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黄庭坚著,马兴荣导读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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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词集试读:
导读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07-01
ISBN:978753256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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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导读马兴荣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父亲黄庶,曾代理康州知州,是专学杜甫、韩愈的诗人,著有《伐檀集》。叔父黄廉,仁宗嘉祐六年(1061)进士,因赞成新法,深得神宗赏识。他的舅父李常是著名藏书家,诗人。他的第一个岳父孙觉,第二个岳父谢师厚,也都是诗人。这对黄庭坚的成长,影响很大。
英宗治平四年(1067),黄庭坚二十三岁,考中进士。次年任叶县(今属河南)尉。神宗熙宁五年(1072)考中学官,任北京(今河北大名)国子监教授。元丰元年(1078),他写了一封信并附了两首诗给徐州太守苏轼,表示仰慕之意。苏轼当即覆信称赞他“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答黄鲁直五首》)。从此两人缔交,终身不渝。元丰三年(1080)知吉州太和县(今属江西)。在舒州(今安徽安庆)游览了三祖山上的山谷寺,因爱其风光,便以“山谷道人”为号。元祐元年(1086)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入馆阁,参与校定《资治通鉴》。以后又任神宗实录检讨官,加集贤校理,升起居舍人、秘书丞,兼国史编修官。这一时期,他追随苏轼,常相唱和,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绍圣元年(1094)哲宗亲政,章惇、蔡卞等新党得势,他被贬为涪州(今四川涪陵)别驾,先后被安置在黔州(今四川彭水)、戎州(今四川宜宾),因
又
自号涪翁。徽宗即位后,他先后被任命为舒州知州、吏部员外郎,均未到任。崇宁元年(1102)六月知太平州(辖今安徽当涂、芜湖、繁昌),九日而罢,流寓荆州、鄂州一带。崇宁二年(1103)以“幸灾谤国”罪名被除名,流放宜州(今广西宜山)编管。崇宁四年(1105)九月三十日死于贬所,终年61岁。黄庭坚一生历尽坎坷,但在文艺上的成就和影响却是巨大的。他的书法与蔡襄、苏轼、米芾并称为宋代四大家。他的诗与苏轼齐名,后来形成了庞大的江西诗派。他的词也同样著名,但在当时和后世却有不同的看法。陈师道说: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唐诸人不逮也。(《后山诗话》)
而晁补之则说: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是着腔子唱好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六)
他们的意见是截然相反的。在陈师道看来,“今代词手”只有秦观和黄庭坚,他们是超越唐人的。而晁补之认为,黄庭坚词“不是当行家语”,而是诗。这就是说,黄庭坚是和苏轼一样“以诗为词”的。传为李清照所写的《词论》在对北宋词人所作的评论中说: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三)
李清照认为:苏轼的词是“句读不葺之诗”,词“别是一家”,这一点只有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庭坚“始能知之”。黄庭坚的词是符合“别是一家”要求的,只不过“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而已。这就是说,黄庭坚词与苏轼词是不相同的。而王灼《碧鸡漫志》仍然认为:“晁无咎、黄鲁直皆学东坡,韵制得七八。”(卷二)其后,历代评黄庭坚词,大抵不出以上两种意见。清光绪年间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出,对黄庭坚词持彻底否定的态度,他说:秦七、黄九并重当时,然黄之视秦,奚啻碔砆之与美玉。词贵缠绵,贵忠爱,贵沉郁。黄之鄙俚者无论矣,即以其高者而论,亦不过于倔强中见姿态耳。于倔强中见姿态,以之作诗,尚未必尽合,况以之为词耶?黄九于词,直是门外汉,匪独不及秦、苏,亦去耆卿远甚。(卷一)
这对于近百年来对黄庭坚词评价的影响甚大,以至被誉为“宋词专家及其代表作品俱已入录,即次要作家如时彦、周紫芝、韩元吉、袁去华、黄孝迈等所制浑成之作,亦广泛采及,不弃遗珠”(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自序)的朱孝臧《宋词三百首》,对黄庭坚词一首也不选。
黄庭坚词究竟是符合“本色”、符合“别是一家”,还是和苏轼一样“以诗为词”?黄庭坚于词是“门外汉”,还是可与秦观并称?要回答这些问题,只有从黄庭坚的词学观和他的创作实践来寻找答案。
黄庭坚的词学观最集中地表现在他为晏幾道《小山词》作的序文中。他在序中说:晏叔原,临淄公之暮子也。磊隗权奇,疏于顾忌。文章翰墨,自立规摹。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诸公虽称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遂陆沉于下位。平生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持论甚高,未尝以沽世。余尝怪而问焉,曰:“我槃跚勃窣,犹获罪于诸公,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乃独嬉弄于乐府之馀,而寓以诗人之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士大夫传之,以为有临淄之风耳,罕能味其言也。……至其乐府,可谓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特未见叔原之作耶?
在这一大段序言中,除了对晏幾道及其词的评价之外,有两点很值得我们注意。第一,词原是配合音乐歌唱的歌词,是音乐的附属物。在民间时期,它的内容多样,但以写男女恋情为主,风格质朴。发展到文人手里以后,词主要成为侑酒助乐、娱宾遣兴的工具,风格趋于雅丽香软。正如后蜀广政三年(940)欧阳炯所说:“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花间集序》)到北宋,苏轼认为词是从诗发展而来的,是诗的苗裔(《祭张子野文》:“微词宛转,盖诗之裔。”),主张以诗为词,把诗的题材内容、手法、风格等引入词的领域,开拓了词的新天地,使词脱离了音乐的束缚。黄庭坚在这篇序言中说晏幾道出身高贵,学富才高,而不容于世,因此一腔悲愤,只能学诗人寓托比兴之句法,以乐府歌辞出之,成为“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这就是说,晏幾道把身世之感注入了艳情之作。类似的意见在黄庭坚的一些题跋中还可以看到,例如《跋秦少游踏莎行》:“右少游发郴州回横州,多顾有所属而作,语意极似刘梦得楚蜀间诗也。”由此可见,黄庭坚认为:词与诗是同格的,可以用写诗的方法来写词。这和苏轼的意见是相同的。
第二,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十有一段人们熟知的法云秀对黄庭坚艳歌小词的批评和黄庭坚对这一批评所持的态度。原文是:法云秀,关西人,铁面严冷,能以理折人。鲁直名重天下,诗词一出,人争传之。师尝谓鲁直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笑曰:“空中语耳,非杀非偷,终不至坐此堕恶道。”师曰:“若以邪言荡人淫心,使彼逾礼越禁,为罪恶之由,吾恐非止堕恶道而已。”鲁直颔之,自是不作词曲。(据《学津讨原》本)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七引《冷斋夜话》此段记载,文字虽有较大不同,但黄庭坚被法云秀说服则是相同的。而黄庭坚自己在上述《小山词》序中说的和《冷斋夜话》、《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所载却大不相同。他不但没有被法云秀说服,而且还责问法云秀:“特未见叔原之作耶?”黄庭坚对晏叔原《小山词》中的艳歌小词是怎样看的呢?除了上述有寄托的以外,他说:“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这就是说,对这类作品,他也是持肯定态度的。至于他自己少时写的艳歌小词,他在《小山词》序中明确地说是“使酒玩世”的。换句话说,就是任性酗酒,轻蔑世事。其中有的也可能是像《小山词》的艳歌小词一样是有所寄托的。我们知道,黄庭坚年少丧父,生活在母家,十五六岁时跟随舅父李常游学淮南,言行深受李常影响。他在《奉和公择舅氏送吕道人研长韵》中说:“少也长母家,学海颇寻沿。诸公许似舅,贱子岂能贤。”(见宋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卷一五。)李常在熙宁初因反对新法被贬官,元祐初任户部尚书,又反对尽废新法,与司马光意见相左。这些对黄庭坚无疑也是有影响的。但是,另外一方面,黄庭坚少年时也有放浪的生活,他自己晚年写的《蓦山溪》(朝来风日)下片就曾明明白白地说:“追思年少,走马寻芳伴。一醉几缠头,过扬州、珠帘尽卷。而今老矣,花似雾中看,欢喜浅。天涯远,信马归来晚。”他的好友张耒也有“黄子少年时,风流胜春柳”之句(《赠无咎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诗》),就是明证。因此,在他的艳歌小词中有些是他少年时的生活写照也是自然的。据此可知,上述《冷斋夜话》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所载是不可信的,应该以黄庭坚自己在《小山词》序所说为准。
黄庭坚的身世遭遇、学养襟抱和他的词学观,形成了他的词所独具的风貌特点。这些特点,大略而言,有以下数端:
一、 雅俗并存
一谈到黄庭坚词,人们自然而然就想到他那些运用口语、俗语写的词,特别是那些完全用口语、俗语写的通俗词,如《归田乐引》(暮雨濛阶砌)(对景还销瘦)、《江城子》(新来曾被眼奚搐)、《两同心》(一笑千金)、《少年心》(心里人人)、《丑奴儿》(济楚好得些)、《好女儿》(粉泪一行行)、《归田乐令》(引调得)、《卜算子》(要见不得见)等等。这些通俗词中有的写得情真意切,十分感人,如《少年心》: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倖,斗顿恁、少喜多嗔。 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桃核,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
以口语写出一个对景伤情、相思成病的女子,斥责负心汉对爱情的不专一,表现了女子又恼又恨的心理和决裂的态度。写得清新质朴,酷似民间词,这在文人词中是不多见的。又如《望江东》:江水西头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思量只有梦来去,更不怕、江阑住。 灯前写了书无数,算没个、人传与。直饶寻得雁分付,又还是、秋将暮。
以通俗的语言把一个相思者复杂的心理和真挚的感情写得曲折尽致。连自称“不喜山谷词”(清陈廷焯《词坛丛话》)的陈廷焯,也称赞这首词是佳作,他说这首词:“笔力奇横无匹,中有一片深情,往复不置,故佳。”(《白雨斋词话》卷六)
相对通俗词而言的雅词,是词从民间传到文人手上后出现的。被誉为“百代词曲之祖”(宋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的唐李白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忆秦娥》(箫声咽)就是明证。到了黄庭坚生活的那个时代,词进一步雅化了,正如徐度《却扫编》卷下所说:柳永耆卿以歌词显名于仁宗朝,官为屯田员外郎,故世号柳屯田。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口,然流俗好之自若也。
作为苏轼的门人,和苏轼一样主张“以诗为词”的黄庭坚自然写了不少雅词,如“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一)的《念奴娇》(断虹霁雨),被认为“词意益工”(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七)的《满庭芳》(北苑春风),被明代沈际飞誉为“雕绘富有”(《草堂诗馀四集》续集)的《满庭芳》(修水浓青),被清代黄苏赞为“一往深秀,吐属隽雅绝伦”(《蓼园词评》)的《
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被近代俞陛云评为“清婉有致”(《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的《虞美人》(天涯也有江南信)、“婉而有韵,丽而能雅”(同上)的《南歌子》(槐绿低窗暗)等等,都是人们所熟知的,这里就不再详细论述了。二、 内容丰富
黄庭坚的词题材多样,记游、写景、怀古、赠答、送别、说理、谈禅、咏物、男女恋情等等都有,确实是“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清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其中两部分很值得注意,一是写男女恋情的。男女相亲、相恋、相思是词的传统主题,黄庭坚在同时代词人中,这类词是写得比较多的。他受到“鄙俚不堪入诵”(清彭孙遹《金粟词话》)之类责备的也正是这类词。其实,男女恋情是人类生活中大量存在的,自然也应该是文学作品大量描写的,大量反映的。词,特别是民间词也不例外。而黄庭坚正是继承了民间词的这个传统,把许多爱情词写得活生生的,例如《归田乐引》:对景还销瘦。被个人、把人调戏,我也心儿有。忆我
又
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 看承幸厮勾,又是尊前眉峰皱。是人惊怪,冤我忒撋就。拚了又舍了,一定是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旧。把热恋中的男女之间又恋又怨、又恨又爱的那种微妙的感情,写得淋漓尽致。这和那些主张写男女恋情时要有所“顾籍”(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要写得“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白雨斋词话》卷一)的观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自然会受到一些人的责难。
其次是表达对现实不满的。黄庭坚生活的时代,党争激烈,政局动荡,内忧外患频仍。这在他的诗里多所反映,在他的词里也有直接或间接的表现,如《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红雾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绛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黄庭坚在《跋东坡乐府》中称赞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词:“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而他自己这首《水调歌头》,正体现了这种超轶绝尘的审美理想。整首词以幻想的手法描写神游桃花源的情景。上片写桃花源的美妙和自己的向往,下片写自己只能孤芳自赏,明显地透露出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之情。
又如元符三年(1100)黄庭坚得赦复官后在戎州或青神所写的《鹧鸪天》(黄菊枝头生晓寒),词中所写的狂饮、雨中吹笛、簪花倒着冠,都是对世俗的一种戏弄侮慢;而加餐、观舞、听歌,则是对现实迫害的反抗。末两句以白发插黄花的放浪姿态,让旁人冷眼去看,更显示了词人反抗的强烈。崇宁二年(1103)黄庭坚以“幸灾谤国”的罪名被除名,羁管宜州。次年到达宜州后,冬天见梅花开放,有感而作,写了《虞美人》(天涯也有江南信),词中通过梅花把天涯与江南、平生与去国、垂老与少年作了对比,表现了他对整整十年所受迫害的不满。不过这种不满不像上述《鹧鸪天》所表达的那样强烈,而是相当含蓄。这当然和他的处境有关。
由于黄庭坚“以诗为词”,使词具有咏物的性质,故咏物词在他的词中比较多地出现了。其中以咏茶词最著名,如《品令》: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净,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了、二分酒病。 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通篇没有出现一个“茶”字,但是把茶的名贵以及破茶、碾茶、煮茶的过程,品茶的趣味、快活,都巧妙地表达出来了。说它是咏茶词或咏物词的佳作,并不过誉。
黄庭坚一生所恪守的是传统的儒家学说,但他又是祖心禅师的入室弟子,和惟清禅师、悟心禅师、倚遇禅师交谊都很深。南宋普济的《五灯会元》也将他排在南岳下十三世,称为居士,可见他又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本来佛教就有唱道词,北宋天禧间僧道诚云:毗奈耶云:王舍城南方有乐人名臈婆,取菩萨八相,缉为歌曲,令敬信者闻生欢喜心。今京师(汴)僧念《梁州八相》、《太常引》、《三归依》、《柳含烟》等,号“唐赞”。又南方禅人作《渔父》、《拨棹子》,唱道之词,皆此遗风也。(《释氏要览》卷下《杂记》)
作为佛教信徒的黄庭坚用词来说佛谈禅,是很自然的事。如《渔家傲》(三十年来无孔窍),写南岳临济宗福州灵云志勤禅师见桃花而悟道的故事,以及人们应以灵云为鉴及早悟道的感想。这类词,大抵内容与艺术两皆平平,除了表现禅理或禅趣外,并无特出之处。但是,黄庭坚却写了不少,不过他不是像僧人那样借此传道,只是戏作而已。这只要看他的《渔家傲》(万水千山来此土)小序,就可明了。
黄庭坚词中还有一首咏“打揭”的《鼓笛令》。“打揭”是宋代民间的一种博戏,李清照《打马图序》说这是一种“鄙俚不经见”的博戏,而黄庭坚把它写入词,成为宋词中仅有之作。由此可见黄庭坚词确是“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
三、 自具面目
人们常以“豪放”、“婉约”论词的艺术风格,而且习以苏轼词为豪放之首,以秦观词为婉约之魁。而黄庭坚词中既有《念奴娇》(断虹霁雨)这样洋溢着豪迈气概,乐观情绪,黄庭坚自己也称“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一)的豪放之作,同时也有像《清平乐》(春归何处)这样清新俏丽的婉约之篇。但是,话要说回来,黄庭坚从来是不肯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的,他要走自己的路,形成自己的风格。他在论书法时就曾说过:“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豫章集》卷二八《题乐毅论后》)在《赠高子勉》四首中又说:“我不为牛后人。”对于词也不例外,他对词的传统风格采取兼收并蓄而又有所开拓创新的态度,所以他的词和苏轼、秦观词在艺术风格上均有所不同。拿上述《念奴娇》来说,在豪放中就寓有峭拔之气。下片中的“年少随我追凉,晚寻幽径,绕张园森木”、“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以散文句法入词,信笔挥洒,更别有风味。再拿上述《清平乐》来说,并不只是一味柔情脉脉,而是寓有清刚之风,所以有人把它归入豪放词。可以说,豪放、婉约是词的艺术共性,峭拔清刚才是黄庭坚词的风格特征。
黄庭坚最著名的诗论是: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宋惠洪《冷斋夜话》卷一)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尔。古之能为文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答洪驹父书》)
前者所谓“换骨”、“夺胎”,本是道家语。道家认为经过修炼,可以脱去凡骨换仙骨,脱去凡胎换圣胎。黄庭坚用以论诗歌创作,“换骨”是指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表达前人的诗意;“夺胎”则是指采用前人诗句而加以发展,形成新的意境。后者所谓“点铁成金”,本是佛家语(见宋道原《景德传灯录》一八《灵照禅师》)。黄庭坚用以论诗歌创作,则是说取古人之“陈言”要经过“陶冶”,重新熔铸。这些诗歌创作方法,黄庭坚既用之于诗,也用之于词。在黄庭坚词中,这种例子真是不胜枚举。最突出的,如他将唐代顾况的《渔父引》:“新妇矶头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露宿鱼惊。”和张志和的《渔父》:“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熔铸成一首《浣溪沙》: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青箬笠前无限事,绿簑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
苏轼称赞此词说:“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渔父家风也。”(宋曾慥《乐府雅词》卷中)而清代的黄苏则认为:“‘无限事’、‘一时休’,写渔父情怀,未免语含愤激。涪翁一生坎壈,托兴于渔父,欲为恬适,终带牢骚。结句与张志和‘斜风细雨不须归’句,亦自神理迥别。张句是无心任运,涪翁句是有心避患也。”(《蓼园词评》)由此可见,金代王若虚所说的“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滹南诗话》卷三),是皮相之言而已。当然,黄庭坚的词和他的诗一样,不管是“夺胎”、“换骨”,还是“点铁成金”,偶尔也有弄巧成拙的,这也无须讳言。
黄庭坚词还继承了民间词的传统,像柳永一样以市井语入词,但在这方面他比柳永走得还远。他往往是随心所欲地用俗语方言入词,如:这訑尿黏腻得处煞是律。据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冤我无心除告佛。(《
望远行
》)意思里、莫是赚人唦,噷奴真个,共人。(《归田乐令》)这无疑增加了后世读者了解他的词的难度。
总之,黄庭坚对于词,有与苏轼相同的认识,也把诗的创作方法用之于词;同时他又继承了词的传统,对当时流行于民间的歌词(包括佛教的唱道词)也有所吸收,这就形成了他的词题材广阔、内容丰富、自具面目的特点。可以说,在柳、苏两种词风相对立又互相渗透的当时词坛,黄庭坚词既受他们的影响,又能自我独立,而且影响了后代的辛稼轩等人(见金元好问《遗山文集》卷三六《新轩乐府引》),这是不易的。本文开头所说的陈师道、晁补之、李清照、王灼等人对黄庭坚词的评价,都只是从他的某些词或词的某些方面着眼,虽都有一定道理,但都不无偏颇之处。至于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对黄庭坚词的评价,则纯粹是从“温柔敦厚”的观点出发的。
综观黄庭坚的一生和他的全部词作,不难看出黄庭坚词表达了他的爱好、兴趣、欢乐、苦痛,反映了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跳动的脉搏,这在宋词中是独树一帜的。读黄庭坚词,不当只观其与人相同处,还当观其别裁蹊径、不落窠臼处;不当只观其谨守绳墨处,还当观其豪纵恣肆、妙趣天出处;不当只观其当时的地位高下,还当观其对后世的影响。【编者按:此次出版,为了方便读者,我们对黄庭坚词中的疑难字词和涉及的典故作了简要的注释,并择要将词中化用的古人诗词文句列于词后,每条前面用◎表示。此外,我们将历代评论及对黄庭坚词的系年择要列于每首词后,每条前面用◆表示。】
黄庭坚词集
沁园春
把我身心,为伊烦恼,算天便知。恨一回相见,百方做计,未能偎倚,早觅东西。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伊。添憔悴,镇花销翠灭,玉瘦香肌。
奴儿又有行期,你去即、无妨我共谁。向眼前常见,心犹未足,怎生禁得,真个分离。地角天涯,我随君去,掘井为盟无改移。君须是,做些儿相度,莫待临时。
◎做计:使计,筹画。
◎镜里看形见不难,水中捉月争拈得。(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
◎镇:常,久。
◎怎生禁得:怎样耐得。
◎有为者,辟若掘井。(《孟子·尽心上》。掘井为盟,谓情志坚定不移。)
◎相度:了解,考虑。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三:“黄鲁直初作艳歌小词,道人法秀谓其以笔墨诲淫,于我法中,当堕泥犁之狱。”故集中艳词多为其年轻时作品。(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惜馀欢 茶词
四时美景,正年少赏心,频启东阁。芳酒载盈车,喜朋侣簪合。杯觞交飞劝酬献,正酣饮、醉主公陈榻。坐来争奈,玉山未颓,兴寻巫峡。
歌阑旋烧绛蜡。况漏转铜壶,烟断香鸭。犹整醉中花,借纤手重插。相将扶上,金鞍騕褭,碾春焙、愿少延欢洽。未须归去,重寻艳歌,更留时霎。
◎东阁:招贤之所。
◎簪合:连缀、会合。
◎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官曹。稚不就之,既谒而退。
蕃在郡,不接宾客,惟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汉书·徐稚传》)
◎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玉山,喻人品德仪容优美。)
◎漏转铜壶:指铜壶滴漏以计时。
◎香鸭:指鸭形香炉。
◎騕褭,神马,日行万里。(《史记·司马相如传》集解)
◆此首当作于年轻未第时。张耒《赠无咎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诗云:“黄子少年时,风流胜春柳。”词中道“醉主公陈榻”,盖以东汉豫章高士徐稚自比。(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水龙吟黔守曹伯达供备生日
早秋明月新圆,汉家戚里生飞将。青骢宝勒,绿沉金锁,曾随天仗。种德江南,宣威西夏,合宫陪享。况当年定计,昭陵与子,勋劳在、诸公上。
千骑风流年少,暂淹留、莫孤清赏。平坡驻马,虚弦落雁,思临虏帐。遍舞摩围,递歌彭水,拂云惊浪。看朱颜绿鬓,封侯万里,写凌烟像。
◎戚里:帝王外戚聚居处。
◎(李)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史记·李将军列传》)
◎青骢:马之青白色杂毛者。
◎绿沉金锁:以浓绿色漆柄之枪及金锁甲。
◎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唐杜甫《重过何氏五首》)
◎种德:施恩德于人。
◎合宫:相传为黄帝之明堂。
◎昭陵:宋仁宗葬永昭陵,故宋人以昭陵作仁宗的代称。
◎更羸与魏王处京台之下,仰见飞鸟。更羸谓魏王曰:“臣为王引弓虚发而下鸟。”魏王曰:“然则射可至此乎?”更羸曰:“可。”有间,雁从东方来,更羸以虚发而下之。(《战国策·楚策四》)
◎摩围:摩围山,在黔州。黄庭坚贬黔时居摩围阁。
◎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宋晏殊《少年游》)
◎(班)超行诣相者,曰:“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班超在西域三十馀年,封定远侯。(《后汉书·班超传》)
◎凌烟像:唐太宗贞观十七年(643),画开国功臣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徵、尉迟敬德等二十四人像于凌烟阁。
◆此首作于绍圣三年丙子(1096)。曹伯达,名谱。供备,即供备库使,宋属西班诸司使。通常无职掌,仅为武臣迁转之阶。见《宋史·职官志》。任渊《山谷年谱》:“山谷初到黔南,曹谱伯达,张诜茂宗为守贰,待之颇厚。”山谷《与大主簿三十三书》:“太守曹供备谱,济阳之侄,通判张诜张景俭,孙公休之妻弟,皆贤雅,相顾如骨肉。”(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看花回 茶词
夜永兰堂醺饮,半倚颓玉。烂熳坠钿堕履,是醉时风景,花暗残烛。欢意未阑,舞燕歌珠成断续。催茗饮、旋煮寒泉,露井瓶窦响飞瀑。
纤指缓、连环动触,渐泛起、满瓯银粟。香引春风在手,似粤岭闽溪,初采盈掬。暗想当时,探春连云寻篁竹。怎归得,鬓将老,付与杯中绿。
◎烂熳:散乱。
◎银粟:茗花。喻浮在茶水面上的白沫。
◎连云:喻其高。
◎杯中绿:原指酒,此指茶。
◆此首作于中年在外宦游时。(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念奴娇
八月十八日同诸生步自永安城楼,过张宽夫园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众客。客有孙彦立,善吹笛。援笔作乐府长短句,文不加点。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嫦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渌。
年少随我追凉,晚寻幽径,绕张园森木。醉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金荷:金制莲叶形杯皿,此为酒杯之美称。
◎日暮数峰青似染。(五代王建《江陵使至汝州》)
◎桂影:神话中月中桂树之影。
◎醽渌:美酒名。
◎忆昔好追凉,故绕池边树。(唐杜甫《羌村三首》之一)
◎一杯相属君当歌。(唐韩愈《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老子:作者自谓,犹言老夫。
◎孙郎:指善吹笛者孙彦立。
◎坐来,犹云适才或正当其时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篁竹坚而促节,体圆而质坚,皮白如霜粉。大者宜刺船,细者为笛。(南朝戴凯之《竹谱》。霜竹,此指笛。)
◆此首作于元符元年戊寅(1098),时山谷在戎州贬所。永安城楼,乃州治之南城。黄《山谷先生年谱》(以下简称《年谱》)卷二七:“先生有题名云:‘元符始元重九日,同僧在纯,道人唐履,举子蔡相、张溥、子相、侄桓步自无等院,登永安门游息……责授涪州别驾戎州安置黄庭坚鲁直书。’”(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山谷云:……(按与小序略同)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
◆鲁直在戎州,作乐府曰:“老子平生,江南江北,爱听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予在蜀见其稿,今俗本改“笛”为“曲”以协韵,非也。然亦疑“笛”字太不入韵。及居蜀久,习其语音,乃知泸、戎间谓“笛”为“独”。故鲁直得借用,亦因以戏之也。(宋陆游《老学庵笔记》)
◆鲁直在洛时,歙人祝颀,字有道,因知命以识鲁直,及谪黔中,有道访之,鲁直为书帖云:“凡士大夫胸中,不时时以古今浇之,则俗尘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亦语言无味。”又赠以词,所谓“长杨风桃青骢尾”者也。鲁直八月十七日夜张宽夫园待月有词云:“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蜀人记“笛”音如“牍”,故用之。尝书一本赠颀,今俗本改“笛”为“曲”,非也。颀藏鲁直文稿三枚,率以速纸百幅为之,改窜甚多。(罗愿《新安志》)
◆(“今夕”句)贴十七夜月。(“共倒”句)风流如昨。(明沈际飞《草堂诗馀四集·正集》)
◆咏月词惟此词与韩子苍词可伯仲,馀皆效颦而已。(明杨慎批点《草堂诗馀》)
昼夜乐
夜深记得临歧语,说花时、归来去。教人每日思量,到处与谁分付?其奈冤家无定据,约云朝、又还雨暮。将泪入鸳衾,总不成行步。
元来也解知思虑,一封书、深相许。情知玉帐堪欢,为向金门进取。直待腰金拖紫后,有夫人、县君相与。争奈会分疏,没嫌伊门路。
◎临歧:来到岔路口。
◎归来去:归来。去,助词。
◎冤家:对情人的昵称。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战国宋玉《高唐赋序》)
◎行步:走动。此指举止。
◎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史记·滑稽列传》。后世多用金门代指朝廷,并以此作为士子入仕之典。)
◎腰金拖紫:谓位居高官。金,金印。紫,紫绶。秦汉时为丞相的服制,魏晋以后,光禄大夫亦授金印、紫绶。
◎夫人、县君:妇女封号。
◎伊:我。
逍遥乐
春意渐归芳草,故国佳人,千里信沉音杳。雨润烟光,晚景澄明,极目危阑斜照。梦当年少。对尊前、上客邹枚,小鬟燕赵。共舞雪歌尘,醉里谈笑。
花色枝枝争好,鬓丝年年渐老。如今遇风景,空瘦损、向谁道?东君幸赐与,天幕翠遮红绕。休休,醉乡歧路,华胥蓬岛。
◎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唐杜甫《后游》)
◎邹枚:邹阳与枚乘。二人均为西汉梁孝王的座上客。据《史记·邹阳列传》,邹阳与枚乘交游,后邹阳“以谗见禽”,乃从狱中“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
◎小鬟燕赵:燕赵美丽的少女。
◎细雨裛残千颗泪,轻寒瘦损一分肌。(宋苏轼《红梅》)
◎东君:司春之神。
◎醉乡:醉中境界。
◎(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列子·黄帝》。华胥,比喻理想之国。)
◆此首作于中年宦游他乡时。(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词因春日怀人而作,但于感旧之馀,具超尘之想,可见襟怀旷达。(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雨中花慢送彭文思使君
政乐中和,夷夏宴喜,官梅乍传消息。待新年欢计,断送春色。桃李成阴,甘棠少讼,又移旌戟。念画楼朱阁,风流高会,顿冷谈席。
西州纵有,舞裙歌板,谁共茗邀棋敌。归来未,先沾离袖,管弦催滴。乐事赏心易散,良辰美景难得。会须醉倒,玉山扶起,更倾春碧。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礼记·中庸》)
◎官梅:官府所植之梅。
◎桃李成阴:以桃李实多喻门生或荐士之众。
◎甘棠少讼:《诗经·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郑笺:“召伯听男女之讼,不重烦劳百姓,止舍小棠(树)之下而听断焉。国人被其德、说其化。”后人多以“甘棠”称颂循吏之美政。此借喻彭使君善教化,使民少讼。
◎移旌戟:指调任。
◎西州:古城名,在今南京市。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南朝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
◎春碧:酒名。
◆此首或作于元祐元年至四年(1086-1089)间。其中“政乐中和,夷夏宴喜”云云,当是作者对“元祐更化”后时局的赞颂。时山谷在秘省兼史局。彭文思,宋费衮《梁谿漫志》卷四:“鲁直之在戎,戎守彭知微每遣吏李珍调护其逆旅之事,无不可人意。”则彭文思或即彭知微。使君,汉以后对州郡长官的尊称。(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醉蓬莱
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翠峰相倚。巫峽高唐,锁楚宫佳丽。画戟移春,靓妆迎马,向一川都会。万里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欢意。
尽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极神州,万重烟水。尊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颊红深,麝脐香满,醉舞裀歌袂。杜宇催人,声声到晓,不如归是。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晋潘尼《逸民》。叆叇:云彩覆日。)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战国宋玉《高唐赋序》)
◎画戟:彩饰之戟,古兵器,后常作仪设之用。
◎投荒:贬谪、流放至荒远之地。
◎吊影:对影自怜。
◎黔南,即黔州。
◎去天尺五:原指与朝廷相近。此极言地势高峻。
◎神州:此指京都。
◎麝脐:麝香别称。
◎舞裀:供舞蹈用的地毯。
◎杜宇:古蜀帝名杜宇,传说死后化为杜鹃,后人因称杜鹃为杜宇。
◆此首作于绍圣二年乙亥(1095),时山谷在赴黔州贬所途中。(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又窜易前词
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翠峰相倚。巫峡高唐,锁楚宫佳丽。蘸水朱门,半空霜戟,自一川都会。虏酒千杯,夷歌百转,迫人垂泪。
人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极神京,万种烟水。悬榻相迎,有风流千骑。荔脸红深,麝脐香满,醉舞裀歌袂。杜宇催人,声声到晓,不如归是。
◎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官曹。稚不就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惟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汉书·徐稚传》)
◆此首作年同前。(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满庭芳 咏茶
北苑龙团,江南鹰爪,万里名动京关。碾轻罗细,琼蕊暖生烟。一种风流气味,如甘露、不染尘凡。纤纤捧,冰甆莹玉,金缕鹧鸪斑。
相如方病酒,银瓶蟹眼,波怒涛翻。为扶起尊前,醉玉颓山。饮罢风生两腋,醒魂到、明月轮边。归来晚,文君未寢,相对小窗前。
◎北苑在富沙之北,隶建安县,去城二十五里。北苑乃龙焙,每岁造贡茶之处。(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北苑,古产茶地,在今福建省建瓯县东。)
◎龙团:宋代贡茶名。饼状,上贴有龙纹,故称。
◎鹰爪:嫩茶。因状如鹰爪,故称。
◎碾、罗:均为制茶器具。
◎纤纤:此指柔美之手。
◎金缕:谓茶饼包装之华贵。
◎鹧鸪斑:谓沏茶后碗面呈现之斑点。
◎相如: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患有消渴疾,古人以为此乃因酒所致。
◎蟹眼:形容水初沸时所泛起的小气泡。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唐卢仝《走笔寄孟谏议寄新茶》。风生两腋,对茶效的赞美。)
◎文君:汉临邛大富商卓王孙女卓文君。文君寡居,后与司马相如结婚。见《史记》、《汉书·司马相如传》。
又雪中献呈友人
风力驱寒,云容呈瑞,晓来到处花飞。遍装琼树,春意到南枝。便是渔簑旧画,纶竿重、横玉低垂。今宵里,香闺邃馆,幽赏事偏宜。
风流金马客,歌鬟醉拥,乌帽斜欹。问人间何处,鹏运天池。且共周郎按曲,音微误、首已先回。同心事,丹山路稳,长伴彩鸾归。
◎横玉:玉笛。此泛指笛。
◎邃馆:深邃之房宇。
◎幽赏:谓对幽美景象欣赏不已。
◎金马客:指在朝为官者。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庄子·逍遥游》)
◎(周)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三国志·吴志·周瑜传》)
◎丹山:神山。
◎彩鸾归:据唐裴鉶《传奇》,唐大和年间,有书生名文箫者,游钟陵西山,遇一美女,该女有词曰:“若能相伴陟仙坛,应得文箫驾彩鸾。自有绣繻并甲帐,琼台不怕霜雪寒。”文箫后知该女乃仙女吴彩鸾,遂结为夫妇,同归钟陵。此故事后多用作爱情婚姻典故。
又
明眼空青,忘忧萱草,翠玉闲淡梳妆。小来歌舞,长是倚风光。我已逍遥物外,人冤道、别有思量。难忘处,良辰美景,襟袖有馀香。
鸳鸯。头白早,多情易感,红蓼池塘。又须得尊前,席上成双。些子风流罪过,都说与、明月空床。难拘管,朝云暮雨,分付楚襄王。
◎空青:矿石一种,翠绿色,可作绘画颜料,亦可入药明目。此指女子服色。
◎萱草:古人以为萱草可以使人忘忧。古时女子多以此为吉祥服饰。
◎物外:世外,超脱世事之外。
◎些子:少许,一点点。
◎朝云暮雨:比喻男女欢会。典出战国楚宋玉《高唐赋序》:楚襄王与宋玉游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有云气变化无穷。玉谓此气为朝云,并对王说,过去先王曾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自称是巫山之女,愿侍王枕席,王因幸之。巫山之女临去时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又
初绾云鬟,才胜罗绮,便嫌柳巷花街。占春才子,容易托行媒。其奈风流债负,烟花部、不免差排。刘郎恨,桃花片片,流水惹尘埃。
风流贤太守,能笼翠羽,宜醉金钗。且留取垂杨,掩映厅阶。直待朱幡去后,从伊便、窄袜弓鞋。知恩否,朝云暮雨,还向梦中来。
◎柳巷花街:指妓院聚集之处。
◎容易,犹云轻易也,草草也,疏忽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行媒:往来作媒妁的人。
◎其奈:奈何。
◎烟花:妓女。
◎差排:调遣。
◎“刘郎”三句:据《太平御览》引南朝刘义庆《幽明录》,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桃果腹,偶遇仙女,为其所留,半年后归乡。后多用作巧结良缘,旋即分离的典故。
◎翠羽:翠鸟之羽,此喻女子之眉。
◎朱幡:车乘两边红色障泥板。
◎弓鞋:缠足女子之鞋。又
修水浓青,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锦鸳霜鹭,荷径拾幽蘋。香浓栏干屈曲,红妆映、薄绮疏棂。风清夜,横塘月满,水净见移星。
堪听。微雨过,媻姗藻荇,琐碎浮萍。便移转胡床,湘簟方屏。练霭鳞云旋满,声不断、檐响风铃。重开宴,瑶池雪沁,山露佛头青。
◎修水在分宁西六十里。其源自郡城东北流六百三十八里至海昏,又东流百二十里入彭蠡湖。以其远,故曰“修水”。(宋祝穆《方舆胜览·隆兴府》)
◎疏棂:栏杆上稀疏的花纹木格。
◎媻姗:盘旋。
◎胡床: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由胡地传入,故名。
◎佛头青:和尚削发后发青的头皮。此喻指山顶呈露青色。
◆雕绘富有。(明沈际飞《草堂诗馀四集·续集》)
◆方之少游,灵动不足,严整有馀。(夏敬观《评山谷词》)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红雾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绛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词意图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晋陶渊明《桃花源记》)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唐王维《山中》)
◎金徽:金饰之琴徽,以定琴声高低。
◎谪仙:指李白。
◎绛唇丹脸:此喻桃花。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唐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山谷熙宁三年(1070)26岁时,在叶县尉任上作《漫尉》诗云:“豫章黄鲁直,既拙又狂痴。往在江湖南,渔樵乃其师。腰斧入白云,挥车棹清溪……”此首当是其年轻时所作。(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起句古,“红露”句媚,“明月”句闲。其馀当耐之。(明沈际飞《草堂诗馀四集·正集》)
◆首二句直是古诗。(明杨慎批点《草堂诗馀》)
◆一往深秀,吐属隽雅绝伦。(清黄苏《蓼园词评》)又
落日塞垣路,风劲戛貂裘。翩翩数骑闲猎,深入黑山头。极目平沙千里,唯见雕弓白羽,铁面骏骅骝。隐隐望青冢,特地起闲愁。
汉天子,方鼎盛,四百州。玉颜皓齿,深锁三十六宫秋。堂有经纶贤相,边有纵横谋将,不减翠蛾羞。戎虏和乐也,圣主永无忧。
◎戛:刮,敲击。
◎青冢:指汉王昭君墓。相传当地多白草而其墓上草独青。
◎汉天子:此代指北宋皇帝。
◎四百州:北宋天下有州三百馀,此取成数。
◎戎虏:古代对西方和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
◆山谷平生未历西北边塞,此首当是元祐间在朝中应时或送行之作。考山谷于元祐元年作《送范德孺知庆州》诗,其中云:“乃翁知国如知兵,塞垣草木识威名。”又本词中云“堂有经纶贤相,边有纵横谋将”,或是山谷在京师秘书省及史局时语。时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文彦博以太师平章军国事。元祐五年庚午(1090),西夏人来议分划疆界。事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四至卷四五二。(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促拍满路花
往时有人书此词于州东酒肆壁间,爱其词,不能歌也。一十年前,有醉道士歌于广陵市中。群小儿随歌得之,乃知其为《促拍满路花》也。俗子口传,加酿鄙语,政败其好处。山谷老人为录旧文,以告深于义味者。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黄尘车马道,独清闲。自然炉鼎,虎绕与龙盘。九转丹砂就,《琴心》三叠,蕊宫看舞胎仙。
任万钉宝带貂蝉,富贵欲熏天。黄粱炊未熟,梦惊残。是非海里,直道作人难。袖手江南去,白蘋红蓼,又寻湓浦庐山。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唐贾岛《江上忆吴处士》)
◎九转丹砂:道家谓炼金丹有一至九转之别,而以九转为最胜。
◎蕊宫,即蕊珠宫,道家所谓神仙宫阙。
◎《琴心》三叠舞胎仙。(宋张君房《云笈七籤·上清黄庭内景经》)
◎万钉宝带:皇帝用以赏赐功臣之物。
◎貂蝉:貂尾与蝉羽为饰之冠。
◎“黄粱”句:唐沈既济《枕中记》写卢生于邯郸客店中遇道者吕翁,生叹其穷困,翁乃授之枕,使入梦,生于梦中历尽荣华富贵。及醒,主人所炊黄粱尚未熟。
◆山谷自崇宁三年(1104)贬至宜州后,始在文中自称“山谷老人”,此词小序中山谷亦以“老人”自谓,则此首或作于其最后两年间。(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洞仙歌泸守王补之生日
月中丹桂,自风霜难老。阅尽人间盛衰草。望中秋、才有几日十分圆,霾风雨,云表常如永昼。
不得文章力,白首防秋,谁念云中上功守。正注意得人雄,静扫河西,应难指、五湖归棹。问持节冯唐几时来,看再策勋名,印窠如斗。
◎君初筮仕,以文自挽,翱翔台阁,自以为迟晚,投笔执戈,图万里侯,不得当虏,白首防秋,抚师泸南。(宋黄庭坚《祭王补之安抚文》)
◎防秋:我国历朝每至入秋,边关经常发生战事,朝廷令边防军队特加警戒,称为“防秋”。
◎云中:《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载,冯唐对汉文帝云:“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臣诚愚,触忌讳,死罪死罪!”文帝说(悦)。是日令冯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主中尉及郡国车士。
◎注意:关注、倚重。
◎河西:也称河右,泛指黄河以西地区。
◎五湖归棹:《国语·越语下》载,越大夫范蠡,佐越王勾践灭吴后,功成身退,泛轻舟于五湖。五湖,古指吴越间湖泊,其说不一。
◎持节冯唐:见前注。
◎策勋名:谓纪功名于策。
◎印窠:印盒,印囊。
◆此首作于绍圣四年丁丑(1097)。王补之,名献可,字补之,山西泽州人。当时以英州刺史知泸州。元符元年迁左骐骥使权发遣梓夔路钤辖管勾泸南沿边安抚使公事。元符二年坐元祐党籍罢职。其生平事迹见《宋史》卷三五七、《宋史翼》卷七、《元祐党人传》卷九。山谷谪黔南时,多蒙王补之眷顾。山谷有《与王泸州书》十七通,其殁后山谷又撰《祭王补之安抚文》,具见《山谷集》。(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蓦山溪
山围江暮,天镜开晴絮。斜影过梨花,照文星、老人星聚。清尊一笑,欢甚却成愁,别时襟,馀点点,疑是高唐雨。
无人知处,梦里云归路。回雁晓岸清,雁不来、啼鸦无数。心情老懒,尤物解宜人,春尽也,有南风,好便回帆去。
◎天镜:此指明月。
◎文星即文昌星,也称文曲星。传说为主文运功名的星宿。
◎高唐雨:见前《满庭芳》(明眼空青)注。
◎回雁:即回雁峰,衡阳之南,雁至此不过,遇春而回,故名。
◆此首约作于崇宁三年甲申(1104)。是岁山谷赴宜州贬所,于春天经湖南。词中有“照文星、老人星聚”、“回雁晓岸清”、“心情老懒,尤物解宜人”诸语,当是羁泊湖南宴集时作品。(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又赠衡阳妓陈湘
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俜俜袅袅,恰近十三馀,春未透,花枝瘦,政是愁时候。
寻芳载酒,肯落谁人后。只恐晚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随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
◎鸳鸯翡翠:皆相偶厮守之鸟。
◎思:语助辞。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唐杜牧《赠别》)
◎“寻芳”四句:唐杜牧《叹花》诗:“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籍,绿叶成阴子满枝。”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一五引《丽情集》云:大和末,杜牧自侍御史出佐沈传师宣城幕,雅闻湖州为浙西名郡,风物妍好,且多丽色,往游之。因张水戏,使州人毕观。至暮,见有女年十馀岁,面容姣好,遂相约十年后来郡迎娶。后牧于大中三年移授湖州刺史,已十四年,所约之姝已从人三载而生二子。乃作诗怅别。此事又见《唐阙史》、《太平广记》、《唐诗纪事》、《唐才子传》等书。此用其事,因以戏之。
◎心期:犹心意、心愿。
◎得:亲悦,融洽。
◆此首作于崇宁三年甲申(1104),时山谷在赴宜州贬所途中。衡阳,今属湖南。《舆地纪胜》卷五五《衡州》:“《图经》云:衡阳自隋始为州,以其居衡山之阳,故名。”陈湘,衡阳妓。山谷与其邂逅,颇属意焉。陈湘亦向山谷学书求字,非徒以色事人者。除此首外,山谷另有二词《蓦山溪》(稠花乱蕊)、《阮郎归》(盈盈娇女似罗敷)致陈湘。(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蓦山溪》(鸳鸯翡翠)词意图
◆山谷小词云:“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极为学者所称赏。秦湛尝有小词云:“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盖法山谷也。(宋魏庆之《魏庆之词话》)
◆山谷赠小鬟《蓦山溪》词,世多称赏。以予观之:“眉黛压秋波,尽湖南、水明山秀。”“尽”字似工而实不惬。又云:“婷婷袅袅,恰近十三馀。”夫“近”则未及,“馀”则已过,无乃相窒乎?“春未透,花枝瘦。”正谓其尚嫩,如“豆蔻梢头二月初”之意耳。而云“正是愁时候”,不知“愁”字属谁?以为彼愁耶?则未应识愁;以为己愁耶?则何为而愁?又云:“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按杜牧之诗,但泛言花已结子而已,今乃指为青梅,限以如豆,理皆不可通也。(金王若虚《滹南诗话》)
◆说美人,随说芳景;说芳景,随说美人。得比体之妙。形容眉目尽矣。有思有愁,未透方瘦,能曲畅少女心情。(明沈际飞《草堂诗馀四集·正集》)
◆少游能曼声以合律,写景极凄惋动人。然形容处,殊无刻肌入骨之言,去韦庄、欧阳炯诸家,尚隔一尘。黄九时出俚语,如“口不能言,心下快活”,可谓伧父之甚。然如“钗罥袖,云堆臂。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前三语犹可入画,第四语恐顾、陆不能着笔耳。黄又有:“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新俏亦非秦所能作。(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山谷谓好词惟取陡健圆转。……黄山谷云:“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此则陡健圆转之榜样也。(清沈雄《古今词话》)
◆山谷于词,非其本色,且多作俚语,不止如柳七之猥亵。“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十一字精妙可思,使尽如此,吾无间然。(清先著《词洁》)
◆鸳鸯、翡翠皆同命之鸟,起笔以之为喻。此词乃山谷闲情之赋也。“春未透”三句极为学者称赏。(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又至宜州作寄赠陈湘
稠花乱蕊,到处撩人醉。林下有孤芳,不匆匆、成蹊桃李。今年风雨,莫送断肠红,斜枝倚,风尘里,不带尘风气。
微嗔
又
喜,约略知春味。江上一帆愁,梦犹寻、歌梁舞地。如今对酒,不似那回时,书谩写,梦来空,只有相思是。◎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史记·李将军列传》)
◎歌梁舞地:唐王勃《铜雀妓》:“舞席纷何就,歌梁俨未倾。”歌梁谓歌馆之屋梁,此借指。
◆此首作年同前首。宜州,唐置,原为粤州,见《舆地纪胜》卷一二二《广南西路宜州》,治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宜州市。(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又
山明水秀,尽属诗人道。应是五陵儿,见衰翁、孤吟绝倒。一觞一咏,潇洒寄高闲,松月下,竹风间,试想为襟抱。
玉关遥指,万里天衢杳。笔阵扫秋风,泻珠玑、琅琅皎皎。卧龙智略,三诏佐升平,烟塞事,玉堂心,频把菱花照。
◎五陵儿:长安北有汉代五个皇帝陵墓,附近为汉代豪侠少年聚集之地。
◎绝倒:极为佩服。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晋王羲之《兰亭集序》)
◎玉关:即玉门关,在今甘肃省敦煌县西北,古代为通西域要道。
◎天衢:指京都。
◎笔阵:谓诗文雄健有力如军布阵。
◎卧龙:诸葛亮号卧龙。
◎三诏:指刘备三访诸葛亮。
◎玉堂:翰林院所在地,后作为翰林院的代称。
◎菱花:镜子。
◆此首词中山谷自称“衰翁”,又云“玉关遥指,万里天衢杳”,当是晚年遭贬后与官吏酬唱时的作品。(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望远行
勾尉有所眄,为太守所猜。兼此生有所爱,住马湖。马湖出丁香核荔枝,常以遗生,故戏及之。
自见来,虚过却、好时好日。这訑尿黏腻得处煞是律。据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冤我无心除告佛。
管人闲底,且放我快活。便索些别茶只待,又怎不遇偎花映月。且与一班半点,只怕你没丁香核。
◎勾尉:僰道尉勾中卨。
◎猜:怀疑。
◎訑:放肆。
◎:又作得,嘚。语助词。
◆此首作于元符二年己卯(1099),时山谷在戎州。(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乐府用谚语,诗馀亦多俳体,然未有如此可笑者。訑尿、、等字,即云是当时坊曲优伶之言,而至此俗亵,如何可入风雅乎?且经传讹已久,字画亦差,字数亦未确,愈为无理。涪翁诗固故为聱牙,当时宗尚江西,目为鼻祖,实非大雅正传,此词尤为恶道。(清李调元《雨村词话》)
忆帝京
银烛生花如红豆,占好事、如今有。人醉曲屏深,借宝瑟、轻招手。一阵白蘋风,故灭烛、教相就。
花带雨、冰肌相透。恨啼鸟、辘轳声晓,柳岸微凉吹残酒。断肠人、依旧镜中销瘦。恐那人知后,镇把你来僝僽。
◎“银烛”句:古人以烛灯生花为吉兆。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战国宋玉《风赋》)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唐白居易《长恨歌》)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逍遥游》)
◎镇:常也。
又赠弹琵琶妓
薄妆小靥闲情素,抱着琵琶凝伫。慢捻复轻拢,切切如私语。转拨割朱弦,一段惊沙去。
万里嫁、乌孙公主。对易水、明妃不渡。粉泪行行,红颜片片,指下花落狂风雨。借问本师谁,敛拨当胸住。
◎凝伫:谓专注凝神。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绿腰》。(唐白居易《琵琶行》)
◎小弦切切如私语。(唐白居易《琵琶行》)
◎乌孙公主:汉武帝以江都王刘建女刘解忧嫁乌孙昆弥(王),称乌孙公主。《宋书·乐志》:“傅玄《琵琶赋》云:‘汉遣乌孙公主嫁昆弥,念其行道思慕,故使工人裁筝、筑为马上之乐,从方俗语曰琵琶,取其易传于外国也。’”
◎本师:此指传授琵琶弹奏技能的人。
◎曲终收拨当心画。(唐白居易《琵琶行》)
◆绍圣四年(1097),山谷在黔州写过两首有关琵琶的《木兰花令》(东君未试雷霆手)、(黄金捍拨春风手),此首或为同时所作。(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又黔州张倅生日
鸣鸠乳燕春闲暇,化作绿阴槐夏。寿斝舞红裳,睡鸭飘香麝。醉此洛阳人,佐郡深儒雅。
况坐上、玉麟金马。更莫问、莺老花谢。万里相依,千金为寿,未厌玉烛传清夜。不醉欲言归,笑杀高阳社。
◎睡鸭:铜制香炉,状如睡鸭,故名。
◎“醉此”二句:前句指张诜之籍贯,后句云张诜之官职。
◎(顾)和二岁丧父,总角便有清操,族叔荣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兴吾宗者,必此人也。”(《晋书·顾和传》)
◎金马,本汉宫门名,为学士待诏之处,此借指翰林或翰林学士。
◎郦生瞋目案敛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此首作于绍圣三年(1096)至四年间。时山谷在黔州贬所。张倅,黔州通判张诜,字茂宗。倅是州郡长官副职的称呼。任渊《山谷年谱》:“山谷初到黔南,曹谱伯达、张诜茂宗为守贰,待之颇厚。山谷《与张叔和书》云:‘某至黔州将一月矣,曹守、张倅相待如骨肉。’又《与杨明叔书》云:‘守、倅皆京洛人。好事尚文,不易得也。’”按,山谷绍圣二年夏至黔,而张诜生日在春天,故写此词当在绍圣三、四年间。(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撼庭竹宰太和日吉州城外作
呜咽南楼吹《落梅》,闻鸦树惊飞。梦中相见不多时,隔城今夜也应知。坐久水空碧,山月影沉西。
买个宅儿住着伊,刚不肯相随。如今却被天嗔你,永落鸡群受鸡欺。空恁恶怜伊,风日损花枝。
◎《落梅》:《落梅花》,又名《梅花落》,羌族乐曲名。
◎野田田而虚翠,水湛湛而空碧。(南朝江淹《水上神女赋》)
◎刚,犹偏也;硬也,亦犹云只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空恁:白白如此。
◎映野烟波浮动日,损花风雨寂寥春。(唐薛能《题平湖》)
◆此首作于元丰四年(1081)至六年(1083)间。此时山谷罢北京教官后,改官知吉州太和县。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三一《江南西路》载吉州为“隋置”,宋代“隶江南西道 ,今领县八,治庐陵”。太和“在(吉州)州南八十里,本汉庐陵县治,后汉改曰西昌,隋并永新、广兴入焉。开皇十一年改曰太和”。(马兴荣、祝振玉《山谷词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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