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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4 08: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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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梁尔 译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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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机遇

金色的机遇试读:

利斯特戴尔勋爵失踪之谜

1

圣文森特夫人正在合计数字。她叹了一两次气,手悄悄放到了疼痛的前额上。她一直就不喜欢算数。不幸的是,她现在的人生就是由一种特别的算数组成的——无休无止地把必需的小额支出加到一起得到一个总数,但是计算结果总是让人吃惊、忧虑。

总数不可能会是那个数字!她重新计算了一遍。她在几便士的计算上出了个小小的错误,除此以外的数字都是正确的。

圣文森特夫人又叹了口气。现在她的头疼越发严重了。她看见门开了,女儿芭芭拉走了进来。芭芭拉·圣文森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有着母亲精致的面容,以及同样骄傲的头颅,但是她的眼睛不是蓝色而是黑色,嘴巴也不太一样,紧绷却不失吸引力。“噢!妈妈,”她叫道,“还在跟这些可怕的旧账纠缠吗?把它们都扔进火里烧掉。”“我们必须知道自己的处境。”圣文森特夫人迟疑地说。

姑娘耸了耸肩膀。“我们的处境向来如此,”她干巴巴地说,“总是这么艰难,像平常一样就只剩最后一个便士。”

圣文森特夫人再次叹了口气。“我希望——”她开了个头,但是又停住没说。“我必须得找点事儿来做,”芭芭拉语气沉重,“而且要快点找。毕竟,我上了速记和打字的课程。但据我所知,大约有一百万个姑娘去应聘这样的工作!‘你有什么经验吗?’‘没有,但是——’‘哦!谢谢,早安。如果录用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但是从来就没人通知过!我必须找个其他类型的工作——什么工作都行。”“只是时候未到吧,亲爱的,”她的母亲这样说道,“再多等一段时间。”

芭芭拉走到窗前,失神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对面房子排出来的肮脏黑烟。“有时候,”她缓缓地说,“我后悔去年冬天让艾米表姐带我去埃及。哦!我知道我玩得很尽兴,因为那可能是我生活中曾经有过或者说将来可能会有的唯一的快乐时刻。我确实过得很快乐,非常快乐。但是也令我非常不安。我是说,回到现实重新面对这一切。”

她伸出手绕着房间挥了一圈。圣文森特夫人的目光紧跟着她,但一接触到女儿的眼神就退缩了。屋子是典型的附带家具的便宜出租屋:一株布满灰尘的一叶兰,只具有装饰性的家具,已经斑驳褪色的俗气墙纸——它们是房客与女房东斗争的标志性结果;一两件本来不错的瓷器,但已满是裂缝和修补痕迹,所以也不值什么钱。沙发后面扔着一件刺绣,上面是一幅穿着二十年前服饰的年轻女性的水彩图。这些离圣文森特夫人非常近,不会让人看错。“本来也无所谓,”芭芭拉还在说,“如果我们没见过世面的话。但是想想安斯蒂斯的庄园——”

她停住了话头,不相信自己在说那个可爱可亲的家,它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属于圣文森特家族,但是现在却已然落入他人之手。“如果爸爸——没有投机,并且借过——”“亲爱的,”圣文森特夫人说,“你爸爸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算不上一个商人。”

她下了一个体面的定论,芭芭拉过来茫然地吻了吻她,嘴里喃喃道:“可怜的妈妈,我什么都没说。”

圣文森特夫人重新拿起钢笔,然后伏案桌前。芭芭拉站回了窗前,不一会儿,她说:“妈妈。我今早听吉姆·马斯特顿说,他想过来看看我。”

圣文森特夫人放下笔,看上去很严肃。“来这儿?”她惊呼。“好吧,我们也没钱邀请他去里茨饭店吃晚餐。”芭芭拉讥讽地说。

她的母亲看上去可不怎么高兴。她再次厌恶地环顾房间。“你说得没错,”芭芭拉说,“这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地方。贫穷寒酸!听起来似乎挺好,乡间刷成白色的农舍,设计精良的旧印花棉布,玫瑰花碗,提供德比郡的皇冠茶,但是要自己清洗茶碗。那是书里面描绘的。然而现实生活里,一个人要从底层开始熬,这才是真正的伦敦。肮脏的女房东,楼梯上脏兮兮的小孩,混血的房客,味道差劲的早餐鳕鱼,凡此种种。”“只要——”圣文森特夫人说,“但是,我真的开始害怕了,恐怕连这种房子的房租我们也快负担不起了。”“这意味着我们要搬去只有一间卧室、起居都在一起的房间——太恐怖了!对你我来说都太恐怖了,”芭芭拉说道,“而且还得为鲁伯特准备一个小橱柜。吉姆来拜访时,我就得在楼下那间糟糕透顶的房间里接待他,周围墙上的斑猫挤在一起盯着我们,还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一瞬间的安静。“芭芭拉,”圣文森特夫人最后说道,“你……我是说……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微微泛红。“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妈妈,”芭芭拉说,“现在没人这样了。嫁给吉姆,我估计你是要说这个吧?如果他向我求婚,我肯定答应。但是他恐怕不会。”“哦,芭芭拉,亲爱的。”“好吧,我同艾米表姐一起出门游玩是一回事——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上流社会中交际是另一回事。他确实喜欢我。现在他要到这儿来见我!他是个有意思的人,你知道,既挑剔又古板。我——我就是喜欢他这点。这让我想起了安斯蒂斯和那个村子,所有的事物都比现在要落后一百年,但是那么……那么……哦!我不知道……那么馥郁芬芳。就像薰衣草一样!”

她笑着,带着一丝因渴望而产生的害羞。圣文森特夫人的语气中有一种认真的质朴。“我想让你嫁给吉姆·马斯特顿,”她说,“他是我们中的一员。他很富有,不过这点我倒并不是很在意。”“可是我在意,”芭芭拉说,“我已经厌倦这种艰苦的生活了。”“但是,芭芭拉,这可不是——”“你是说就为了这个?是,我就是为了这个。我……哦!妈妈,你看不出来我很在意吗?”

圣文森特夫人很不高兴。“我希望他能在一个合适的场所见你,亲爱的。”她惆怅地说。“哦,行了!”芭芭拉说道,“为什么要担心?我们应该尽力尝试,微笑面对生活。对不起,我脾气不太好。振作起来,亲爱的妈妈。”

她弯腰轻轻地亲了她妈妈额头一下,然后走了出去。圣文森特夫人放下账目,在那张不太舒服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的思绪繁乱,就像松鼠被关进笼子一般。“说实话,外貌确实会让一个男人动心。不是以后——不是他们真正订婚之后。他会知道她是个多么甜美可人的好姑娘。但是年轻人太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鲁伯特,就已经和他从前不一样了。我不是想让我的孩子们都被拘束起来,绝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如果鲁伯特和那个烟草商的糟糕女儿订婚,我可不乐意。我敢说,她可能是个好姑娘,但跟我们不是同类人。这事儿可真是难办。我可怜的小芭芭拉。如果我可以为她做点什么——什么都行。但是钱从哪里来呢?我们已经卖掉所有的东西帮助鲁伯特起步,实在负担不起别的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圣文森特夫人拿起《晨报》,浏览了头版的广告。大部分广告她都已经熟记在心。有人需要资产,有人有资产但是急于出手,有人想要买牙齿(她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卖掉皮毛和袍子,且要价不低。

突然,她集中注意力,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印刷文字。“只租给性格温和的人士。威斯敏特的一栋小房子,家具精美,提供给能够精心爱护它们的人士居住。房租低廉。中介免谈。”

一则非常普通的广告,和她曾经读到过许多一样的——好吧,几乎一样。房租低廉,这就是设圈套的地方。

但是她烦躁难安,急需从自己的思绪中逃离出来。她立即戴上帽子,乘坐公交来到了广告登载的地址。

那里是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并不是刚开张热热闹闹的那种——这里破败、陈旧。她胆怯地拿出撕下来的广告,问起了具体情况。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绅士负责接待她,他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非常好。是的,非常好,夫人。广告上说的那栋房子在切维奥特街七号。您想要预定吗?”“我想知道它的房租是多少钱?”圣文森特夫人说。“啊!房租!具体的金额还没确定,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真的非常便宜。”“便不便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概念。”圣文森特夫人说。

老绅士不由地咯咯笑起来。“是的,那的确是个老圈套——老圈套。但是你可以相信我的话,这回并不是这样。一周两三个畿尼①,最多。”

圣文森特夫人决定预定这栋房子。当然,她不可能支付得起这个地方的费用。但是,她还是想看看。如果一栋房子以这样的价格出租,那它肯定有一些非常严重的缺点。

但是,看到切维奥特街七号的外观时,她不禁心中微微悸动。一栋非常好的房子,安妮女王②时代建筑,整体状况良好!一位管家为他们开了门,他头发灰白,长了些许络腮胡,如同大主教一般沉静。一位好心的大主教,圣文森特夫人想。

他和善地接受了预定。“当然了,夫人,我会带您四处看看。您随时都可以搬进来。”

他在前引领,为她开门,介绍每个房间。“客厅,粉刷过的书房,从这里通向化妆室①,夫人。”

简直太完美了,就像梦境一样。家具是同一时期的,每一件上面都有些磨损的印记,但都精心抛光过。松软的毛皮地毯是好看的复古色。每个房间都有几盆鲜花。屋子的后面是格林公园。整栋房子散发出一种旧世界的魅力。

圣文森特夫人的眼中涌上了泪水,但是她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安斯蒂斯的庄园就是这样——安斯蒂斯庄园……

她想知道管家是不是已经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如果是,那他展现的完全就是一位训练有素的仆人的样子。她喜欢这些老仆人,和他们在一起让人觉得安全、自在。他们就像是朋友一般。“这栋房子真漂亮,”她轻声细语地说,“非常漂亮。我非常高兴能参观它。”“您是自己独居吗,夫人?”“我和我的儿子以及女儿住在一起。但是我恐怕——”

她停住了。她十分渴望这栋房子,太渴望了。

她本能地觉得那位管家已经理解了她的想法。他没再看她,超然而淡漠地说:“我正好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最需要的是合适的租客,夫人。房租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希望可以租给能照料并喜爱这栋房子的人。”“我很喜爱这栋房子。”圣文森特夫人低声说。

她转身要走。“谢谢你带我参观这栋房子。”她礼貌地说。“不用客气,夫人。”

当她离开走到街上时,他站在门口,姿势得体、端正。她心想:“他知道,他为我感到难过。他是那种老派人物。他想让我——不是劳工组织,或者纽扣制造商!——租下那栋房子。我们这种人都快要消失了,但是居然还能聚在一起。”

最后,她决定不再去那家房产中介公司。有什么好处呢?她付得起房租——但是还要考虑雇佣用人的问题。在那样的房子中生活你需要有用人。

第二天一早,在她的盘子边,圣文森特夫人发现了那家房产中介公司的来信。信中提到切维奥特街七号那栋房子可以以一周两个畿尼的租金租给她六个月,并且信中还说:“我认为,您可以考虑这样一种情况,那就是仆人的费用由房东来出。这是个非常独特的提议。”

确实独特。她非常惊讶,大声地读出了这封信,然后一连串问题随之而来,她讲述了昨天自己去那栋房子的经历。“妈妈,别遮遮掩掩的,”芭芭拉大声说,“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鲁伯特清清嗓子,开始像在法庭上那样反复询问起来。“这事儿背后肯定有内幕。你要是问我意见,我觉得这事儿可疑,十分可疑。”“好你个家伙,”芭芭拉皱皱鼻子,“哦!为什么你总觉得事情背后有内幕?你就是这样,鲁伯特,总是无中生有,制造神秘。都怨你读的那些可怕的侦探小说。”“那房租就是个玩笑,”鲁伯特说。“在城里,”他做了重点补充,“一个人面对各种怪事,总会变得聪明起来。我跟你们说,这桩买卖有种非常可疑的味道。”“胡说八道,”芭芭拉说,“这栋房子属于一个有钱男人。他喜欢这栋房子,离开时想让房子里住的是体面人。要我说就是这么回事儿。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你说那房子的地址是哪里?”鲁伯特问他妈妈。“切维奥特街七号。”“哟呵!”他推开椅子,“这事儿真叫人兴奋。那栋房子是当初利斯特戴尔勋爵失踪的地方。”“你确定?”圣文森特夫人怀疑地说。“十分确定。他的房产遍布伦敦,但这里是他的住所。一天傍晚他出门,说要去俱乐部,然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有猜测说他弄到个去东非或者哪里的船票铺位,但是没人知道为什么。我敢说,他肯定是在那栋房子里被人谋杀了。你说那里有很多镶板?”“是……的,”圣文森特夫人虚弱地说,“不过……”

鲁伯特没有给她时间,他继续充满热情地说:“镶板!就是这个。肯定存在通向哪里的秘密通道。从那时起,尸体就一直被塞在那儿。可能事先做过防腐处理。”“鲁伯特,亲爱的,别胡说八道了。”他妈妈说道。“别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芭芭拉说,“你带着那个染金发的姑娘去看电影看得太多了吧。”

鲁伯特非常郑重地起身——他瘦长身材,年纪轻轻,却十分郑重其事地下了最后通牒。“你租下这栋房子,妈妈。我会去调查这桩谜案。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破案。”

鲁伯特离开得很匆忙,担心上班会迟到。

两个女人目光交汇。“我们租吗,妈妈?”芭芭拉畏惧地低声说道,“哦!如果我们能住那儿该有多好。”“那些仆人,”圣文森特夫人哀伤地说,“他们要吃饭,你知道。我是说,当然了,人们需要他们去做——可缺点就在这儿。一个人可以勉强凑合——当你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

她可怜地看着芭芭拉,女孩点点头。“我们必须得仔细考虑考虑。”圣文森特夫人说。

不过,事实上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看到了女儿眼中跳动的火花。她想道:“吉姆·马斯特顿一定要在一个合适的场合见她。这就是个机会——一个绝妙的好机会。我必须抓住。”

她坐下来开始给房产中介写信,表示接受他们的提议。2“昆丁,这些百合花是哪里来的?我可真买不起这么昂贵的花。”“它们是从国王切维奥特庄园送来的,夫人。这一直是这里的习惯。”

管家退了出去。圣文森特夫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要是没有昆丁的话该怎么办?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舒适。她心想:“这种情形持续不了多久。我应该赶快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这不过是黄粱一梦。能住在这里我很高兴——已经两个月了,日子转瞬即逝。”

生活确实出人意料地舒适。昆丁,那位管家,表现出了切维奥特街七号的一种独裁气质。“要是您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打理,夫人,”他恭敬地说,“您会发现这是最好的选择。”

每周,他会把家政账单拿给她过目,支出数额都异常低。另外只有两名仆人,一名厨师,一名女佣。他们举止有礼,工作有效率,但是打理全家的是昆丁。有时候餐桌上会出现野味家禽,这让圣文森特夫人很是挂心。昆丁打消了她的疑虑。这些东西来自利斯特戴尔勋爵的乡间别墅,国王切维奥特庄园,或者他的约克郡狩猎区。“这是惯例,夫人。”

圣文森特夫人私下里怀疑利斯特戴尔勋爵是否会同意这种做法。她猜测昆丁是越权了。很显然,他对他们很是喜欢,在他的眼里,没什么东西是他们配不上的。

她的好奇心被鲁伯特之前的陈述勾了起来,圣文森特夫人在她又一次见到房产中介的时候,尝试着提及了利斯特戴尔勋爵。那位白发的老绅士立刻回答道:“是的,利斯特戴尔勋爵在东非,过去十八个月里他一直都在那里。”“我们的这位客户可真是一个怪人,”他粲然一笑说,“他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离开了伦敦,可能您还记得?他没和任何人提起。报纸抓住了这点,苏格兰场也在调查。幸运的是,人们收到了利斯特戴尔勋爵本人从东非发来的消息。他授予他的表亲——卡尔法克斯上校——代理人的权利。正是他安排了利斯特戴尔勋爵的一切事务。是的,这种做法相当古怪。他常常去野外旅行——在明信片上,他说可能几年内都不会返回英格兰,尽管年岁渐长。”“当然了,他岁数并不是很大。”圣文森特夫人说,突然回忆起一张瘦瘦的、长着胡须的脸,像极了伊丽莎白时代的水手——她曾经在一本带插图的杂志上见到过。“中年,”白发绅士说,“根据《德布雷特贵族年鉴》①,是五十三岁。”

圣文森特夫人将这段对话转述给鲁伯特听,目的是责备这个年轻人之前的说法。

鲁伯特却毫不泄气。“这更可疑了,”他宣称,“卡尔法克斯上校是谁?如果利斯特戴尔出了什么事,他可能会继承爵位。从东非来的信或许是伪造的。三年之内,或者什么时候,这个卡尔法克斯会假定他已死亡,然后继承爵位。同时,他会得到所有遗产。非常可疑,要我说。”

他屈尊检查了那栋房子。空闲时,他喜欢去敲那些镶板,做一些精确的测量来判断可能的密室位置。但是他对利斯特戴尔勋爵秘密的兴趣逐渐降低,对烟草商女儿的话题也少了热情。氛围说明了一切。

对芭芭拉来说,这栋房子带给她极大的满足感。吉姆·马斯特顿已经屡次拜访过这里。他和圣文森特夫人相处得很不错,而且某天对芭芭拉说了什么,让这个姑娘十分惊讶。“这栋房子对你的母亲来说再好不过了。”“对我母亲来说?”“是的。这里简直就是为她而存在的。她以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从属于它。你知道这栋房子有些古怪,有些神秘又令人不安的东西。”“你可别像鲁伯特那样,”芭芭拉恳求道,“他相信那个邪恶的卡尔法克斯上校谋杀了利斯特戴尔勋爵,把他的尸身藏在地板下面。”

马斯特顿笑了。“我很钦佩鲁伯特侦探般的热情。不,我说的不是那种事。但是这里确实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一种氛围,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氛围。”

她们已经在切维奥特街住了三个月。这天,芭芭拉容光焕发地来到母亲这里。“吉姆和我——我们订婚了。是的——就在昨晚。哦,母亲!这就好像是童话故事成真一样。”“哦,我亲爱的宝贝!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母女两人紧紧相拥。“你知道吉姆差不多就像爱我一样爱你。”芭芭拉最后带着淘气的笑容说道。

圣文森特夫人的脸可爱地红了。“他确实是,”芭芭拉坚持己见,“你觉得这房子可能会为我打造一个漂亮的环境,然而这里始终都是你的。鲁伯特和我可不属于这儿,但是你属于。”“亲爱的,别胡说八道。”“这可不是胡说八道。这是一座被施了魔法的城堡,你是一位迷人的公主,那么昆丁就是——就是——哦!一位乐善好施的魔法师。”

圣文森特夫人笑了笑,承认了最后这句话。

鲁伯特得知妹妹订婚的消息时,非常冷静。“我本来就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他自作聪明地说。

他和母亲一起用晚餐,芭芭拉和吉姆出门了。

昆丁将波尔多葡萄酒放在他面前,然后无声地退出去。“他是个古怪的老油条。”鲁伯特说,朝关上的门点点头,“他有点怪,你知道,有点——”“可疑?”圣文森特夫人带着微微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哦,母亲,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鲁伯特严肃诚恳地说。“这是你自己的话,亲爱的。你觉得什么都可疑。我猜你肯定认为是昆丁除掉了利斯特戴尔勋爵,然后把他塞到了地板下面。”“是镶板后面,”鲁伯特纠正她,“母亲你总是会犯些小差错。不,我已经询问过了,昆丁那个时候在切维奥特国王庄园。”

圣文森特夫人对他笑着,从桌前站了起来,上楼去休息室。在某些方面,鲁伯特还没有长大成人。

不过,突然一丝怀疑首次扫过圣文森特夫人脑中——利斯特戴尔勋爵如此仓促地离开英国的原因。这后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理由可以解释这个突然的决定。昆丁端着咖啡托盘走进来时,她还在想着这事,冲动地开了口:“你跟随利斯特戴尔勋爵很长时间了吧,昆丁?”“是的,夫人,从我二十一岁开始。那个时候上一代勋爵还在。我是从一个三等男仆开始做起的。”“那你一定非常了解利斯特戴尔勋爵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位管家将托盘转动了一下,这样她能够更方便地拿到方糖,同时,他毫无感情地回答道:“利斯特戴尔勋爵曾经是一位非常自私的先生,不考虑其他人。”

他拿走托盘,离开了房间。圣文森特夫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咖啡杯,眉头紧皱很是困惑。在昆丁的话里,除了其表述的内容外,还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惊讶。很快她就明白了。

昆丁用的词是“曾经”,而非“现在”。但是,他肯定认为——肯定相信——她站起身来。她就像鲁伯特一样不地道!然而,很确定的不安感袭向了她。她的第一缕疑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芭芭拉的幸福和前途已经有了保证,她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事情。尽管并非出于本愿,她的想法还是开始集中在利斯特戴尔勋爵的谜团上。真相到底如何?无论怎样,昆丁知道这事。他所使用的那些奇怪的话语——“一位非常自私的先生,不考虑其他人”。藏匿在这后面的究竟是什么呢?他说话好像法官一样,不偏不倚,毫无偏见。

昆丁是不是也卷入了利斯特戴尔勋爵的失踪事件里呢?他是不是也在这场可能的悲剧中扮演了积极的角色呢?毕竟,尽管那时鲁伯特的假想是如此荒谬,可是那封来自东非的律师信就——好吧,确有值得怀疑之处。

但是,尽管她尝试这么想,她依然无法相信昆丁会有邪恶的一面。昆丁,她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是个好人——她像孩子一般使用这种简单的字眼。昆丁是个好人。但是他知道什么!

她没有再和昆丁谈起他的主人。这个话题很明显已经被人遗忘。鲁伯特和芭芭拉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想,所以也就没有了更进一步的讨论。

到了八月末,她模糊的推测变成了现实。鲁伯特和他一位有摩托车和拖车的朋友去度假,为时两周。可是他才离开的第十天,圣文森特夫人正在桌前写字,居然惊讶地看到他冲进了房间。“鲁伯特!”她惊呼起来。“我知道,妈妈。您原本以为要再过三天才能见到我。但是发生了一件事。安德森,我的朋友,您认得,他不太在意我们去哪里玩,所以我就建议说可以去国王切维奥特庄园——”“国王切维奥特庄园?但是你为什么——”“您很清楚为什么,妈妈,我一直都能闻到这里的可疑气味。嗯,我们去看了看那个古老的地方——它被租出去了,什么都没有。我并不期盼能找到什么——只是四处探探,可以这么说。”

是的,她想道。鲁伯特这个时候就像是条猎犬一般,在直觉的指引下,忙碌而快乐地绕着圈子追逐着什么模糊不定的东西。“就在我们要穿过大约八九英里外的一个村子时,这事儿就发生了——我的意思是,我看见他了。”“你看见谁了?”“昆丁,他正往一栋小房子走。那里肯定有什么可疑之处,我这么跟自己说,然后我们就停下车,我下车,敲门,他给我开了门。”“我不明白。昆丁并没有离开——”“我就要说到这里了,妈妈,如果您只是听着而不打断我的话。那是昆丁,但又不是昆丁,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圣文森特夫人不明白,所以鲁伯特进一步解释起来。“那确实是昆丁,但并不是我们这里的昆丁。他是真正的昆丁。”“鲁伯特!”“您听我说。起初,我自己也上了当。我说:‘您是昆丁,不是吗?’那个老人说:‘非常对,先生,那就是我的名字。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然后,我发现他不是咱们家的那个昆丁,尽管同他很像,声音啊各方面都很像。我问了他一些问题,他一一作答。这个老头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曾经是利斯特戴尔勋爵的管家,已经退休,靠着退休金过活。在利斯特戴尔勋爵被猜测去了非洲时,他受赠了一栋小房子。您看这让我们发现了什么。那个男人是冒名顶替的——他出于某种目的在扮演昆丁这个角色。我的想法就是,他那天晚上出现在城里,假扮国王切维奥特庄园的管家,得到了会见利斯特戴尔勋爵的机会,他杀了勋爵,把他的尸体藏在镶板后面。这是一栋老房子,肯定有隐蔽的凹室——”“哦,还是别再说这个事了。”圣文森特夫人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我受不了这个。他为什么要……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果他做了这样的事……我不相信你说的,请注意——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您是对的。”鲁伯特说,“动机——这很重要。现在我已经调查过了。利斯特戴尔勋爵有许多房产。在过去的两天,我发现在过去的十八个月里,几乎他的每一栋房子都像我们这栋一样,以极少的租金租了出去。附带的条件就是要保留仆人。而且每件案子中,昆丁——我是说那个自称为昆丁的人——都会在那段时间里成为他们的管家。看上去似乎有什么东西——珠宝,或者文件——被秘密藏在利斯特戴尔勋爵的房产中,而歹徒并不知道是哪栋。我设想有个歹徒,当然了,昆丁可能是单枪匹马,有个——”

圣文森特夫人非常坚决地打断了他:“鲁伯特!别说了。你搞得我头都晕了。不管怎样,你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什么歹徒和藏起来的文件之类的。”“还有另一种假设。”鲁伯特承认,“这个昆丁可能是利斯特戴尔勋爵伤害过的人。那个真正的管家告诉了我一个叫萨缪尔·罗威的人的长故事——他曾经是个杂务园丁,和昆丁的身高体格很类似。他十分怨恨利斯特戴尔勋爵——”

圣文森特夫人吃了一惊。“不考虑其他人。”这句毫无感情、几经推敲的话又回荡在她脑海里。寥寥数语,但是它们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她专注地想着,几乎没听鲁伯特说话。他飞快地解释了什么,但是她根本没有听进去,然后他匆匆离开了房间。

她清醒过来。鲁伯特去哪儿了?他要去干什么?她没有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他可能是要去找警察,要是那样的话……

她突然站起来摇响了铃。昆丁以他惯常的敏捷应声而来。“夫人您摇了铃吗?”“是的。请进来吧,然后关上门。”

管家照做了,圣文森特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打量着他。

她想道:“他对我很好,别人都不知道有多好。孩子们也不会理解的。鲁伯特的这个疯狂的故事可能完全就是胡说八道——另一方面,可能——是的,可能——有些道理。为什么要对一个人妄下论断?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说,事情的对与错……而且我可以拿性命担保——是的,我会这么做!——担保他是个好人。”

她红着脸,颤抖着说:“昆丁,鲁伯特刚才回来了。他去了国王切维奥特庄园——去了那里附近的一个村子——”

她停住话,注意到他那无法掩饰的吃惊表情。“他——见到了一个人。”她继续用审慎的语调说道。

她对自己说:“好了——他得到了警告。至少,他已经得到了警告。”

昆丁在猛然一惊后,又恢复了他的平静态度,但是他的眼睛盯着她的脸,警惕而敏锐,里面有些东西是她之前没见过的。第一次,这不是仆人的眼睛,而是一双男人的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声音有些微妙的改变:“为什么您要告诉我,圣文森特夫人?”

在她开口回答之前,房间的门猛地开了,鲁伯特大步走了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位庄重严肃的中年人,那人脸上有点络腮胡子,浑身与人为善的大主教气质。他是昆丁!“这就是,”鲁伯特说,“真正的昆丁。我让他待在外边的出租车里。现在,昆丁,看看这个人,告诉我——他是萨缪尔·罗威吗?”

对鲁伯特来说,这是个胜利时刻,可惜很快,他立刻就闻出了什么地方不对。真正的昆丁看上去羞愧不安,很不自然,但是第二个昆丁却在微笑,毫不掩饰地微笑。

他拍着羞愧不安的同名人的后背。“没事的,昆丁。我想该是坦露秘密的时候了。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谁。”

这个庄重严肃的中年人挺直了身板。“这位先生,”他用一种责备的语调宣布道,“是我的主人,利斯特戴尔勋爵。”3

接下来的几分钟,发生了不少事。首先,过于自信的鲁伯特完全瘫倒在地。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依旧张着嘴巴,还没从这一发现的震惊中缓过来。他发觉自己被轻轻地抬向门口,一个友好但却不熟悉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际。“我的孩子,完全没事。骨头没有摔坏。但是我想和你的母亲说几句话。你干得不错,用这种方法把我找了出来。”

他躺在屋外,眼睛盯着那扇关起来的门。真正的昆丁就站在他身边,解释的话语如同温热的涌流一般从他的唇上流淌出来。屋子里,利斯特戴尔勋爵正面对着圣文森特夫人。“请让我解释一下——如果我可以的话!我这一生都是个自私自利的魔鬼——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这点。我想要尝试做些利他主义的事情以求改变,作为一个彻底的傻瓜,我异想天开地开始了我的事业。我为奇怪的事情捐款,但是我觉得还需要做一些事情——嗯,亲自做。对那些无法乞讨,只能默默忍受的没落世家,我一直都深表同情。我有许多房产。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把我的房子租给那些人——嗯,那些需要并且欣赏它们的人:努力奋斗的年轻夫妇,带着子女们生活的寡妇。昆丁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管家,更是朋友。在他的允许和帮助下,我借用了他的身份。我一直都很有表演天赋。这个主意是有一天晚上我去俱乐部的路上想到的,我直接就去找昆丁谈。然后我发现因为我的失踪引起了一阵慌乱,于是我安排从东非寄过来一封信。在信里面,我对我的表亲卡尔法克斯上校做了非常详细的指示。然后——好吧,概括起来说就是这样。”

他没有完全说完就停住了,富有感染力地瞥了圣文森特夫人一眼。她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她说,“十分不同寻常,能够带给你荣誉。我——非常感谢你。但是——当然,你能理解我们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吧?”“我想到了,”他说,“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接受这种可能会被你叫作‘施舍’的方式。”“难道不是吗?”她冷静地问。“不,”他回答,“因为我要求用东西来交换。”“东西?”“所有。”他响亮地说,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二十三岁时,”他继续说道,“和我心爱的姑娘结了婚。她一年后去世了。从那时候起,我就非常孤独。我非常希望我能找到那位命定的女士——我梦中的女士……”“我算是这样的人吗?”她低声问道,“我这么老——这么憔悴。”

他笑了。“老?你比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年轻。要说的话,倒是我老了。”

但是,她也大笑起来,欢乐在屋里轻轻荡漾。“你?你依旧是个男孩子呢。一个喜欢乔装成他人的男孩子。”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伸出的双手。

夜莺山庄

1“再见,亲爱的。”“再见,宝贝。”

艾莉克丝·马丁斜倚在山庄的小门边,看着丈夫向村子的方向渐行渐远的身影。没过多久,他转过一个拐角,消失在艾莉克丝的视线里,但是她依旧站在原地,心不在焉地捋着一缕吹过她面庞的深棕色的头发,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艾莉克丝·马丁算不上漂亮,甚至严格来说,都称不上标致。可她的脸,一张青春不再的妇人的脸,却容光焕发,温柔和蔼,以至于先前一起工作的同事们几乎都认不出来她。艾莉克丝·金①小姐曾经是一名身材苗条的职业女性,极有效率,举止微微有些鲁莽,能干而讲求实际。

艾莉克丝毕业于一所要求严格的学校。从十八岁到三十三岁的十五年时间里,她一直靠速记员这个工作来养家糊口(有七年的时间,她还要赡养卧病在床的母亲)。生存的挣扎使得她少女娇嫩的脸庞变得坚毅。

她曾经有过恋爱史——不过徒有其名——和迪克·温迪福特,她的同事。艾莉克丝内心依旧是个女人,她一直知道他在乎自己,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表面上他们是朋友,仅此而已。迪克薪水微薄,还要供养弟弟上学,所以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然而这个姑娘却突然以一种非常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解脱出来。一个远房表亲去世后,留给了艾莉克丝一笔几千镑的遗产,一年光进账利息就有几百镑。对艾莉克丝来说,这意味着自由、生活和独立。现在她和迪克不用再等待了。

然而,迪克的反应让人始料未及。他从没有直接对艾莉克丝表达过爱意,现在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会这么做。他在逃避她,变得愁眉苦脸。艾莉克丝很快就明白了真相: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有钱人,敏感和自尊阻挠了迪克开口向她求婚。

她对他的爱并未因此减弱,实际上,她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由她来迈出第一步,然而就在此时,另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降临了。

她在一位朋友的家中邂逅了杰拉德·马丁。他热烈地爱上了她,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订了婚。艾莉克丝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不会坠入爱河”的人,然而这次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是这件事无意中惹恼了她的前任男友。迪克·温迪福特来见她,由于盛怒和愤懑,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你对他一无所知!”“我知道我爱他。”“你怎么知道——不到一周?”“不是每个人都要花上十一年的时间才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艾莉克丝生气地哭喊道。

他顿时面无血色。“我从遇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我原以为你也是这样。”

艾莉克丝说了实话。“我也是,”她承认道,“但那是因为我不了解真正的爱。”

然后迪克又一次爆发了。祈求、恳求,甚至威胁——威胁对那个取代他的男人不利。对艾莉克丝来说,这个她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的男人,居然在含蓄的外表下隐藏了一座火山。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靠在山庄的门边,思绪又回到了那次见面。她结婚已经一月有余,生活如同田园诗一般幸福。但是就在见不到丈夫的短暂时刻里,淡淡的焦虑侵扰了她美满的幸福生活,而这份焦虑正是关于迪克·温迪福特的。

结婚以来,她曾经做过三次内容相同的梦。梦中的环境并不相同,但是情节却并无区别。她看见她的丈夫倒地死去,而迪克·温迪福特站在一旁,她很清楚地知道,他就是给了自己丈夫致命一击的那个人。

尽管这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但还有更恐怖的。这就是在她醒来之后——她觉得梦中的情境似乎十分正常,无可避免。而她,艾莉克丝·马丁,对丈夫的死感到高兴。她对那个杀人犯感激地伸出手,有时她还向他致谢。这些梦都以她被迪克·温迪福特紧紧拥抱结束。2

她没有跟丈夫提起过这些梦。但是私下里,她被梦境困扰的程度,甚至比她愿意承认的还要深。这是不是一种警告——警告她迪克·温迪福特要对谁不利?

艾莉克丝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思绪,她走进山庄拿起了听筒。突然她身体晃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撑着墙壁。“你刚说你是谁?”“哎呀,艾莉克丝,你的声音怎么了?我不明白。我是迪克。”“哦!”艾莉克丝说,“哦!哪儿——你在哪儿?”“我在‘旅行者武装’,是叫这个名儿吧?还是说你连自己村子的酒吧也不知道?我正在度假,钓鱼呢。今天晚饭后,介不介意我去看望一下你们二位?”“不,”艾莉克丝尖声说道,“你别过来。”

沉默片刻后,迪克的语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接着说:“请原谅,”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我并不是想打扰你们——”

艾莉克丝匆匆打断了他。他一定是觉得她的举动太异常了。的确很异常。她的神经肯定都要崩溃了。“我只是想说,我们今晚有约,”她解释道,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自然一些,“你,你明晚过来吃饭可以吗?”

但是迪克明显觉察出,她的语调缺乏热诚。“非常感谢,”他同样郑重地说道,“但我可能随时都会离开,要看我一个朋友是不是会来。再见,艾莉克丝。”他停了一下,然后又匆忙加了一句,换了种语调,“祝你好运,亲爱的。”

艾莉克丝挂上话筒,感到如释重负。“他绝对不能来这儿,”她不自觉地重复道,“绝对不能。哦,我可真蠢!竟然想象自己会陷入此种境地。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他不来。”

她从桌上抓起一顶乡村式样的灯芯草草帽,再次跑到外面的花园里,驻足仰视门廊上刻着的标牌:夜莺山庄。“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古怪?”结婚之前,她有一次问杰拉德。他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伦敦佬,”他亲昵地说,“我可不相信你没听说过夜莺。我倒乐意你没有。夜莺只为爱人歌唱。在夏夜,我们可以一起在屋子外面聆听它们的歌声。”

一想到他们是如何听夜莺歌唱的,站在自家门口的艾莉克丝的脸庞上就泛起了幸福的红晕。

夜莺山庄是杰拉德找到的。一天他兴冲冲地来见艾莉克丝,说他找到了一处适合他们的栖身之所——独一无二、精致无比——毕生仅有的一次机会。而且当艾莉克丝见到山庄的时候,她也为之着迷。确实,山庄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两英里路程,但是山庄本身非常雅致,古老的外观,舒适耐用的浴室,热水系统、电灯和电话一应俱全,她立刻就拜倒在这座山庄的魅力之下。然而随后却出了点问题。山庄的主人,一个富人,突然心血来潮,拒绝出租山庄,只愿出售。

杰拉德·马丁虽然收入不菲,却不能动用他的资金。他最多可以拿出一千英镑,可山庄主人要价是这笔钱的三倍。然而艾莉克丝的心已经被这儿俘虏,于是她出面救急。她自己的钱是无记名债券,很容易就能出售。她为了这栋房子贡献了自己一半的财产。所以夜莺山庄成为他们真正的家,而且艾莉克丝从未片刻后悔过。的确,仆人不会喜欢乡村的寂寞——事实上,这时候他们根本没有仆人——但是艾莉克丝非常渴望家庭生活,十分享受于烹饪可口的饭菜以及照看房子。

花园里开满了花,一个乡下老头每星期会过来照看两次花园。

当她绕过屋角时,艾莉克丝诧异地发现老园丁在花坛边上忙碌着。因为老园丁一般都是周一和周五来工作,但是今天是周三。“喂,乔治,你在这儿做什么?”她边问边走过去。

老人咯咯笑着直起腰,摸了下他那顶有年头的帽子的边缘算是致意。“我已经想见您会吃惊,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周五斯夸尔家有一场庆祝会,我对自己说,马丁先生和夫人不会因为我有一次是周三而不是周五过来干活而挑我毛病。”“没关系,”艾莉克丝说,“祝你在庆祝会上过得开心。”“我会的。”乔治简单地说道,“能够吃饱,而且始终都知道不用自己付钱,真是件好事。斯夸尔给他的佃户都准备了像样的茶点。然后我又想,夫人,我应该在您离开前问问您对这个长花坛有什么想法。我猜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吧,夫人?”“可是我并没有要出门啊。”

乔治盯着她。“您明天不是要去伦敦吗?”“不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乔治把头向肩上一扬。“我昨天在村里看见主人。他告诉我你们明天都要去伦敦,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胡说,”艾莉克丝笑着说,“你一定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知道究竟杰拉德跟老园丁说了什么,才让他犯了这么奇怪的错误。去伦敦?她才不想再回伦敦。“我讨厌伦敦。”她突然厉声说道。“哦,”老乔治平静地说,“我一定是不知怎么弄错了,不过他说得挺清楚的,我觉得。我很高兴您能留在这儿。我可不赞成四处寻欢作乐,而且我也觉得伦敦不怎么样。我就从来不需要去那儿。汽车太多了,这可是当下的一大麻烦。一旦人们有了车,还能在一个地方待得住,那就该祝福他们。埃姆斯先生,就是这里原来的主人,一位安静的好绅士,买下车后不到一个月就卖掉了山庄。为了�饬这栋房子他花了不少钱,把所有房间都配上了插座、电灯,等等。‘这些钱你再也收不回来了。’我跟他说。‘但是,’他跟我说,‘这栋房子价值的两千英镑我都能拿回来。’而且,他确实得到了。”“他得到了三千英镑呢。”艾莉克丝微笑着说。“两千,”老乔治重复了一遍,“那次他说了他的要价。”“确实是三千啊。”艾莉克丝说道。“女士们从来就搞不清数字。”老乔治不确信地说,“您不会是要告诉我,埃姆斯先生厚颜无耻地在您面前,大声跟您讨要了三千英镑吧?”“他没跟我谈,”艾莉克丝说,“是和我丈夫谈的。”

老乔治又俯下身去侍弄花坛。“售价是两千。”他固执地说。3

艾莉克丝没有继续和老乔治争辩。她走向远处的一个花坛,摘了一捧鲜花。

当她捧着这束芬芳的鲜花往回走的时候,艾莉克丝注意到在其中一个花坛里,露出一个小小的暗绿色的东西。她弯腰把它拾起,认出这是她丈夫的口袋日记本。

她打开日记,饶有兴味地浏览着上面的条目。几乎是从他们婚姻的初始,她就意识到冲动而感情用事的杰拉德反常地整洁而有条理。他对就餐时间极其挑剔,而且一直用精确的时间表计划他将来的每一天。

翻阅日记时,她注意到五月十四日的这一条,被逗乐了:“两点半,在圣彼得教堂和艾莉克丝结婚。”“大傻瓜。”艾莉克丝自言自语道,一边翻着本子。突然,她停了下来。“‘六月十八,星期三’——哎呀,是今天。”

在这天的空白处,杰拉德简洁、准确地写着:“晚上九点。”再无其他。杰拉德晚上九点要做什么?艾莉克丝想知道。她暗自笑了笑,意识到这就像是她一直读的故事,这本日记毫无疑问会向她揭示一些激动人心的新发现。上面一定会有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懒懒地翻动着后边的纸页,日期、约会、用密码标注的商业交易,但是只有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然而,当她把日记放进口袋,捧着花束回屋时,却莫名有些不安。迪克·温迪福特的那些话再次在耳边回响,好像他就近在咫尺:“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你完全不了解他!”

这是真话。她了解他什么呢?毕竟杰拉德已经四十岁了。四十年间,他的人生中一定出现过女人……

艾莉克丝不耐烦地摇摇头,她必须摆脱这些想法。她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得处理。她应不应该告诉丈夫迪克·温迪福特给她打过电话呢?

有可能,杰拉德已经在村子里和他不期而遇。可如果是那样,他回来之后肯定会立刻说这事,她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如果没有——什么?艾莉克丝清楚地认识到她应该只字不提。

如果她告诉了他,他肯定会建议邀请迪克·温迪福特来夜莺山庄做客。那样她就要解释,迪克提出要来但是她却找借口不让他来这件事。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该怎么说?告诉他自己的梦境?他只会大笑,或者更糟,认为她把他毫不在意的事看得太重。

最后,艾莉克丝十分羞愧地决定闭口不言。这是她对丈夫保守的第一个秘密,这让她浑身不自在。4

快吃午饭之前,她听到杰拉德从村子里归来的声响。她匆忙跑到厨房,假装忙着做饭,以掩藏自己的慌乱。

很明显,杰拉德没有见到迪克·温迪福特。艾莉克丝立刻如释重负,却又感到羞愧。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隐瞒。

直到简单的晚饭过后,他们坐在起居室的橡木长椅上,开着窗户,任凭夹杂着淡紫色与白色花卉香气的夜风吹进来,艾莉克丝才想起口袋中的日记。“你给花浇水时掉的东西。”她说着把日记扔到了他的膝盖上。“掉花坛里了,是吗?”“是,现在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不是你的错。”杰拉德摇着头说道。“你今晚九点的约会是怎么回事?”“哦!那事儿啊——”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吃了一惊,随后又微笑起来,好像什么事情给他提供了特别的笑料,“是和一个特别出色的姑娘的约会,艾莉克丝。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非常像你。”“我没明白,”艾莉克丝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你在回避重点。”“不,我没有。事实上,那是提醒我,今晚要冲洗照片,我想让你帮我。”

杰拉德·马丁是个狂热的摄影师。他有一台老式照相机,但是镜头非常好。他将一个小地下室临时搭建成暗室,用来冲洗底片。“这事儿必须在九点钟准时完成。”艾莉克丝揶揄道。

杰拉德看起来有点恼火。“亲爱的,”他说道,举止中带了一丝怒气,“一个人应该做好具体的时间规划,这样工作才能顺利进行。”

艾莉克丝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看着丈夫靠着椅子抽烟,他黑色的脑袋后仰,在昏暗的背景中,显现出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分明的棱角。突然,一股没有来源的恐惧袭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哦,杰拉德,我希望我能更多地了解你!”

她丈夫吃惊地将脸孔转向她。“可是,我亲爱的艾莉克丝,你是了解我的。我告诉过你我在诺森伯兰郡度过的童年时光,我在南非的生活经历,以及在加拿大给我带来成功的十年。”“呵,生意!”艾莉克丝不屑一顾地说。

杰拉德突然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指的是恋爱经历。你们女人总是这样,只对个人隐私感兴趣。”

艾莉克丝觉得嗓子很干,她含混地嘟囔说:“好吧,但是肯定会有……恋爱……我是说……如果我只知道……”

又是一两分钟的沉默,杰拉德·马丁皱着眉,满脸犹豫不决。他再次开口说话时,神情庄重,之前的玩笑逗乐消失不见了。“你认为这样明智吗,艾莉克丝……干这种——‘蓝胡子的房间’①一类的事?我人生中确实有过别的女人,我不否认这点。如果我否认,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我可以真心向你发誓,她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动心。”

他语带真诚,这让他的妻子深感安慰。“满意了吗?艾莉克丝。”他笑着问道,然后好奇地看着她。“是什么让你今晚脑子里有这么多不愉快的话题?”

艾莉克丝站起来,开始不安地走来走去。“哦,我也不知道。”她说,“我一整天都神经紧张。”“这可真是怪了。”杰拉德低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真是怪事。”“有什么奇怪?”“哦,亲爱的,别冲我发火。我只是说奇怪而已,因为,通常你都是那么可爱,那么沉静。”

艾莉克丝勉强笑了笑。“今天所有的事儿都凑巧赶在一起惹恼了我,”她承认道,“就连老乔治都荒唐地认为我们要去伦敦呢。他说是你告诉他的。”“你在哪儿见到他的?”杰拉德厉声问道。“他今天来工作了,因为周五有事。”“那个该死的老傻瓜。”杰拉德生气地说。

艾莉克丝惊讶地盯着他。她丈夫的脸因为盛怒而抽搐着。她从未见他如此生气。看到她吃惊的样子,杰拉德竭力控制住自己。“好吧,他是个该死的老傻瓜。”他断言。“你说过什么会让他误会的话吗?”“我?我什么都没说过。至少——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早上出发去伦敦’,我想他可能当真了,或者是他没听明白。当然,你让他醒悟过来了吧?”

他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复。“当然。他那种人,一旦脑子里认定了某件事,就很难再改变。”

然后,她又告诉他老乔治所坚持的山庄要价的事儿。

杰拉德有一两分钟没说话,随后缓缓开口道:“埃姆斯想要两千英镑的现金,剩余一千英镑用财产做抵押。我想,这是误会的原因。”“很有可能。”艾莉克丝表示同意。

她抬头看了看钟,淘气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它。“我们应该开始了,杰拉德。按照你的计划都已经晚了五分钟。”

杰拉德·马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我改了主意,”他平静地说,“今晚不冲洗照片了。”

女人的想法是个奇妙的事儿。当艾莉克丝周三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思绪满足而平静。她之前受到困扰的幸福又重新确立,一如往昔。

但是第二天傍晚,她意识到一种微妙的力量正在削弱她的幸福。迪克·温迪福特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不过她觉得他的影响力正在起作用。他的那些话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脑海里:“那个男人对你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你完全不了解他!”与此同时,她丈夫说话时的脸庞也清楚地显现在脑中,“你认为这样明智吗,艾莉克丝——干这种——‘蓝胡子的房间’一类的事?”为什么他要这么说?

这话里带着警告——一种威胁的暗示。就好像他在说:“你最好不要窥探我的生活,艾莉克丝。要是这么做的话,你会大吃一惊。”

到周五早上,艾莉克丝已经确信杰拉德的生活中曾经有过一个女人——那个他试图刻意隐瞒的“蓝胡子的房间”。她的妒意逐渐升腾,一发不可收拾。

是不是有个女人要在晚上九点和他见面?他冲洗胶卷的说法是否只是一时冲动编造的谎言?

三天之前她还坚信自己对丈夫了如指掌。现在看起来,她对他毫不了解。她记起他对老乔治不讲道理的愤怒,这与他素日里的好脾气完全格格不入。也许这是件小事,但表明她并不真正了解她的丈夫。

周五那天,他们需要去村子里买几样东西。下午,艾莉克丝说她自己去,杰拉德可以待在花园里休息。但令她惊讶的是,他强烈反对这个提议,坚持让他去,而她可以留在家里。艾莉克丝不得不妥协,但是他的坚持使她又惊又奇。为什么他如此紧张地反对她去村子里呢?

突然,一种让整件事情清晰化的解释出现了。有没有可能,尽管杰拉德什么都没对她说,但他确实遇到了迪克·温迪福特?她的嫉妒,在结婚时处于潜伏状态,只是后来才显现出来。可能杰拉德也是这样?也许他担心她会再次与迪克·温迪福特相见?这个解释与事实如此吻合,使艾莉克丝焦躁不安的思绪得到了安慰,于是她一下子就接受了。

当下午茶时刻到来又过去之后,她变得烦躁不安起来。自从杰拉德出门后,她就开始和一种侵扰她的诱惑做斗争。最后,她安慰自己的良心说,房间确实需要一次彻底的收拾。她上楼来到她丈夫的更衣室,拿着一个掸子假装是要做家务。“如果我能确定,”她自言自语地重复,“如果我能确定。”

她徒劳地对自己说,任何会损害名誉的东西应该很多年前就被销毁了。但她又争辩道,男人有时候往往因为过度的自作多情,而留下那些该死的证据。

最后艾莉克丝没能抵挡住诱惑。她脸颊发烧,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耻。她屏住呼吸翻查着一摞摞的信件和文件。她翻开了抽屉,甚至去掏她丈夫的衣服口袋。只有两个抽屉她没能翻看,因为柜子下方的抽屉和写字台右边的小抽屉都被锁了起来。但是艾莉克丝现在已经丢下了她的羞耻心。她很肯定在其中一个抽屉中,她能找到那个困扰她的、想象中的过去的女人。

她记起杰拉德曾随意把钥匙放在楼下的餐柜上。她取了过来,一把一把地试着开锁。第三把是开写字台抽屉的钥匙。艾莉克丝急切地把它打开拉出来。抽屉里面有一本支票簿,一个塞满钞票的钱包,抽屉的深处还有一叠用带子捆在一起的信。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艾莉克丝解开了带子,她的脸随即变得滚烫,她赶紧把信件扔回抽屉里,关上,重新锁好。这些信是她自己的,是她嫁给杰拉德·马丁之前写给他的。

她又把目标转向了柜子的抽屉。她现在的期望与其说是想找到要找的东西,倒不如说她不愿有什么地方被遗漏。

但让她恼怒的是,杰拉德的这串钥匙中没有一把能开这个抽屉。艾莉克丝可没有被打败,她去了其他的房间,拿过来好几串钥匙。备用的房间衣柜钥匙能开柜子的抽屉,这让她很满意。她打开锁,把抽屉拉出来。但是里面除了一卷剪报外空空如也,而且那些剪报都脏兮兮的,颜色也已经泛黄。

艾莉克丝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扫了一眼那些落满灰尘的剪报,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话题能让杰拉德如此不嫌麻烦地保存起来。这些差不多都是美国报纸,看日期都是七年以前的,上面报道了臭名昭著的骗子和重婚犯——查尔斯·勒梅特。勒梅特涉嫌谋杀妇女,在他租住的房子的地板下面发现了一具骸骨。而且和他“结婚”的女人大都从此杳无音信。

面对指控,在美国一些最出色的律师帮助下,他以纯熟的技巧为自己辩护。苏格兰法庭 “证据不足”的裁决可能是这个案子的最好阐释。由于证据不足,有关谋杀的指控未能成立,他被判无罪;但是在其他指控中他被判长期监禁。

艾莉克丝记得当时那个案子所引起的轰动,三年后勒梅特越狱逃走也同样如此。直到今天他还没有被逮捕归案。这个人的性格和对女性的非凡吸引力,在英国的报纸上被大量报道,同时被报道的还有他在法庭上的激动情绪和激烈抗辩,以及偶然突发的崩溃,因为他的心脏不好——尽管也有一些无知者将这点归结为他的演技。

艾莉克丝拿着的一张剪报上有一幅这个男人的照片,她饶有兴趣地研究着——长胡子,看上去是一位颇有学者风范的绅士。

这张脸让她想到了谁?突然,艾莉克丝浑身一颤,意识到这正是杰拉德本人。眼睛和眉毛都和他十分相似。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保存了这些剪报。她的视线移向照片旁边的段落。看起来,被告的口袋本上写了一些特定的日期,人们认为这些是他谋杀那些被害者的日子。然后一名妇女作证,明确指认了这名罪犯,因为他左手腕上有一颗痣,就在手掌下方。

艾莉克丝放下剪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丈夫的左手腕上,就在手掌下方,有一块小小的伤疤……5

艾莉克丝觉得天旋地转。之后,她突然想到,真奇怪,她应该立刻就得出这样肯定的结论:杰拉德·马丁就是查尔斯·勒梅特。她知道,她已经迅速地接受了这一结论。各种不相干的片段在她的脑中旋来荡去,就像是在拼图一样。

买房子的钱——是她的钱——只是她的钱,她将无记名债券委托给他保管,甚至她的梦境都显现了真实的意义。在她内心深处,那个潜意识的自我总是惧怕杰拉德·马丁,希望能从他身边逃开。也正是这个自己,去向迪克·温迪福特寻求帮助。这也正是为什么她能够如此轻易地接受这个事实的原因,没有怀疑或犹豫。她会成为勒梅特的另一个受害者。也许,很快……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差一点喊出来。周三,晚上九点。那个地下室,上面的石板能够轻松地抬起来。他以前曾把一个受害人埋在地下室里。星期三晚上都已经计划好了。但事先有条不紊地将它记下来——简直是神经错乱!不,这合乎逻辑。杰拉德一向都会在备忘录上记下要做的事,谋杀对他来说和其他的生意没什么不同。

然而是什么救了她?什么事儿可能救她,让他在最后一分钟起了怜悯之心?不。刹那间,答案她已然知晓——老乔治。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她的丈夫会勃然大怒。毫无疑问,他已经事先做好准备,告诉他遇到的每个人他们第二天要去伦敦。随后,老乔治却出乎意料地来干活,跟她提起了去伦敦一事,然后她否定了这事儿。当晚除掉她太冒险了,老乔治会对别人讲起那段对话。可这是怎样的死里逃生啊!如果她没有凑巧提起那件小事儿——艾莉克丝浑身哆嗦起来。

接着,她像石头一样僵住了。她听到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她丈夫回来了。

一瞬间,艾莉克丝呆若木鸡,然后她悄悄踮着脚走到窗前,从窗帘后面向外张望。

是的,确实是她的丈夫。他正笑着哼唱一首小调。他手里拿着的一把新铁铲,几乎让这个惊恐的女人吓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艾莉克丝出于本能,迅速就得出了结论。今晚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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