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经典文学:绿野仙踪·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21 15: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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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李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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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经典文学:绿野仙踪·三

清代经典文学:绿野仙踪·三试读:

第四十三回逢吝夫抽丰又失意遇美妓罄囊两相交

词曰:

我如今誓不抽丰矣,且回家拆卖祖居。一年贫苦一嗟吁,无暇计谁毁谁誉。

途次中幸会多情女,顾不得母孝何如?聊且花间宿,乐得香盈韩袖,果满潘车。

右调《入花丛》

话说温如玉自葬埋母亲后,谢了几天人,诸事完毕,逐日家到是清心寡欲。素日相好的朋友,知他一无所有,也不来勾引他。即或有几个来闲坐的,见他愁眉恨眼,也就不好来了。

背间有笑骂他憨痴的,有议论他狂妄的,有怜惜他穷苦的,也有说他疏财仗义的,还有受过他银钱、衣食许多恩惠反比傍人鄙薄詈咒更利害的,如玉听在耳内,到也都付之行云流水。只是家间穷困之至,虽减去了若干人口,上下还是二十多人吃饭。

天天典当,鬼混的过了一年有余。凡事总与苗三秃子相商,两人到成了个患难厚友。先时还指望拿住尤魁,后来亲自到州堂上,禀了几次。知州到也与他认真的责比差役,总无踪影。他把这拿尤魁的念头也歇了。

无如运气倒的人,这不好的事体,层层皆来。他母亲刚才亡过年余,他妻子洪氏又得了吐血的病;不上三两个月,也病故了,连棺木都措办艰难。到亏这苗秃子还有点打算,凡买过如玉产业的人,他便去说合,陆续也得够百十余两,苗秃于中也使用了些,才将洪氏发送在祖茔。

如玉虽说是穷了,一则是旧家子弟,二则又在少年,还有许多大家小户,要与他结亲,孰意他不自揣时势,还想要娶一个天字号的美人,将说亲者概行谢绝,日日东查西问的寻访。

及至采访着某家女儿,才色双绝,他到愿意,人家又不要他。

因此把婚姻也误下。

一日到泰安,向他旧伙计等要长支欠银,住了三四天,得了三两多银子,一千多钱,将一张三十两欠约,让那伙计抽去,算了一分不该。正还要寻别的欠银伙计,听得本州官吏接济东道;问了问,说姓杜名珊,四川茂州人,做过陕西长安县知县。

他父亲虽早逝,常听得他母亲黎氏说,有个长安县知县杜珊做他父亲属员,亏空下一万多银子。布政司定要揭参,他父亲爱他才能,一力主持,暗嘱同寅各官捐助,完结亏项;又保举他后升了平阳府知府,临行与他父亲认了门生。今日听得名姓、籍贯相合,就动了个打抽丰的念头。急忙回家,与苗秃子相商。

苗秃道:“你有这些好门路儿,闲尝从不和我说。既然尊大人在他身上有如此大恩,又是尊府门生,你如今到这步田地,开个口,至少也帮五百;就是一千两,也不敢定。”如玉道:“我平时那里想得起?若不是他昨日到泰安,做梦也梦不着他。

我今与你相商,趁他到咱们这地方,我那凑一分厚礼,与他送去;再拿个手本,向他门上人细说原委,或者有点想望也未可知。”苗秃道:“你这想算,都用的是下乘功夫。他衙门住扎在省城,离我们泰安不过两天多路,何难亲去走遭?你若在此地见他,他又是个客官,语言间就有许多可推脱处,总帮你也不多。依我主见,你竟等他公出回去后,写自己一个名讳手本;再另外哀哀怜怜写个恳恩照拂的手本,内中帮他完亏空、保举话,一字不可露出,只写先人某人,在陕西同寅,如今你穷困之至,求他推念先人奉上垂怜。至于凑办厚礼的话,徒费钱而且坏事。世上那有个极贫的寒士,拿得出厚礼来?到只怕你年幼,记得太夫人话未必真切,冒冒失失的认起亲来,反为不美。“如玉道:“这事至真至确。我固贫穷宁死不做伤脸的事。你方才的话,甚有机变。我们等他回去后,就雇一辆车,我还要烦你与我同去。”苗秃子道:“我就与你同去。总算上你与他没世谊,这游棍假名撞骗也干连不到我身上。”两人计议停妥,待了几天,济东道回去。

两人雇车同张华到省城,旅店安下,时时打听杜大老爷闲时,方才将手本投入号房。门上人拿入去,杜珊看了手本内情节,立刻开门请会。如玉从角门内入去。杜珊迎接到书房,行礼坐下。叙说起他父亲,杜珊甚是感念;又说到自己困苦,杜珊又甚怜悯。本日就留便饭,说道:“月前天雨连绵,官署内无一间房子不漏,刻下现在修补,实无地方留世兄祝且请到贵寓安息,弟自有一番措处。”如玉辞了出来,苗秃子在辕门外探头探脑的等候。如玉同他走着,说济东道如何相待,如何吩咐。苗秃道:“何如?你原是大人家,岂是寻常的拉扯?我若有你这些门路儿,也不知发迹到甚么地方了!”两人欢欢喜喜的回店,说了半夜,总都是济东道的话。

次日社珊回拜,将如玉的名讳手本壁回,还了个年通家世弟帖。如玉着张华跪止,杜珊定要拜会。在店中叙谈了好半晌,方才别去。吓的一店客人,都议论羡慕不已;慌的店主和小伙计,不住的问茶水。苗秃得意到极处,只是在光头上乱挠。午后,又差人送来白米一斗,白面一斗,火腿、南酒、鸡鸭等物。

如玉到也罢了,苗秃子是个小户人家,白花秀才,一生没见过个交往官府,看见火腿、南酒等物,不住的吐舌;和如玉说到高兴处,便坐不住,笑着在地上打跌。怕道台语说话,连街上也不许如玉闲行。他在店中陪着吃酒、唱小曲、说趣话,和中了状元的一般快乐。

到第四日,杜珊下帖请席。如玉又去。席间,杜珊细说本道一缺,出多入少;又值公私交困之际,不能破格相帮。临别,着家人托出十二两程仪。如玉大失所望,辞之至再。怎当得杜珊推让不已。如玉此时,觉得不收恐得罪他,收下甚是羞气;没奈何,只得收领拜谢。原来这杜珊初任知县时,性最豪侠,不以银钱介意,因此本族以及亲戚经年家来往不绝,食用为亦极奢侈。凡赠送人,必使其心喜回家。只几年,就弄下一万多亏空。藩司要揭参,幸得如玉父亲保全。屡次寄字亲友本家,告助亏空,无一个帮他一分一两。他才知道银钱去了,是最难回来的。自此后,任凭本族近支,以及至亲契友,想要用他一文钱,吃他衙门中一口水,比登天还难。由知县做至道台,虽二三斤肉,也要斟酌食用。前后行为,如出两人。此番是深感如玉父亲,方肯送这十二两。在如玉看得菲薄不堪;在杜珊看得还是没有的大帮助。除了温如玉,第二人也不能叨此厚观。

就是日前送那一分下程,都是少有的事。

如玉垂头丧气的出来,见苗秃子在仪门外,大张着嘴眺望。

看见了如玉,忙跑向前,笑问道:“今日又有什么好话儿?”

如玉道:“言不得,真令人羞死气死!”苗秃着慌道:“不好!

你这气色也不好!想是你语言间得罪下他么?”如玉道:“我有什么得罪他处?”就将送的银两数目,一边走一边说。苗秃笑道:“你少装饰!我不信。”如玉道:“我又不怕你抢了我的,何苦谎你?”于是将原包银两,从袖中取出,向苗秃眼上一伸道:“看,是十二两不是?”苗秃见上面有“薄仪”二字,将脚一顿,咬着牙骂道:“好肏娘贼!不但将你坑坏,把我苗三先生一片飞滚热的心肠,被二十四块寒冰冷透!”说毕,又蹙眉揉手,连连点头道:“罢了,罢了,我才知道罢了。”

两人回到店中,一头一个,倒在炕上睡觉。张华见此光景,也不敢问。如玉翻来覆去,那里睡的着?到二鼓时候,苗秃问道:“你可睡着了没有?”如玉道:“真令人气死!还那里睡的着?”苗秃道:“你明日再去禀谢禀见,求他一封书字,嘱托泰安州官诸事照拂你。他若与了这封书字,常去说些分上,那里弄不了几个钱?一个本管的大上宪,又与巡抚朝夕相见,泰安州敢说不在你身上用情?”如玉道:“我就饿死,也再不见这没良心悭吝匹夫!”苗秃道:“我还有一策,存心已久,只是不好说出。今见你如此奔波,徒苦无益,只得要直说了。

天下事贵于自立主见。自己着贫无措兑,虽神仙也没法子。自己若有可裁处,就不肯低眉下眼向人家乞讨。尊府的住宅,前庭后院,何止七八层?只用将房子出卖,还不愁一二千两银子到手?”如玉道:“我也曾想及于此。首则先人故居,不忍心割弃;次则也没人买。”苗秃道:“讲到一’买’字,不但长泰庄,便是泰安州,也没人买。谁肯拿上钱,到那边住去?若估计木石砖瓦拆卖,还可成交。你若为是先人故物,自己羞居卖房之名,你须知那房子止可遮风避雨,不能充饥御寒。常言说的好:有了治,没了弃。你日后大发财源,或做了大官,怕修盖不起那样十处房子么?此事你若依了,我回家就与你办理。当汉子的,不必怕人笑话。世间卖房子的大人家,也不止你一个。救穷是第一要务,没得吃穿难受,这是老根子话。我再替你打算:房子卖后,也不在长泰庄住,只用二百两银子,在泰安城中买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儿,过起安闲日月来。你又不欠人的债负,有什么不快活处?将所有房价,或买地讨租,或放在人家铺中吃月利。世上赤手空拳起家的,不知有多少,何苦着本村人日逐指指点点,笑议你是憨哥儿、混账鬼?你想:我说的是不是?”几句话,说的如玉高兴起来,一蹶劣扒起,将桌子一拍道:“秃小厮快起来!你的话句句皆是。我的志念也决了!省的在这里受闷气,不如连夜回家办正事。”苗秃子也执起道:“城门未开,天明起身罢了。现放着老杜送的酒。

我活了三十多岁,止吃过一次鸭子,还是在尊府叨惠。你可叫起张华,将他送的那两只鸭子白顿上,我饱饱的吃一遍,也好与你回去办事。”如玉道:“三更半夜,如何做法?到回家时,你将鸡鸭都拿去就是了。”苗秃道:“我们有火腿和变蛋,亦足下酒。”如玉便喊叫张华,收拾食物。张华见两人又眉欢眼笑,不是头前苦态,也测度不出他们的原故。直吃到天明。如玉着算还店账,又将道署送的礼物俱装在车内,一同起身。

离省城走了几十里,到一地方,名为试马坡。相传韩信做工齐王时,在这地方试过马。刚走到堡前,也是天缘凑合,从里面走出个人来,但见:头戴四楞巾,却像从钱眼中钻出;身穿青绢氅,好似向煤窟内滚来。满面憨疤,数不尽三环套日;一唇乱草,那怕他百手抽丝。逢钱即写借帖,天下无不可用之钱;遇饭便充陪客,世上那有难吃之饭。任你极口唾骂,他只说是知己关切使然;随人无端殴踢,反道是至交好胜乃尔。

真是烧不热、煮不烂的粗皮,砍不开、扯不破的厚脸!这个人姓萧,名天佑,字有方,也是个府学秀才。为人最会弄钱;处人情世故,到像个犯而不较的人。只因他外面不与人计论,屡屡的在暗中谋害人,这一乡的老少男女,没一个不怕他。亦且钻头觅缝最好管人家闲事,就是人家夫妻角了口他也要说合说合,挨延的留他一顿便饭吃。若是大似此的事体,越发要索谢了。你若是不谢他,他就借别事暗中教唆人闹是非,三次两次还不肯放过,是个心上可恶不过的人。银钱衣物,送他就收,总要估计事体大小,心至得谢而后已。又好帮嫖诱赌,设法渔利。吃亡八家的钱,尤为第一。因此,人送他个外号,叫象皮龟;又叫萧麻子,为他脸上疤。故也。这日正从堡中出来,看见苗三秃子在车内,大笑道:“秃兄弟从何处来?”苗秃见是萧麻子,连忙跳下车来,也大笑道:“你是几时搬到这里的?“萧麻子道:“已经二年了。”如玉见他两人说话,也只得下车来。萧麻子指着如玉道:“此公是谁?”苗秃子道:“这是泰安州温公子,当年做陕西总督之嫡子也。”萧麻子深深打一躬道:“久仰,久仰。”又将两手高举道:“请!请到寒舍献茶。”如玉还礼道:“弟辈今日要赶宿头,容日再领教罢。”

苗秃子也道:“我们都有事,暇时我还要与你叙阔。”萧麻子道:“温大爷与我初会,我实不敢高扳。你与我是总角朋友,怎么也是这样外道我?我实对你说了罢,我家茅庵草舍,也不敢居停贵客。敝乡从去年二月搬来一家乐户,姓郑,人都叫他郑三。这个亡八最知好识歹。他有个侄女,叫玉磐儿;一个亲生的女儿,叫金钟儿。这玉磐儿不过是温柔典雅,还是世界上有的人物;惟有这金钟儿,才一十八岁,他的人才真是天上碧桃,月中丹桂,只怕仙女董双成还要让他几分。若说起他的聪明来,神卜管路还须占算,他却是未动先知。你这里只用打个哈欠,他那里就送过枕头来了。我活了四十多岁,才见了这样个伶俐俊俏、追魂夺命、爱杀人的一位小堂客。你陪公子随喜随喜去,也是春风一度。”如玉道:“承老兄盛情,只是弟孝眼未满,不敢做非礼的事。”苗秃笑向如玉道:“你也不必太圣贤了。既然有他两个令妹在这里,我们就暂时坐坐何妨?”

萧麻子笑道:“你这秃奴才,又说起其诸异乎人的话来了!”

如玉却不过,只得同去走走。到堡内西头,才是郑三的住处。瞧了瞧,都是砖瓦房子,坐东朝西的门楼。三人揖让人去。

郑三迎接出来,到如玉、苗三前请安;又问明姓氏。地方,让到北庭上坐。如玉到庭内,见东西各有耳房;庭中间放着八把大漆椅;正面一张大黑漆条桌,桌子中间摆着一个大驼骨寿星;东边有三尺余高一个大蓝磁花瓶;西边一个大白磁盘,盘内放着些泥桃泥苹果之类;上面挂着一面牌,都用五色纸镶着边儿,中间四个大紫红字是“蓝桥仙境”;牌下挂着百子图画一轴;两傍贴着对联一副,上写道:室贮金铁十二,门迎朱履三千。

三人坐定,只听得屏后有笑语之声。转身后面,走出个妇人来,身穿元青纱氅,内衬细夏布大衫,葛纱裙儿。五短身材,紫红色面皮;五官儿到也端正,只是上嘴唇太厚些;到缠了一双小脚,大红缎鞋上绣着跳梁四季花儿。走到庭中间,笑着说道:“与二位爷磕头。”说着,将身子往下弯了弯,忙的苗秃子连忙扶住道:“快请坐,劳碌着了,到了不得。”妇人就坐在萧麻子肩下,问了如玉并苗秃的姓氏。如玉道:“你的大号,就是金钟儿么?”妇人道:“那是我妹子。我叫玉磐。”萧麻子道:“怎么不见他出来?”玉磐儿道:“他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快,此时还没有起,再待一会管情收拾了出来。”萧麻子道:“此时还未起,必定是昨晚着人家棒伤了。”玉磐儿笑道:“你真是瞎说!这几天鬼也没见个来。”萧麻子道:“你休谎我。

我是秦镜高悬,无微不照。”苗秃道:“这是你的家务事,你心上自然明白。”萧麻子道:“你若欣羡这条路儿,你就入了行罢。他家中正少个打杂的使用。”

正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厮托出一盘茶来。玉磐儿先送如玉,次送苗秃,自己取了一杯坐下。萧麻子道:“你这小奴才,到我跟前就不送了。我也没有别的法儿,我只用寻些发大来迟的好春药,再吃上一二钱人参,“将你三婶子按倒,那就是我出气的时候了。”玉磐儿恰待回言,苗秃道:“玉姐,你不必和他较论,都交在我身上。他按倒你婶子,我就搂住他姑娘。咱们是冤各有主,债各有头。”萧麻子笑骂道:“这奴小厮,真是狗期里拉出来的,说的都是狁舐(犭巴)儿话。”

四人正在说笑中间,觉得一阵异香吹入鼻孔中来。少刻,见屏风后又出来个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身穿红青亮纱氅儿,内衬着鱼白纱大衫;血牙色纱裙子,镶着青纱边儿;头上挽着个盘蛇发卷,中间贯着条白玉石簪儿;鬓边插着一朵鲜红大石榴花;周周正正极小的一双脚,穿着宝蓝菊压海棠花鞋;长挑身材;瓜子粉白面皮,脸上有几个碎麻子儿;骨格儿甚是俊俏;眉稍眼底,大有风情。看来是个极聪明的人。入的门来,先将如玉和苗秃上下一看,于是笑嘻嘻的,先走到如玉面前,说道:“你老好!我不磕头罢?”如玉连忙站起道:“请坐!“苗秃接口道:“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又向苗秃虚让了一句,袅袅娜娜的坐在玉磐儿肩下。萧一麻子将如玉的家世表扬。

金钟儿听了满面上都是笑容,只因如玉少年清俊,举动风流,又是大家公子,心上甚是动情,眼中就暗用出许多套索擒拿。

如玉是个久走嫖行的人,差不多的妇女,最难上他的眼,不意被这金钟儿语言眉目就混住了,从午间坐到日色大西,还不动身。急得张华和车夫走出走入,在如玉面前站了几次,又不敢催促;与苗秃子不住的递眼色,苗秃又是随缘度日的人,他且乐修次活了一刻是一刻,那里肯言语?萧麻子推故净手,走出来向郑三道:“温公子这个雏儿,也还充得去。银钱虽多的没有,家中的东西物件还多。日色也迟了,你与他随便收拾几样菜儿,我替你留下他罢。将来若杀不出血,我打发他走路,缠绞不住你。”郑三道:“我见他穿着孝服,万一留不住,岂不白费酒饭?”萧麻用扇股在郑三头上打了一下道:“你这老亡八,真是一毛不拔!就算上留不住,与你两个孩子们吃吃,他们也好有心与你弄钱。”苗秃在背后插嘴道:“就与你吃些儿也好。”三人都笑了。萧麻子道:“你这秃小,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走来?”又问道:“他身上有现成稍没有?”苗秃伸了两个指头道:“栏干数,是济东道送的。他身边只怕还有些,也没多的了。”萧麻子向郑三将手一拍道:“何如?上门儿买卖,你还不会吃?”郑三连忙去后面收拾去了。

萧麻子又问苗秃道:“这温公子,我也久闻他的大名,你与他相交最久,他为人何如?”苗秃道:“是个世情不透露的憨小厮。若有了钱,在朋友身上最是情长,极肯帮助人。”萧麻道:“我闻他年来也甚是艰苦。”苗秃道:“比你我还难。

目今只用一半月,又是财主了。”随将他要卖住房话一说,萧麻子连连作揖道:“事成之后,务必将哥哥也拉扯一把儿。苗秃道:“自幼儿好弟兄,还用你嘱咐?他如今’赌’之一字,勾引不动了。我看这金钟儿,又是他这一处住房的硬对头。他若看不上眼,体说试马坡,便是蓬莱岛,也留他坐不到这个时候。”两人说笑着入庭房来。

如玉站起道:“天色也想是迟了,我去罢。”萧麻子大笑,向苗秃道:“你看,做老爷们的性儿,总不体贴下情。”又指着金钟儿道:“我方才在后边见你父亲雨淋漓,在那里整理菜蔬。穷乐户人家,好容易收拾这一顿饭!”金钟儿听一得收拾饭,就知是必留之客了,笑盈盈的向如玉道:“大爷要走,也不过为我姊妹粗俗,心中厌恶。这也容易,离我这里二十里,有个黑狗儿,人才甚好,只是脚欠周正些。世上那有个全人?

我们与大爷搬来,着他服伺几天。就是我家饭不但吃不得,连看也看不得,只求大爷将就些,也算我姊妹们与大爷相会一常大爷也忍心不赏这个脸?”如玉道:“你休罪我。我实为先母服制未终,恐怕人议论。”苗秃道:“你居丧已一年多,如今不过是几个月余服未满。咱们泰安绅衿家还有父母一倒头就去嫖的,也没见雷劈了七个八个,人家议论死三双五双。”如玉笑道:“你又胡作弄我!”玉磐儿道:“我也不是在大爷面前说话的人,只是既已至此,就是天缘。我这金妹子,也是识人抬举的,还求把心肠放软些罢。”如玉已看中金钟儿,原不欲去;又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越发不肯去了。掉转头笑向苗秃道:“只怕使不得。”萧麻子道:“有什么使不得?此刻若去了,于人情天理上倒使不得了。”

说着,打杂的将一张方桌移在庭中间,摆了四碟小菜,安下五副杯筷,又拿来一大壶酒。众人让如玉正坐。如玉要与苗秃同坐,苗秃死也不肯,只得独自坐在正面。萧麻子在右,苗秃在左,玉磐、金钟儿在下面并坐相陪。少刻,端上两盘白煮猪肉,两盘煎鸡,两盘炒鸡蛋,两盘调豆腐皮。看着是八盘,究竟止是四样。北方乐户家,多有用对儿菜,也是个遇物成双之意。金钟儿道:“我们这地方,常时连豆腐都买不出。二位爷休笑说,多吃些儿才好。”苗秃道:“说到吃之一字,我与萧麻子包办,到不劳你悬心。”五个人诙谐调诚,盏去杯来。

张华同车夫,也在南房中吃饭,郑三老婆陪着。

如玉等吃到点灯后,方将杯盘收拾去。萧麻子道:“我如今长话短说罢,我今日就是冰人月老。温大爷着金姐陪伴,苗三爷着王姐陪伴。”苗秃子暖的笑了,将脖项往下一缩,又向萧麻子将舌头一伸,道:“我一个寒士,这缠头之赠该出在那里?”如玉道:“这都在我。”苗秃又道:“虽然如此,还不知人家要我不要。”说着,又看玉磐儿的神色。萧麻子道:“不用你看,我这玉姐,真正是江海之大,不择细流。你若到高兴的时候,舍了小秃子,用起大秃子来,这玉姐就不敢要你了。“如玉大笑。金钟儿略笑了笑,玉磬儿将头一低,苗秃子不由的脸红起来,说道:“我不过两鬓边少点头发,又不是全无。

你每每秃长秃短,不与人留点地步,真是可怒!”萧麻子大笑道:“你今晚正是用人才的时候,是我语言不看风色了。”我将来自有好话儿帮衬你。”说罢,彼此道了安置,如玉在东房,苗秃在西房,各做嫖客。萧麻子回家去了。正是:穷途潦倒欲何投,携友归来休便休。

试问彩云何处散,且随明月到青楼。

第四十四回温如玉卖房充浪子冷于冰泼水戏花娘

词曰:

嫖最好,密爱幽欢情袅袅。恨杀银钱少。

无端欣逢契友,须索让他交好。倾倒花瓶人去了,水溢花娘恼。

右调《长命女》

话说温如玉在郑三家当嫖客,也顾不得他母亲服制未满,人情天理上何如,一味里追欢取乐。却好他与金钟儿,正是棋逢对手,女貌郎才。两个人枕边私语,被底鸳鸯,说不尽恩情美满,如胶似漆。就是这苗秃,虽然头秃,于温存二字上,甚是明白。玉磐儿虽不爱他,却也不厌恶他。两个人各嫖了三夜。

如玉打算身边只有十二两六钱来的银子,主仆上下茶饭,以及牲口草料,俱系郑三早晚措办,若再住几天,作何开发?花过大钱的人,惟恐被人笑话;就将那十二两程仪,做了他与苗秃的嫖资;剩下盘费银六钱,赏了打杂儿的;要与郑三说明,告辞起身。苗秃子私心,还想嫖几天,怎当得如玉执意要回去?

郑三家两口子,虽然款留,也不过虚尽世情;知他银子已尽,住一天,是一天的盘搅。这金钟儿心爱如玉,那里肯依?又留的住了两天,相订半月后就来,方准回家。玉磐儿怕叔婶怪他冷淡客人,也只得与苗秃叮咛后会。临行时,金钟儿甚是作难,和如玉相嘱至再方别。

两人在路上,不是你赞金钟,就是我夸玉磐,直说笑到泰安。一到家,就催苗秃去泰安寻买房子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人看过几次;争多嫌少,总不能成。苗秃子内外作合,鬼混子二十多天,还是木行里买,言明连砖瓦石条,与如玉一千四百两,苗秃子暗吃着一百五十两。如玉定要一千六百两,苗秃子急得了不得,时时劝如玉道:“你要看破些罢,如今的时候艰难,耽隔了这个机会,将来不但一千四,就是一千二,还怕没人出哩!我倒满心里着你卖一万银子,其如势不能行何?难道我不向你,倒向外人不成?”如玉被他缠不过,又减要了五十两。

正在争论之际,只见张华入来说道:“试马坡的郑三,差人请大爷来了。还有两封书字,一封是与苗三爷的。”如玉接在手内,拆开和苗秃子笑着同看。见一张红纸上,写着绝句一首道:莲花池畔倚回廊,一见莲花一恨郎。

郎意拟同荷上露,藕丝不断是奴肠。

傍边又写着三个大字:“你快来。”上写“书请温大爷移玉”;下面落着名字,是“辱爱妾金钟儿具”。书内又有小荷包一个,装着个珐琅比目鱼儿;闻了闻,喷鼻儿香。又拆开苗秃书字,上面也是一首绝句,写道:君头光似月,见月倍伤神。

寄与头光者,应怜月下人。

傍写“俚句呈政可意郎苗三爷知心”;下写“薄命妾玉磐儿摇尾”。如玉看了,笑的前仰后合,不住的叫妙不绝。苗秃子将诗扯了个粉碎,掷于地下。如玉见他面红耳赤,动了真怒,也就不好意思再笑了。向苗秃道:“我们还得与他一封回字。“苗秃子一声儿不言语。如玉又问,苗秃道:“我无回字。”

如玉道:“和你商酌:这来的人,难道教他空手回去?我意思与他一两银子,你看何如?”苗秃道:“一两的话,亏你也说的出来!至少与他一百两,才像做过总督家的体统。”如玉道:“你这没好气,在我身上煞放怎么?”苗秃道:“你在嫖场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像这一行的人来,不过与他一顿饭吃,十分过意不去,与他三二百盘费钱;若东的一两,西的一两,他们吃着这个甜头儿,婊子本不愿意与我们写书字,他还恳求的教写。你头一次与过一两,后一次连五钱也不好拿出。况日日支应亡八家的差人,也嫌晦气。打发的少不如意,他回去就有许多不好的话说。”如玉也不回答,一面吩咐张华收拾三荤两素的酒饭,管待来人,自己取出一张泥金细笺纸,恭恭敬敬的写了回字。又寻出一条龙头碧玉石簪儿,系他妻子洪氏故物,包在书内。想算着家中还有二千来钱,难做赏封,着张华拿钱换了一两银子,包好,上写“茶资一两”,余外又与三百钱盘费。

苗秃见他如此慎重,想了想将来还要与王馨儿相交,形容的不好看。只得烦如玉与他写回书,也要求件押包的东西。如玉批评他道:“你三四十岁的人,连个萧麻子和你顽,你也识不破。

你想,玉喜儿怎么不识好歹,也不肯烦人做这样诗,打趣你。

你还要在朋友身上使头脸。”苗秃连忙杀鸡拉腿,认了不是。

如玉与他写了四字,又寻出一付镀金耳环填在书内。将郑三家打杂人胡六叫人来,细问了一回,许在五日内定去,又留他住几天。胡六道:“家中没人,小的就回去罢。金姑娘还不知怎么盼望回信哩。”苗秃子慌忙将赏银并书字付与,又嘱咐替他都问候。胡六叩谢出去。

苗秃道:“无怪乎婊儿们个个爱你,你实是内才外才俱全的人。那日临别时,金钟儿分明是对着我与萧麻子,怕我们笑话。他那眼泪汪汪的光景,差些儿就要放声大哭。你原说下几天就去,到如今二十多天,不知这孩子想成怎么个样儿了。你今日又许下五日内就去,房子又不成,可怜这孩子一片血诚,只和付之流水罢了。”如玉道:“我心上急的要去,无如房子不成。”苗秃道:“你只知房子一千四百两不卖,你那里知买房子人甘苦?你是何等聪明,甚么事儿欺的了你?年来木价甚疲。他买下房子,又要雇人拆,又要搬弄砖瓦,又日日出工钱、茶饭,又要雇车骡拉到泰安城,慢慢的三根椽、两条檀,零碎出卖。再若是借人家的银子,出上利钱,还不知是谁赚,是谁赔哩!分明遇着这几个瞎眼的木行。若是我,一千二百两也不要他。我只怕小人们入了语,木行里打了反悔鼓,这试马坡不但你去不成,连我也去不成了。”如玉到瞪着眼,沉吟了一会,将桌子一拍道:“罢!就是一千四百两罢。我也心忙意乱了,只要与他们说明:等我寻下住处,方可动手。”苗秃道:“我若连这一点儿不与你想到,我还算个什么办事的人?我已与他们说过,譬如今日成交,明日就与你五百两,下余九百两,两个月内交还与你。立一张欠帖,你只管慢慢的寻房。刻下或是住前院或住后院,其余让他们拆用,好陆续变价,与你交银。“如玉道:“就是这样甚妥。银子成色,定十足。”苗秃道:“何用你说?我此刻就去见话,今日就与他们立了契罢。万一变了卦怎了?”

于是走去,立刻将木行人叫来。两家各立了凭据,果然本日便兑了五百银子。如玉谢了苗秃二十两,就托他去泰安寻房。

苗秃道:“我也不在这长泰庄住了。”如玉道:“我正有此意,须寻在一条巷内方好。你且和我到试马坡去,回来寻房也不迟。“苗秃道:“你的房子,非我的房子可比。也要不大不小,像个局面。事体贵于速办。你想一想,一头住着,一头人家拆房,逐日家翻上扬尘,对着本村亲友,有什么意思?”如王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我独自去罢。那里还有萧大哥相陪,我还要买点东西送他。”苗秃道:“送他水礼,不是意思。到是袍料或氅料罢了。我们藉重他处多哩!”如玉道:“我知道了。“忙忙的收拾安顿,连夜雇车向试马坡来。本村人见如玉如此行为,夜晚与他们门上贴了四句俗话道:败子由来骨董,有钱无不走汞。

试看如玉嫖金,都是祖宗椽檀。

到次日午后,离试马坡十数步地,看见一人,面同秋月,体若寒松,布袍革履,翩翩而来。如玉在车内仔细一看,呵呀了一声,连忙跳下车来,打恭道:“冷先生从何处来?”于冰亦连忙还揖笑问道:“尊制想是为太夫人亡故了。”如玉道:“自别长兄,叠遭变故,真是一言难荆此堡内有我个最相好的朋友,他家中也还干净。长兄可同我去坐坐,少叙离索之情。“于冰道:“甚好。但不知是个甚么人家。”如玉道:“是个读书人家。”于是两人携手同行,车子后随,到郑三家来。

郑三迎着问候,又到于冰前虚了虚。于冰便知是个混账人家;又不好立即避去。只见院中一个小女厮喊叫道:“二姑娘,温大爷来了!”如玉让于冰至庭内,彼此叩拜坐下。又见东边房帘起处,走出个少年妇人来,看着如玉笑道:“你好谎我!

去了就不来了。”如玉站起来道:“只因家里穷忙,所以就耽迟了几天。”又问如玉道:“这位爷是谁?”如玉道:“这是我最好朋友冷大爷,此刻才遇着。”金钟儿复将于冰上下一看,见虽然服饰贫寒,却眉清目秀,骨格气宇与凡传大不相同,不由的心上起敬,恭恭顺顺的磕下头去。于冰扶起,心里说道:“这温如玉真是禽兽!母丧未满,就做此丧良无耻之事。”随即站起告别。如玉那里肯依?金钟儿道:“这是我出来的冒昧了。”于冰再看如玉,见他爱敬的意思着实诚切,亦且嘻嘻哈哈,与不知世事的一小娃子相似;又见他衣服侍从,也是个没钱的光景,心上又有些可怜他,只得回身向金钟儿道:“你适才的话,过于多疑,我到不好急去了。”又大家坐下。

正言间,转身后面,玉磐儿走出到如玉前叙阔,将于冰看了一眼,也不说声磕头活,就坐下了。如玉道:“才来的号玉磐。”指着金钟儿道:“他叫金钟。”于冰笑道:“到都是值几个钱的器物。”

须臾,拿上茶来。如玉道:“冷大爷不动烟火食,我替代劳罢。”又向玉磐道:“苗三爷着实问候你。”于冰问如玉道:“公子为何不在家中,却来乐户家行走?”如玉长叹道:“说起来令人气死、恨死、愧死。”就将遭叛案、遇尤魁、母死妻亡的事,说了一遍;又问于冰动静。于冰支吾了几句,又起身告别。如玉拂然道:“小弟不过穷了,人还是旧人,为何此番这样薄待小弟?况一别二三年,今日好容易会面,就多坐几天,也还是故旧情分。”于冰笑道:“昔日公子富足时,我亦未尝乞怜。只因有两个朋友。要去寻访。”如玉道:“可是连、金二公么?”于冰道:“正是。”如玉道:“为什么与老长兄分首?”于冰道:“我们出家人,聚散无常。他两个也只在左近,须索看望。”金钟儿见如玉十分敬重于冰,也在傍极力的款留。

于冰坚欲要去。如玉道:“小弟昔时,或有富贵气习,待朋友处,如今备尝甘苦。长兄若将今日的温如玉,当昔日的温如玉,就认错小弟了。”于冰听了他这几句话,又见他仙骨珊珊,不忍心着他终于堕落。听他适才的话。像个有点回头光景,复行坐下。郑三人来说道:“请大爷同客爷到亭子上坐。此处甚热。“如玉听了,便代做主人,拉于冰同去。不想就在他这庭房东边一个角门入去。里面四围都是土墙,种着些菜;中间一座亭子,也有几株树木,和些草花。于冰见正面挂着一面牌,上写“小天台”三字;上挂着一副木刻对联道:传红叶于南北东西心随流水,系赤绳于张王李赵情注飞花。

于冰看罢,大笑道:“到也说的贴切。”又见桌椅已摆设停妥,桌上放着六大盘西瓜、苹果、桃子等类。如玉看见大喜,让于冰正坐,自己对面相陪。金钟、玉罄坐在两傍。于冰见已收拾停妥,也随意用了些。

少刻酒肉齐至,比前一番相待丰盛许多。如玉见郑三人来,说道:“我与萧大爷带来宝蓝纻丝袍料一件,缎鞋袜一双,烦你家胡六同张华送去。”郑三道:“小的同张大叔送去。萧大爷从前日往大元庄去了。”如玉道:“你去更妥。”于冰又要告辞。如玉道:“长兄再不可如此,我还有要紧话请教。”金钟儿接说道:“我们原是下流人家,留冷大爷,就是不识高低。

今日光已落下去,此地又无店住客;和温大爷长谈,最是美事。“玉磐儿也道:“我们有什么脸面?千万看在温大爷面上罢。“于冰大笑道:“今日同席,皆我万年想不到事。你两个相留,与温公子不同,我就在此住一夜罢。”如玉方才欢喜。于冰道:“公子年来,气运真是不堪,未知将来还有甚么事业要做?”

如玉道:“在老长兄前,安敢不实说?小弟于富贵功名四字,未尝有片刻去怀,意欲明年下下乡场,正欲烦长兄预断。”于冰道:“科甲二字,未敢妄许。若讲到功名富贵,公子自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施为。异日不但拜相,还可位至公候。”如玉大笑道:“长兄何苦如此取笑人?”于冰正色道:“我生平以相面为第一艺,尝笑唐峰柳庄论断含糊。细看公子气色,秋冬之间还有些小不如意;明年秋后,必须破财,见点口舌,过此即入佳境。若欲求功名富贵,必须到远方一行。”如玉道:“小弟久欲去都中走走,未知可否?”于冰道:“都中去更好。”

如玉道:“几时起身为吉?”于冰道:“日子不必预定。公子几时到极不得意处,那不是起身的时候了。到那里不必你寻我,我还要寻你,助你之一臂之力,保管你吐气扬眉。”如玉大喜相谢;又问富贵功名,到都中怎样个求法。于冰道:“临期自有意外际遇,此刻不必明言。”玉磐、金钟儿也要求于冰相相面,于冰都说了几句兴头活。

四人坐谈到定更时,如玉笑道:“老长兄正人君子,小弟有一秽污高贤的言语,不知说得说不得?”于冰道:“你我知契,就说得不是何妨!”如玉道:“长兄游行天下,这情翠偎红的话,自然素所厌闻。今晚小弟欲与长兄破戒,教这玉磐姐陪伴一宿,未知肯下顾否?”于冰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一件,我与这玉卿无缘,你若肯割爱,到是这金姐罢。”如玉大笑道:“长兄乃天下奇人,金姐恨不得攀龙附凤。但风月场中,说不得戏言。”于冰正色道:“我从几时是个说戏言的人?”

如玉见于冰竟认真要嫖,心中甚是后悔自己多事。又因于冰是他最敬爱的人,就让他一夜,也还过得去。又笑向金钟儿道:“你真是天大的造化!”金钟儿偷瞅了如玉一眼,随即也不说了,也不笑了,做出许多抑郁不豫之态。于冰但微笑而已,向如玉道:“我一生性直率,既承公子美意,便可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走路。”如玉道:“极好。”于是一同起身,到庭屋院来。如玉又暗中安慰了金钟儿几句。金钟儿道:“你也该达知我父亲一声。”如玉道:“我自然要说。”

于冰走入东房,只见帘幕垂红,氍毹铺地,摆列着桌椅箱柜,字画满墙。坑上堆着锦被,炉内偎着名香,甚是干净。玉磐儿告辞去了。如玉还在炕上坐着说笑。于冰道:“公子请罢,我要睡了。”如玉方才出去。于冰将门儿关闭,亲自从炕上拉过被褥来铺垫,将衣服鞋袜,都脱在炕后,往被内一钻,向金钟儿道:“我先得罪你罢。”金钟儿笑道:“只管请便。”心中思忖道:“这姓冷的这般情急,必定床事上利害。若承受不起,该怎处?”

要知这金钟儿,是个最有性气、可恶至极的婊子。第一爱人才俊俏,第二才爱银钱。他若不愿意的人,虽杀他两刀,他也不要。郑三家两口子,也无如他何。只因他看于冰衣帽虽然贫寒,人物清雅风流,强似如玉四五倍。看年纪又不过三十内外人。只因知道他不能久留,温如玉是把长手,所以头前才做出许多不愿意的光景,捆缚如玉。究竟他心上,急愿与于冰款洽。今见于冰先睡了,他便连忙在妆台前,拂眉掠鬓,卸却管环;在后炕换了睡鞋,将衣服脱去,喜喜欢欢的钻入被来。只见于冰面朝上睡着,不言不动。先用手在胸前一搭,觉得冷如冰铁;又往肚上一摸,也是如此;推了推,也不言语;仔细一看,见于冰嘴内流出水来,心上甚是怪异,急急的问道:“你是怎么样?”只见于冰大睁着眼,只往顶棚上看。连忙又用手推摇,听得肚内响动起来。少刻,见于冰将嘴一张,有碗口粗细一股水,从日内咕突突冒将出来,吓的金钟儿神魂俱失,也顾不得穿裤子,披上衣服,跳下炕来,将门儿开放。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叫道:“你们快来!冷大爷不好了。”众人还都未睡,一齐跑来问道:“是怎么?”金钟儿用手向房内指道:“你们快看去,了不得了!”众男女抢人房来看视,不见于冰,止见被内高起,像个有东西在内。忙用手掀起一看,原来是他家庭屋桌上摆着的大蓝花瓶,有三尺余长,睡在褥子上面;将一床被褥,被水内外湿透。

金钟儿急挝着穿裤子,然后从头至尾,说了一番。一家儿大为惊怪,把一个温如玉乐得拍胸鼓掌,不住的哈哈大笑。金钟儿道:“不知从那里领来一个妖魔,将我一床好被褥坏的停停当当,还不知笑的是什么?”如玉越发大笑道:“坏了你的被褥,我赔你的。我今日见他答应着要嫖,我就疑心他不是这样人。不想果然。”说罢,又大笑起来。郑三道:“快打灯笼,寻不寻,藏在那里去了。”如玉道:“不用寻,我知道他去了。“郑三道:“大门锁着,他往那里去?”如王笑道:“你这几间房屋门户,算了甚么?”就将于冰在他家如何顽耍戏法,如何从大磁罐内走去,今日替换一个花瓶,不过是他唾了一口的本事,值得甚么?说罢,又笑起来。众男女听了,皆吐舌惊奇。

郑三道:“大爷该早和我们说知,像这样奇人,该另外加敬才是。”金钟儿道:“还加敬什么?你们只看,把炕上的毡也湿透了。就是会耍戏法儿,也不该这样害人。我又没得罪了他。“如玉越发笑的不止。郑三道:“你们同我来,到底要大家寻寻。”于是打了灯笼,先照庭内。见正面花瓶,果然不见了;几枝莲花,也丢在了地下。又里外寻找了个遍,那里有个冷于冰的影儿?一家子见神见鬼,吵乱了半夜方歇。正是:萤火休言热,冰虫莫语寒。

不知天上客,犹作世人看。

第四十五回连城璧误入骊珠洞冷于冰奔救虎牙山

词曰:

游赏却逢魔,肯把清操羡绮罗?勘破个中情与事,叱喝何惧,此身受折磨。

救友遇仙客,聊借谦抑作解和。指授天罡着落处,情多一任,朝夕细揣摩。

右调《南乡子》

话说冷于冰将花瓶移入金钟儿被内,借水遁出了试马坡,顷刻即到了琼岩洞门口。用手一指,门儿大开,走将入去,大叫道:“连、金二位贤弟那里?”叫了几声,不见答应。于冰道:“想是两人都睡觉么?这如何修得成?”走到石堂内,见有几件衣服,丢得东三西四。忙到后洞看视,米也没一粒了,只有绳索、斧头等物,心上甚是惊诧。回到前堂坐下,思想了一会,大声长叹道:“我云来雾去,看望他们最易,何必拘定三年?此必是出洞砍柴取水,被异类伤了性命;或因米尽,到别处去就食。”不由的满怀痛悼,泪滴衣襟。又想道:“或者是他们受不得清苦,下山另做事业。”又想:“金不换还有二三分信不过,那连城璧是个斩头沥血的汉子,断不至坏了念头。“思来想去,心上甚是不宁。猛想到碧霞宫、玉皇庙二处,立即差超尘、逐电,分行查报。

等至五更后,两鬼先后回覆。言细问各山庙上神,从未见他二人行走。逐电道:“小鬼回来时,遇本地山神,问知连城璧数日前还在山前山后来往,近日未见行走。”于冰道:“如此说,城璧性命还在。”收了二鬼,算计找寻地方。

直到天明,猛抬头见石堂左壁上隐隐有些字迹。急忙走到墙下一看,原来山中无笔墨,乃是用石头在石墙上写的。于冰目力虽佳,昏夜那里看得见?只见上写道:弟等从嘉靖某年月日,在此洞与大哥分首,至今苦历寒暑三十九个月。大哥原说米尽即来,今未尽四个多月,日食草根、树皮,总不见大哥来。是立意绝我二人也!本月初六日,金三弟出洞,寻取食物,不知所之。弟在本山前后,找寻四日,杳无踪迹。大要为虎豹所伤,言之肝肠崩裂,痛不欲生。今留弟一人,甚觉凄凉不过,于本月十一日出洞,去湖广衡山,寻访大哥。又恐大哥无意中游行至此,故于两边石墙上,各写此话。

下写“弟城璧顿首”。于冰看罢,一喜一愁。屈指打算:“本日是七月二十一日,城璧才去了十天。我且去衡山找寻。

若金不换改了念头,不别城璧而去,此人尚何足惜!”想罢出洞,。用符咒封了洞门,架云光飞上太虚。

再说连城璧自出琼岩洞后,他独自便赴衡山。喜得他修了三年有余,精力日增。讲到凝神炼气,他真是百倍纯笃,因此他三五日不吃不饥,即多食亦不甚饱。他只七八天,便到了武昌,还要随处游玩山水。

一日从虎牙山下经过,心里想道:“我何不人此山游走一番,也是出家人分内事。”一步步走上山来。起初离川面相近,还有些人家;两三天后,便通是些层岚峭壁,鸟道深沟。这是七月尽间时候,山中果食甚多,随地皆可饱食。又仗着有于冰传授护身、逐邪二咒,每晚或在山湾,或在大树下打坐。那日早间,攀藤附葛,走过了四五处峰头,见山峰下一条路径,甚是奇异:一株桃,一株柳,和人栽种的一般。又走了一会,见前面方方正正一块山地,四周围都是异树奇葩,参差掩映;禽声鸟语,啼唤不休。即至走到中间。见半山坡中,有一个洞门,半开半闭。城璧作念道:“这里面必有神仙。我修行六七年,或者今日得遇高人,亦未敢定。”走到洞门前,向里一望,觉得黑洞洞的,一无所有。又听了听,里面的风声、水声,与雷鸣、牛吼相似。不敢轻易入去,折了一枝大树条,用手探下去,试着不过三尺多深,就是平地。城璧本来胆气最大,今又修炼了这几年,越发胆气大了,将身子向洞口中一跳,用脚踏了踏,都是些石头台阶;走了下去,听得风声更大,又像有水来的光景。再听时,澎湃击搏之声,甚是惊人。又走了几步,都是上去的台阶;摸摸揣揣,上有二丈余高,方是平地,觉得冷气逼人。隐隐见前面有碗口粗细一个亮孔。走了半里多路,方到跟前,原来也是个洞门。不想那风声、水声,都是这个门子里送出去的。走将出去一看,原来另是一个天地。对面有白石桥一座,桥下从西往东,流着一股水,不过有五六尺宽。过了桥,西边一带,松柏森列。低头觑了觑,见里面有石墙拦阻,并无道路。东边有一条石砌的阔道,花木成行,看去湾湾曲曲,又不知通到那个地界。正中间,有两扇石大门,石门内立着招凉石屏风一架。城璧道:“我且入这中门去。”

走入门内,转过石屏,见院子甚宽大。两傍各有几间石房,房子也与别处洞房不同,上面都有石窗棂,裱糊着红纱绿纱不等。门上珠帘掩映。石房外面,尽是石拦干围绕,雕刻着山水人物,甚是精巧。院内有大树两株,树叶尽皆金色,其大如斗。

树头上云蒸雾涌,似有神物栖止。正面大石殿三间,中间楷书大字,镌着“骊珠似府”。窗棂槅扇,俱皆玲珑透露,倒垂着翠羽明帘,甚是华美。城璧听了听,寂无人声。于是大着胆子,先走入正殿内一看,见四面悬着八粒明珠,各有一寸大小,大抵皆灵蚌神胎,编星照乘之类;晶莹闪烁,可与日月同明。正面摆着水波纹大天青石几案一张,上面悬着一轴麻姑画,画的风鬟雾鬓,潇洒多姿。两边挂着赤英石对联一副,字若蝌蚪之形,一个也识不得。几案前有攀龙乾碧罗汉石床一枝,床上铺着五彩洋绒缎褥,有一尺余厚。床前一张大雪木方桌,桌上放着一个红玉石新玉旧做碎碾转枝莲茶盘儿,茶盘内有银晶茶盂四个。桌子两傍,放着玄山石椅四把,也铺着洋绒垫儿。东边又是一枝八板七宝转关床,床架上鲛绡帐慢,斜控着一对玳瑁钩儿。西边墙脚下,又是一张雕刻瑶叶石长条几,几上摆列着宝鉴金铉珊瑚树、楠榴盘等物。墙上一幅大横条,画着一条乌龙,婉蜒白云之内;双睛回视,渤渤欲生。城璧看了,心下沉着道:“琼宫贝阙,美玉明珠,原是神仙享用的,只是这鹤绫鸳绮的被褥,却太艳丽些了。”走下来,到各房中看视,见箱柜桌椅,盆碟碗罐,凡人世间所应用者,无物不备。吃食东西有青精玉悄、腹腴鹤跖,酒有酴醿、桑落、椒桂、浮罗,无限珍品之物。外面背阴墙上,挂着许多山禽、野兽、鳞介之属。

城璧心疑道:“神仙们吃酒则有之,难道神仙也吃肉么?仔细看来,此地绝非佳境,不如早出去罢。”又瞧了瞧,西边还有个小门儿,大要通着后洞。

正欲出去,猛听得洞外有笑语之声,连忙回来,跑入一间小些的石屋偷看。只见四对绛纱灯相引,是为洞外黑暗之故。

中间两个美人:一个有三十四五年纪,生得修眉凤目。檀口朱唇,袅袅婷婷,大有韵致;后边一个,生得更是齐整,年约十八九岁,蛾眉星眼,玉齿朱唇,面若出水芙蓉,身似风前弱柳,湘裙飘荡,莲步移金,真是千般婀娜,万种妖饶。两人还是古来妆束,头挽玲珑蛇髻,身穿大袖绡衣;跟着三四十个侍女。

洞后又出来四五十妇女,嘻笑迎接。觉得兰麝冰桂之香,透入肺腑。须臾,两个妇人到殿内去了,侍女卷起珠帘。见两人东西对坐,叙谈闲话。只见那少年妇人,虽是说笑,眉目间常带些犹豫不足之态。又听那中年妇人说道:“妹儿要放开怀抱。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若说寻个肉眼凡夫,何难千千万万?若寻个有仙风道骨的配合,原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况又要好人才,好汉仗。十全的能有几个?日前我到安仁县舍利寺,看望赛飞琼的女儿梅大姑娘,他竟是个有志气的娃子。因他母亲被雷火珠打死,他时时要报仇,题起来便两泪千行。只因那冷于冰的本领,越发大了,他无可奈何。近来梅大姑娘访知他和个猴儿,叫猿什么,我忘记了名字,在湖广衡山修行;又说他渡了两个人,一叫连城璧,一叫金不换。”城璧听毕,说道:“罢了,不但走到妖精巢穴内,且还是我们的仇家。”再听那中年妇人道:“这三个人的人才,还要算冷于冰为天下第一。他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不但古来的卫玠、潘安不如他,就是《西厢记》的张生儿也差他几分。其次连城璧的人才也不错,说他身材长大,一部上好的连鬓黑须,蚕眉河目,气宇轩昂,站在人前,实算得个英雄丈夫。惟有那金不换,身材瘦小,带着些小家子头脸,是个无用的囚货。”那年少的妇女道:“姐姐何以知道这般详细?”中年妇人道:“梅大姑娘不过知道他们的名姓。惟有山东泰山碧霞元君庙后,有个悬崖洞,洞里住着我个新结拜的妹儿,叫做飞红仙子。一月前,我到他那里闲坐,他说:三年前冷于冰等三人,在泰山元君庙内,住了许久。这几年冷于冰不知那去了。连城璧和金不换,俱搬入泰山琼岩洞修行,时常出洞外打柴取水。他说起这连城璧,爱的他眉欢眼笑,只是怕惹下冷于冰,不敢下手。我这几月,见妹儿无情无趣的,更比素年心绪不宁,我怕你思索出病来,已立定主意,在两三天内,就到琼岩洞走遭。若是遇着冷于冰,将他同连城璧一总拿来。我将冷于冰让你,留下连城璧与我,我也学你们少年,风流风流。若是遇不着冷于冰,将连城璧与你成就好事,也是我和你同胞姐妹一场,聊尽点手足之情。就是金不换,也有用处。白天里着他扫院担水,晚间任凭众女厮们解渴。”

连城璧听了,嗟叹道:“人家还要去拿我,我就自己送上门来,真是晦气!”又听得那少年女人说道:“姐姐这话,真令人感谢不荆只怕那冷于冰本领利害,也是枉用心机。”那中年妇女冷笑道:“我闻得这冷于冰手内,只有一雷火珠。别人怕他,我何惧之有?”那年少妇女听了,方才眉舒柳叶。唇绽樱桃,喜恰恰的笑将起来。又听得殿傍一个妇人说道:“二位公主适才的话,都是就难避易,寻着和人惹气事。普天下俊俏郎君何止千百,只用二位公主,到人世走走,就可寻好几个来,何必定要冷于冰这些人?若不动干戈,他岂肯轻易顺从?“那中年妇人笑道:“你这丫头,晓得甚么”世间俊俏人固多,拿他来最易;奈他到我们手内,命运不长,多则两个月,少则二十余天,就精竭力尽,成了无用之物。这还是禀赋最强壮的。

若是薄弱人,不过十日半月就死了。除无济于事,反着人添许多抑郁悲悼。这冷于冰等,都会凝神炼气,镇固元阳,至平常也可支撑七八年,何况他们俱有些仙风道骨,就是老大王巡行到此,看见了,也像他个女婿,方显得俺姐妹们不肯失身匪人。“又一个侍女道:“今日二公主方见点笑容。月前泡下一橝儿琥珀光,颜色甚是鲜艳。今日里婚姻有望,该和大公主畅饮一番。”那少年妇女道:“我正有此意,到被这丫头说着。”众妇女听得要吃酒,一个个东西奔走起来。连城璧道:“好了,我看这些妇女,十有八九是些狐子。狐子们最好吃酒,吃起来不醉不止。等这两个有本领的醉了,量这百十个狐娃子,也还不是我的意思。我要走,他们也拦挡不祝”正鬼念着,两个侍女走来。连城璧道:“不好。”瞧了瞧,并没个藏躲处。那两个侍女掀开帘子入来,看见了城璧,叫喊起来,说屋里有了生人了。只见众妇女跑来,将帘子拉去,七声八气的乱吵。少刻,见那中年妇女走来,将城璧上下一看,大笑:“妹儿快来,不想你的姻缘在这里了。”说罢,问城璧道:“你是那里人?“城璧到此困地,也无法回避,只得朗应道:“我是山下樵夫,因迷失道路,误走到此。”那中年妇女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城璧道:“我叫陈大。”那妇人笑道:“陈大也罢,陈小也罢,既然到此,就是天缘。这间屋子,也亵渎贵体。”城璧想道:“既然被他们看见,就在这间屋内钻一年,也不是个了局。”旋即大模大样走出,来到正中殿上坐下。那些妇人们四面围绕,没一个不喜笑盈腮。

那中年妇人道:“你可认得冷于冰么?”城璧道:“我不晓得什么冷鱼精。我是个山下穷人,一家儿指我度日。只求夫人放我回罢。”那中年妇人道:“你归心既切,我也不好留。

你去罢。”城璧大喜,别了妇人。走到洞门前一看,见铁棍中穿,上着两道大锁,插翅也飞不出去。只得回来说道:“洞门封锁,出去不得,还求夫人开脱。”那中年妇人笑道:“客人请坐,容我细说。”城璧只得坐下。

那妇人道:“我是锦屏公主。”又指着那少年妇人道:“他是翠黛公主。我们都是西王母之女,因为思凡,降谪人间,在此山数十年,从未遇一佳士。我看客人,神气充满,相貌魁梧,必系大有福命之人。今欲将我这仙妹,与你配合夫妻。这必是你世世修为,才能得此际遇。”城璧道:“我是福浅命薄之人,安可配西王母的女儿?你只开了门,让我出去,便是我的福。”那妇人道:“体说这一层门,就是你来的那一层门,已用符咒封固,便是真仙也入不来、出不去。你到要把走的念头打歇,匹配婚姻要紧。”城璧道:“我没见个神仙还急的嫁人。”那妇人道:“你说神仙没有嫁人的事么?我数几个你听:韦夫人配张果,云英嫁裴航,弄玉要了萧史,花蕊夫人配了孙登,赤松子携炎帝少女飞升,天台二仙姬留住刘晨、阮肇,难道不是神仙嫁人么?”城璧道:“这都是没考证的屁话。”只见那少年妇人将一把泥金扇儿,半掩半露的遮住粉面,又偷的送了城璧一眼,然后含羞带愧,放出娇滴滴声音说道:“招军买马,要两家愿意,既然这客人不肯俯就,何苦难为人家?姐姐不如放他去罢。”城璧道:“这几句话,还像个有点廉耻的。“那中年妇人怒说道:“只我是没廉耻的?你这蠢才,我也没闲气与你讲论。”吩咐左右侍女:“快设香案,拉他与二公主拜天地。”

众妇女随即安排停当,请城璧出殿外行礼。城璧大怒道:“怎一窝子都是这样无耻?我岂是你们戏弄的人么?”那中年妇人道:“你们听他好大口气,到是我们无耻。他不知是个什么贵品人,便戏弄不得他。”于是笑盈盈站起,将那少年妇人扶住道:“起来,和他拜天地去。这是你终身大事,到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又向众妇人道:“把这无福头也拉起他来。“众妇女听了,一个个喜喜哈哈,把城璧乱拉乱推起来。城璧大怒,轮动双拳,将些妇女们打的头破唇青,腰伤腿折。那中年妇人跑出殿外,骂道:“不识抬举的野奴才,你敢出殿外来?“城璧大喝道:“我正要摔死你这淫妇!”说罢,将身一纵,已跳在台阶下面。妇人忙将一个红丝网儿向空中一掷。在手不过碟儿大小,一掷起便有一间房大,向城璧头上罩下来。城璧急用两手招架,已被他浑身套祝妇人把绳头儿一抽,城璧便立脚不住,和倒了金山玉柱的一般,跌翻在地。众妇女抢来擒拿。城璧在网内不能动摇,猛想起于冰传的逐邪咒,暗念了一遍。众妇女颠颠倒倒,奔避不暇。那中年妇人笑道:“我到看不出,他肚中还有两句’春秋’哩!”说着,也念诵了几句;将城璧一指,随即轻移莲步,用右手将城璧一提,到了后洞,吊在一大石梁上,笑说道:“你几时回心转意,我便饶你。”

说罢,到前殿,向他妹子道:“此人面色上竟有些道气。看须眉身体,十二分是连城璧无疑。但不知他怎么便与冷于冰离开,今日又到我们洞中。明日妹儿亲去和他一说,他见了你,定与我大不相同。”

再说冷于冰在云路中行走,猛听得背后有人大叫道:“冷贤弟何往?”于冰吃惊道:“云路中是谁呼唤我?”急回头一看,心中大喜,原来是桃仙客。两下里将云头一会,于冰举手道:“与师兄一别,二十年来,时存渴思;今日相逢,真是意外荣幸。”仙客也举手道:“你我安仁县分袂,屈指也是好些年月。贤弟志诚精进,功夫已到六七,真令人可爱可敬!”于冰道:“敢问师兄闲游何地?”仙容笑道:“我那里比你?一刻也不敢闲游。今奉师命,因连城璧在虎牙山有难,恐你查访繁难,着我传谕于你,星速救应。”于冰大惊道:“未知他有何难?”仙客道:“他原欲去湖广衡山寻你,路过虎牙山,误人骊珠洞,被两个母狐精儿强逼成亲。他坚执不从,已捆吊了四天四夜。若再返几天,恐有性命之忧。祖师吩咐:你这一去,不但有益于他,亦且大有益于你。又念你苦修二十余年,尚未改换儒服;今赐你道衣道冠,丝涤云履。”说罢,将一包袱递与于冰。于冰道:“云中不能拜受,奈何?”仙客道:“我回去替你说罢。”于冰道:“没听得祖师曾说我有过犯否?”仙客道:“祖师到深喜你是个上进之士,只是嫌你的功德少些。

过犯的话,从未说起。”于冰道:“小弟毫末道行,为日甚浅,不知修行二字,以何者为功德第一?”仙客道:“玄门一途,总以渡脱仙才,为功德第一。即上帝亦首重此。若你渡的连、金二人,也还不失为守正之士。只要他们步步学你,就有好处。

其次莫如救济众生,斩除妖逆。你在平凉放赈,归德杀贼,这就是两件大功德。其余皆修行人分内应为之事。从此要倍加勉励,不愁不位列上仙。”于冰道:“连城璧有了下落,只是金不换未知存亡,恳师兄示知。”仙客道:“目今金不换现在京中报国寺养玻你救城璧后,再去寻他。”于冰道:“我找着二人后,意欲亲去见祖师。但昔年未问明是何山何洞。”仙客道:“在东海赤霞山流朱洞。预知你有此意,着我吩咐:到功程完满再去可也。”说罢,举手告别。

于冰亦催云急行,早到虎牙山地界。将云头一按,到山中间四围一看,见万峰竞秀,叠翠流青。瀑布前湾,有两行桃柳;中有曲径一条。于冰道:“此处是矣?”由那曲径行去,到了洞门前,将火龙真人赐的衣包系在右肩,用手在洞门上书符。

只听得响了一声,栓锁落地,其门自开。于冰向洞里一看,上下昏黑。用慧眼努力一觑,见下面都是台阶,层层皆可步履,止觉得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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