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王系列(全二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6 07:03:40

点击下载

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光明王系列(全二册)

光明王系列(全二册)试读:

光明王

》套装

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2015-03-01

ISBN:9787550230439

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光明王

怀念泽拉兹尼,光明王

泽拉兹尼是个诗人,从一开始到最后,永远都是。在他的笔下,词句会歌唱。

他的故事无与伦比;他创造的世界斑斓奇异,无人能及。

然而最令我无法忘怀的,还是他塑造的角色:安珀的科温,还有他那些麻烦的兄弟们;造梦大师查尔斯·伦德尔;从来不肯学代数的“眠者”可罗伊德·克伦森;屋顶上的弗雷德·卡西迪;康拉德;被诅咒的迪维什;弗朗西斯·桑道;“黑马”比利·辛格;雅里·黑暗;影之杰克;黑尔·坦纳;小狗斯纳夫。

还有萨姆。他是最为特别的。 “他的信徒将他视为神祇,尊他作无量萨姆大神。可他却宁愿去掉‘无量’和‘大神’而自称萨姆。他从未宣称自己是神,但他亦从未予以否认。”《光明王》是我读过的第一部泽拉兹尼作品。当时我还在大学里,读了不少书,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自己也写上一本。我已熟读安德烈·诺顿,小读过一些海因莱因,靠着H. P. 洛夫克拉夫特、阿西莫夫、“博士”E. E. 史密斯、席奥多尔·史铎金和托尔金挨过了高中生涯。我读过《科幻小说俱乐部》上《埃斯》的拷贝,但当时还没有找到那份杂志,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叫作泽拉兹尼的家伙。然而,当我翻开《光明王》的第一页,光是开头的那几行字就让我全身一阵战栗,我知道,科幻文学的领域,将会从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像在他之前的极少数人曾经做到过的那样,罗杰在这个领域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他也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印记。从《光明王》开始,我读尽了所有能弄到手的泽拉兹尼小说。“他是塑造者”——《然后唤我康拉德》;“致传道书的玫瑰”——《死者之岛》;“他脸上的门,他口中的灯”——《光与暗之生灵》,以及其他所有故事。我知道,这个名字古怪得让人难忘的家伙,是个绝妙的小说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数年后,罗杰会成为我绝妙的好友。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曾经和罗杰碰过几次面,例如在印第安纳州伯明顿的作者研讨会上,在威奇托和厄尔巴索的活动上,还有星云奖的晚宴时。那会儿,我已陆续卖出去了一些故事,而罗杰说他知道我的小说,这令我感到既惊讶又激动。他乍看之下是个有些害羞的人,总是很和蔼而有趣,同时又很安静。但在那时候,我对他还不太了解……直到一九七九年年末,我离了婚,带着一颗近乎破碎的心,孤身一人来到圣达菲。

在那座小镇上,我只认得罗杰一个人,当然,他却并非如此。我俩的关系只是同行,充其量算是活动上的熟面孔,但他对待我的方式,就像我们是多年的密友一般。他守望着我度过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日;他与我一同共享晚餐和早餐,我们就工作交换过不计其数的意见;他开车载我去阿尔伯克基参加每月第一周周五的作者午餐聚会;如果当地的书店邀请他做签售活动,他就会要求对方也一并请上我;他带着我去参加聚会和酒会,甚至邀请我与他的家人一起,共度圣诞节和感恩节;在我离开圣达菲去参加活动的时候,他会开车穿过整个城市来为我接收邮件,浇灌草木;而当我在圣达菲居住的第一年,用尽了手里的钱,是他借钱给我渡过难关,让我得以写完《热夜之梦》。

他不仅只为我,也为其他人做过许多事。他是我见过的最友善而慷慨的人之一,他是最好的那一类朋友,话不多,却很有趣。有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读过这世上所有的书,对所有事物都略知一二,对某一二事物则无所不知,而且,他从不利用自己的知识哗众取宠。在这个人人都只能成为某个专门领域专业人才的时代,罗杰却是最后一个保有文艺复兴时代做派的人,他沉醉于这个世界及世间的万物,能游刃有余地以同等的热情和专业程度谈论《夺宝奇兵》或化学家普鲁斯特。

没有直接接触过罗杰的人,常常会觉得他严肃、庄重又古板,却从未想过他其实可以非常有趣。世界幻想大会上的听众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场“鸡肉效应”的演讲;《百搭牌》的读者也依然会为克罗伊德与解形外星人的故事会心一笑。在罗杰生命的最后一年,珍妮·林斯科德把角色扮演游戏介绍给了他,他像个年幼的男孩似的沉迷其中,设计出了不少淘气又别出心裁的角色。我也很喜欢这些角色,可惜在我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有足够的幸运值能够遇上他们:他创造的中国诗人战士,在无尽的烂泥地里穿行,放声高歌;他的太空船随船牧师,在不断聚集的外星人面前解释《天演论》;还有粗野的石油工人俄克拉荷马·克鲁德,总是嚼着烟草,和宇宙海盗们交换笑话。

几个月前,霍华德·沃德劳普路过圣达菲市,我特地召集了一个聚会。那天,罗杰读着他新写的音乐剧,霍华德则紧张地坐在地板上。那出音乐剧是关于死神及其子的,罗杰唱出了所有的段落,有一些则代之以低喃,大概有点走调……好吧,可能走调得挺厉害。客人一个接一个地中断了交谈,慢慢聚拢来听他吟诵,直到最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罗杰的脚边,结束时,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那时候,罗杰自己也正在与死神搏斗,尽管这一点只有珍妮知道。这完全就是罗杰一贯的做法,把伤痛留给自己,以恐惧塑形艺术,用病痛与死亡造就一首歌曲,一个故事,乃至满屋的笑容。“但看看你周围吧——”他在《光明王》中写道,“死亡与光明永远无处不在。它们开始、终结、相伴、相克,它们进入无名的梦境,附着在那梦境之上,在轮回中将言语焚烧,也许正是为了创造一点点美。”乔治R. R. 马丁一九九五年六月

I

据说,在解脱之后的第五十三个年头,他从“金色祥云”回到世间,再一次挑战天界,反抗诸神及其祝圣的生命秩序。他的信徒为他的回归而祷告,尽管这祷告无疑是一种罪恶——人们本不该用祈祷去烦扰涅槃之人,无论此人的涅槃是否有违自己的本意。然而,身着藏红花色僧袍的人依旧祈祷着,祈祷那手持利剑的文殊师利能够再次回到他们中间。人们都说,菩萨听到了……彼等诸漏尽,亦不贪饮食。空无相解脱,是彼所行径。如鸟游虚空,踪迹不可得。——《法句经·九十三》

他的信徒将他视为神祇,尊他作无量萨姆大神。可他却宁愿去掉“无量”和“大神”而自称萨姆。他从未宣称自己是神,但他亦从未予以否认。当时的情势如此,无论肯定还是否认都不会带来丝毫益处。然而沉默却可能大有裨益。

神秘的氛围由此在他周围弥漫。

雨季……

异常潮湿的时节……

正是在那阴雨绵绵的日子里,供奉夜之女神拉特莉的神庙中传出了祈祷。这祈祷并非来自指尖拨动的绳结或不断旋转的经筒,而是源于神庙中一台巨大的祈祷机。

高频的祈祷信号直指苍穹,穿过大气层,进入了被称作“诸神之桥”的金色祥云。祥云环绕着整个世界,夜间宛若青铜的虹彩,每到正午时分,火红的太阳会在这里化作一团橙色。

有僧人疑心这项祈祷技术不够正统,但机器是由被天国放逐的阎摩法王亲手制造、操纵的。据说,许久之前,湿婆大神那威力无比的雷霆战车就出自这位堕落人间的神祇之手,每当它在空中飞驰而过,都会吐出熊熊的火焰。

虽然失宠于天庭,但阎摩仍被视为一切技匠中无与伦比的大师。若尽善城中的诸神获悉祈祷机的存在,必定会让他遭受真正的死亡,永世不得超生。当然,即使没有祈祷机,诸神也绝不会放过他,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他该如何闯过业报大师那关,自然无需他人置喙;谁都不会怀疑,等时候一到,他自会想出办法。他的年纪是天国的一半,而在所有神祇中,见证了尽善极乐之城全部历史的还不足十位。他对劫火的理解甚至比俱毗罗大人更为精深。然而这些都不过是点缀,他因另一件事为天下所知,只是众人对此都讳莫如深。他身材高大,但并不过分;强壮,可并不笨重;他的举手投足舒缓而流畅;一身红色,少言寡语。

阎摩照料着祈祷机,他安装在庙顶上的硕大金属莲花时时刻刻转动不已。

细雨洒落在神庙与莲花上,洒落在山脚下的丛林中。在过去的六天里,他已经献上了无数千瓦的祈祷,然而静电噪音令它们始终无法上达于天。他低声呼唤着当前最负盛名的丰产之神,寻求他们强大神力的助佑。

回应他的是一阵隆隆的雷声。那只协助他的小猴孙吃吃笑起来。“不论你是祈祷还是诅咒,结果都一样,阎摩大人,”猴子评论道,“换句话说,徒劳无益。”“你竟然需要十七次转世才能发现这么个事实?”阎摩说,“难怪你到现在也还是只猴子。”“并非如此,”那只叫塔克的猴子道,“说到我的放逐,尽管它不如你的那么惊心动魄,但也同样涉及同那一位的私人恩怨——”“够了!”阎摩说着背转身去。

塔克意识到自己或许触到了对方的痛处。他穿过房间来到窗前,一跃跳上宽宽的窗台。他向空中望去,希望能另找一个话题。“云层上有一条裂缝,西边。”

阎摩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皱起眉,点了点头。“没错,”他说,“留在那儿,给我些建议。”

他朝一堆操纵杆走去。

在他们头顶上,不断转动的莲花猛地停下,随后转向那片未被云层遮蔽的天空。“很好,”他说,“我们有些进展了。”

他把手伸向一个独立的控制板,先拨动一串开关,再调好两个刻度盘。

信号传到了他们脚下的洞穴中;在神庙的地窖里,其余的预备工作已然启动,宿主准备就绪。

塔克高喊:“云层开始合拢了!”“没什么大不了,”对方答道,“现在鱼已上钩,从涅槃进入莲花,他来了。”

雷声早已停息,雨点滴落在莲花上,发出冰雹般的噼啪声。蓝色的闪电盘绕在山顶上,仿佛巨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阎摩合上了最后一条电路。

塔克问:“又一次获得肉身,你觉得他会作何感想?”“走开,拿脚剥香蕉皮去!”

塔克把这话当成解散的命令,于是离开房间,留阎摩自己关闭机器。他经过一条走廊,沿着宽阔的楼梯朝下走,直至平台上方才站住。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谈话声和凉鞋拖在地上的声响——有人正从侧厅外向自己这边移动。

塔克毫不迟疑地往墙上爬去。他攀着刻在墙上的一串黑豹和对面的一排大象爬上了房椽,随后躲进一片阴影中,静静地等待着。

两个穿深色长袍的僧侣从拱门外走进来。“那她为什么不帮帮他们,为他们驱散云层呢?”

另一个人年纪更大,身材也胖得多,他耸了耸肩:“我并非圣人,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只知道,若非过于焦虑,她绝不会向他们提供庇护,也不会任阎摩如此利用圣所。但谁又能指明黑夜的界限呢?”“还有女人的秉性,”第一个人接口道,“我听说,就连司祭们事先也不知道她会来。”“也许吧。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个吉兆。”“的确如此。”

他们由另一扇拱门离开了,塔克聆听着两人远去的脚步声,直至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静。

他仍然没有离开自己的藏身之处。

僧侣们口中的“她”只可能是拉特莉女神本人,是向圣雄萨姆的信徒提供庇护的这个团体所敬拜的女神。要知道,拉特莉也是遭到天国放逐继而披上肉身凡胎的神祇之一,她有足够的理由对整件事愤愤不平;塔克很清楚,单只是提供庇护,她已经承担了极大的风险,更别说在事情进行时现身了。若有人走漏消息,让风声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拉特莉回归天庭的任何希望都将化为泡影。在塔克的记忆中,拉特莉是一位有着深色头发和银色眼珠的美人,她的月亮战车由黑檀木与铬打造,黑色与白色的牡马拉着车,同为黑白两色的护卫侍奉左右;当她驶过天街时,其荣光令女神萨拉斯瓦蒂也黯然失色。想到这儿,他的心在毛茸茸的胸膛里猛地一跃。一定要再次见到她。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在尚未化为猴身的那段快乐的日子里,他曾在撒满星光的露台上与她共舞。只是一小会儿,但依然令他难以忘怀;身为猴子却又拥有这样的记忆,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他从房椽上爬下。

一座高塔矗立在神庙的东北角。塔里有个房间,据说女神的圣灵会在那儿停留。房间每日打扫,换上清洁的亚麻布,点燃纯净的熏香,还有一份祭献放在房内离门不远处。那扇门通常都上了锁。

当然还有窗户。究竟人类能否从这样的窗户进出,至今无人知晓。塔克证明至少猴子是可以的。

天空像大狗般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塔克爬上神庙的屋顶,开始向塔上攀登。他借助墙砖和形状各异的装饰物往上爬,终于抓住了窗台正下方的墙面。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房里传出小鸟的歌声。蓝色的窗帘垂到窗台之外,底端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他抓住窗沿,抬起身子,让自己能一窥屋里的情形。

只见她身着一袭深蓝色的纱丽,正背对窗户,坐在房间另一头的长凳上。

塔克手脚并用爬上窗台,清清嗓子。

她立刻转过身来。面纱使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她透过面纱望着他,随后起身穿过房间。

塔克沮丧不已。她的体形曾经那样优美,如今却显出臃肿的腰身;她的步态曾经有如摇曳的树枝般灵动,如今却沉重笨拙;她的肤色过于暗淡;即使有面纱的遮掩,鼻梁与下颚的线条也显得太过突出。

塔克低下头。“‘于是你走近我们,你一来,我们就回到家园,’”他吟唱道,“‘正如倦鸟归巢,回到树梢。’”

她站在原地,一如正殿里自己的神像般纹丝不动。“‘让我们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噢,夜之女神啊,请保佑我们平安度过漫漫长夜。’”

她缓缓地抬起胳膊,把手放在他的头上。“祝福你,小东西,”过了片刻,她说道,“很不幸,除了祝福我再无法给你什么。我既不能提供保护,也无法赐予美貌——对我自己而言,这些也已是难得的奢侈品。你叫什么名字?”“塔克。”

她摸了摸前额。“我曾经认识一个塔克,”她说,“在一段逝去的日子里,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就是那个塔克,夫人。”

她在窗沿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她正在面纱后无声地哭泣。“不要哭,女神。塔克在这儿。还记得吗?卷宗的管理者塔克,手持明矛的塔克,他就在这里,供您差遣。”“塔克……”她念道。“噢,塔克!你也像我一样吗?我还不知道呢!我从未听说……”“等命运之轮再度转动,夫人,到时候会如何,谁知道呢?或许甚至比过去还要好。”

她的肩膀不停颤抖。塔克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

她转身握住他的手。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假如顺其自然,我们的身份将无法恢复,事情也不可能解决。明矛的塔克,我们必须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你是指……”他顿了顿,“萨姆?”

她点点头。“就是他。他是我们对抗天庭的希望,亲爱的塔克。若能把他唤回世间,我们便有机会再次开始生活。”“这就是你甘冒如此风险,甚至不惜亲入险境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当希望成了泡影,我们就得自己造出一个来。虽说是冒牌货,却也仍然可能蒙混过关。”“冒牌货?你不相信他真是佛陀吗?”

她发出短促的笑声。“萨姆是所有神灵与人类记忆中最了不起的吹牛大王,也是与三神一体最旗鼓相当的对手。别一脸惊诧,管卷宗的塔克!你很清楚,他的教义、行事方式和造诣,乃至他的整件僧袍,都是从禁忌的史前文明中偷来的。那只是一件武器,如此而已。他从来都不真诚,而这正是他的力量所在。倘若我们能把他召唤回来……”“无论他是圣人还是吹牛大王,女士,他已经回来了。”“别嘲弄我,塔克。”“亲爱的女神,尊敬的女士,我刚刚从阎摩大人那儿离开,此刻他正在关闭祈祷机,和过去得胜凯旋时一样皱着眉头。”“这场赌博的赢面如此之微小……阿耆尼大人曾断言,这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塔克站在原地。“拉特莉女神,”他说,“究竟有谁——无论他是神还是人,抑或是神、人之间的任何生物——能比阎摩更了解这类事情呢?”“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塔克,因为答案原本就不存在。但你怎么能肯定他所捕获的正是我们想要的那尾鱼呢?”“因为他是阎摩。”“那么挽起我的手臂吧,塔克,就像从前那样。护送我去沉睡的菩萨那里。”

他护送她走出房门,走下楼梯,进入了地下的房间。

光线照亮了整个洞穴,这光并非源于火把,而是来自阎摩制造的机械。平台上放着一张床,三面为屏幕所环绕。整个机器几乎都被屏幕和帷幔遮住了。身穿藏红花色袍子的僧侣们不停地忙碌着,在巨大的房间中悄无声息地四处走动。发明大师阎摩就站在床边。

见他们走近,好几个僧侣发出了短促的惊叹声;尽管他们素日都极其沉稳而自律,此时也难以克制。塔克把目光投向自己身侧的女人,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由倒退一步,刹那间连呼吸也忘记了。

刚才那个矮胖的小个子女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次站在了永恒的夜之女神身旁,正如人们曾为她写下的词句:“盈满空间,无限宽广,无限深远。她的荣光驱逐黑暗。”

他只让视线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伸手遮住双眼。她身上仍残留着一丝过去的法力。“女神……”他开口道。“到床边去,”她说,“他动了。”

他们朝床边走去。

这番景象将被绘制在后世无数走廊尽头的壁画中,雕刻在庙宇的墙上,描绘在众多宫殿的穹顶上,那被人称作无量萨姆大神、迦尔基、文殊师利、悉达多、如来、缚魔者、弥勒、觉者、佛陀和萨姆的人苏醒过来。他的左边是夜之女神,右边站着死神;猴子塔克蜷伏在床脚,仿佛是神灵与动物关系的最好注解。

他的肉身形象非常普通,微黑的皮肤,中等身材,中等年纪,五官平常,没什么特色。他睁开双眼,眼珠是深色的。“欢迎,光明王!”说话的是拉特莉。

那双眼睛眨了眨,但并未聚焦在任何地方。

屋里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阎摩道:“欢迎,无量萨姆大神——佛陀!”

那双眼睛直视着前方,却什么也没看见。

塔克说:“你好,萨姆。”

他的前额上出现了几条细纹,眼睛半眯着,视线落在塔克身上,接着又看了看其他人。

他低声问道:“这是哪儿……”

拉特莉回答说:“我的神庙。”

他注视着美丽的拉特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随后他合上眼睑,紧闭双眼,皱纹在他的眼角堆积,痛苦的笑容使他的嘴像弯弓一般绷起,牙齿仿佛一排箭矢,咬得紧紧的。“你就是我们所说的那一位吗?”阎摩问。

他没有回答。“你是同天庭作战,在韦德拉河岸与他们打成平手的那一位吗?”

他的嘴唇松弛下来。“你是爱过死亡女神的那一位吗?”

他的眼睛颤了颤,一丝微弱的笑意划过双唇。“我?我什么也不是,”他答道,“一片被卷进漩涡的树叶,也许。一片风中的羽毛……”“太糟了,”阎摩道,“世间已有足够的树叶和羽毛,我费尽心力,若只是为增加它们的数量,那委实太不值得。我想要的是一个男人,要他继续一场被他的离去打断的战争——要他用自己的力量反抗诸神的意志。我本以为你就是他。”“我是——”他又眯了眯眼睛,“萨姆。我是萨姆。曾经是——很久以前……我的确战斗过,不是吗?很多次……”“你曾是圣雄萨姆,佛陀。你还记得吗?”“也许是的……”他眼中慢慢燃起了火焰。“是的,”他又说,“是的,我是。骄傲之人中最谦卑的那个,谦卑之人中最骄傲的那个。我战斗过。有一段时间,我也曾传授过‘道’的知识。接着又是战斗,后来又再度说法,我尝试过政治、魔法、毒药……我曾领导过一场伟大的战役,与人和神、动物和魔物、大地和空气以及水和火的精灵并肩作战,战车上套着蜥蛇和战马,手中握着利剑。在这场屠戮面前,太阳也掩起了脸孔——”“最后你失败了。”阎摩说。“是的,我失败了,不是吗?但那难道不是一场精彩的表演?你,死神,亲自为我驾驭战车。现在我全想起来了。我们被俘,将要接受业报大师们的审判。你靠着愿力和黑法轮之道逃了出来,我却无能为力。”“正是如此。你的过去被呈现在他们眼前。你受到了审判。”僧侣们现在都垂着头,席地而坐。阎摩看看他们,压低了声音,“判你接受真正的死亡会将你变成殉道者;而如果任你留在世上,无论是以哪种形式,都无异于为你东山再起大开方便之门。于是他们借用了你的招数。你曾窃用了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的乔达摩的教导,他们则借用了那人生命中最后那段日子的故事。你被判进入涅槃。你的‘自我’没有被注入另一具身体,而是被发射到环绕整个星球的电磁云中。那仅仅是在半个世纪之前。现在,官方宣称你其实是毗湿奴的一个化身,而某些狂热的信徒误解了这位神明的教导。至于你本人,从此只作为不朽的波长存在,直到我成功地将它们捕获。”

萨姆闭上双眼。“而你竟敢使我回到人间?”“是的。”“我始终保留着意识,我一直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猜到了。”

他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耀着怒火。“你竟敢把我从那里拉回地上?”“是的。”

萨姆垂下了头。“你确实配得上死神这个称号,阎摩达摩。你夺走了我的终极体验。你以自己黑曜般的意志击碎了那远超凡俗智慧与世间荣光之物。为什么你就不能任我留在那片存在的汪洋中呢?”“为了这个世界,它需要你的谦卑、你的虔诚、你伟大的教导和你马基雅维利一般的谋略。”“我老了,阎摩,”他说,“我与这世上的人类同样古老。你很清楚,我是原祖中的一员,是最早来到这里,来创建、来定居的人类之一。当时的同伴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已经变成了神祇——机械制造的神……我也有过这个机会,但很多次我都放弃了。我从未想要成为神祇,阎摩,并不真的想。直到后来,直到看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才开始积蓄力量,然而为时已晚,他们已经太过强大。现在我只希望沉沉睡去,再度体验永恒的休眠,体验极乐世界,在无尽的大海边聆听星辰歌唱。”

拉特莉把身子稍稍向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需要你,萨姆。”“我知道,我知道,”他告诉她,“所以人们总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既然马儿愿意跑,干吗不抽他几鞭,再多跑一程呢?”说话时,他眼里带着笑意,于是她吻了吻他的前额。

塔克一跃而起,跳到床上。

阎摩递给他一件袍子,拉特莉为他穿上了凉鞋。

要从无法理解的平和中恢复是需要时间的。萨姆开始休息。在睡眠中他做起梦来,在梦境中他时而大声哭喊,时而轻声抽泣。他总是没什么胃口;但阎摩为他准备的身体强壮而健康,虽然失去神圣体验使萨姆身心失调,这具身体却很能应付这种变化。

然而他时常独自坐着,整整一个钟头纹丝不动,盯着一块鹅卵石、一粒种子或是一片树叶出神。在这种时候,任谁也没法唤起他的注意。

阎摩从中看出了危险,于是与拉特莉和塔克商量对策。“他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从世界抽离,实在太糟了,”阎摩说,“我同他谈过,可我的话仿佛落入了风的耳朵里。他无法重拾自己失去的东西。这尝试已花去了他所有的力量。”

塔克道:“也许你误解了他的努力。”“此话怎讲?”“你注意到他是怎样把一粒种子放在跟前仔细端详的吗?想想他眼角的那些皱纹。”“嗯?皱纹?”“他半眯着眼。他的视力有问题吗?”“没有。”“那他为什么眯着眼?”“为了更好地研究那粒种子。”“研究?这可不是他曾经教导的‘道’。他确实是在研究。他并未冥想,并未在物体之内寻求解放物体之道。他没有。”“那么他在做什么?”“相反的事情。”“相反的事情?”“他在研究物体,思考它的道,想要借此交托自己。他在物体中寻求生存的理由。他试图再次将自己置于虚妄,置于这个世界的幻象之中。”“我相信你是对的,塔克!”说话的是拉特莉,“我们怎样才能帮他做到这点呢?”“我也不敢肯定,女士。”

阎摩点了点头。一缕阳光落在狭窄的走廊上,使他深色的头发反射出光芒。“你看清了我没能察觉的真相,”他赞许地说。“他尚未完全回到人间,尽管他现在拥有了一具肉身,用人类的脚行走,像我们一般交谈,但他的思想仍然停留在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

拉特莉再次提出先前的问题:“那我们该怎么做呢?”“带他到乡间漫步,”阎摩说,“献给他美味佳肴;用诗歌与音乐感动他的灵魂;让他畅饮浓冽的美酒——这座神庙里可是什么酒也没有;给他穿上色彩亮丽的丝绸;为他找来能工巧匠:一个、两个或是更多。再次把他淹没在生活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他从神的枷锁中解放出来。我早该想到的,真是愚蠢透顶……”“并非如此,死神。”塔克道。

黑色的火焰在阎摩眼中跳跃,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过于急躁了,小东西,”他承认说,“刚才的话恐怕太过轻率,不该落入你那毛茸茸的耳朵里。请接受我的道歉,尊敬的小猴子。你原本就是人类,并且兼具了智慧与洞察力。”

塔克朝他鞠了一躬。

拉特莉咯咯地笑了。“告诉我们,聪明的塔克——或许我们作为神灵已经太久,以至无法从正确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他重新成为人类,为我们所用呢?”

塔克向他和拉特莉各鞠了一躬。“就按照阎摩的建议做吧,”他宣布说,“今天,女士,请你陪伴他到山麓散步。明天,阎摩大人把他一直带到森林边缘。第三天,我会与他一同到大树和绿草、鲜花和藤蔓中去。然后我们再看吧。会有作用的。”“就这么办。”阎摩说。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的几周里,这些散步的举措成功地激起了萨姆的兴趣。开始时像是有些许期待,接着他变得相当兴奋,最后竟是一心向往了。他喜欢上了独自外出,时间越来越长,先是早晨的几个钟头,后来是一早一晚。过了一阵,他开始整天待在外边,有时甚至一天一夜不回神庙。

在第三周接近尾声时,阎摩和拉特莉在清晨的走廊上谈起了这件事。“我不喜欢这样,”阎摩说,“他并不希望有人跟着他,所以不能强迫他接受我们的陪伴,否则就是对他的侮辱。但外边并非没有危险,对于以他这种方式重生的人而言,尤其如此。真希望我们知道他是怎样消磨时间的。”“但无论他干了些什么,对他的恢复都很有帮助,”拉特莉说着,吃了块蜜饯,胖乎乎的手掌在空中一挥,“他不像先前那般冷淡了。他的话更多了,甚至会开开玩笑。他喝光了我们给他的酒,胃口也在恢复。”“可是,如果他遇上三神一体的手下,一切都可能毁于一旦。”

拉特莉慢慢地咀嚼着。“但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喽啰不大可能出现在这个国度。”她分析道,“动物们会把他当作孩子,因而不会伤害他;人类视他为神圣的隐士;魔物们畏惧过去的他,因此对他十分尊敬。”

阎摩摇了摇头。“女士,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虽然机器大部分已经拆解完毕,藏在了数百里之外,但我的试验耗费了许多能量,如此规模的能量流动注定要引起注意。或迟或早,总会有人找上门来。我使用了屏蔽与各种装置来迷惑敌人,但从某些方向观察,这整块地区必定像熊熊的劫火一样显眼。很快我们将不得不离开。真希望能等到他完全康复,可是……”“某些自然力也会产生你所造成的那种能量效应,不是吗?”“是的,这附近就有,所以我才选择这里作我们的基地——如此一来,很可能谁也不会察觉。但我对此相当怀疑。我在附近的村庄安插了不少密探,他们现在并未发现什么异动,可就在他立于风暴之颠回归人世的那天,曾有人报告说看见雷霆战车驶过天际、掠过乡间。虽然位置离这里很远,可我无法相信二者之间毫无联系。”“不过,雷霆战车并没有回来。”“据我们所知的确没有,但我担心……”“那就让我们赶紧离开。我对你的预感太过尊敬——在所有被天界放逐的神祇中,你所保有的力量是最强的。而我呢,即便只是维持一个悦目的外形,几分钟之后也会疲惫不堪……”“我所拥有的那些力量,”阎摩一边为她斟满茶,一边说,“之所以完好无损,只是由于它们与你的力量性质截然不同。”

说着,他微微一笑,甚至露出了两排饱满而光洁的牙齿,笑容顺着他左颊上的疤痕一直延伸到眼角。他眨眨眼睛,为这一笑画上句号,然后接着说道:“我的力量大都以知识的形式存在,即使业报大师也没法夺走它们。与我不同,许多神祇的力量建立在特殊的生理机能之上,每次更换肉身,这力量都将部分消失。精神会回忆起过去,经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在某种程度上改造自己所寄居的肉体,创造新的动态平衡,使力量逐渐回归。当然,我总是恢复得很快,现在我已重新拥有自己所有的力量,但即使它无法完全回归,我也能把知识作为武器——而那同样是一种力量。”

拉特莉啜了一口茶。“无论你的力量来自哪里,如果它要我们离开,我们就必须离开。什么时候走?”

阎摩打开一袋烟草,为自己卷上一支烟。拉特莉注意到,他的动作总是如此优雅,那柔韧的深色手指仿佛是在弹奏乐器一般。“照我看来,只能再逗留一周到十天左右。接着就是断奶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带他离开这片土地。”

她微微颔首。“目的地呢?”“也许是南方的某个小国,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他点上烟,吸了一口。“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拉特莉说,“你知道,我还拥有一个凡人的名字和一个凡人的身份——坐落在迦波的爱神宫殿的女主人。”“那座妓院吗,夫人?”

她皱起眉头。“那些粗俗的人是这么说的。还有,不要在说起这个词的同时称呼我‘夫人’——它会勾起不愉快的回忆。爱神宫殿是神圣的休憩、享乐之处,也是我收入的主要来源。我想那会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他可以慢慢恢复,我们则可以从容制订计划。”

阎摩拍着自己的大腿:“当然!当然!谁会到妓院里寻找佛陀呢?很好!太好了!让我们前往迦波,亲爱的女神——往迦波和爱欲之宫!”

拉特莉站起身来,穿着凉鞋的脚在石板上一跺:“我不允许你用这种语气谈论我的宫殿!”

他垂下眼睛,费力地抹去嘴角的笑容,起身向她鞠了一躬。“我向你道歉,亲爱的拉特莉,只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说到这儿,他呛了口气,移开视线。等他再次注视拉特莉时,脸上全然一副端肃有礼的神情。他继续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被表面上的不协调弄得有些糊涂了。不过我已经完全看出了这其中蕴涵的智慧。它是最完美的伪装,不仅仅能带来财富,更能从商人、武士和司祭口中获得小道消息。它是社会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不仅带给你地位,还使你拥有了在世俗事务中的发言权。充当神祇是世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因此,我们这些被放逐的神灵栖身于另一个历史悠久的行当,真是再自然不过了。向你致敬。感谢你的智慧和远见。我决不会诽谤恩人和同谋的事业,事实上,我期待着能早日动身。”

她笑着再次坐下。“哦,毒蛇的后裔,我接受你油滑的道歉。毕竟谁也没法老生你的气。请再为我倒些茶吧。”

他们靠坐在椅子上,拉特莉呷了几口茶,阎摩吸着烟。远处,风暴像窗帘般遮住了一半的景致,不过阳光仍然洒在他们身上,一阵清爽的微风拂过走廊。

拉特莉又拿起一块蜜饯:“你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吗?那枚铁戒指?”“是的。”“知道那是从哪儿来的吗?”“不知道。”“我也是。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弄清它的来历。”“赞成。”“该如何着手呢?”“我已经将这项小任务交给了塔克,他比我们更适合在森林中行动。这会儿他正在追踪他的足迹。”

拉特莉点点头:“很好。”“我听说,”阎摩道,“神祇们偶尔仍会光临那些享有盛名的爱神宫殿,在整个大陆上都是如此,他们通常都会伪装,但有时也会以真身出现。真是这样吗?”“是的。就在去年,因陀罗神还来过迦波。三年前,一个假黑天也来过。在天界诸神中,永不疲倦的黑天最让宫殿里的人惊慌失措。他放纵了整整一个月,让我们损失了不少家具,还忙坏了医师们。他几乎喝光了酒窖里的酒,吃光了我们储存的食物。不过,一天夜里他吹起了笛子。老黑天的笛声几乎能让人原谅他所做过的任何事,但那晚我们听到的并非带有魔力的笛声,因为真正的黑天只有一个——皮肤黝黑,满身毛发,血红的眼睛闪耀着光芒。我们那位假黑天在桌上跳起了舞,弄得四周一片狼藉。”“除了一支曲子之外,他还支付什么别的报酬吗?”

她大笑起来:“哦,得了吧,阎摩。”

他鼻孔里喷出一股烟。“太阳苏利耶就快被包围了,”拉特莉仰头向外望着,“因陀罗正在屠龙。大雨随时会降临。”

一片灰色的波浪笼罩在神庙上空。风越刮越猛,水珠开始在墙上起舞。他们望着走廊的尽头,雨水在那里织出一副珠帘。

阎摩斟上茶,拉特莉又拿起一块蜜饯。

塔克穿行于森林之中。他在枝条间跳越,跟随着地上的小径,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上。晃动的树叶洒下滴滴水珠,濡湿了他的皮毛。云层在他身后堆积,但清晨的阳光仍闪耀于东方的天空;森林沐浴在金红色的光芒中,仿佛一片缤纷的色彩。在他周围,鸟儿的歌唱从纠结的树枝和藤蔓中,从树叶和青草中传来。伴随着小鸟的音乐,昆虫也嗡嗡地哼唱着,偶尔还能听到一声咆哮、一声怒吼。微风轻轻摇动树叶。身下的小径一个急转弯,进入一片空地。塔克跳下树来,步行走到空地的另一头,随后再次回到树上。他注意到小径的走向渐渐与山势平行,甚至有些许向大山倾斜。远处响起阵阵雷鸣,过了一会儿,微风又起,十分凉爽。他继续在树木间荡秋千,撞破潮湿的蛛网,惊起羽毛艳丽的小鸟,让它们尖叫着飞向天空。小径继续往大山靠拢,一路蜿蜒。它不时与其他小道相遇,交叉,汇合,分离。这时,塔克便要下地研究路面上的痕迹。是的,萨姆是在这里转弯的;萨姆在这个水塘边喝过水——他在这儿停留过。这些橘红色的蘑菇比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还要高大,能为好几个人遮风挡雨。现在,萨姆走上了那条小路;这里,他曾停下来系好凉鞋的带子;这株树上有森林女神降临的痕迹,萨姆曾靠着树干休息过……

塔克继续向前,他估计自己离目标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这让萨姆有足够的时间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开展那令他如此着迷的活动。热闪电产生的光环出现在前方的山顶上,过了片刻才听见隆隆一声雷响。小径向山麓伸展,森林渐渐稀疏;塔克四脚着地,穿行在高高的草丛中。脚下的路持续抬高,露出地表的岩层也越来越多。但萨姆的确曾从这里经过,因此塔克也继续往前走。

头顶的云层不断东移,遮住了花粉色的诸神之桥。现在,每当闪电划过天际,雷声也会接踵而至。在这片空旷地带,风刮得更猛了,青草在它面前俯下身去;气温似乎在直线下降。

第一滴雨落下时,塔克朝一排石头冲了过去。石头就像一道屏障,微微倾斜,挡住了雨水。塔克靠着石头往前走,身旁大雨如注。天空中的最后一抹蓝色也消失了踪影,整个世界再也不见一丝色彩。

天空中现出一片骚动的亮光,在斜坡上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处,黑黝黝的岩石向外突起,插入风中;如瀑布般的雨水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塔克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他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闪电似乎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它们化身为三条火柱矗立在灰色的空中,不断摇摆;尽管暴雨滂沱,它们却在放射火焰。

塔克仿佛听到一阵笑声——抑或只是最后一次闪电留在他耳中的余音?

不,是笑声——巨大的、非人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嗥叫,紧接着又是一记闪电,一声轰雷。

突出的石头旁又多出一团摇摆的斗状火焰。

塔克一动不动地躲在原地。大约五分钟之后,又来了——嗥叫声,接着是三道明亮的闪电和爆炸的轰鸣。

现在一共有了七根火柱。

他是否有胆量靠近些,绕过那些东西,从石突的对面侦察它?

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与萨姆有关。那么,如果连觉者本人都无能为力,就算他有这份胆量,又能做什么?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发现自己正往前移动;他的身体匍匐在潮湿的草丛中,准备从左边绕过去。

他刚走了一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现在已经有十根火柱耸立在他眼前,红色、金色和黄色,游离开又回到原处,游离,再回到原处,仿佛全都扎根在大地中似的。

他蜷缩在地,浑身湿漉漉的,不停哆嗦。他检查了自己的勇气,发现它微若游丝,但他并未退缩,而是一路来到了与那个奇怪地点平行的地方,并且继续向前。

他在那地方的背面停下,发现自己置身于许多巨大的石块中央。这些岩石能提供庇护,使他免于被下边的人察觉。他满心感激,继续往前挪动,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石突。

他发现它是半空的,底部有一个浅浅的洞穴,两个人影正跪在干燥的洞中。是圣徒在祈祷吗?他有些不解。

这时,他平生未见的可怕闪电落在了石头上——不是一次,也不止一小会儿,足足十几秒钟。他似乎看到了一头怪兽,一面咆哮,一面吐出火舌舔舐着石头。

塔克睁开眼睛数了数,二十座闪电的高塔。

一个圣徒身子前倾,做了个手势;另一个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连同他们说的话,一直传到塔克的藏身之处:“毒蛇的眼睛啊!轮到我了!”“数量是多少?”第二个圣徒问道。塔克听出那是圣雄萨姆的声音。“二,或者无!”另一个怒吼着将身子前倾,接着又回到原位,做了一个与萨姆相同的手势。

他吟诵道:“天上的神明啊!”他的身体再次前后摇摆,又是那个手势。

萨姆柔声说:“凶数,七。”

对方嗥叫起来。

塔克闭上双眼,用手捂住耳朵,为嗥叫之后的一切做好准备。

他的预感分毫不差。

等闪光与骚动过去后,塔克眼前出现了一副明亮而怪诞的景象。他无需费神去数,因为现在显然已经有四十个火焰般的东西悬在半空,放射出古怪的光芒——火柱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仪式还在继续。佛陀左手上的铁戒指也在发光,那是一种苍白的绿光。

他又听见了那人重复“二,或者无!”的声音,随后佛陀再次以“凶数,七”作答。

这一次,他以为山坡会在身下裂开;这一次,他以为那片亮光是残留的余像,被人透过他紧闭的眼睑,文在了视网膜上。但是他错了。

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更多闪动的霹雳,森然如林。它们的光芒刺入他的大脑,他用手遮住双眼往下望去。“怎么样,拉塔里奇?”萨姆的左手上,闪烁着明亮的翡翠色光芒。“再来一次,悉达多。二,或者无。”

大雨暂时停止肆虐,借着山坡上那片夺目的闪光,塔克发现被称作拉塔里奇的那个人长着水牛的脑袋,还比常人多出一双手臂。

他哆嗦了一下。

他捂住眼睛和耳朵,咬紧牙关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它来了。它嗥叫着,闪耀着,不肯止息,直到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等他恢复知觉,在他自己和那块遮风挡雨的岩石间,只剩下柔和的细雨和一片灰色。坐在岩石底部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看上去它并没有长角,也没比常人多出几只手来。

塔克没有动弹。他等着。“喏,”阎摩递给他一个喷雾器,“这是驱魔剂。今后若要到远离神庙的地方冒险,建议你涂满全身。我本以为这附近并没有罗刹活动,否则早给你了。”

塔克接过阎摩递来的容器,放在身前的桌上。

他们坐在阎摩的房间里,刚简单地吃了些东西。阎摩靠在椅背上,左手端一杯为佛陀准备的美酒,右手拿着一个半满的酒瓶。

塔克问:“这么说,那个叫拉塔里奇的真是魔物吗?”“是——又不是,”阎摩答道,“如果你所说的‘魔物’是指邪恶的超自然生物,拥有强大的力量、超长的寿命,还能在一段时间之内变成几乎任何形态——那它并非魔物。刚才那是大众认同的‘魔物’定义,不过其中有一点并不正确。”“哦?哪一点?”“它并非超自然生物。”“但其余都是真的?”“是的。”“我不明白,既然它确实邪恶,而且拥有强大的力量与超长的寿命,还可以随意变身,那么,它是不是超自然生物又有什么关系?”“啊,天壤之别——这是未知和不可知的分水岭,是科学和幻象的界线——它至关重要。罗盘的四个顶点分别是逻辑、知识、智慧和未知。的确有人朝最后一项顶礼膜拜,其他人则向着它前进。朝拜它意味着放弃其余三者。我也许会屈服于未知,但绝不会在不可知面前低头。会那样做的不是圣人就是傻瓜,哪一种对我都没有丝毫用处。”

塔克耸耸肩,抿了一口酒:“但说到那些魔物……”“那是可知的。许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做与它们有关的试验。而且,当陀罗迦在帕拉美得苏逃过阿耆尼大人的追捕之后,有四个人曾下到鬼狱深处,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应该还记得吧,你不是管理卷宗的塔克吗?”“曾经是。”“那些最早与罗刹接触的纪录,你读过吗?”“我曾读过它们被束缚的经过。”“那么你该知道,它们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在人类从早已消亡的尤拉斯到来之前,它们就一直居住在这里。”“是的。”“它们并非物质性的存在,而是由能量构成的。根据它们的传说,它们过去同样拥有肉身,在城市中生活。不过,对个体永生的追求使罗刹走上了和人类截然不同的道路。它们找到一种方法,让自己可以成为稳定的能量场,永不毁灭。于是它们放弃肉体,成为一个个力量的漩涡。然而罗刹并非纯粹的智力,它们每一个都保有完整的自我。此外,因为源于物质,它们对肉体永远都有着强烈的欲望。虽然它们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幻化出某种外形,但却无法凭自己的力量重新成为物质的生物。很久以来,它们都在这个世界毫无目的地游荡,是人类的到来搅动了这种平稳的状态。于是它们化身为人类的梦魇来折磨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击败它们,将其束缚在拉特纳迦利丝深处的原因。我们无法消灭所有罗刹,但也不能任由它们夺取人类赖以转生的机器和人类的身体。所以,它们被抓起来,装进了巨大的磁瓶中。”“但萨姆曾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释放出不少罗刹。”“没错。他做了一笔噩梦般的交易,并且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因此,时至今日还有一些罗刹四处游荡。在所有人类中,它们唯一尊敬的大概就是悉达多。另外,它们还与人类有一个相同的恶习。”“那是……?”“它们酷爱赌博……罗刹会拿任何东西打赌,赌债也是它们唯一看重的荣誉。这不难理解,因为若非如此,它们将失去其他赌徒的信任,而这也就意味着失去唯一的娱乐。罗刹的力量如此强大,连王子们都会与它们打赌,希望能赢取它们的服务,不少人都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王国。”“假如,”塔克问道,“假如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萨姆在与拉塔里奇玩一种古老的游戏,那么赌注会是什么呢?”

阎摩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又把杯子斟满。“萨姆是个傻子。哦,不,他不是。他是个赌徒。两者确实有所不同。罗刹控制着一些较低级的能量生物。现在,萨姆从拉塔里奇那儿赢来的那枚戒指使他可以控制一队火元素——都是些致命而愚蠢的生物,但每一个都拥有一束霹雳的力量。”

塔克干掉了自己那杯。“可萨姆是以什么作赌注的呢?”

阎摩叹了口气。“我半个世纪以来的所有工作,我们全部的努力。”“你是说——他自己的身体?”

阎摩点点头。“人类的身体对任何魔物而言都是最大的诱惑。”“萨姆为何要这样冒险?”

阎摩的视线落在塔克身上,但并没有看他。“大概唯有如此,他才能唤起自己生存的意志。把自己置于险境,把自己的存在与骰子的每次投掷紧紧联系在一起,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投入到自己的使命中去。”

塔克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不可知的东西。”

阎摩摇了摇头。“只是未知,如此而已,”他告诉塔克,“萨姆并不完全是圣人,但他也不是傻瓜。不过圣人与傻瓜其实也只有一步之遥。”阎摩下了最后的判断。那天夜里,他在神庙周围喷上了驱魔剂。

第二天清晨,一个矮小的男人走近神庙,他在正门前坐下,把化缘用的碗放在脚边的地上。此人仅穿一件及膝的破旧外衣,棕色布料,质地非常粗糙。他的左眼上戴着黑色眼罩,长长的头发十分稀疏,不过颜色很深。突出的鼻子、小巧的下巴和又长又平的耳朵使他看上去同狐狸有些肖似。他的皮肤饱经风霜,绷得紧紧的。仅剩的一只绿色眼睛似乎从来不会眨动。

他在那里坐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追随萨姆的僧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把这事告诉了侍奉拉特莉的僧侣。这个穿着深色袍子的僧侣又找到一位司祭,把消息传给了他。司祭急于向自己的女神展示其信徒的德行,于是命人将乞讨者带进神庙,供给他食物、新衣和一个房间,他愿意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乞丐以婆罗门的礼仪接受了食物,但除了面包和水果之外没有吃任何东西。他同样接受了拉特莉的追随者们所穿的深色袍子,用它换下自己污秽的外衣。然后,他注视着眼前的房间和别人为他新铺的席子说:“真心地感谢您,可敬的司祭。”他的声音洪亮而饱满,与自己矮小的身材着实不般配。“我真心诚意地感谢您,您以自己女神的名义施与我如此的仁慈和慷慨,愿您的女神为此向您微笑。”

司祭自己为此微笑了一番,心里仍然抱有希望,也许拉特莉会在这一刻路过大厅,见证这以她的名义施与的仁慈和慷慨。可她却并未出现。拉特莉的信徒中,只有极少数人有幸一睹她的真容,即使在她施展法力,来到众人中间的那晚也是如此——因为只有那些身着藏红花色僧袍的人清楚萨姆的身份,也只有他们参与了他苏醒的过程。拉特莉通常只在僧侣们祈祷时或就寝后,才在神庙中走动。她几乎总在白昼休憩;偶尔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总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并以宽大的外衣遮住身体;她的愿望和命令全都直接传达给甘底吉,他是修行者的首领,这一轮回已经九十三岁,眼睛也几乎全瞎了。

因此,无论是她自己的追随者还是那些穿藏红花色袍子的僧人,都对她的容貌非常好奇,所有人也都期望获得她的青睐,因为据说,她的祝福能保证一个人转世成为婆罗门。只有甘底吉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已将真正的死亡视为自己的命运。

拉特莉依然没有在两人所处的大厅现身,司祭于是延长了他们的交谈。“我是巴喇玛,”他说,“亲爱的先生,可以请教尊姓大名吗?或许还有您今后的打算?”“我是罗墨,”乞丐回答道,“我曾发愿忍受十年的贫穷,并在头七年内不可开口讲话。所幸那七年已经过去,使我能够感谢我的恩人,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准备进入山区,找一个山洞进行冥想与祈祷。或许我可以接受您的盛情,在这里逗留几日,然后再继续我的旅程。”“无疑,”巴喇玛道,“您这样的圣人愿意在庙中稍作停留,我们实在不胜荣幸。我们衷心地欢迎您。如果您的旅程有什么需要,而我们又力所能及,就请您尽管开口。”

罗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最早注意到我的那位僧侣穿着不同的袍子,他并非来自您的宗派。”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刚刚得到的深色长袍,“我相信这只可怜的眼睛的确看见了代表另一个宗派的色彩。”“是的,”巴喇玛道,“那些是佛陀的追随者们,他们四处流浪,现在来到我们中间,小憩片刻。”“真是太有趣了,”罗墨说,“我希望同他们谈谈,也许能更加了解他们所追随的‘道’。”“若您能与我们多待一段时间,这种机会是不会少的。”“既然如此,我会的。他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对此我并不知情。”

罗墨点点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同他们交谈呢?”“所有的僧侣都会在傍晚聚在一起,一个钟点之内,大家可以自由交谈——当然,那些发愿保持沉默的人除外。”“那么,在此之前,我将把时间用于祈祷,”罗墨道,“谢谢。”

两人朝对方微微颔首,罗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晚间,罗墨参加了修道者的日常聚会。分属不同宗派的人确实都混在一起,相互交谈。萨姆并未前来,塔克也一样;阎摩则从不亲自参加这类活动。

罗墨在饭厅的一张长桌旁坐下,对面就是几位信奉佛陀的僧人。他同他们谈了一会儿,讲到教理与实践、种姓与信条,还有天气和各种日常事务。“这似乎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的宗派为何竟深入西南方,一直来到这里,而且如此突然?”“我们是一个流浪的宗派,”与他谈话的僧人回答道,“我们追随着风,前往心之所向。”“在雷雨季节来到泥泞之地?也许是这附近出现了什么启示吧?真希望我也能亲眼目睹,让它强健我的灵魂。”“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启示,”那个僧人答道,“万物流转而又如如不动。黑夜之后便是白昼……每一日都各不相同,却又都同为一日。世界本是幻象,但这幻象的形式并非杂乱无章——它的模式正是神圣实在的一部分。”“是的,是的,”罗墨道,“我很清楚真与幻的道理,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附近是否出现了一位新导师?抑或某个享有盛名的导师回到了这里?又或者是出现了某个神圣的异相?为了我的灵魂,请你们告诉我。”

说话间,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甲虫从桌面爬过,乞丐伸手一拂,甲虫跌落到了地上。接着,他脱下凉鞋,似乎准备用鞋子把它碾碎。“亲爱的兄弟,请不要伤害它。”“可这里到处都是这东西,业报大师们也说过,一个人若被判转生为昆虫,便永远无法再转世为人,因此杀死一只昆虫并不能算作是罪业。”“尽管有此一说,”僧人说,“然而众生平等。在这座神庙里,大家都遵循不杀生的教义,避免伤害任何形式的生命。”“可是,”乞丐接口道,“钵颠阇利告诉我们,重要的是意图,而非行为。如果在杀戮时,我心中所怀是爱而非恶意,那我其实就没有杀生。当然,我刚才的所作所为并不属于这种情况,我承认当时自己的确怀着恶意——因此,即使我没有杀死那只甲虫,我也同样会因了这意图而承担罪恶带来的业报。所以,按照不杀生的教义,即使现在就踩死甲虫,也并不会让我变得更糟。不过我是你们的客人,自然要尊重你们的愿望。”说着,他把凉鞋移开,放过了那只竖起红色触角、一动不动的虫子。

一个拉特莉的追随者说:“千真万确,他是一位学者。”

罗墨笑了。“谢谢你,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探索者,在追求真理的旅程中,我曾偶获殊荣,得闻博学之士的只言片语。但愿我能再度拥有如此的荣幸!如果附近住着某位伟大的导师或是学者,我定会不惜走过火热的木炭,去他的脚边坐下,倾听他的言语,模仿他的榜样。如果——”

他停了下来,因为突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身后的房门。他没有立刻转过头去,而是伸手碾死了一只待在手边的甲虫。它的背壳被压碎了,裂开后露出一块晶体和两根细小的电线。

接着他侧转身体,绿色的眼睛扫过坐在自己和房门之间的一排僧侣,最后落在阎摩身上。阎摩全身红色,马裤、衬衣、风衣,连腰带、靴子和手套也不例外,亚麻头巾仿佛以鲜血染就一般。“‘如果’?”阎摩问道,“你刚才说‘如果’?如果某位智者或是某位神灵的化身在附近停留,你希望能与之结识?你是这么说的吗,陌生人?”

乞丐从桌旁站起身来,鞠了一躬。“我叫作罗墨,”他开口道,“是一个探索者、一个旅者,与所有渴望开悟的人都是同道。”

阎摩并没有回礼。“既然你的一言一行早已透露了你的身份,又有什么必要把名字倒着念呢,幻王?”

乞丐耸耸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笑意又一次浮现在他唇边,他补充道,“我是寻求道路与真理之人。”“这实在令我感到难以置信,毕竟,过去的一千多年里,你背信弃义的行径我已见识过太多太多了。”“你说的可是神灵的寿命啊。”“很遗憾,确实如此。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魔罗。”“哦?是什么?”“你以为自己会被允许活着离开。”“我得承认,我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但你还漏掉了一些因素,例如,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孤身旅行的人是常会遭遇意外的。”“我已经独自旅行了许多年,意外总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你也许认为,即使自己的身体在这里被毁掉,灵魂仍然可以传送到存放于其他地方的另一具身体中。我猜有人读懂了我留下的笔记,现在你们已经能够做到这点了。”

乞丐的眉毛稍稍往下垂,眉梢彼此靠近了四分之一寸。“但你没有觉察到包围这座神庙的力量,在这里,类似的传送是不可能的。”

乞丐迈步来到屋子中央。“阎摩,”他说道,“你堕落之后的力量微不足道,如果你竟妄想借此与梦者对抗,那实在愚不可及。”“或许你是对的,魔罗大人,”阎摩回答道,“可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愿再放过机会。还记得我在肯塞立下的誓言吗?若不想自身存在的链条就此断裂,你必须通过这房间唯一的出口,通过我把守的这扇门。现在,这间屋外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帮助你。”

魔罗抬起双手,于是出现了火焰。

一切都在燃烧。火舌从石墙上、从桌上和僧人的衣服上窜出来,浓烟在室内翻滚,盘旋。阎摩就站在烈焰中央,一动不动。“这就是你全部的本领了吗?”他问,“你的火焰四处飞舞,却没能点燃任何东西。”

魔罗一拍手,火焰消失了。

取代烈焰的是一尾机械眼镜蛇,它晃动着竖起身子,足有两人高,银色的颈部鼓起,摆出S形的进攻态势。

阎摩丝毫不为所动,他紧盯着魔罗,阴翳的目光如昆虫黑色的触角般射进了魔罗唯一的眼睛里。

攻击途中的眼镜蛇不见了踪影。阎摩向前迈出一大步。

魔罗倒退一步。

他们就这样站着,过了大约三次心跳那么久,阎摩又前进两步,魔罗再次后退。两人的前额上都渗出了汗水。

乞丐的身形变得高大起来,头发更加浓密,腰更壮,肩更宽。他的举手投足间带上了先前所没有的优雅风度。

他又退后一步。“是的,魔罗,死神确实存在,”阎摩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话来,“无论堕落与否,真正的死亡都在我的眼中。你逃不开我的眼睛。等到了墙边你便再也无路可退。好好感受吧,力量正从你的肢体中溜走,你的手脚正变得冰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