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光者(卷二):夺光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17 04: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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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布伦特·维克斯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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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光者(卷二):夺光刃

携光者(卷二):夺光刃试读:

- 01-

碧海上,一架窄小的水上滑翔机正随着波浪漂浮。加文·盖尔平躺在上面。小滑翔机侧面低矮,像这样平躺时,一瞬间让人有种自己是海上孤客的错觉。眼下他头顶的苍穹如同一顶盖子,他则像一只大锅里的螃蟹,正等着被蒸熟。

通常,正午前两个小时,碧穹海南边的海水会呈现出一种夺目的深蓝绿色。雾气已消散,放眼望去,万里无云的天空应该是一种平静、明朗的天蓝色。

可他看不见。自从四天前他在加里斯顿一役中战败之后,任何蓝色在他眼中都成了灰色。若不集中精神,他甚至都无法看得真切。失去蓝色之后,海水看起来就像一碗寡淡的灰绿色清汤。

加文的舰队正在等他。当有几千人在一起等你,且只等你的时候,想放松一下心情绝非易事,但此刻他很需要这样的安宁。

他望向天空,展开双臂。海浪轻轻拍打上他的指尖。

卢希多尼斯,你在那里吗?你真的存在过吗?你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什么东西在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一艘破浪而来的行船。

加文从滑翔机上坐起来,站起身。

在他身后五十步外的地方,某个大到足以带起浪涌的东西消失在波涛下。可能是一头鲸鱼。

但鲸鱼会时常浮到水面换气。刚刚既没有喷溅出的水花,也没有排气的呼呼声。而且既然加文能在五十步外听到这个活物划水发出的嘶嘶声,那它一定极其庞大。他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

加文开始吸入阳光,炼造划桨装置——然后他定住了。就在这个小滑翔机的正下方,有东西从海里穿了过去。那感觉就像坐在车里看地面飞驰而过,只不过这次没有动的是加文。那匆匆游动的躯体非常巨大,有滑翔机的数倍。更要命的是它在水里越浮越高,离他的小船越来越近。一头海怪。

它在发光,一种平静而温暖的光,如同照亮这清爽早晨的阳光。

加文从没听说过这东西。海怪是一种怪兽,是人类所知的最纯粹、最疯狂的暴怒的形态。它们能将天地烧得火红,能让海水沸腾,并在身后留下一串漂浮的火焰。它们并非食肉动物,古书里至多只有这种程度的猜测,但极具领地意识——任何搅乱它们海域的闯入者都会被消灭,例如船。

然而眼前的光芒与那传说中的怒火截然不同,是一种平静的微光。此刻出现的海怪也不是邪恶的毁灭者,只是一头在海中穿行的巨兽。它经过时几乎不会掀起涟漪。光芒透过水波闪烁蹿动,随着海怪上浮,越来越亮。

下一秒,在海怪背部从船正下方突出水面的同时,加文跪到船板上,接着趁小船滑下海怪隆起的后背,伸手摸了摸海怪的表皮。他本以为这种在海浪中游弋的生物摸起来会很黏腻,可那层皮居然意外的粗糙、厚实,而且十分温暖。

在那可贵的一刻,加文猛地感受到孑然一身的爽快。世上再没有加文·盖尔,没有达森·盖尔,没有至高无上的光明王,没有全无高贵可言、争执得哭鼻子的达官贵人,没有谎言,没有待宰羔羊似的领土,没有需要操纵的七政使议会,没有爱人,没有私生子,除了眼前这股力量,世上再无其他。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渺小,仿佛眼前注视的是无边无际的宇宙。

徐徐晨风冷却着他,两个太阳温暖着他。一个太阳在天上,另一个则在海下。加文的心中充满宁静,这是他体验过的最神圣的时刻。

随后,他才意识到海怪正朝舰队游去。

- 02-

这座绿色地狱正在将他引入疯狂。活死人再次坐进反光的墙壁,他浑身发着光,笑嘻嘻地看着达森,可憎的嘴脸被球状牢房的曲面绿墙扭曲,轮廓都变窄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千万不能使用御光术。过去十六年他只用过蓝光御光术,也因此遭到蔚蓝色那惹人厌的安宁的洗脑与伤害。如今总算逃离那座蓝色牢房,达森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贪婪地吸收其他颜色。这就好像在之前六千个日日夜夜里一个人三餐都只能喝稀粥,现在有人给了他一片熏猪肉。

想当初他还是自由身的时候,他压根没喜欢过熏猪肉。可现在那东西听上去是那么诱人。他怀疑自己或许是发烧了,思维淤滞,才会变得如此情绪化。

但仔细想想刚才那个想法也挺可笑的——“想当初他还是自由身的时候”,而不是“想当初他还是光明王的时候”。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他还在不断告诉自己,他就是光明王,不论穿的是皇袍还是恶臭的褴褛衣衫。还是说,因为光明王这个身份早已无关紧要了?

达森试着看向一边,可眼前所有东西都是绿色的。睁开眼睛就如同将脚浸泡在绿色之中。不,为了不让自己被浸湿,他已经在水里忙得不可开交了。但根本就不可能不被浸湿。他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点,然后接受它。眼下唯一的问题不是他该不该弄湿头发,而是他会不会被淹死。

绿色是狂野,是自由。达森体内的理智很清楚他现在的状况,过去在蓝色提供的秩序中,他的理智一直感到很舒适,如今被锁在这个充满绿色拉克辛的牢房里,继续吸入颜色则会让他发狂。这几天他一直在抠自己的喉咙。在这里,纯粹的狂野即是死亡。最终他将完成自己兄弟赋予他的任务——安静地死去。

因此,他必须保持耐性。他需要思考,尽管眼下思考很困难。他慢慢地、仔细地检查自己的身体。双手和膝盖在他爬过地狱石通道时割破了。从活板门掉进这间牢房时身上被摔出了青肿和血瘀。但这些他可以不在意。是很疼,不过不重要。最值得担心的是他胸前那道发炎感染的伤口,光是看一眼都让自己作呕不已。那里流着脓,显露出死亡的征兆。

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体在发热。高温腐化他的血液,蛀蚀他的意志,将他变得愚笨,令他失去理性。

可达森已经从蓝色牢房里逃出来,而且那个牢房改变了他。既然这些牢房是他的兄弟在短时间内用御光术造出的,那他很可能把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第一个上,蓝色的那个。每个牢房肯定都会有瑕疵。

蓝色那个已经把他变得精于寻找这个瑕疵。不自由,毋宁死。

坐在反光绿墙里的活死人发问了:“你要下赌注吗?”

- 03-

加文吸进光,开始制造划动装置。他想都没想直接试了蓝色。虽然易碎,但对不需要承受压力的侧边部分来说,质地坚硬、表面光滑的蓝色无疑是最理想的建造材料。然而这次强行尝试再一次以徒劳无功收尾。他拥有光明王的躯体,在所有御光者中也是万里挑一,他甚至能在体内分解光。蓝色就在那里——他很清楚,万一只要知道它在那里,不需要看得见,就足以御光呢。

看在奥赫拉姆神的分上,要知道是个人都能在午夜找到自己房里的夜壶。即使看不见,那该死的东西也在原地。为什么这两件事不是一码事?

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御光时涌入的那种逻辑协调感,没有理性带来的沉着冷静。没有被染蓝的皮肤,没有完成御光或是别的什么。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寻常人,如同一介平民。

强烈的无助感让加文大喊起来。现在再做船桨已经来不及了,那头狗娘养的畜生实在游得太快。

加文一边准备滑翔机,一边制造汲水器与芦管。虽然对飞行机所需的喷嘴而言,蓝色更合适,可如果做得够厚,自带弹性的绿色也可以凑合。不过由于粗糙的绿色拉克辛比蓝色重,在水里的阻力也会加大,因此他比平时慢了点儿。但他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思再用黄色来提炼它了。宝贵的时间正在流逝。

汲水器可以用了,他立刻开始往喷嘴里投掷拉克辛。小小的飞行器随即被后部产生的爆破力推出水面,不断向前。加文大幅度前倾,随着作用力紧缩肩膀。这样等他开始提速时,反作用力便能减轻不少。很快,滑翔机便开始在水面嘶嘶前行。

远处的舰队逐渐进入视野,最早映入眼帘的是最高那艘船上的桅杆。但以加文的速度,相信很快就能看见全貌。现在已经能看到几百条船了:从小划艇,到三桅帆装军舰,再到加文从卢斯格尔行政官那里拿来用做旗舰的横帆三桅大船。为了方便作战,他特别给那艘船配备了四十八门火炮。离开卢斯格尔时,他们一共带了一百多艘船。由于这片海域存在大量海盗,因此之前逃出来的几百条船为了寻求保护,也在后来几天里陆续加入他们的队伍。那种几乎不适于航海的巨型拉克辛驳船也出现了,这四条船是加文为了尽可能多搭载一些难民,亲自造出来的。倘若他不这么做,将会有几千人性命不保。

但如果加文无法扭转局面,眼下他们依然可能会死。

就在他加速靠近船队的同时,那头海怪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虽然只有一个六尺长的脊峰露在水面之上。海怪的皮肤仍旧发着柔和的微光。幸运的是,它并非直冲着舰队前进。按照它现在游弋的路线来看,最后大概会停在旗舰前一千步的地方。

当然,船队本身也在慢慢地破浪行进,缩短着二者之间的距离。可海怪的速度太快了,加文大胆预测船队的速度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任何影响。他不知道海怪的感觉有多敏锐,但如果它继续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的话,大家也许有望幸免于难。

加文没办法在不降速的情况下,松手放开滑翔机的喷嘴。可就算能挥手传递信号,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一下子告诉整个舰队“别做任何蠢事”。他只好默默地跟在海怪身后,不断靠近它。

他想错了。现在海怪和头船的距离很可能会缩短五百步。究竟是他估算错误,还是这头怪物已经调转方向朝舰队而去?

桅杆瞭望台上的哨兵已然在望,正在朝下面甲板上的人猛烈挥动手臂。不用说,他们肯定在大喊大叫,但离得太远,加文听不见。转眼又靠近了些,这会儿他都能看见甲板上在跑动的人群了。

危机来得比舰队上任何人预期的快得多。按照常理,敌军也许是出现在水平线上前来追赶的军舰;也许是半小时内不知从何方吹来的风暴——可这只用了几分钟,船上有些人到现在还觉得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双奇观:一艘这辈子见过的最快的小船,和它前面那片只有海怪才可能拥有的巨大黑影。

放聪明点。你们所有人。放聪明点或者被吓得动弹不得。求你们!

装填加农炮很耗时,而且装好之后想不用都不行,因为弹药很快会变潮。某个白痴冲着经过的巨大身影开了一枪,但对海怪来说这点打扰根本微不足道。

海怪在舰队前面四百步远的地方径直冲了过去,没有转向。

现在加文甚至可以听见船上的叫喊声。那个站在旗舰瞭望台上的人双手抱着脑袋,一脸难以置信,但好在还没有人做任何蠢事。

奥赫拉姆神啊,再多给我一分钟,就——

一声炮响炸开清晨的平静,加文的希望也随之坠入海底。他敢发誓刚刚船上所有的叫声都在那一瞬停滞了,并在随后的一刻钟内重新响起。想必经验丰富的船员正在咒骂那个惊吓过度的愚蠢船长,说他几乎害死了所有人。

加文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到海怪身上。它的尾鳍还在直行,嘶嘶地喷出气泡,带起巨大的波纹。再一百步,又一百步。也许它没听见那声炮响。

接着,就在他的滑翔机跨过这头巨兽时,海怪以超乎加文想象的疾速调了个头。转弯的瞬间,它的尾巴曾扫出海面,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加文根本来不及看清任何细节。他只注意到它的身体烧得通红,如同熔炉里的铁水,而当它转身时——那躯体肯定有三十步长——击打海水发出的巨响让信号弹也相形见绌。

巨大的浪涌从它尾巴拍击过的地方翻滚而出。加文停在原地,根本无法在波浪冲到他之前转动滑翔机。他猛地深潜入第一波水浪。为了脱身,加文迅速向前抛出绿色拉克辛,让滑翔机前部加宽加长。然而第二波海浪依然击中了他,将他抛上半空。

下一波海浪以大角度冲上滑翔机的船头,转眼便将船身卷进去,把加文拖下来丢进海里。

碧穹海如同一张温润的大嘴,将加文整个吞下,连带他的气息一起咀嚼,又用舌头把他颠来倒去,让他迷失方向,戏弄着要将他咽下,等他开始挣扎,才不情愿地罢手。

加文浮出水面后,迅速找到了舰队。没时间再制造一艘全新的滑翔机了,他在双臂周围做了几个小型汲水器,开始吸入他所能容纳的最大量的光,然后把双臂压向身体两侧,将脑袋对准海怪,接着抛出拉克辛,向前飞了出去。

海浪的压力十分惊人,不仅冲刷掉眼前的视野,还遮盖住周围的声音,但加文依然没有减速。多年来制造滑翔机的经验早已将他的身体锻炼得非常强壮,他甚至可以一天内横跨碧穹海。况且,多年来身为光明王的生活,以及迫使全世界遵从他意愿的体验,都帮他练就一份不可动摇的意志。他又加了把劲。

不知不觉间,加文已经进入海怪周身的冲流:水压突然减小,他的速度也开始加快。加文潜得更深,他用双腿来确定前进方向,将自己射向水面。

他总算冲进半空,可惜还是慢了半拍。

按照预计,他冲出后的高度本不该看到这么多东西。加文大口吸入空气与光,水从他身上淌落,然后,整个场景凝固了,他甚至看到了全貌:海怪的半个头露出水面,十字型的嘴紧闭着,长满疙瘩的头犹如布满钉子的大锤,足以将旗舰撞得粉碎。它的身长至少有二十步,而现在距离舰队只剩五十步。

人们站到左舷护栏上,举起火绳枪。有几把枪已经翻腾起黑色的浓烟,其他的尚未发射,不过,在火柴点燃火药池里的弹药后转眼间也燃起火光。铁拳指挥官和凯莉丝都站出来,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无惧无畏。他们手上的拉克辛正在增多,慢慢变成炮弹的形状。火炮台里,人们已经开始夯实加农炮的火药,但加文知道他们根本来不及发射。

舰队里其他船只纷纷聚拢到四周,就像小孩在看人打架一样。人们聚集到船舷上,张口结舌,没几个记得给火绳枪上膛的。

还有几十个人已经转身不再看靠近的海怪,想象倘若被抛到空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别样的恐惧——他们大口喘着粗气,觉得自己开始头昏眼花。

桅杆瞭望台上一个人指着加文大喊。

加文悬在半空,将所有他能扔出去的东西尽数抛向海怪。现在他的同胞距离灾难和死无全尸只剩几秒。

一道扭曲的多色光墙从加文体内穿出,飞向那头怪物。

这一击似乎没给海怪造成什么伤害,加文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击中对方。

这时,一句加文听过但却从未上心的帕里亚谚语在他脑海中浮现:“若你朝山叫骂,山也会骂你。”

凝固的时间恢复了,快得让人不悦。加文觉得自己像被一根比他整个人还大的球棒猛敲一下,接着便径直掉下。无数星星在他眼前炸开,他像只伸爪子乱抓的猫一样,扭动身体,试图翻身——然后在距离海怪二十步远的地方再一次啪的摔入水。

光明即是生命。多年的战争经验教会他决不能解除自己的武装。弱点是死亡的前奏。重新看到水面后加文迅速开始提取。在几千次的失败之后,这些年他不仅完善了自己的滑翔机,也完善了自己游出水面后即可造出小船的能力——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御光者通常都害怕自己掉进水里后再无法上岸。

几秒钟后加文重新站到一艘新的滑翔机上。他一边估算当前的情况,一边开始做汲水器。

好在头船还浮在水上,虽然一根桅杆被打断,左舷的木板上出现了大面积刮擦,估计是海怪转身时轻轻擦过了船身。另外,它转头时肯定向下拍了下尾巴,因为附近几艘小划艇正在下沉。人们纷纷跳进水里,其他船则朝他们开过去,准备将人从海里捞上来。

那头见鬼的海怪究竟去哪儿了?

甲板上的人群尖叫起来——不是欢呼,是在警告。他们正指着——糟了!

加文全速向芦管里投掷拉克辛,但滑翔机的启动速度实在太慢了。

不到二十步外,那个巨大的火红色锤状兽头冒着热气露出水面,飞速冲过来。加文还在给滑翔机提速,那个庞然大物带起的冲击波却已经来到他跟前。兽头的前部布满疙瘩,犹如一堵嵌满钉子的墙。

好在在浪花的冲击下,加文已经开始逃离那里。

十字形的兽嘴大张,锤状的头部瞬间向四个方向裂开。接着海怪开始吸入海水,先前因推力产生的冲击波随即消失。加文的滑翔机又开始往那张嘴倾斜而去。

不多会儿,他几乎完全滑进海怪口中。那张开的大嘴足足有加文两三倍高。海怪一口吞下整片海浪。它的身体有节律地抽动着,如同一个不断收紧放大的圆,并用鳃将水向后喷出。这几乎与加文那架滑翔机的工作原理相同。

加文手臂颤抖,肩膀因肌肉持续用力推动整个身体、整条船划过浪涌而升温发热。再用点力。该死,再用点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加文的滑翔机冲出去的瞬间,海怪刚好向上弓起嘴。海怪一跃而起,呈四面体状张开的下巴猛地并拢。加文拼尽全力,闭上眼大叫起来。

他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竟见到一番不可思议的景象:整个跃出水面的海怪。整个身体。那庞大的身躯落入水中的模样简直就像将光明利亚的七座高塔一同倒进海里那么壮观。

但加文的速度更快。他总算可以提至全速。重生的自由与生命的光辉充斥着他的心房,他放声大笑,喜不自禁。

海怪发狂似的想要追上他。它的身体仍旧烧得通红,游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快。但凭借全速前进的滑翔机,加文已经彻底摆脱掉危险。等他离舰队远到只能看见每条船甲板上雀跃的人影时,他开始转着圈向内海挺进。当然,海怪还跟在他身后。

加文带着它游了几个小时,之后又开始转大圈绕晕它,好让它只能盲目地朝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方向奔去,再被他遥遥甩开。

等到黄昏来临时,加文早已精疲力尽。他回到舰队。大家告诉他他们损失了两艘小划艇,但无一人身亡。他的子民——那些曾不隶属于他的,现在均已全心全意地归顺他——像敬奉神明一样迎接他。

加文面带倦色地笑着接受大家的崇拜,可是那股自由感却消失了。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们一起欢呼庆祝。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喝得酩酊大醉、手舞足蹈,然后和最美丽的姑娘共赴良宵。他多希望自己能在舰队某个地方找到凯莉丝,和她打一架或者睡一觉,或者先打再睡。他多希望自己可以讲出这个故事,再听一百张嘴复述它,大声嘲笑曾亲临他们所有人的死亡。可他没有。在他的子民欢庆的时候,他走到甲板下面。独自一人。加文挥手支开了柯尔文,摇头拒绝了睁大双眼正看向自己的儿子。

最后,在昏暗的船舱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哭了。不是因为他曾经如何,而是因为他明白他必须变成什么样。

- 04-

凯莉丝没有加入那些为幸免于“海怪惊魂小插曲”而狂欢的人群。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沐浴完毕之后,她原想借梳头的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可惜根本没用。

秘密像一颗藏在腰带下的毛栗子,一直扎着她。等到心绪逐渐回归,她像往常一样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她花了五天时间将事实的碎片拼凑成形:加文与弟弟达森打过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便“大病一场”;加文毁了他们的婚约;加文知道他的私生子奇普时表现得很诧异;加文变得……不一样了。

接着她又浪费一些时间来琢磨自己为何如此迟钝。她,还有其他所有人,都把这些变化归咎于战争的创伤,杀死自己亲弟弟的创伤。那双光明王的眼睛曾经是证据,证明加文就是加文。加文很聪明,撒起谎来也得心应手,可他还不至于能骗到她。她太了解他。更重要的是,她也太了解达森。

浮想的时间到此结束。她和过去每天早上一样走上前甲板,开始做拉伸运动。要是每天不练练体术,她肯定会发疯的。她的上司,铁拳指挥官,周到地替她带了两套黑制服。短上衣和裤子采用的都是加入了拉克辛的棉制品——个别部位很贴身,但整体则极具弹性。这套衣服的首要特性是活动方便,其次是为了展示黑卫们坚毅的体格。可即使气喘吁吁与汗流浃背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也不意味着她愿意和船上任何一个白痴一起练习。“我可以吗?”铁拳走上甲板问道。黑卫的指挥官是个大个子。一个好头儿。睿智,强悍,可畏。见凯莉丝点头,铁拳便摘掉头巾,整齐叠好,小心收起来。戴头巾是帕里亚人的宗教习俗,男人们通过把头遮起来表示对奥赫拉姆神的敬畏。但也有例外,比如和许多帕里亚人一样,铁拳相信这条禁令只有在太阳完全位于地平线之上时才适用。

铁拳过去曾把他那头硬直的黑发编成辫子。加里斯顿战争结束后,大批黑卫阵亡,为了缅怀逝者,他把头发全部剃光。这也是帕里亚人的习俗。那条一度用来掩藏荣耀的头巾,现在则遮盖着他的悲伤。

奥赫拉姆神。大部分死去的黑卫,都是在同一时间被同一颗炮弹炸死的。不走运的一击,无关他们在御光术与格斗上杰出的技巧。她的同僚。她的朋友。那声巨响犹如一个张开大嘴的深坑,吞噬了她的一切,除了她的泪水。

铁拳与凯莉丝并排而立,接着双手抱拳,一高一低拉开手掌,摆出防卫招式。这是马什卡体术的起手式。在肌肉尚未发热、体内的气还没开始流动时,用这个动作起手再合适不过。他们的动作不至于过大,在局促的船舱里也能展开拳脚。下旋踢、转身、后踢、大幅挥臂、单脚落地,保持平衡——在颠簸的船上想做到这些可没平时那么容易。

铁拳先出招,这让凯莉丝很高兴。在第三轮值班的船员偷偷地看着他们俩。老实说这么做其实相当失礼,但天色依旧灰蒙,铁拳与凯莉丝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并不是那么分明,因此船员的注视还算不上唐突。肢体动作是人的第二本性。凯莉丝的注意力很快被自己的身体拖住。睡木头甲板造成的酸痛迅速对她的动作造成了影响,先前的旧伤也一直很顽固——训练受的伤总让她屁股痛,和加文一起对抗绿光魔时受的扭伤更让她的左脚踝僵直迟钝。

不是加文。是达森。奥赫拉姆诅咒了他。

铁拳换上了柯克卡体术的招式,并迅速加强了力道。又一次符合这种狭窄空间的选择。不一会儿凯莉丝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其他地方:如何加大回旋踢腿的范围,以及怎么让后踢腿伸展至最高点。她的个头远不及铁拳,而后者又可以轻易将扫堂腿变为高踢,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出双手,因此她必须很努力才能跟上铁拳的节奏。

太阳缓缓升起,两人等阳光完全照亮地平线才停下。显然铁拳也想实实在在地练一下。训练结束后,凯莉丝双手撑住大腿,大口喘气,铁拳则擦了擦额头,对初升的太阳做了“七”的手势,低声吟唱一段简短的祈语,之后把头巾重新戴回剃光的头上。“你有事相求。”他说。

他捡起另一件衣服扔给凯莉丝。当然,他事先带了两套。铁拳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人。不过这一举动同时也让凯莉丝明白他不是偶然过来跟自己一起晨练的。他是来谈事的。

典型的铁拳作风。来谈事,一小时里只蹦出五个字。

不过,他说得对,所以凯莉丝坦白道:“光明王陛下打算离开舰队。他要么是想瞒着你偷溜,要么至少会让你别派黑卫跟着他。因此,我要你派我去。”“他告诉你的?”“他用不着跟我说。他是个胆小鬼,偷溜是他一贯的做派。”凯莉丝原以为练体术时自己的怒气已经发泄出来,可那股怒火依然存在,炙热得几乎将她烧透,随时都可以在一瞬间把她炸上天。“胆小鬼?”铁拳靠上船舷的栏杆,低头看着它,“嗯。”离他们站的地方不到一步外,右边的栏杆被击断了。那是一头暴怒的海怪干的好事。

一头被加文战胜而气急败坏的海怪。

她嘟囔一句:“我不该把最后那句说出来。”

铁拳没有被逗笑。“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他用一双大手捧起她的脸,借着逐渐明朗的阳光看向她的眼睛,专注地估量着。他说:“凯莉丝,你是我手下提取最快的御光者,可你也是动手最快的人。控制不住愤怒?讲话不经大脑?这都是将死的红色或绿色御光者会出现的特征。我已经失去半数的黑卫,如果你继续像以前一样使用御光术,你的瞳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希望我没打搅到你们。”一个声音飘过来。是加文。

铁拳还保持着手捧凯莉丝脸颊的姿势注视着她的眼睛。拂晓时分在甲板上,在如此和煦的晨光里,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看起来会像在干吗。

铁拳指挥官垂下手,清了清嗓子。凯莉丝觉得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见铁拳面露尴尬。“光明王陛下,”他说,“奥赫拉姆神恩宠于您。”“早上好,指挥官,凯莉丝。指挥官,一小时后来见我,把奇普也叫来。我们谈完我就要见他。我想他肯定也在旗舰上。”加文的白色上衣饰有金色的刺绣,衣服极为整洁——在一条刚刚逃离战场的船上,居然还有人给他洗衣服。他对人们而言实在太重要。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对他来说所有事也总能奇迹般地水到渠成。真让人生气。不过眼下他看起来很疲惫,事实上加文向来睡眠不好。

铁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就走了。

这样一来便只剩下凯莉丝与加文两个人。自从得知加文在婚约期里搞出一个私生子并大发雷霆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跟他独处。那时候她从他们的船上跳下海,后来又当着全军的面,在加里斯顿的战场上朝加文的笑脸扇了一耳光。想想看,这也是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俩第一次面对面。

搞不好她真的用了太多红光与绿光。愤怒与冲动不该是一个黑卫最显著的品质,也不该是一位淑女的。“光明王陛下。”她决心显得客气点。

加文默默地看着她,眼里从不消停的聪明劲似乎又在衡量什么。他总是在衡量着她。加文几乎是面带悲伤地看着凯莉丝。他的视线接触到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停在她的唇上,又飞快地掠过她的身体曲线,最后回到她的眼睛,也许还偷瞟了一下她的眼角——已经开始长皱纹的地方。

他开口轻声说:“凯莉丝,你这样汗津津的样子,比大多数在太阳日里盛装打扮的女人还好看。”从各个方面而言,加文很英俊,很有魅力,同时也十分任意妄为。可人们常常忘记他还很聪明。

他不想谈话,他只是在胡扯。让她为完全不着边的事情困惑不已,疑神疑鬼。混蛋!她浑身是汗,黏糊糊、臭烘烘的。他怎么能现在奉承她?

在她给了他一个耳光之后他居然还敢惺惺作态?

在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他还敢指望他的小把戏起作用?“见鬼去吧。”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做得好,凯莉丝。够专业,够淑女,非常客气。混蛋!

- 05-

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在气得你想把她扔进海里的同时,又能让你想把她吻得喘不过气?凯莉丝走了,加文却忍不住欣赏起她的背影。

可恶的女人。

接着,他注意到甲板上一些船员也在做同样的事,于是清清嗓子提醒他们,并冲他们扬起一边眉毛。后者立刻忙活儿去了。“真有必要这么做吗,光明王陛下?”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发问。原来是他新任命的将军,十六年与加文为敌、达森麾下战功最为显赫的一员大将——柯尔文·戴纳维斯。两人不得不玩了些把戏,好让所有人都相信加文的“死敌”现在已经完全听令于他。“你说的‘这么做’,是指这个?”加文指了指通往瞭望台的绳梯。“没错。”柯尔文·戴纳维斯是那种会在开战前祈祷的人,但那只为以防万一,接着便置生死于度外,血战到底。加文一直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对任何事感到恐惧——但他确实会恐高。“说对了。”说完,加文自己先爬上绳梯。

登上瞭望台那一刻,他再次被那个时常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夺去片刻的心神: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建立在魔法之上。他之所以能大胆爬上这么高的地方,是因为他清楚即使摔下去,也能迅速用御光术造出东西接住自己。虽然他看上去勇敢无惧,但其实并不是。只是于他而言,从来不曾有过真的危险——与普罗大众完全不同。人们见他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并惊为天人,但那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恐惧带来的刺痛如此猛烈,以至于一瞬间他真的觉得有人痛揍了他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柯尔文跟着爬上来,眼睛直直地盯着瞭望台,双手死死抓住绳梯。加文并不愿意这样对待他的好友,可有些话就是冒不得被窃听的风险。

加文把他拉到台上,又让将军喘口气。至少这里的安全护栏做得很好,又高又结实。下面,船员们正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晨风渐起,轮第一岗的哨兵已开始检查帆缆与绳结,船尾处船长正拿着六分仪,确认他们的位置。“我失去蓝色了。”加文开门见山地说道。先把话甩出来,然后再想该怎么处理。

从对方的表情判断,柯尔文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轻抚重新蓄起的红色胡须。想当初光明王之战时,柯尔文便因那摇晃着串珠的胡须而闻名。“什么蓝色?”“我看不见蓝色了,柯尔文。今天有个明朗的早晨,我望着天还有碧穹海——可我已经看不见蓝色。我正在死去,我需要你帮我决定我应该做什么。”

柯尔文是加文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但眼下他看上去是那么惑然无知。“陛下,这种事不是——等等,请一件一件地告诉我。这是在你和海怪搏斗的时候发生的吗?”“不是。”加文俯瞰海浪。船轻轻地晃动着,与那美丽的蓝天碧海可谓绝配。他对那颜色记忆犹深,甚至敢发誓他几乎看见了。他是个越识者,分辨色差的能力胜于他人数倍。对于蓝色,从最浅色调到最深色调,从幻紫色调到带绿色光感的,他都悉数详知。任何饱和度的蓝色,任何混色的蓝色,他都一清二楚。“是在战后,”加文答道,“当我们带着所有难民准备出航时。第二天我一觉醒来,甚至过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个朋友的脸,可你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柯尔文。蓝色就在那儿,离我一步之遥,就像在我眼皮上一样。倘若我不集中精神,我甚至根本注意不到它,只是整个世界仿佛褪了色,变得单一了。可如果我尽量集中注意力,也就只能在原本应该是蓝色的地方看见灰色。完全一致的色调,饱和与亮度,只不过……是灰色。”

柯尔文沉默许久,带着红色瞳晕的眼睛眯起来。“时间不对啊,”他说,“光明王的任期是七的倍数。你应该还剩五年时间。”“我不认为我身上发生的事是正常的。我从没被任命过光明王。也许一个正常的多色御光者如果没通过光谱七政使的仪式,就会遇到这种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你听过哪个光明王瞎了吗,柯尔文?哪怕一个?”加文的上一任——真加文的上一任——名叫亚历山大·斯普雷汀奥克。他是个软弱的光明王,大部分时候都躲在自己的房里,像个瘾君子似的。在他之前是女王厄瑞涅·马拉高斯。她在位十四年,加文对她的印象仅限于自己孩提时代曾在太阳日典礼上见过她。“加文,许多光明王都没能坚持到十六年,说不定接受光谱七政使的仪式只会让你死得更早。如果你在第七年或者第十四年的时候死了,那你就永远不会经历这种事。我们说不清楚的。”

当冒牌货就是有这样的问题。你不能去刺探一些自己早该知道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机密要事。真加文十三岁便进入光明王候选人名单。他曾发誓绝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甚至对他一度最好的朋友、亲兄弟达森亦守口如瓶。

加文只知道这么多,受封过程是一个誓言,七政使都受过册封。十六年来他一直在扮演自己的哥哥,并对此缄口不言。除非,当然了,他们曾经在讲话时顺便提到——但他从来不接话,并借此不作回答,好让他们觉得他很看重仪式的神秘性,而他们也应该照做。

换句话说,他掉进了自己亲手设计的陷阱。再一次。“柯尔文,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明天再醒来我就没法操作绿色了,再过一天就是黄色。又或许我失去了蓝色,这样就结束了。但不管怎样,蓝色没有了。最好的情况,如果我能远离光明利亚,缺席每次蓝光日仪式,那我应该还剩一年的时间——直到下一个太阳日。我不可能在那个仪式上继续蒙混过去,也不能跳过仪式。要是到那时还不能使用蓝色,我就死定了。”

加文感觉到柯尔文已经设想到所有这些可能发生的后果。他的老朋友叹了口气。“哈,正赶在万事‘顺利’的节骨眼上。”他咯咯笑道,“现在我们有五万难民找不到人接手,储备粮也要不够用了,万色之主刚打赢一仗,之后肯定会招集上千名异教徒到他旗下。而现在我们连最大的优势都快没了。”“我还没死呢。”加文说完也笑了。

柯尔文回了个苦笑,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别担心,陛下,我会是最后一个抛下你的人。”加文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为了把达森战败一事伪装得更为可信,柯尔文接受了羞辱和流放。过去十六年他一直在一个闭塞的小村子里,过着贫穷、不为人知的生活,默默地留意着真加文的私生子,奇普。

这是又一个问题。

柯尔文埋头向下看去,因为恐高脸色煞白,又紧紧抓住了栏杆。“你准备怎么办?”“和其他御光者在一起越久,他们越有可能发现我身上的问题。如果我在光明利亚待太长时间,白袍使可能还会让我去平衡光谱。一旦蓝色出现在红色之下,到时候我可能连分辨都做不到,更别说平衡。他们肯定会让我卸任。”“因此……”“因此我要去艾泽雷见努喀巴。”加文说。“好吧,这确实是一个可以让铁拳没法跟着你的法子,但你为什么想去见她?”“因为他们的首都有世上最大的图书馆,即使在里面待上一小时,整个七政使也不会知道我都看了些什么。不仅如此,帕里亚人还保留了许多口述的历史,其中包括许多秘密,还有一些纯粹的旁门左道。”“你要去找什么?”“柯尔文,如果我不能控制蓝色,那就意味着蓝色已经失控。”

柯尔文困惑片刻,接着震惊不已。“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贝恩是早期光明利亚为了替部分狂热教徒与教政官开脱而捏造的妖怪,我可从没见过哪个严谨的学者不是这么说的。”

贝恩。柯尔文准确说出了那个古老的帕里亚词汇。这个词可为单数也可为复数。过去它的意思可能表示神殿或者圣地,可卢希多尼斯的帕里亚人曾相信它们代表了恶煞。打从他们认识这个世界开始,便已知道这个词的真正含义。“要是他们错了呢?”

柯尔文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你要跑到努喀巴家门口说,‘既然你是你们这派信仰的首领,那就快给我看看你们那些异教的经文,再给讲讲为什么所有人里偏偏就我活该去死’。接着指望他们会乖乖照做?这个计划还算及格,但我得提醒你,不是什么好计划。”“我可以向他们展示我惊天动地的个人魅力。”加文回道。

柯尔文笑了,可他却移开了目光。“你知道,”他说,“昨天你对海怪所做的事……令人震惊。你在加里斯顿的作为同样如此,我说的不只是造水光墙这一件事。加文,这些人会一直跟随你到世界尽头。他们会对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宣传你的丰功伟绩。如果最后你不得不和七政使开战……”“光谱七政使手里可塑的候选人已经在排队等着当下一任光明王了。柯尔文,如果我现在反与他们为敌,就会重蹈十七年前达森的覆辙。我不会再让这个世界经历那种事。人们是很爱戴我,但如果他们所有的领袖都联合起来对抗我,我会赢得的便只有挚友与盟军的死亡,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那又如何?这样你就要一走了之?你准备拿奇普怎么办?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可他被伤害得太多。我觉得你是他唯一的坚守。如果他发现你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他肯定会痛不欲生的,很难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样。不要对你的灵魂做这种事,加文。也不要对这个世界做这种事。光谱七政使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个姓盖尔的年轻多色御光者因为愤怒与悲痛而发狂。可我们又能怎么办?我们应该把所有这些人安置到哪里?”“柯尔文。柯尔文,柯尔文。我有主意了。”勉强算吧。“不知怎么的,我的朋友,我对接下来你要说的话感到害怕。”一个大浪打上船身,瞭望台猛烈摇晃,柯尔文向下望了望甲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猜这计划大概不包括怎么让我轻松下去。”

- 06-

铁拳一脸苦相地看着手上的函件。以往面对加文,指挥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纵有不满也转瞬即逝,可这一次,他的脸皱得像是吃了毒烟熏的牛肉。“您让我传令给白袍使。”铁拳说。

加文换了好几个房间,才选定在他的特等舱传唤这个大个子护卫。这里最能物尽其用。“没错。是关于我儿子的事。”作为光明王,加文的权力虽无法凌驾在白袍使之上,可她也要留意不能冒犯加文。他们两人都要选择是否对彼此开战,不过加文认为这一次她不会应战的。“您想把奇普训练成黑卫。”铁拳尽量保持着语调平稳。他是黑卫指挥官,理论上讲,只有他才能决定谁有机会加入。“光明王陛下,我在努力想该从哪儿入手跟您解释这将是一个多么错误,或者说充满毁灭性的决定。”

今天是个晴天,但由于议政厅闪烁着微光的黑木吸收了外面的光线,因此加文不得不凝神才能看清指挥官脸上的表情。“我希望你明白,指挥官,我对你抱着无上的尊重。”

铁拳眉毛轻微一颤,似乎并不相信。可这其实是事实,不过加文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没给铁拳太多相信他的理由。

加文接着说道:“眼下我们需要尽快采取行动,难民、被入侵的诸郡、一座失守的城市、叛乱,听着还有印象吗?”

铁拳的表情凝固了。

加文真该处理得再好一些。前一句才告诉人家你尊重他,后一句就把对方当成白痴来对待?“指挥官,”他说,“你在加里斯顿损失了多少?”“五十二人死亡,十二人受伤,十四个差点冲破瞳晕,只能把他们换掉。”

加文顿了片刻,以表示自己对这些损失的敬意。当然,他一早已知道这些事情,也知道牺牲者的脸庞与名字。虽然黑卫并不受他掌管,但他们毕竟是光明王的私人护卫。这会儿,他想从“黑卫”这个地方下手。“原谅我说得太过直白,可我们必须重新填满这些空位。”“至少需要三年,而且在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黑卫队的整体质量恐怕都无法恢复。我需要提拔一些还算不错的苗子。另外,他们也没办法帮忙训练那些在他们之下的新人。您明白您的行为给我们带来的后果吗?杀了一代人,推迟两代。我要在黑卫队留下一个我接手时就已存在的大难题了。”铁拳尽量保持语调平稳,可声音里无疑隐藏着愤怒。真不像他的风格。

加文什么都没说。他下巴紧绷,双目无光。因为他知道这是做首领的噩梦:上一刻把一个人当作拥有希望、家庭与爱情的个体——有最爱吃的东西、在早晨或夜晚时会提高警觉、喜欢辣椒和跳舞的姑娘,还有一个唱歌跑调的破嗓子;下一刻则把他们当成一个数字,随时准备牺牲掉。那三十八个男人和十四个女人拯救了数万的民众,差一点就保住了那座城。加文把他们置于一处危地,而他们也真的失去了生命。他还会再做同样的事。他迎上铁拳注视的目光。

铁拳移开视线。“光明王陛下。”他补充道。铁拳的声音里没有懊悔,当然加文也不需要别人心悦诚服,他只要服从就足够了。

加文抬眼看了看房椽上特等舱与邻屋之间的空隙。“黑卫队需要新兵。秋季课现在也许还没开始,奇普是理想人选,你见过他用御光术。”“课程对体格要求太高,二十周的魔鬼训练加上每月清除不合格学生的淘汰战,从四十九个人里选出七名精英,即使他的手没有烧伤也根本完不成。如果他能瘦下来,可能在一年里或者——”“他会完成的。”加文打断道。这个做法显然不够自信。

铁拳沉默着思考了一下这句话里的含义,然后难以置信地问:“您要我破格招募他?”“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您想公开偏袒这孩子?您会毁了他的。”“无论怎样人们都会认为他被偏袒,”加文耸耸肩,确信自己言辞有力,“他会胜任自己生来肩负的目标,要么就在追求它的过程中被毁掉,和我们大家一样。”

铁拳指挥官没有回答,他明白沉默的力量。“指挥官,跟我来。”他们一起走出房间,来到阳台。那两个屋子之间的门板很薄,房椽边还有露天空隙相连。这样的构造或许是为了方便平日里船长对在小舱里办公的秘书们喊话下令吧。和铁拳的谈话并没有完全按照加文的想法进行,但也足够了。奇普应该能偷听到每一句话。

现在走出奇普的听力范围,加文有别的话要跟铁拳说。“奇普是我的儿子,指挥官。那时我本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他消失,但我承认了他的身份。我不会毁了奇普的。他是胖,身段也很糟糕,但同时也是个强大的多色御光者。等他回到光明利亚,他会迅速成长。要么会成一个笑话,要么会成一个伟人。他起步晚了,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郡首家的儿子与女儿会迅速蚕食掉他。我要你耗尽他的每一个小时,帮他重塑体魄,强化精神,让他认识自己的价值。当他获得黑卫们尊重时,当他不再在意那些蛇蝎小人对他的看法时,我会让他退出黑卫队,跳进虎穴的。”“您想将他训练成下一任光明王。”铁拳说。“说什么呢,指挥官,只有奥赫拉姆神才能选择谁做他的光明王。”加文答道。

这是个笑话,可铁拳没有笑。“确实如此,陛下。”

加文老是忘记铁拳是个虔诚的教徒。“我不会放水的,”铁拳说,“如果他要加入我的黑卫,他必须配得上才行。”“听起来很合理。”加文说。“他是多色御光者。”通常人们会极力阻止多色御光者参加这种危险的服役。“他不会成为第一个特例。”加文说。可事实上,在接下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是一个特例。

又是一阵不愉快的沉默。“不管怎样,我必须说服白袍使同意这件事。”“我相信你。”加文咧嘴笑道。

铁拳的怒视简直能让蜂蜜发酵。加文不禁大笑,不过他再次意识到,虽然铁拳敬重他,但他的魅力对这个人没用。“您打算离开我们,”铁拳慢慢说道,“在您害死我一半手下之后,您计划离开,把我们都抛下,对吧?”

该死。

铁拳当他默认了。“请您记住,陛下。我不会同意的。要是您不让我履行我的职责,那我什么都不会帮您做。如果您让我的工作一文不值,我又凭什么要帮助您呢?还是说,这就是您所谓的无上尊重?”

啊。自己记一条:对那些有足够理由海扁你的人施展魅力,效果会下降。加文举手投降。“你想怎么做?”“不是想,是要求。您必须随身带一名黑卫,人由我选。我不知道您的任务是什么,可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两个人也能去。记住,其实我更想让您带上一个小组出行,可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确实比加文预期的讲道理多了。也许铁拳没有加文想的那样长于心计。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忙着琢磨如何有效地将人置于死地,因此不像加文那样有很多勾心斗角的机会。也许铁拳计划亲自跟着加文——这肯定行不通,只要想想重建与训练黑卫的工作,他会明白这点。到时就太晚了。“成交。”加文在铁拳有机会三思之前爽快答应。“那就说定了。”铁拳伸出一只手,加文上前握住。这是帕里亚人用来敲定协议的古老方法,不过现在不怎么用了。握紧加文的手时,铁拳径直注视加文的眼睛。“我已经有申请这个任务的人选了。”他说。

怎么可能。我都没跟他说过我要走,直到——“凯莉丝。”铁拳说着,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混蛋。

- 07-

奇普坐在秘书办公室里,紧张地扒拉着左手上的绷带。铁拳与加文还在船艉的阳台上谈话。原本他是背靠在办公室与光明王特等舱之间的墙壁上坐着,可偷听太多后,他悄悄坐回到椅子上,离墙远远的,这样感觉就不像是在偷听了。

当黑卫。他。那感觉就好像赢了一场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竞争的比赛。说实在的,他还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光明利亚度过未来的几年,然后离开那里。要知道这世上他认识的最强悍的人就是黑卫:凯莉丝与铁拳。

特等舱舱门打开,铁拳走出来,神色犀利地看了奇普一眼。不满的眼神。奇普顿时明白自己是被强加给铁拳的——别人才不想让胖子奇普去拖黑卫队的后腿呢。他的心猛地沉下去,简直要给甲板砸出个冒烟的弹坑。“光明王陛下现在要见你。”铁拳说完这句就走了。

奇普站起来,双膝发软地走进特等舱。

光明王加文·盖尔,这个制造水光墙、直面海怪、击沉海盗、溃破敌军、镇住所有郡首的男人——他的父亲——正在冲他微笑。“奇普,你感觉如何?几天前你可做了些相当了不起的事。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局促感袭上奇普心头,他跟着加文走上船艉的阳台。借着明亮的晨光,加文观察起奇普的虹膜。“一个明显的绿环。祝贺你。再不会有人把你误认作非御光者了。”“那真是……太好了。”

加文溺爱地笑了。“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适应,而且我猜已经有人这么跟你说过了。你在战斗中用了很多魔法,奇普。很多。现在我们已经不教人去化身绿甲魔人,因为通常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这样做两三次。它会耗尽你的能量——你的生命——速度很快。力量令人陶醉,但要小心提防。你已经见过这世上最优秀的一些御光者,可你不能假定自己也能和他们一样。你看看我,我说教了,对不起。”“不,没关系,这……”这就是父亲会做的事,但奇普没有把这句话讲出来。他将突然上涌的哽咽强压下去。

加文越过海浪看向跟随他们的舰队。他看上去很阴郁,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最后,他开口了。“奇普,我做不到公平待你,不能花你应得的时间来陪你,这是我欠你的。我巴不得能跟你说出我所有的秘密,但我不能。我甚至不能用我希望的方式将你引入新生活。你选择以我儿子的身份为人所知,我尊重你。你的身份也将被昭告天下。作为我的儿子,我有任务要交给你,而且现在就必须和你说清楚,因为我今天就要离开了。以后我会时不时返回光明利亚,但不会太频繁。或许明年内都不会再回来。”

一时间太多念头交错在一起,奇普知道的所有事情被颠覆太多次。在过去数月里,他从一个犯毒瘾的单身母亲的小孩,走到失去故园、失去母亲、失去自己全部生活的一个人。现在,他将被扔进光明利亚,加入世界上最强的御光者与战士组成的队伍。

而就在他父亲接纳他的那一天——将他认作儿子而不是私生子的那天,他发现了母亲声称加文·盖尔强奸了她的留言。她祈求奇普杀了加文。当然了,她写这些话的时候有可能正赶上大麻上脑。可就算这是她最后留下的只言片语又怎么样,和她多年来告诉奇普的其他谎言又有什么不同?

她说她爱我。奇普立刻开始抗拒这个想法,以及随之引来的情感暗流。

不过,他的表情肯定显露出了什么,因为加文柔声道:“奇普,你完全有权利生气,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求你。我要把你送往光明利亚,当然也期待你在所有课程上都能表现出色。可说实在的,我并不在乎,只要你尽力而为就够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他把声音降下去。“这件事必须是我们的秘密,奇普。光是向你提这个请求,我就已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了。而且,当然了,你可以失败或者不听我的,可——”

奇普吞了下口水。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小心翼翼地跟他说加入黑卫的事情?“您这样闪烁其词简直比直接告诉我还吓人。”“首先,你要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给你祖父留下个好印象。他一定会召见你。他可不好相处,只要你到时没尿裤子就算是我们的胜利。”他露出那个盖尔家的招牌笑容,然后严肃起来,“尽力吧。要是能给他留下好印象,你就比我还成功了。可是不管你做什么,不要与他为敌。”“这很重要吗?”“不是——嗯,也许是——不过我现在要开始分配简单的任务。我要你毁掉蓝袍使克莱多斯。”

奇普眨眨眼。这次说的也不是“加入黑卫”。“刚才那句‘您这样闪烁其词简直比直接告诉我还吓人’,我收回。”“我说的毁掉,就是指不惜一切手段让他辞去光谱七政使的职位。我需要那个位置,奇普。”“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你应该问的是,我说的‘一切手段’是什么意思。”“对,那就,解释那句话。”奇普说。他正希望这一切只是某个笑话,可胃里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如果你不能让克莱多斯主动辞职,或是敲诈他也不行的话,就杀了他。”

一股寒意从奇普的脊背一路上到肩膀。他又咽了口唾沫。“由你选择。我对你很放心。这是战争,奇普。你也见过错误的人掌权后会发生什么。加里斯顿的行政官知道要发生的事,他本可以让他的城市戒备良好,可全城警备会让他名望下跌,而且花费甚巨。所以与之相反,他眼睁睁看着大家去送死。一个人成为这场屠杀的帮凶,仅仅因为他的不作为。如果当时我们不在那儿,情况会更加、更加糟糕。而克莱多斯的情况与那类似,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加文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奇普却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冷静。而且就算现在觉得难以置信也没关系,他可以等父亲走后慢慢琢磨。“这是他应得的吗?”他问。

加文深吸一口气。“我想回答‘是’,好让你好过点。可‘应得’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叛逃的懦夫将军就该死吗?不,可这事风险太高了,所以我必须这么做。蓝袍使克莱多斯是一个相信谎言的懦夫。如果一个人相信谎言并不断复述它,那他是个说谎者吗?也许不是,可一定要阻止他。我不认为克莱多斯是个邪恶的人,奇普。我不认为他应该立即去死,要不然我会亲手杀了他。可现在风险太大,而且越来越大。做你必须做的事。首先加入黑卫。我确保你可以参与选拔,并被选中,而那个位置会有助于你完成剩下的任务。”

没错,就那么简单。当然,对加文·盖尔来说,这可能真就是那么简单。对一个有他那样力量的人来说,事情太容易了,所以他就觉得别人做起来也那么简单。“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奇普问,“我是说,最终的。”“战争是一场蔓延的火灾。一个宿怨就是一根等着被点燃的干柴。当我和我弟弟开战的时候,那些加入我旗下的人其实非常恨我,但他们对投靠我弟弟的那些邻居恨意更甚。不到四个月,我们就杀了两万人。奇普,我曾有机会在一座城里阻止这场刚开始的战争,阻止几千人惨死,可我失败了。有的郡不介意看到阿泰什被焚,有的不介意战火蔓延到血森林,有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为守卫卢斯格尔殉难,有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净化于是防守帕里亚,有的人不愿为伊利塔的异教徒增加赋税,还有的人不愿意把庄稼送给肮脏的阿波尼亚人。”

奇普明白了。“无人幸免。”“我们正试图在战火吞噬所有人之前阻止这场战争。”“您怎么才能阻止一场战争?”奇普问。“赢得胜利。所以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我有多少时间?”奇普又问。他心里有小小的一部分在反抗。让一个孩子去做这种事根本不公平,这不是父亲该让儿子做的事。可奇普是承蒙父亲的认同才成为一个儿子的,他曾经是个没人要的私生子,就算加文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孩不闻不问,奇普也不能责怪他。“这取决于万色之主需要在加里斯顿花多少时间自舔伤口。指望他直到冬天都按兵不动的可能性很小,接下来他最有可能向西行动。我猜想艾达斯应该可以挡他几个月。失去艾达斯就足以撼动光谱七政使。如果没有意外……六个月,奇普。幸运的话就是八个月。如果我们守不住卢城,他就会得到当地的硝石洞与铁矿,我们则会陷入一场比伪光明王之战还要严峻的战事,而且短时间内都不见得能结束。”

加文的话太难以理解了,奇普连最浅显的问题都没听明白。“为什么是我?”他问。“因为胆色是年轻人的利剑,勇气则是一把枪。再者,直白地说,即使你以不太光彩的方式失败了——因为你看起来仅仅是个可爱的小孩——这也只会有损你的名声,而不是我的。失败不会让我们中任何一个丧命。你是一件很好的武器,看看你,你看起来就是个孩子,一个连苍蝇都不忍拍死、温和可亲的小孩。”

温和可亲,“肥胖与好人”的代名词。下一个词我猜就是“傻乐”了。“因为我看上去不太像刺客,所以我是最佳人选?”奇普问。“正是如此。”“我以前也这么想过,就在我从加里斯顿逃走之前。”当时奇普觉得没人会认为一个孩子会来监视万色之主,解救丽维。事实上那次行动结果也不赖。“你现在更强了。”“那只是两周前!”

加文哈哈大笑。“这难道还没让您明白什么吗?”奇普坚持道。

加文微笑道:“这也该让你明白一些事情。”“什么?”奇普问。

加文严肃起来:“就是我相信你。”

奇普不知道该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尤其在加文面对面对他说出来之后。他不能一笑了之,也不能不当回事。这句话太过真实,而且让他感到温暖。奇普做了个鬼脸:“您真的很擅长这种事,对不对?”

加文揉了揉奇普的脑袋。“差不多和我自认为的一样擅长,”他咧嘴笑道,“你知道吗,奇普,等这一切都结束后……”他的话没说完,先前的幽默也随之悄然而逝。“这一切永远都不会结束,是吗?”奇普问。

光明王深吸一口气。“不会以我期待的方式结束。”“我们会输吗?”奇普又问。

加文沉默片刻,耸耸肩得意地笑了:“有可能吧。”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奇普宽阔的肩膀,捏了捏,然后松开他。“但‘可能’就是用来逆转的。”

- 08-

凯莉丝已经将所有东西打包好。她猜加文肯定还会造一架滑翔机,而不是选条船来用。他一向是个没耐性的人。凯莉丝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物品,以此稳定情绪。她讨厌自己心神不宁的样子,讨厌一方面想轻装上路,一方面总感觉缺点什么的状态。

想都不用想,加文肯定只会跑来说一句“我们走吧!”跟着就要立即出发。他开创了新方式,只花一天时间就能横跨整个碧穹海,可以节约一整月的航程,可他却像连打包行李那一两小时都抽不出来似的。

为什么她又自告奋勇来参加这种任务?

因为再没有比拯救世界和从病灶中心揭穿一切更值得去做的事了。

就是这样。

加文走上甲板,所有人齐刷刷望向他。凯莉丝再次被这阵势打击到。她估计这艘船上多数人都是平民,要知道,就连加里斯顿的克拉索斯行政官路过他们也会去围观。他们也许会对任何一位光明王都致以同样崇敬的目光,不过她并不十分确定。加文的头衔是特殊,可凯莉丝心里有什么地方相信,即使他只是个船舱服务员,也一样会引来甲板上所有人的注意。但他可是再次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这些人居然没自发给他鼓掌倒是挺奇怪的。

船员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狗娘养的。

两名黑卫在他出门后立刻跟到他身旁。想必刚刚一定有人喊了句“光明王陛下露面了”,因为就在那一刻,人群全部涌上了甲板。船长是个健壮圆胖的卢斯格尔人,他不仅放任大家这样做,甚至都不叫他的船员赶紧回岗位上工作。这些人从底层船舱上来的路上险些踩踏到彼此,船员、士兵、商人、贵族,还有那些难民农夫,都来一同瞻仰他们的光明王陛下。

过去一周他一直和他们一起航行。在那之前,还在加里斯顿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他们在一起了。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他改变了什么,只是不知怎的他已经从过去的一个重要人物,变成了他们的自己人。他们的救世主。他把自己置于海怪面前并获得了胜利,如今加文甚至比他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如果凯莉丝没有亲眼看见加文离葬身海怪之口有多近,她说不定会开玩笑地认为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甲板上挤满了人——为了在万色之主接管加里斯顿前把难民都带走,每条船都被装得几乎快爆开。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分享着无甚意义的问句,诸如:“你看见他了吗?他在说什么?”

加文走到凯莉丝身前,黑卫跟在他身后。他们和她一样在检视人群中是否存在威胁。加文说:“我的小姐,您是否愿意赏脸陪我同去一趟小小的探险呢?”

如果有人客气地请你去做一件你曾软磨硬泡、图谋已久的事情,你会怎么做?“我……很乐意。”凯莉丝回答。“太好了!”加文的笑容不含一丝暗讽。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这个卑鄙的家伙。

他举起双手。“我的子民们!”他有一副领导者的嗓子,一副演说家的嗓子,变戏法似的把话讲得非常清晰响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又不会觉得是在叫喊。“我的子民们!今天我要与你们暂别,但仅仅是一时。我要为你们创造一个安身之处。我将先于你们出发。因此现在我请求你们无所畏惧,坚强起来。未来的日子会考验我们所有人,世上有些事只有你们才能做到,而我则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我留下戴纳维斯将军掌管大局,他得到了我的完全信任。他将是一位好领袖。”

这番话其实说得模棱两可,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虽然把话说了,却没有捅破他已是他们的守护圣使那层意思——战时光明王可以被授予该职位,但只有七政使全体下令才能授予。加文曾在与弟弟的战争中被授予这个职位,之后不到六个月就被解除。做守护圣使实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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