容的责任,那些内外勾结,吃里扒外的事他们会一点都不知道?那才叫怪,肯定是睁只眼闭只眼,各自培养亲信,互不得罪人,而且还有一定的好处。

哼,这些毛病能滑过老子的眼?老子要改天换地,怎么换?走着瞧吧。

先同三个副局长聊聊吧。

老子让办公室的人搞了一套渔具。青康有条桃花河,河里的鱼皮色泛紫,肉质细嫩,最妙的是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独刺,当地人管它叫清溪鱼,也叫青康土鲢。我得工作了,老子决定由鱼而人,到桃花河钓鱼。办公室的人要跟着去,说我不熟悉此地。河就两条岸,熟悉个球。我说我喜静,静时好休息,不想耳旁有人聒噪。

在河边支上鱼竿,然后就给我老婆的单位打电话,我老婆叫刘洋,很漂亮,把她搞到手颇费了我一番心思。追她的人不少,都让我一一打败。刘洋漂亮,却守旧,眼下电子产品都发了疯似的到处乱窜,她却手机也不用,找她太费事。亲人找她不容易,想勾引她的人也没法跟她联络,我出门在外,她从来就放心。我怕她离开我,所以也守规矩,没想到到青康后,没守住。这是后话。

电话打通了,值班护士说:“刘医生下班了。”刘洋下了班就跟鱼游入大海一球样。收好手机,运气也来了,一连钓上好几条清溪鱼,这鱼好吃,肉质滑嫩,暗藏奇香。

收拾渔具时我就打了一个电话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荣生鑫,这名字怪,跟名利紧紧相扣,估计给他取名的老爹是个穷慌了的人。我说:“老荣吧,我刚钓了几条青康土鲢,你看拿到哪家酒店加工?我是说,一定要能去掉土鲢的土味,又不能败土鲢的鲜嫩,这可有点考厨师啊。”荣生鑫想都没想就说:“嘿,去什么酒楼,就到我家来,我家老女人做的一手好鱼。”

呵,上他家去,好好,正是我所想。我说:“把老焦和老英叫上吧,咱边热火朝天地吃着喝着,边就把今后的事扯扯。”荣副局长连声说好。

收好手机,忍不住仰天大笑,笑毕,自顾自冒了一句,“老子早知道你女人会搞鱼。”

老焦和老英两个副局长脚前脚后都到了荣副局长家,他们都比我先到,其中的谁多通知了一个人——一个眉眼俏丽,行为却端庄的女人。这个女人后来跟我有了故事,而且很深沉,还是慢慢说吧。

我走进门,三个副局长上前,帮着从我身上取下鱼篓和渔具,那个女人在我脚前摆了一双干净的拖鞋。那身段,弯腰时露出的乳沟让老子眼前一亮。她抬头时,老子心里一惊,老天爷,五官的搭配太恰到好处了,眉毛不浓不淡,丹凤眼,那鼻子那嘴唇,一笑之下的那一口如玉牙齿。我差点就失态,好在及时记起了我是谁。我一个带掩饰的哈哈:“这位是,是……”我看看荣生鑫,暗暗比较了一下他和这个女人的年龄段,猜着说:“是老荣的妹子吧?”

三个副局长都哈哈大笑,从厨房里也传来快乐的笑声。那个女人没笑没恼,落落大方地朝我伸出手说:“张局,我叫米雪,是局机要室民警。”这里得补上一句,焦副局长叫焦土,英副局长叫英伟达。一旁的焦副局长说:“是机要室主任,大学生,今年二十八岁,我们局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荣副局长说:“米雪同志爱憎分明,结婚的第二天就离了婚。”这家伙说人家隐私干吗。我脸上乐着,心里却说,花瓶吧。那个叫米雪的女人突然冒了一句:“张局,我知道你心里想啥。”

怪了。老子就不信。

我朝她扬起下巴,“哦?这倒有意思啊,说说。”米雪说:“你心里想的是‘不就一个花瓶嘛’。”

怪了。

我愣了愣,打了个潇洒的手势说:“就那个意思。”我这话说得直,但直有直的妙处。三个副局长的脸上都快速地凝了凝,然后又是哈哈大笑。

这个女人聪明。

至于她为啥跟几个副局长走到一起,为啥跟着到了荣副局长家,这是个谜,谜底我不想知道,更不想猜。

荣副局长的老婆果然就是个老女人,看模样,应该是离他妈妈的年龄也不太远。荣副局长说:“这是我老婆,比我小五岁,一场病就让她的脸相超过了我。”

荣副局长的老女人做的鱼真是可口,色香味真是搞到了一起。一轮酒下来,几口菜入肚,不由得不赞叹老女人的手艺。又一口酒后,我说:“趁着热乎劲儿,说说事吧。”焦副局长说:“今天这场合,啊?”我亲热地在他肩上拍拍,说:“有时候啊,在不正经的场合说说正经事,效果好,在一些正经的场合,说说不正经的事,效果更好。”看来我的说法他们过去没听到过,都挠着头皮傻乐。

只有米雪的眼睛凝神。

这个女人不简单。

老女人又炒了几个菜,味道比鱼差。荣副局长说:“张局,这几个菜怎么样?”我狡黠地看看焦和英两位副局长,然后说:“比鱼差多了。”荣副局长摇摇头说:“张局,你是个老实人,换个人就不这样说了。”

荣副局长又说:“张局,看得出,你是美食家,露一手?”

焦副局长和英副局长就拍手怂恿。

老女人也听见了刚才的话,举着锅铲怂恿着,“就是就是。”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丝不满。

我站起身说:“那好,本人就献丑了。”荣副局长对老婆说:“看着点,跟张局好好学学,捡个皮毛也好让我今后享受享受。”

我炒了糖醋莲白,青椒土豆丝,番茄清烧豆腐,生爆盐煎肉,吃得几个人连声叫好。我也就只会这几个菜,一个当大厨师的朋友教了我几次,传授了十几个菜,只记住了这几个。

吃到差不多时,我说:“青康的经济形势非常好,青康的治安形势非常糟,这二者之间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内在的东西连着筋和肉?”英副局长说:“张局,你就透彻地说说吧,我们也当当学生。”

我摇摇头:“我跟你们一样,也在找老师,老师在哪里呢?”我挥着筷子画了个半圆,“就在青康的天地间。这治安再不搞好,过不好安稳日子的,首先是你我几个。前面都有几任一把手挡了驾,再往下呢,我可是听说一个消息,再不出点成绩,青康公安的班子可能就要连锅端了。”

这话虽说是我杜撰的,他们却不会不信。

三个副局长眼里就有了忧愁。

我又说:“不过你们也别怕。我知道,你们都是警察中的精英,我相信,你们都会做出业绩的。我也知道你们手下的人道行高,各自都有各自的手段,唉,要是能从外地再进些专门人才就好了,外地的人跟本地没有瓜葛,搞起事来才不会瞻前顾后,如果搞出格来,你们才有空间去摆平。不过现在的人事调动太麻烦,也只能说说。”

三个副局长都举着酒杯齐声说:“就是就是。”

这是敷衍老子了。

我说:“不过,别把自己搞成‘精英’两个字倒过来写了。”

这次是米雪哈哈大笑。

这女人?!九

让办公室的人整理了一下,以一个月为时间段,想看看我来上任后的半个月和上任前的半个月发案率有没有什么变化。我把清单放到眼前一比较,胸腔里就咯噔一下,我上任后的发案率明显高过了之前,这就是下马威。好人坏人都跟我较劲。哼哼,老子一巴掌拍到那张清单上。

我让人把清单复印了三份,给三个副局长各送了一份,然后在电话里说:“你们自己选选,把自己的活儿挑出来,快年底了,给我个文字结论,常委会上我得交差。”

局务会上,对局班子的所有成员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各司其职,我嘛要玩玩青康的山水。从本地旅游新闻里我发现这里很美,我得先玩为快,不然下台后就没那个心情了。”

于是所有的成员都礼貌地笑了。

我也笑了,笑得憨厚,笑得放肆。

笑着笑着,班子成员们突然一致噤口,他们大概突然间都觉得新局长笑得有点怪,怪在哪里又没有一个说得出。

老子会让你们有苦说不出的,等着吧。

从那天起,我就潜进了青康的人丛中。

青康的人际关系复杂,水面上涟漪微微,水面下却暗流涌动。十

我决定到处走走、看看、问问、听听,而且得一沉到底,我称之为把脉。

那天,我换了一身便衣,还有副大墨镜,一支可连续录上四十八小时的录音笔,是小日本的货,耐用。

我把办公室主任高洪发叫来,让这老小子也换上便衣。这狗日的是前任局长提拔的,我到任后,他眼里总是惶惶的,官员们都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哼。老子不一定换人,但得换脑子。

出门我就戴上了墨镜,换了衣服出来的办公室主任两手相握,眼神茫然。我笑笑,他似乎更惧,嘴角也有了微微的颤动。我拍拍他的肩,轻松地说:“找家洗脚房,去放松放松。”高主任迟疑地说:“啊,洗脚房?”我点点头。他小声说:“洗脚房名声都不太……”

我说:“不怕,咱就洗脚,洗踩地的那双脚,不洗吊在裤裆里那只‘脚’,我就这爱好,只要自己不东想西想,邪的歪的上不了身。”

高主任满肚子狐疑,脸上挂着奉承,我们打的到了本市最大的洗脚房。

我说:“高主任啊,这地方你常来吧?”

高主任脸一红,说:“很少来。”“哈哈,言不由衷。”我玩笑地说,“等会儿会有人揭发你的。”

我们俩一前一后来到洗脚房门口,门口站着四个迎宾姑娘,姑娘们笑盈盈地齐声说:“高哥好。”

老子哈哈大笑。

高主任的脸色很难看,他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拍拍他的肩,“其实呀,你还是个老实人,这地方本来就是消费场所,你能来,我也能来。”

一个姑娘说:“高哥,又带老板来了。”

我抢着说:“对对,丫头们的眼力不错。”

高主任说:“对对,张老板。”

大堂经理给我们找了间两个人的房间,安排了两个水灵灵的姑娘。趁着两个洗脚妹做准备的间隙,我对高主任约法三章,我说话时不准他插嘴,洗脚时说话可以越界,行为不能越界。一切都妥了,我们都把一双臭脚泡进了水里。

我说:“妹子怎么称呼?”

洗脚妹说:“我叫阿英。”

我指指高主任,“你跟高哥很熟吧?”阿英点点头,“高哥是我们的贵人。”另一个洗脚妹说,“我叫阿妹,高哥是我们的财神。”我说:“高哥是当官的,他可以带客人常来。”阿英说:“是啊,今天不就带您来了。”我说:“你们这里除了洗脚,还有没有更好玩的地方?”

两个洗脚妹相视一笑,又一起看看我。我很邪性地对她俩眨眨眼。阿英说:“有啊,三楼以上都是,什么都有。”高主任咳了咳。两个洗脚妹又一起看他。我说:“别看他,今天我是他的贵客。”阿英说:“张老板洗了脚可以去试试。”我说:“那地方高哥常去吧?”阿英笑笑,看看高主任。

明白了。

高主任脸上堆满不安,我轻松地说:“高主任,人嘛,都有七情六欲,我理解,过去嘛,既往不咎,今后嘛,啊,自己掂量。”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一个声音特别蛮横。我说:“是谁这么霸道?”高主任说:“是钱衙内。”他接着又说,“他父亲是市纪委书记。”声音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说:“这人我不认识,但他可能见过我,我得装睡,你把他打发走。”

我躺到椅子上,顺手捞过一张毛巾蒙到脸上。那声音就进来了。“哟,是老高。高洪发,在这里腐败啊,那是谁啊,还蒙了脸了,怕见人。”这家伙越走越近,我真怕这家伙揭开我脸上的毛巾。这时高主任猛喝了一声,“别揭毛巾。”这家伙说:“嗬,真怕见人,老子还偏要看看是何方神仙。”高主任说:“你揭吧,这是你爸。”这家伙大概把手收了回去,叽叽歪歪地嘀咕,“是他,还化了装,没想到他还有这爱好。”

这父子俩应该有点故事。十一

从洗脚房出来,十点半了。高主任小心地说:“张……张……老板,你看我们回去还是……”

我怪怪地看了他一眼,说:“玩嘛,就要尽兴。高主任,你尽兴了吗?至少我还想玩。”高主任连连说:“是是是,我也没尽兴。”我说:“那就一起玩吧,玩嘛,没伴还不行。”

我说:“高主任,我们上青康最大的洗浴中心,怎么样?”高主任有些惊讶,接着又释然,“那好,那好。”我说:“走吧。”

青康最大的洗浴中心在城西,取的名儿也有趣,叫“欢乐谷”。门面就显出一种气势,灯光组合的彩带,艳丽而充满挑逗性。刚到门口,两排穿着暴露的女子就搔首弄姿地朝着我们弯腰。我朝四周看看,心跳有点加速。突然从里面跑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到了我们面前就弯下了腰:“高哥来了,请请。”我也对高主任伸出手:“高哥,回娘家了,请。”高主任一脸的尴尬,说:“张老板,过去,啊,过去陪客人来过。”

进到里面,高主任心里全乱了,他脸上汗如雨下,小声而急切地说:“张……张……张……老板,我……我……”

老子怕他露馅,拍拍他的肩,附到他耳根下小声说:“别怕,刚才不是说过了,既往不咎,好好当你的主任,今后怎么表现,自己决定,笑笑,别死了老妈的样子,笑得自然些,先在心理上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嫖客。”

这家伙的临场应变能力也够可以的,几秒钟就把自己打扮成乐呵呵的样子了。侍应生高声招呼着,一个小姐应声而至,她把我们带到了靠里面的两间房前,躬身说:“两位先生,请进吧。”我说:“你们这里的小姐怎么样?”小姐笑笑说:“高哥知道,我们这里的小姐都是一流的。”我悄悄地捅捅高主任的腰眼,高主任忙说:“那是那是,张老板要不信,待会儿试试就知道了。”小姐转身叫人去了,高主任牢牢地看着我,他这人很精,有话不说,用眼睛传递。我说:“高哥,你说说,咱们是真干还是怎么办?”高主任说:“张老板,一切都听你的。”狗日的滑啊,跟老子一样。我说:“我们能真干吗?”他眼珠一转,赶紧说:“不能不能。”我说:“那好,当好我的应声虫。”他连连点着头,“是是是,这是我的职责。”

真他妈的,咱们的干部,这样的到底有多少,关键是在这种从上至下的大环境中,这种人还弃留难定,改造吧。

刚才那个小姐带了两个小姐款款而至,两个小姐分别靠向我和高主任,对身后的房间说:“先生,干吗还站在外面啊,请吧。”在她们眼里,老子大概是比较木讷的嫖客吧。

我说:“两个妹子,我们想都进一个房间,行吗?”“啊?!”

小姐们都张大了嘴。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说:“嘿,别愣着了,客人怎么吩咐就怎么干。”两个小姐捂着嘴直乐。房间里有洗澡用的大木桶,有床,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设施,什么用途老子管不着。一个小姐关上门,一个小姐朝大木桶里放水,顿时水声哗哗。正好,这么一来,外面听不清里面的真切动静了。

高主任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对两个小姐说:“别忙了,都坐到我们身边来。”我先搂住一个到身边,高主任也搂住一个。我从怀里掏出一千元,给两个小姐一人一半。两个小姐脸色大变,不敢要,“这里有规矩,不能收客人的小费”,“要是收了会怎么样?”两人脸上都现出极度惧怕的样子,这不会是装的。其中一个摇摇头,小声地说:“先生,我们能不说这些吗?”

我不想太为难她们了,这家店无疑涉黑,这种地方对内部的惩戒是残忍的,在城南分局时老子就打过涉黑的娱乐场所,对小姐的惩戒有轮奸、有断指、更为残忍的是割乳头。对男的就更厉害了,致伤致残至死都是有的,算了,不说了,都他妈不是人干的事。我说:“这钱你们拿着,别怕,你们在这屋里找个地方藏着,方便时来取,我们是有求于你们。”高主任也说:“对对对,你们别怕,高哥你们还信不过吗,要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拿着吧。”两个小姐对对眼神,其中一个接过钱,找了块塑料布包上,压到大木桶下,然后又乖乖地坐到我们身边。我说:“我是本市人,也想搞一个洗浴店,想在你们这儿学学怎么管理,你们可得说实话。”一个小姐说:“你呀,真是太老外了,这种店管理太简单了,四个字,对外都是摇头摆尾的狗脸,对内只要四个字,凶狠毒辣,关键是得有人罩着。”

这就是老子想听的,前面全是铺垫。

我说:“得有什么人罩着最保险?”

小姐说:“官呀,还有就是公安,还不能是一般人,得手里有权,权越大越好。”

我说:“你们这里都是什么人罩着啊?”

小姐眼里有了警惕,怀疑地看看高主任。

我说:“高主任是你们这里的常客,我又是他的老铁,你们就放宽心吧。”

小姐迟疑地说:“我说过的两种人都有,最关键是公安要行动时,得有人通风,先生,我们只能说到这儿了。”我说:“好吧,有这些也够了,对了你们有钟点限制吗?”小姐说:“有,最少也得一个半小时,没做够也会受罚的。”我说:“那好吧,我们就在这儿坐够钟点吧。”小姐说:“先生,反正你们也交了钱,我们还是玩玩吧,我们姐妹俩保证让你们舒服。”我抠了抠下身,脸上堆上尴尬,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这儿染上了,你们要是不怕,咱就玩玩。”小姐马上就把身子挪开,“那就算了,先生,你得赶紧治去。”

从洗浴中心出来,我说:“高主任,今晚就到此吧,对了,今晚的花费你算算,二一添作五,该补多少明天我得给。”高主任说:“张老板,这钱我想办法处理。”我笑笑:“我知道,你过去都是这么处理的,多半是找餐饮票报销。好吧,你处理,该我给的别拉下。对了,明天咱俩继续,关于我的所有活动都取消,我们的行踪也别对任何人讲。”高主任说:“要是其他局领导问起,我该怎么说?”我说:“我讲得够明白吧,任何人。至于怎么回答,那是你的事。”

他妈的,老子也是工作,不能让自己掏自个儿的腰包。十二

第二天我决定走市场。菜市、肉市、禽蛋市、水果市都走走。这么走走,有些事心里就有谱了,老子制订下一步计划就不会走弯路。当一把手不能只听汇报,汇报水分太多,下面人糊弄了你,你还会笑着表扬,人家心里一定会嘲弄,这个上级就他妈是个大傻蛋。

古代叫作微服私访,微服私访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整肃内部作准备。能在地方上玩霸道的人,背后大都有权力人物撑着,要是不去撼动这些社会烂人的背后力量,说什么都是空话。青康就那么大个地方,人物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能大过老子的就市委书记和市长了,其他常委都跟老子平级,老子不怕,真把老子拉下马了,回家守着老婆和女儿,我身边这两个女人,是老子的灵魂。

一年光景跟放个屁差不多,两年也就是打个喷嚏,这个三级跳,让老子坐到了刀尖上。

第二天老子头上戴了顶博士帽,上嘴唇粘了一溜小胡子,墨镜依旧。临出门时给高主任打了电话,我说:“高主任呀,我今天不想有人叫你高哥了,打扮打扮吧。”

我们在公安局斜对面的小巷子口碰面,好家伙,高主任眉毛搞粗了,上嘴唇和下巴上也粘上了胡子,特别是下巴上的胡子,根根都卷,还微微透出油亮油亮的光泽,看着就让人朝歪处想。“我们出发吧。”我说。

高主任说:“先上哪儿?”

我说:“上市场,大的菜市,你带路。”

高主任说:“青康有几十家大市场,我们朝哪个方向走?”

我说:“找家人口最密集的。”我又加了一句,“离公安局最近的。这些贼都知道灯下黑的道理,一定程度上,他们也跟公安打心理战。”

就在离市公安局两条街处有一个特大的菜市场,叫青龙滩菜市场,里面还套了一个家用电器商场,规模还不小。进去我就发现了异常,好口岸生意很好,口岸差的地方生意也差。口岸好的地方菜和肉都卖得欢,卖家个个脸上红光满面,口岸差的地方买菜和买肉的人零零星星,卖方个个脸上都是带苦涩的笑容。

在大门口左侧一小块空地上,有几辆三轮平板车靠在一起,车上搭了个脏兮兮的木板,七八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围着木板大呼小叫,他们共同玩着两副扑克,每人手里捏着一把脏兮兮的钱,票面大多是一元的,也有五元和十元的。有人上前要租车,他们都不理不睬,问得紧了,就出言不逊。高主任说:“这伙人真不像话,生意不做了,忙着赌博。”我认真剜了高主任一眼,见他眼里平静如常,心里叹口气,这狗日的还是警校的高材生,业务上是彻底废了。我说:“这伙人是贼。”高主任又认真看了看那伙人,回头时眼里有了疑问。我说:“这事你去治安队拜个师傅就明白了,他们这会儿闲着是等着下手的机会,到了菜市的高峰时段,他们就上班了,走吧,到前面看看。”

我和高主任从好口岸处经过,走向口岸差的地方,没想到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摊位拦到我们面前,大声说:“老板,我们这里什么都有,价钱也公道。”我说:“我们到后面看看。”中年妇女说:“后面没看头,他们的东西都不如我们的,他们的菜农药残留物严重超标,肉也是注水肉。”她那么大的声音,后面那些摊位的人居然没人出来反驳。我开了句玩笑,“我这肚子啊,早成了化工厂,没超标的菜往里塞还不行。”她有些傻了,喃喃自语,“世上还有这等怪人。”中年妇女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着,我往里走,她跨前一步又拦到了老子前面,说:“那你还是买我的,我这里也有超标的菜。”我说:“我还是不能买你的,没听说过吗,好酒都在深巷子里,我就信最偏远摊位上的东西。”这下她没辙了,只好嘟噜着让开道。

我进到里面,见里面的摊主们脸上都透出讨好的笑,我信步走到一家什么菜都有的摊位前,开始选菜。我这他妈是自作自受,老子在家务事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懒鬼,吃倒是一把好手,这菜买回去等于是浪费。骑上了虎背,只有朝前走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这亏得转嫁到别人头上,回过头就看见了高主任脸上神秘的笑,好了,有主了,这菜就销给他了。你就乐吧,待会儿老子给你加点苦的。我说:“老高呀,你帮着记记,每样是多少,总共我买了多少钱的。”高主任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这狗日的,不会是记“变天账”吧。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身体挺棒的,胸前的疙瘩肉一条一条的,是个浑身满是力气的主。我就胡乱地抓了一些,摊主小声说:“老板,就冲你看得起我们这些下等人,每样菜我都给你打七折。”我说:“老板,这说明你给我打了折还有赚钱的空间,那你干吗不大声吆喝,比前面的摊位少上个那么一点,人家还不都奔你们这儿了?”摊主脸色一下就变了,小声说:“老板,你小声点,小声点。”我说:“你怕个啥啊,莫非还怕打不过人家。”摊主说:“人家身后有人,身后的人咱惹不起。”

得,就这个主儿了,他肚子里的存货够老子消化一阵子了。

我对老板说:“我是个作家,想了解真正的民情,你别怕,我绝对不会给你招来麻烦的。”摊主朝四周看看,脸上露出怯。我说:“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等你收摊后,我请你吃饭,太贵了咱请不起,太便宜了你会说我抠,到得福楼怎么样?花上三五百,可以吃个满嘴流油。饭后找个地儿喝喝茶,喝茶时开始计时。咱们边喝茶边聊。”摊主说:“老板,你谁啊?这么请我吃饭,总有些莫明其妙,再说,晚上还得准备明天的东西。”我说:“我是一个作家,搞一些社会调查。当然,我不白耽搁你的时间,一个小时五十元,吃饭的时间除外,因为你回家也得吃饭,你看行吗?”摊主把胸口一挺:“就这么着吧,我要再不应下,那就该进太监学习班了。”“太监学习班?”哈哈,劳动人民就是厉害,创造性是无可比拟的。

我说我们就在酒店候着了。老板连连应着。走了几步,高主任回过头问:“老板,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啊?”这狗日的心细。老板说:“我姓高,叫高大龙。”我说:“呵,高主任,还是你本家。”我又说,“大龙呀,我姓张,叫我张老师就是,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叫高主任。”高主任眼神复杂地看看我,我拍拍他的肩,“高主任。”十三

得福楼其实是个平民酒店,没有太贵的菜肴,菜品味道不错,老板来自农村,蔬菜大都种在自家里的田地,据说所施都是农家肥,化学的东西少。真他妈的,这年头人人肚皮都经受住了化学原料的浸染,来料少了中间环节,价钱也就比其他地方便宜。走在路上时,高主任接了电话,他脸上流露出难色,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我。我说:“家里死人了?”他忙摇头。我说:“老人生病了?”他也摇头。我说:“女儿要出嫁了?”他还摇头。这时一旁的高大龙忍不住说:“高老板,是情人相约了吧?”高主任说:“你们别乱猜了,是我小舅子出麻烦了。”我一下就明白了,高主任的小舅子多半是闯祸了。我说:“进去了?”高主任说:“把人打进医院了,半边桥派出所把他给拘了。”我说:“那就没事了。”高主任一下就站住不动了:“张……张……张老师,你说没事了?”我说:“没事了,派出所安全,不就是没事了。”高主任叹口气,人突然就矮了一截。我拍拍他的肩,小声说:“别担心,等会儿我了解一下情况。”高主任咳了几声,稳住心性。

在得福楼,我要了个包间,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赶我们出来。来者是个瘦瘦的中年人,脸上的肌肉全是竖着长的,眉眼间找不到一丝丝暖色调。他带了两个人,都是浑身长满肌肉疙瘩的壮汉,都是眉眼移位,横着走路的主。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此类人,老子浑身的血就往头上涌。饭店老板跟着走进来,满脸笑容,连连对着我们作揖。高主任牢牢地看着我,老子知道,只要一个眼神,这几个乌龟王八蛋今天就有好看的了。我看过高主任的简历,这狗日的还是习武之人,还是他妈的童子功,按理是个干刑警的料,却干上了办公室主任。老子也是从十二岁拜师习武,学的还是自然门,这个门派的武功深不可测,动作不怎么好看,可是招招夺人要害,我要是不上警校,要是再跟着师傅练几年……算了,不说过去的事了。高大龙跟我们不一样,他受了太多的欺负,这种事见得多了。他忙上前赔着笑脸:“大哥,这两位都文化人,有脾气没力气,我们让你们就是了,不就一间房吗。”

高大龙这一说,老子心里窜起的火缩了回去。他妈的,老子要不是当这个局长,哼。我咽下一口唾沫,说:“老高,我们让吧。”就这样,我们到大厅里吃饭,胡乱点了几个菜,也没吃出滋味就草草收场。

我选了处大众茶馆,喝茶的人很多,老年人居多,然后是一批五十上下的男人。茶馆少有女人,自古如此,女人多数忙家务,这也是男尊女卑的遗传,是孔子搞的恶作剧,他少跟女人有缘,说不准让女人不知抛弃了几次,所以就恨上了女人吧。找了处靠墙的地方,旁边是六个老人,有三个戴着老花镜,四个老人打着长牌,两个观战,时不时咂口茶,有滋有味地吧嗒着嘴。观战的在背后指指点点,就是不说话。观赌不语真君子,要是多嘴,挨骂挨打都是有可能的。

有了酒店一幕,高大龙和我们亲近了,待茶泡上,他说:“张老师,看得出,你和高主任都是好人,我不要钱了,你们想了解些啥尽管问,除了反革命的话不敢说,其他的都行。”我逗他说:“没关系,现在言论自由,你就是骂共产党也不会有人敢把你怎么样,因为这个党不脆弱,不是谁说说就倒了。”高大龙脸色变了,他压低嗓门说:“咦,张老师,你千万别说这些话。政府要想黑你,那比谁都黑。知道吧?我爷爷当年也是一个教书匠,当年也不过说了几句凭良心的话就给打成右派了。成了右派他心里不甘,又多说了一句,‘说话都不让说,这跟秦始皇的暴政有什么两样。’这下惨了,送了他老人家一个现行,生生给拉上刑场毙了。我们家里有了爷爷这个被枪毙的人,全家人几十年没抬起头,爷爷的后代们参不了军,稍好一点的工作没我们的份,唉,那真是报国无门啊。”

我心里流过一股寒流,虽说是历史,心里也痛,因为我老爹也因为话直,差点让人打成右派。是有人多了一句嘴——他没文化,跟那些右派不一样——听的人不信,拿来一张报纸让老爹念。老爹是个犟人,本来没文化,嘴上还死不认账,还大声说,‘老子念过一年私塾。’当他把一篇不到两百字的文章念得跟狗啃的一样,人家才信了他是个里外一球样的糙人,这才躲过一劫。

我说,“好了,老高,咱不说跟政治沾边的话,这钱还是要给你的,男子汉嘛,说话得算话。”折腾了那么一阵,我要问的问题很简单,我说:“老高啊,说说市场里的情况,说说那些人为什么可以欺行霸市,他们都有什么背景。”

高大龙犹豫不决。我知道他心里的顾虑,我说:“老高,你别怕,我们俩用人格向你保证,你今天所说的一切,如果让除我们之外的人知道是你提供的,你可以找我们算账。”高大龙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也没啥,我老早就想着找人说说,说了心里会痛快。”

高大龙掰着手指头说了不少,几号摊位的谁谁是检察院的人,几号摊位的背后是派出所的谁谁,几号摊位的表舅是法院的法官,他这么一数下来,老子身上冒汗了,乖乖,看着平常的寻常生意人,背后列了这么些在地方上响当当的神,只要这些神出面撑过场子欺负人,其他没受过香火的法官警官们就一并受过了。高大龙说到的一个现象引起我高度注意,他说:“其实这些人更多时都是扯虎皮吓唬人,他们背后撑腰的人也很少有直接面对我们的,可怕的人是社会上的一些混混,不知道啥时他们也成了这些人的力量,他们每月按摊位收保护费,只收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我们要是不给,他们就说青康的公检法都有人,谁不服就去告下试试。”我说:“有人告过吗?”高大龙苦笑一下,说:“我就告过,我跟一个收保护费的吵了起来,然后动了手,那人搞不过我,就招来一伙人,那帮人个个手里有家伙,当场就把我打晕过去。我老婆打了110,警察也来了,就那么浮皮潦草地问了问,然后说是我先打了人,说完就走了。旁边摊位的人说,警察都给那帮人撑着,躲吧。”

高大龙喝口茶,抹了把嘴角的茶渍,又说:“还有更气人的,不知道你们进门时注意到没有,靠左不是有几辆平板三轮,有一拨人在那儿打牌吗,那是一伙贼,那伙贼也欺负老实人,他们也不敢惹那些硬茬,专偷到我们摊位前买菜的人,有时没偷着买菜人,顺便也对我们下手。”

老子当时就听得鬼火乱窜。我说:“你就不报警?”

一旁一个喝茶的老头扭过头看看我们,慢腾腾地说:“警匪一家啊,警匪一家,古来有之。”

老头所说的是实情,眼下有些事老子也说不清,我相信没有谁能说得清。一线民警各有各的办法,各有各的消息来源,这就是常挂在人们嘴上的线人。这些线人,大多都是社会上五花八门的人,不少人身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案底,然而也就是这些乌龟王八蛋才能打听到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他们提供消息不会是无偿的,有的多少要一些钱,这钱也不是民警出,一般都是受益的事主出,有的图交个警察朋友,犯下一些不痛不痒的案子好有人捞他们。全世界的警察都这样,这不是中国特色,所以说我们还不能说老百姓说错了,老百姓错没错老天爷知道,他们不知道内情这是事实。

高大龙叹了口气,“也报过,可是警察一来,他们早就没影了,过后还报复我们。两位老师,我们惹不起啊。”

我问高大龙:“你说那些人占了好摊位,那已是事实,不好找理由调整。咱们先把那些收保护费的、那些恃强的事搁一旁,还有没有办法解决你们这些摊位的问题?”高大龙说:“怎么没有?在市场四个角都开上门就行。现在进市场就一个大门,要是四方有门,就不存在谁的朝向好不好的问题了。”我说:“这么做动静会不会大?”高大龙说:“这个市场夹在两条街之间,四个角开大门,正好对着那两条街道,买菜的人方便了,卖菜的人也没了摊位不好之虑,只是这钱谁出?”高大龙想了想又说,“不过这钱他们这些平常受屈的摊主可以分摊,也就痛这一下,没啥大不了的。”我说:“这钱肯定不会是你们出,至于谁出,你们就听信吧。”高大龙眨眨眼说:“你们真能解决这事?”我说:“试试吧,但愿能行,到时你可得请我吃饭。”高大龙一拍大腿,爽快地说:“哈,到时我请你们上银杏酒楼,咱也花个千儿八百让你们海吃一顿。”高主任说:“那个地方千儿八百可是下不来。”高大龙说:“吃这一顿解气饭,咱这些受气包摊主凑钱,要多少凑多少。”

这就是咱们的老百姓。

走在回去的路上,高主任问:“这些吃喝的开销到哪里报?”

我说:“你好好算算,别算漏了,这钱咱俩一人一半,谁也别亏。”高主任一下收住脚步:“张……老板,这……这,行吗?”

我说:“有什么不行的,我老婆远在天边,没人管我怎么花钱,我知道你老婆对你也是言听计从,就这样了,对了,回头我问问你小舅子的事,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让他们放人。”

高主任摇摇头,小声说:“张局,那就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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