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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10 07: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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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莎士比亚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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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试读:

前言

早在《捕风捉影》问世之前,意大利和欧洲各国已经流传着克劳第和喜萝类型的故事。克劳第本是属于骑士文学中的英雄人物,他和喜萝的终成眷属,该是英雄美人的风流韵事。但是来到莎士比亚的笔下,克劳第这位英雄人物身上的光彩就一层层剥落,最后终于显现了一个纨袴子弟的原形。

他还没上场,听使者那一番夸耀的介绍,仿佛当真是出类拔萃的骑士之花了。这个青年骑士上场后表示他情有所钟,可是莎士比亚顺手插上一个闲笔,用淡淡一句话,显示他首先关心的是女方的父亲[1]“有没有儿子?”直到他确切得知喜萝是独养女儿,是墨西拿总督的惟一的财产继承人之后,他的“爱情”这才成熟了,可以公开表白了。

他的求爱、求婚,是地地道道按照封建统治阶级的那一套方式进行的:委托居间人包办。在这个喜剧里,显得更为可笑的是,那位居间人替代当事者求爱时还戴上了一个隐瞒身份的假面具。于是结成了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事;经不起坏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克劳第就信以为真,在举行婚礼的圣坛前,当众侮辱新娘。经过一番曲折,最后是大团圆。新娘把面罩摘下——她复活了,又可以公开露脸了,他却仅仅嚷了一声:“又是一个喜萝!”一句忏悔的话都没有。他心情是那样轻快。嬉皮笑脸地找班尼迪说他那低级趣味的笑话去了。

莎士比亚不想重复英雄美人的滥调。他推陈出新,在英雄美人旁边另外树立了一对欢喜冤家的生动形象,用喜剧性的夸张手法,但是不乏细致的笔触,写出了这两人怎样从各不相让的唇枪舌剑,转化为相互钦佩的爱慕。尽管《捕风捉影》还保留着英雄美人的故事框架,他们的好事多磨推动着戏剧情节的进展,但是使全剧有声有色、充满着喜剧气氛和时代气息的,却是贝特丽丝和班尼迪这一条情节线。这真可说是喧宾夺主,鹊巢鸠居。原来的英雄美人只得靠边站些。

流传下来的文献资料表明,当时观众也的确一开始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戏剧家所匠心独创的男女主人公身上,因为他们认识到这里的一对才是属于他们那一个时代的新人:

只要贝特丽丝和班尼迪一出场,

看哪,一眨眼[2]

就挤满了池子、楼座、包厢。

我们看到了这一对情人的思想感情怎样相互呼应,他们俩的结合是建立在相互了解上。更可喜的是,他们的陷入情网,意味着从各自的偏见中摆脱出来,性格得到成熟的发展。这也就是意味着,纯朴的爱情培养了情操,提炼了思想意境。

十六世纪末期的英国已经走上了向资本主义发展的道路,宗教改革(英国和罗马天主教会割断关系)之后,没落的封建阶级勾结着国内外的天主教反动势力曾经做过几番挣扎,却并没有能挽回他们失败的命运。当舞台上的班尼迪坚持摆出憎恨异性的姿态时,这么说道:

哪怕用火烧,也烧不掉我这个想法。我宁可为了这个信念死在火[3]刑柱上。

对于当时的观众,也许仿佛在听人偶然说起一个早已被忘却了的可怕的噩梦吧——虽然这时候,在反动势力大本营的欧洲南部,天[4]主教会还在实施残酷的宗教迫害;虽然离《捕风捉影》首次上演不过四十年的光景,天主教的反动势力,集结在“血腥的玛丽”周围,在英国曾经又一次反扑,燃起熊熊烈火,公开烧死了三百个“异教徒”。

天主教会的反动势力再不能那么作威作福了,只是千百年来它所强加于人们的形形色色的思想束缚,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彻底清除的。就拿中世纪思想体系里的禁欲主义,这个庞然大物而言吧,虽说终究被打垮了,可还是阴魂不散,还盘踞在一些人们思想意识深处,在那里继续作祟。因此在这时期的人文主义作品里,就有可能把这一封建残余势力——伪装了的禁欲主义——揭露出来,作为嘲弄的对象,作为喜剧的绝妙题材,博取台下的观众的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比起题材相仿的《爱的徒劳》来,在《捕风捉影》里,喜剧因素和现实生活有了更紧密的结合。这里出现了这么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到处拿独身主义作标榜,拿爱情和婚姻作为讥嘲的话题,两人一见面,就摆出痛恨异性的姿态,唇枪舌剑地斗了起来。人家批评他们骄傲、固执,仿佛这是“个性”问题,实际上这里主要还是封建意识形态(禁欲主义)残余的一种表现——通过个性,细微曲折地表现出来。

这一点,莎士比亚是分明给他的观众有所指示的。当这一对自作聪明的青年男女摆出异性厌恶者的姿态信口开河时,他们的思想总是不自觉地和一些宗教迷信观念混杂在一起。贝特丽丝想像自己被圣彼得迎进了天堂,天堂里住的是不娶不嫁的天使,“日子过得真美”!

班尼迪认为在口头上吃了贝特丽丝的亏,对她进行攻击时,更是从最阴暗的迷信观念里取得了他的精神武器,他诅咒她是女妖魔:“……容得她留在这世上捣乱,大家都会觉得那地狱简直清静得像一座[5]圣殿,甚至为了想躲到地狱里去避难,会特意犯下了罪。”等等。

总之,在男女主人公身上,这一种思想上的消极落后的东西,和只有在历史上升时期才能充分表现出来的生气蓬勃的欢乐心情是不相容的——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原来你是在跟自己的心儿作对!”[6]

这里就构成了人物性格的喜剧性矛盾。他们本是可爱的青年,富于时代的朝气,然而他们偏又太不自量力了,竟想凭他们那一份聪明,跟大自然的规律、人的天性作对:取笑爱情,否定爱情——想做到天主教会专制统治所做不到的事。结果证明,被推翻的不是自然的规律,而是他们那站不住脚的谬论。他们是自己反对自己,自投罗网;一切假清高、假正经的姿态,一切聪明伶俐、能说会道,都不顶事。

观众眼看这一对漂亮人物终于受到捉弄,彼此堕入情网,最后,落到这么狼狈不堪的境地,不得不当场撕下那一种自欺欺人的异性厌恶者的姿态,向爱情屈服了事,这里就有着叫满堂捧腹的笑料——台上的笑声和台下的笑声打成了一片。剧中的亲王设计捉弄他们两个时说道:

顶有趣的是,让他们彼此以为对方为自己害了相思;其实根本没[7]有这么一回事……

仿佛这一对青年男女的结合完全是由于喜剧性的误会,可是剧作家却正是在这里再一次高举起人文主义者反禁欲主义的大旗:爱情。胜利属于爱情。

这个喜剧所揭露的基本矛盾该是人文主义的先进思想对封建意识形态(禁欲主义)的进一步深入的斗争,喜剧从这里获得了它的现实意义。剧中的主要人物自欺欺人,有情硬充无情,这里就有了喜剧性格,从而产生了喜剧因素;又通过“误会”,发挥得淋漓尽致;清新可喜的题材,圆熟的艺术手法,两者结合起来,成功了一部出色的喜剧作品。

在贝特丽丝和班尼迪这一对新人物中,更值得注意的是贝特丽丝。她所标榜的独身主义往往有着内在的合理因素。在她那些沾上宗教色彩的奇谈怪论底下,我们几乎可以隐隐听到妇女不甘心于自己的屈辱的命运,喊出了要求男女平等的呼声:

不,除非上帝给我定做一个男人,不拿泥土做材料才行。一个女人要认一块泥土做她的主人,还要服从这块绷硬的泥土的管教,岂不[8]伤心!

就连她那最荒诞不经的说笑打趣,有时也有值得深思的地方。阿拉贡亲王跟她半开玩笑地说:“小姐,就嫁给我吧,你怎么说?”谁能想到她竟是“童言无忌”、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儿女,这样回答道:

不行,殿下,除非让我平常日子里,另外再有一个丈夫;您是个[9]大贵人,好比一件讲究的礼服,舍不得天天穿上身……

谁听说一个姑娘敢于把丈夫当做开玩笑的题材,把他比做一件可以随便替换的衣服呢?但是在夫权社会里,男人却公然把妇女当做随时可以替换的玩物;贝特丽丝在这里只是把男人的不合理的特权,用同样荒唐的反话——妇女的不容许的特权——指出来罢了。

她那些精彩的俏皮话,不仅妙趣横生,招来满堂笑声而已,她那逗人的、富于感染力的笑声更成为她的一种特殊的批评武器。你听,她是怎样“唆使”喜萝去对付封建包办婚姻的:只有当对象合乎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做女儿的才不妨顺水推舟,装得恭而敬之地答应道:“爸爸,由您做主吧”;要不然的话,还是再行个礼,这样回禀道:[10]

爸爸,这可得由做女儿的做主啦!

她最爱笑,发出一阵阵明朗的笑声,甚至在睡梦中都会把自己笑醒了。对于她,明朗的笑声已成为一个最突出的、富于社会意义的性格特征了。

爱笑、爱说笑话的贝特丽丝,在莎士比亚所创造的一系列优秀的女性群像中,鲜明地表明了她是一个属于新时代的女性。

[1] 见第一幕第一景。

[2] 狄格斯(L. Digges)所作,收入1640年版莎士比亚《诗集》。

[3] 见第一幕第一景。

[4] 例如在1572年,莎士比亚诞生后八年,法国巴黎发生了“巴托罗缪之夜”的惨剧,封建统治者一夜之间,屠杀了两千多个新教徒(胡格诺教徒)。

[5] 以上两段引文见第二幕第一景。

[6] 见第五幕第二景。

[7] 见第二幕第三景。

[8] 见第二幕第一景。

[9] 见第二幕第一景。

[10] 见第二幕第一景。

Much Ado About Nothing

捕风捉影

剧中人物

廖那托  墨西拿总督

安东尼  他的兄弟

喜萝  他的女儿

贝特丽丝  他的侄女

唐·彼得罗  阿拉贡亲王

巴塔舍  他的侍从

唐·约翰  他的庶弟

杜勃雷  警官

弗吉司  警佐

法兰西斯神父

教堂司事,使者,巡丁,小童,侍从等

场景

墨西拿

这一喜剧的“剧中人物”并不见于最早的“四开本”(1600)和“对开本”(1623),是十八世纪初,莎剧的第一个编纂者罗氏给加上的。

贝特丽丝(Beatrice),拉丁文女性教名,意为“祝福者”,恰好和她情人的教名“班尼迪”相对。班尼迪(Benedick),拉丁文,意为“受祝福的人”。克劳第(Claudio),拉丁文教名,意为“跛者”。从性格方面来看,其人少有主见,易生猜疑,诚然是有缺陷的。卜拉丘(Borachio),名字从西班牙语“borrcho”(喝醉)而来,意为“喝醉的”人,他在遇到巡丁的那一场戏里,当真喝醉了。

唐·彼得罗(Don Pedro 1236~1285),阿拉贡国王。阿拉贡王国位于比利牛斯山脉之南,西邻西班牙,面积不大,但当时国势强盛,意大利半岛南部,西西里岛,和撒丁尼岛,都曾在它的控制下(1000~1496)。当时西西里岛处于法国压迫之下,1282年3月30日晚祷时分,全岛人民起义,岛上的法国人尽被杀戮。此即历史上有名的“西西里晚祷”事件。阿拉贡国王彼得罗听到这一政变消息,率军占领西西里岛,击败法军舰队,把政治中心设立在该岛东北岸的城市墨西拿(Messina)。

Don(唐)加于姓氏前,是西班牙人对贵族或绅士的尊称(犹如我们所说的某大爷),这里为醒目计,在尊称和名字间加用一圆点。

莎士比亚并没有在喜剧中把唐·彼得罗处理成历史人物。

第一幕

第一景 宅子前

[墨西拿总督廖那托,女儿喜萝,侄女贝特丽丝上。一使者随上]

廖那托 (手持一信)这信上说,阿拉贡亲王唐·彼得罗今儿晚上就可以来到墨西拿了。

使者 这时候他也快到啦。我从他那儿赶来的当儿,也不过还差这么二十来里路。

廖那托 你们此番出兵,损失多少将领?

使者 那地位高的一个也没有,有名气的并无一人。

廖那托 旗开得胜,又是全师而归,那真是双料的胜利了!这信上还提起一位佛罗伦斯的青年,名叫克劳第的,看来唐·彼得罗对他倒是十分器重呢。

使者 确实对他十分重用;凭他那个人才,也当真受之无愧。别看他年纪轻,所作所为,哪一个年轻小伙子能及得到?看模样儿,羔羊儿一头;上到战场,可活活是一头雄狮。要把他那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处都说给你听,只怪我这舌头太不济事了。

廖那托 他有一位伯父在这儿墨西拿,让他听了这些话,他可要大大高兴啦。

使者 他伯父那儿我早已送了信去,看他真是好不欢喜,到后来,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反而一阵子心酸——

廖那托 掉下眼泪来了?

使者 一连串的眼泪哪。

廖那托 真是天性的自然流露。最没有虚伪的就是那让眼泪洗过的脸了。欢喜得哭了,比了别人哭,你笑,可不知好多少呢![1]

贝特丽丝 (上前)请问,那位“摆花架势”大爷从战场上回来了没有?

使者 (一怔)小姐,这个名字儿倒没有听说过——军爷中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廖那托 侄女,你打听的是哪一位?[2]

喜萝 姐姐指的是帕度亚的班尼迪大爷呀。

使者 啊,他也一起来啦,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的。

贝特丽丝 从前他在这儿墨西拿,公开宣布,要和小爱神较量一下,说是那小爱神丘比特见了他就望风而逃,吓得连箭都不敢放了。[3][4]我家叔父的小丑听得了他说这些大话,还拿着钝头箭替小爱神打抱不平呢。——请问,他这次打仗,杀了多少人啦,吃掉了多少人?可是我只消问:他杀了多少人?因为,可不,我早就答应过,他杀死多少人,全都由我吃下去,我包办。

廖那托 说真话,侄女儿,你把班尼迪大爷也挖苦得太过分了;他可是要来找你算账的呢,这还用说。

使者 这一次打仗,他也立了大功呢。

贝特丽丝 那大概是你们那些发霉的军粮多亏他帮忙“消灭”的吧。他是第一号大饭桶,吃饭的本领可真了不起啊。

使者 他可也是个了不起的军人呀,小姐。

贝特丽丝 在小姐面前,他倒是个了不起的军人;可是碰见了爷儿们呢?

使者 在爷儿们面前是大爷,男子汉中间是男子汉——他一身装满了各种美德。

贝特丽丝 说得对,他还塞满一肚子稻草;稻草之外,还有——唉,别提了吧,反正咱们都是要吃饭的人。

廖那托 (发觉使者有些动气)军爷,你可千万别把我侄女的话当真。她跟班尼迪大爷两个可是说笑惯了的;这一对儿除非不碰头,碰在一起,总是少不得唇枪舌剑、一句顶一句地斗了起来。

贝特丽丝 唉,可惜他从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上次我和他较量了一下,杀得他走投无路,三魂六魄险些儿全丢了;要是他现在还剩下那么一点儿灵性,冷啦,热啦,还懂得照料自个儿,那就叫他好好地守住了那点儿灵性吧——他的本钱都在这里了;这么着,他跟他的马儿,总算还有个区别,人家也好把他当做个有理性的动物。眼前[5]他又跟哪一个搞在一起啦?听说他每隔一个月要换一个把兄弟呢。

使者 有这回事儿吗?

贝特丽丝 有的,太便当啦。他交朋友,就像他戴帽子,说换就换,永远跟着时髦走。

使者 小姐,我明白啦,原来这位大爷没能把名字写上你的诸亲好友的芳名录。

贝特丽丝 对啦,否则我可得把我的书房都一起烧啦。可是请问你,如今是哪一个跟他混在一起?总有那种轻狂的小伙子愿意跟他一起鬼混的吧?

使者 他总是跟那位尊贵高尚的克劳第在一块儿。

贝特丽丝 老天呀,他准会像瘟病一样把人家缠住了。他比流行病更容易染上,一染上了,人就马上疯狂起来。上帝保佑尊贵的克劳第吧!比不得伤风感冒,要是他“感染”上了班尼迪,不破费他一千个金镑只怕他这病还好不了呢。

使者 小姐,我只想能跟你交上个朋友。

贝特丽丝 很好呀,好朋友。[6]

廖那托 侄女儿,你是怎么也不会害瘟病、发疯了。

贝特丽丝 不,除非冬天里也会有人中暑。

使者 瞧,唐·彼得罗来到啦。[唐·彼得罗亲王率庶弟唐·约翰,贵族青年克劳第,班尼迪上。侍从巴塔舍等随上]

彼得罗 好廖那托大人,你这是迎接“麻烦”来啦。这年头,大家碰见亏本的事儿,躲避都来不及,怎么偏是你上前来招揽!

廖那托 可难得看见像殿下这样高贵的“麻烦”光临舍间!一旦“麻烦”去了,留下来一身轻松;可是等到你一走之后,我就只剩下发愁的份儿,仿佛有多少欢乐全叫你带走啦。

彼得罗 你可真是太喜欢跟“麻烦”攀交情了。——这位就是令爱吧?(向喜萝致意)

廖那托 正是小女——她的妈不止一次跟我这么说起过。

班尼迪 大爷,你可是心里有点儿放心不下,才请教尊夫人的?

廖那托 哪有这样的事儿,班尼迪大爷;因为那时候呀,你还是个娃娃呢。

彼得罗 班尼迪,这一下你可招架不住了。这么一说,我们不难想到,如今你长大成人,该是个什么角色了。一眼就看出,这位小姐就是她爸爸的女儿。小姐,你真该高兴,因为你长得活像你高贵的爸爸。(和廖那托父女谈天,退后)

班尼迪 (自语)就算廖那托大爷当真是她的爸爸,她也决不愿意她的脸蛋儿换上他那一副尊容——哪怕把整个儿墨西拿都给她。

贝特丽丝 怎么,班尼迪大爷,你还在那里只顾唠叨吗?并没有哪个理会你呀。

班尼迪 怎么,我那亲爱的“傲慢小姐”!你还活着吗?

贝特丽丝 有班尼迪大爷那么丰盛的酒菜在供养她,“傲慢小姐”能死得了吗?天下最有礼貌的人也不由得要傲慢起来——只要一碰见你。

班尼迪 这么说,“礼貌”准是个两面派了。可是,对你说了吧,除了你,不管哪位小姐,个个都看中我;我倒是愿意摸着自个儿的良心,发现我这人不是生就一副硬心肠;因为说实话,她们我一个也不爱。

贝特丽丝 那真是女儿们天大的运气!否则她们让一个厚脸皮的求婚者缠住了,那才叫受罪呢。我感谢上帝,还有我那冰冷的心肠——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跟你志同道合。我宁可听我的狗向一只乌鸦乱咬,也不要听一个男人在我跟前口口声声发誓他爱我。

班尼迪 上帝保佑你小姐永远抱定这副心肠!这样,这一位或是那一位大爷,本当命中注定要给抓破脸皮,如今可以逃过他的灾难啦。

贝特丽丝 要是碰到像你这么一副尊容,抓破了,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呀。

班尼迪 哎呀,学舌的八哥可以拜你做老师啦。

贝特丽丝 算我是会说话的鸟儿,比起像你那样的牲口来,总还高出一头吧。

班尼迪 我的马儿要是能跟你那条舌尖比——马不停蹄地说个不停,扯个没完,那就好了。可是你只管扯你的吧,老天哪,我到此为止啦。

贝特丽丝 眼看斗不过人家了,夹着尾巴就溜了;你那一套本领,我早领教过啦。

彼得罗 (和主人谈得很愉快)那么就这么讲定了,廖那托。克劳第大爷,班尼迪大爷,我的好朋友廖那托留你们一起住下来。我跟他说,我们在这儿至少要打扰一个月呢;他却满腔热情,希望会发生什么情况,好多留咱们住几天。我敢起誓,他这些话决非虚邀,完全出自一片真心诚意。

廖那托 我敢说,你今天起了誓,将来决不会让你反悔。[向唐·约翰]容许我向你表示欢迎,王爷;你已经跟令兄亲王言归于好,那也就是我应该竭诚招待的贵宾。

唐·约翰 (冷漠地)谢谢你。我不会说话,可是我谢谢你。

廖那托 殿下,请你领先一步。

彼得罗 让我搀着你的手,廖那托,我们一起走吧。[除班尼迪,克劳第外,众下]

克劳第 班尼迪,你有没有看仔细廖那托大爷的闺女?

班尼迪 看是看见了,可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克劳第 她不是一位挺文雅的小姐吗?

班尼迪 你还是像一个正人君子那样,要我向你只说正正经经的老实话呢;还是要我照向来的老规矩,摆出一副痛恨女性的姿态来发表一通?

克劳第 不,我求你啦,公公平平地说句话。

班尼迪 好,那么老实说,我看她是矮了些儿,不能捧得她太高;黑了些儿,十分光彩的赞美落不到她身上;再说,小不点儿的个儿,又不配太大的恭维。我能给她说的一句好话只能是:她要不是长得像她本人,一定很难看;可是正因为她是她本人,不是别人,我就不喜[7]欢她。

克劳第 你别以为我这是在跟你打哈哈。请你正正经经告诉我吧,你觉得她好不好。

班尼迪 你是打算把她买下来吗,干吗只管问起她呢?

克劳第 全世界的财富能买得到这么一颗珍珠吗?

班尼迪 当然啰,还可以奉送一只安放珍珠的锦匣呢。可是你说这样的话,是心里亮堂堂的呢,还只是满口胡言,把盲目的小爱神说[8]成猎兔的好手,把打铁的弗尔甘说成是出色的木匠?说吧,你要别人怎样跟你帮腔?

克劳第 在我的眼里,她是我从没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姑娘了。

班尼迪 我现在还可以不戴眼镜看东西,可是我却看不到这一位姑娘好在哪里。她那位堂姐,就是太泼辣了,比凶神还狠,要是讲起漂亮来,正像一个是三月阳春,一个是十二月暮冬,这个要比那个强多啦。可是我希望你不至于打算讨老婆吧——对吗?

克劳第 只要喜萝愿意嫁给我,即使我发过誓,一辈子不结婚,只怕我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班尼迪 事情已经落到这么个地步了?难道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不是甘愿捧着一顶绿帽子,在那儿提心吊胆?难道我别想看到一个六十岁的童男子了?好吧,没说的,要是你爱自投罗网,那么往里[9]钻吧,到礼拜天去唉声叹气怨你的命吧。瞧,唐·彼得罗回来找你啦。[唐·彼得罗上]

彼得罗 你们俩不跟着我们进宅子去,倒在这儿谈些什么秘密话?

班尼迪 这可说不得,除非殿下命令我。

彼得罗 好,拿出你的忠心来吧,我命令你。

班尼迪 听着,克劳第伯爵。为了朋友,像哑巴一样守住秘密,我做得到,也希望你信得过;可是殿下要我拿出忠心来——听见没有,拿出忠心来!(向唐·彼得罗)他是在闹恋爱了。跟谁闹恋爱呢?这就该殿下自个儿去问他了。他回答你一句话,短得很,“跟喜萝”——廖那托的矮得很的女儿。

克劳第 要是有这么一回事,已经让他这么说出来了。

班尼迪 这可叫人想起故事里的一句话来啦,殿下——“既非这样,又不是那样;呃,老天在上,万没有除了那样还有这样的道[10]理。”

克劳第 除非一眨巴眼我变了心,老天在上,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

彼得罗 那很好呀,要是果然这样。你爱这位小姐,这位小姐也决不会让你错爱的。

克劳第 殿下,你说这话是为了试探我吗?

彼得罗 老天在上,这是我的心里话。

克劳第 那么殿下,我说的也是肺腑之言啊。

班尼迪 那么凭着我的三心二意、五脏六腑起誓,殿下,我说的话也一样算数。

克劳第 我觉得,我真是爱她。

彼得罗 我知道,这位好姑娘值得你喜欢。

班尼迪 我可看不出,为什么要把她爱上了,也不明白这位好姑娘有什么好喜欢的;哪怕用火烧,也烧不掉我这个想法。我宁可为了[11]这个信念死在火刑柱上。

彼得罗 你可永远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硬是跟天下的美人儿过不去。

克劳第 他要不是一味跟人顶牛,他那个角色也就扮演不下去了。

班尼迪 有一个女人生下了我,我得感谢她;把我抚养长大,我也要多多向她道谢。可是要我为了女人的缘故,在额头上长出一对角,[12]或者是无形之中,胸口挂了一样装饰品,那我只好请小姐太太们多多原谅啦。我不愿对哪一个女人瞎猜疑,免得对不起她;所以我宁可对无论哪个女人都信不过,免得对不起自己。把话说完了——我可因之吃不完、穿不完啦——我情愿一辈子做光棍。

彼得罗 听我说,总有一天,我会眼看你想女人想到面黄肌瘦的。

班尼迪 有了气恼,害了病,挨了饿,也许会叫我脸上失去血色,殿下——可是决不会因为害了相思!要是你们能够证明,有一天我因为“爱情”这玩意儿消耗的血液,连赶紧喝酒都恢复不过来,那就听凭你们用诗人写情歌儿的那枝秃笔,挖去我的眼睛,把我代替那瞎[13]眼儿丘比特,挂在窑姐儿的门口当招牌吧。

彼得罗 好,要是有一天你这个信念垮掉了,那就小心给人终生当做话柄吧。

班尼迪 要是果然有那么一天,我就听凭你们把我当一头小猫,吊在皮袋子里,给大家做箭靶子,谁把我射中了,就拍一拍他的肩膀,夸他一声“圣手”。

彼得罗 好吧,咱们往后瞧吧:——[14]

  到头来,那公牛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班尼迪 公牛也许会,可是我班尼迪是个有理性的人,要是也会让人牵着鼻子走,那么听凭你们把牛犄角拔下来插在我的额头上吧;还听凭你们把我满脸涂上油彩,再在我这脖子上套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就像人家写“好马出租”那么斗大的字儿:“快来看娶了老婆的班尼迪!”

克劳第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一定会气得你把一对牛犄角到处乱撞了。[15]

彼得罗 要是小爱神还不曾把他的箭在威尼斯一起射完,那你今天这漫天大话可得让你叫苦连天啦!

班尼迪 那时候眼看就得天翻地覆啦。

彼得罗 好吧,让时光来收拾你吧。眼前,好班尼迪大爷,请你到廖那托那儿走一遭,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晚餐的时候,我准到——他为了铺排酒席,当真很费了一番工夫呢。

班尼迪 如此说来,办这件差使,我倒多少还有些头脑,那我就敬请——

克劳第 “福安!自家中发”——假使我有一个家的话。[16]

彼得罗 “七月六日,小弟班尼迪顿首。”

班尼迪 得啦,别损人,别损人啦。你们说话老是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以后你们再要嚼舌头,拾牙慧,先问问自个儿的良心吧。我可要少陪啦。[下]

克劳第 殿下,现在我可以求你行个好了。

彼得罗 我对你是一片关怀;只要你开口说,

希望我给你办好什么事,那么,

不管多么难,我也要为你尽一把力。[17]

克劳第 殿下,请问廖那托有没有儿子?

彼得罗 喜萝是他的独生女,惟一的继承人。

你真喜欢她吗,克劳第?

克劳第            啊,殿下,

当初你率领大军去平定叛乱,

我也曾用一个军人的眼睛望着她,

     虽然也动了心,只因为艰危的任务

摆在当前,顾不到那儿女私情;

如今从沙场回来,那冲天的杀气

已经烟消云散,全都化作了——

一缕缕柔情蜜意,叫我只想着

青春妙龄的喜萝有多么娇艳,

才明白原来我出征前,已对她钟情!

彼得罗 瞧你,一下子就不差于一个大情人,

也不怕长篇大论地听得人好腻烦。

你爱上了好喜萝,就一心一意吧;

我答应给你向她和她爸爸去求婚,

包管你娶到你的心上人——你方才

三弯九曲的开场白,就为这好事儿吧?

克劳第 你对于情人真是太好、太体贴了——

鉴貌辨色,抓住了情人的心病!

要不,我一见钟情有多么突然,

不知道该怎样把心迹再三表明。

彼得罗 搭桥,只要能沟通两岸不就够了?

最有效的帮助就是对症下药;

能解决问题,就是好;总之一句话,

你害了相思,我替你把相思医。

听说今晚上,廖那托家里要举行

一场假面跳舞会,我化装一下,

冒充你,对好喜萝说,我是克劳第;

凑近她,倾吐一个情人的爱慕:

甜蜜的情话,像火焰一般热烈,

她的耳朵,迷住了;芳心,打动了;

然后,我再找她爸爸,向他去求亲,

结果是称心如意,她属于了你。

好,就这样,让我们着手去进行。[同下]

第二景 室内

[廖那托,他的兄弟安东尼自左右方上,碰见]

廖那托 啊,兄弟!侄儿呢——你的儿子呢?他把音乐师找齐了没有?

安东尼 他正为这个在那儿忙着呢。可是,大哥,我有一个新鲜的消息,你连做梦也想不到。

廖那托 是好消息吗?

安东尼 是好是坏,那还得等将来才能分晓;可是单看门面儿,倒是不坏——外表挺美呢。方才亲王跟克劳第两个,在我家花园里,那浓密的树荫下一条小路上,一边儿散步,一边儿谈心;有好多的话让我的一个当差的听了去——亲王告诉克劳第说,他把我家侄女儿——你的喜萝爱上了,打算在今儿晚上跳舞的当儿向她表白爱情;要是她这方面接受了,他就打铁趁热,抓住时机,立刻到你那儿来开口求婚。

廖那托 告诉你有这么回事的家伙,头脑是不是清楚?

安东尼 是一个很精明的家伙。我可以把他叫来,你自个儿当面问问他。

廖那托 不,不必了;事情还没有透露出个眉目,我们只当听到的是梦话。可是我要先去嘱咐一下我的女儿,那么万一真有这回事,她也好拿个主意,该怎么答复。你去跟她说吧。[安东尼下][安东尼的儿子及乐师上]

侄儿,你知道你分内的事儿了吧?——(向乐师)啊,对不[18]起,对不起,朋友,请跟我一块儿走吧,等会儿少不得还要借重你的本领哪。好侄儿,这会儿大家手忙脚乱的,请你留心照管些吧。[同下]

第三景 室内

[唐·约翰及随从亢拉德上]

亢拉德 哎呀,我的爷!碰到了什么凶神恶煞,害得你这样没完没了的愁!

唐·约翰 唉,说不尽的是那不顺眼、不趁心的事儿——叫我怎能愁得完呢。

亢拉德 所以你得看开些呀。

唐·约翰 看开些又怎么样呢,就有天大好处到手了吗?

亢拉德 即使不好说药到病除,至少也可以让你咽下这口气。[19]

唐·约翰 我真不懂,像你这么一个自称“土星照命”的人,居然也会借道德的教训来医治人家心头的创痛!我没法掩饰自己的为人。我愁我的,那是因为我胸中有了气恼,谁也别想逗引我笑一笑;肚子饿了,我就吃我的,别人有没有工夫我管不着;困了,我就睡我的觉,哪一个也别想要我去替他当差办事;心里高兴了,就笑我的,可决不赔着笑脸儿去伺候人家的颜色。

亢拉德 话是说得不错,可是这会儿你还是寄人篱下,总不能毫没一点儿顾忌呀。新近你还跟王爷顶撞了一阵子,他开恩收留你,也还没有多少日子,你要不是格外赔些儿小心,那么就是他现在对你怎么宽厚,也还是风里雨里、飘摇不定的。你总得先给自己铺平了路,让自己站稳了脚头,然后才能另作主张。

唐·约翰 我宁可做一朵篱笆上的野蔷薇,也不能做一朵受他栽培的红玫瑰。我宁可狂放任性,让大家唾弃我,也不能假情假意去讨别人的欢心。这么说,我固然算不得是善于逢迎的“真君子”,可谁也不能否认,我是一个没有虚假的滥小人。人家用口罩罩住我的嘴,算是对我“信任”,用木桩缚住我的脚,算是给我“自由”——不,我决不愿关在笼子里唱歌儿。我有嘴,就要咬人;我还有些自由,就要任着我的性子做去。眼前你还是由着我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趁早别来劝我吧。

亢拉德 你不能借你那股不平之气来干他妈的一番吗?

唐·约翰 我全凭胸中这股怨气支撑着呢,我还有什么干不得的。谁来啦?[随从卜拉丘上]

卜拉丘,有什么新闻吗?

卜拉丘 那边正在大摆酒席呢,我才从那儿来;廖那托把王爷——你的令兄——招待得十分隆重。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儿:有人打算攀亲结婚呢。

唐·约翰 能不能趁机下手,捣乱它一番吗?是哪一个傻瓜情愿把一个搅家精抬进家门来?

卜拉丘 哈,就是王爷的左右手。

唐·约翰 谁?那个不可一世的克劳第吗?

卜拉丘 正是他。

唐·约翰 好家伙!那个女的呢,那个女的呢?他看中了哪一个?

卜拉丘 哈,看中的是廖那托的女儿和继承人——喜萝。

唐·约翰 倒是一只早熟的小母鸡!你怎么知道的呢?

卜拉丘 他们叫我去用香料把屋子熏一熏,我正在那儿熏一间有霉气的房间的时候,亲王跟克劳第来啦,手搀着手,不知在商量着什么正经大事。我就把身子往挂毯后面一闪,只听得他们讲定了由亲王出面去向喜萝求婚,但等到手了,就把她让给克劳第伯爵。

唐·约翰 来,来,咱们上那边去——出一口气的机会也许来到啦。我跌倒下去,倒挑那个小子出足了风头。只要让这小子汗毛孔里有一丝儿不好受,我就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你们俩都靠得住,都愿帮我忙吗?

亢拉德 哪怕死,也要替爵爷出力。

唐·约翰 咱们也到宴会上去吧。他们看见我低头服小,更可以开怀畅饮了。要是那厨子的心思跟我一个样,该[20]

     有多好!咱们先去瞧瞧,想出个下手的办法,好不好?

卜拉丘 咱们听候爵爷的吩咐。[同下]

[1] 摆花架势,原文“Mountanto”,剑术用语,指以剑“往上一刺”。

[2] 帕度亚(Padua),意大利北部城市,以大学著称。

[3] 意谓他是女性憎恨者,心房不会被爱情的利箭所袭击。

[4] 钝头箭用以射鸟,不致损毁鸟儿的羽毛。王公贵族家中所供养的小丑,允许以钝头箭作耍。

[5] 中世纪骑士常有结拜兄弟(称“sworn brother”)的风气,彼此盟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6] 意即你是不会给班尼迪“缠住了”吧。

[7] 喜萝是廖那托的女儿,贝特丽丝的表妹,他们两个叫班尼迪在口头上吃了亏,因此他对喜萝没有好感。

[8] 弗尔甘(Vulcan),希腊罗马神话中的锻冶神。

[9] 到礼拜天……怨你的命吧,这句话各家有不同的解释,可能由于礼拜天闲在家里,整日与主妇相对,容易引起腻烦。

[10] “既非这样……”这是古代英国童话《狐狸先生》里一个谋杀未遂犯在受审讯时屡次引用的遁词。

[11] 死在火刑柱上,指中世纪天主教会对异教徒的残酷迫害。班尼迪自比为异教徒,宁愿被烧死也不愿违弃自己的坚决信仰——对于喜萝和其他妇女所持的敌对态度。

[12] 胸口挂了一样装饰品,暗指猎人的号角。“号角”使人联想到长在额头上的那一对不光彩的“角”——妻子有外遇的象征。

[13] 当时英国妓院的招牌上常画着蒙着眼睛的小爱神丘比特。

[14] “到头来……”一句借引自盖特(Kyd)的《西班牙悲剧》(1586),当时这个复仇剧在英国舞台上演出时极受欢迎。

[15] 当时认为威尼斯是欧洲的一个繁华富丽而风气淫荡的城市。

[16] 七月六日,古代的仲夏日,在这天黄昏,大家狂欢作乐。

[17] 当时上层社会总是把财产和“爱情”放在一起考虑。克劳第向唐·彼得罗问了一句含蓄的话:“殿下,请问廖那托有没有儿子?”对方自然领会在这一场合中这话里的用意,回答道:“喜萝是他惟一的继承人。”后来廖那托提议让他的侄女来顶替喜萝,他最自然也没有地随口加上一句:“她是我们兄弟俩惟一的继承人。”就像他当初说:“伯爵,我把我女儿交托给你了;我女儿过门,我那份家私也连带着过了门。”

[18] 廖那托回头才看见了他侄儿找来的音乐师;方才音乐师进来时,他没有注意到。

[19] “土星照命”的人,阴沉忧郁。欧洲中世纪的星相学,以为人的性格由出生时照临当空的星辰所决定;土星被说成是一颗“阴冷、干枯、满含恶意的行星”。

[20] 指他恨不得把宴会上的宾主都毒死了。

第二幕

第一景 大厅

[廖那托,安东尼,喜萝,贝特丽丝上,玛格丽,欧秀拉及众人随上]

廖那托 约翰伯爵没有出席晚宴吗?

安东尼 我没有瞧见他。

贝特丽丝 瞧那位大爷的那副脸色,就像欠他多还他少似的!只要一见到他,我心里头就有一个时辰不是味儿。

喜萝 他的性情也太忧郁了。

贝特丽丝 要是能有那么一个人:一半儿像他,一半儿像班尼迪,那倒是不坏呢。这一个像锯了嘴的葫芦,半天没有一句话;另一个呢,活像给咱家奶奶宠坏了的大少爷,只听得他在那儿哇啦哇啦闹个不停。

廖那托 这么说,把班尼迪大爷的那条舌头割半条装在约翰伯爵的嘴里,把约翰伯爵的一肚子心事掏一半挂在班尼迪大爷的脸上——

贝特丽丝 叔叔,再加上一双好腿,一对好脚,还要有一个鼓满的钱袋。如果有这么样一个男人的话,那么,世上的女人个个都愿意嫁给他了——只要他懂得怎样讨女人的欢心。

廖那托 说正经的,侄女儿,要是你这张嘴老是这样刻薄,我只怕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安东尼 可不是,她这张嘴尖利得过了分。

贝特丽丝 尖利过了分,就算不得尖利,那么“尖嘴姑娘嫁一个矮脚郎”这句话落不到我头上来啦。

廖那托 那是说,上帝干脆连一个“矮脚郎”都不送给你啦。

贝特丽丝 妙啊,不送给我才是正经!每天,朝朝暮暮,我都跪着求告上帝呢——我说:主啊!叫我嫁给一个满脸胡子的丈夫,怎么受得了呢;还不如让我独个儿睡在羊毛毯里来得好!

廖那托 你可以拣一个没有胡子的丈夫呀。

贝特丽丝 我要他来干吗?叫他穿了我们女人的衣裳,来做我的贴身丫头吗?有胡子的再也不是什么青春年少;那嘴边还没长毛的呢,又算不得个男子汉。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我才不要他呢;而一个[1]不到年纪的娃娃呢,他又不要我。所以,我还是从那看熊的手里接[2]受六个铜子赏钱,把他的猴子牵到地狱里去吧。

廖那托 那么说,你是要下地狱了?

贝特丽丝 不;谁知我刚走到地狱门口,就碰到了看门的魔鬼,他头上出了角,像个老王八似的,拦住了我,嚷道:“快上天堂去,贝特丽丝小姐,快上天堂去吧!——这儿可不是你们姑娘家待的地[3]方!”我只得顺手把猴子交给了他,上天堂去找圣彼得了;他把我[4]迎进了天堂,指点我童男子住在哪儿,我们就一起住了下来,日子过得真美!

安东尼 (向喜萝)侄女儿,我相信你是一定会听从你爸爸的话的。

贝特丽丝 那当然啰,我的妹妹理该懂得这套规矩,先恭而敬之地行个礼,然后开言道:“爸爸,由你做主吧。”——不过,妹妹,这也不可一概而论,对方还得是个漂亮的哥儿才行;要不然的话,你还是再行个礼,这样回禀道:“爸爸,这可得由做女儿的做主啦!”

廖那托 好吧,侄小姐,但愿有一天我能看见你嫁了个跟你配对的丈夫。[5]

贝特丽丝 不,除非上帝给我定做一个男人,不拿泥土做材料才行。一个女人要认一块泥土做她的主人,还要服从这块绷硬的泥土的管教,岂不伤心!不,叔叔,我不要男人;亚当的儿子就是我的兄弟,跟自己的兄弟结婚,不说胡话,我认为可是一件罪恶呢。

廖那托 女儿,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要是亲王真的来求你,向你提那件事,你知道该怎样把话回过去。

贝特丽丝 妹妹,要是对方向你求婚求得不是时候,那毛病就出在音乐上——我这是说,如果亲王太性急了,只管缠住你,你就跟他说,什么事儿都有个板眼;你一边儿跟他跳舞,一边儿就借跳舞来回答他。只因为——你听我说,喜萝——求婚,结婚,忏悔,这三[6]部曲就像苏格兰急格舞,慢步舞,五步舞一样。开头是求婚,狂热、兴奋,正像苏格兰急格舞一般,而且也真叫人眼花缭乱;到了结婚的时候,庄重、文静,好比跳慢步舞一般循规蹈矩;于是接着“忏悔”来了,拖着一双软乏无力的腿,跳起五步舞来,越跳越快,一直跳到跌进坟墓为止。

廖那托 侄女儿,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很会冷眼旁观呢。

贝特丽丝 叔叔,我这双眼睛还明亮——我还能够在白天里看[7]得清一座教堂呢。

廖那托 参加假面舞会的人到啦,兄弟;咱们让开些吧。[安东尼下][唐·彼得罗,克劳第,班尼迪,巴塔舍各戴面罩上,唐·约翰,卜拉丘,及其他人等随上][8]

彼得罗 小姐,你愿意跟你的“朋友”走一圈吗?

喜萝 要是你能够步子放轻些,眼色放温柔些,嘴巴闭紧些,那我就愿意奉陪——尤其是当我自己想去遛一圈的时候。

彼得罗 那么要不要我奉陪呢?

喜萝 只要我乐意,我倒是会这么说的。

彼得罗 那么什么时候你才乐意这么说呢?

喜萝 当我看得中你的相貌的时候——上帝保佑,别让那里面[9]的“心子”像外面这“套子”一样难看吧![10]

彼得罗 我的脸罩像斐利门的茅屋,那里面住的是天神。[11]

喜萝 那你的脸罩该是草盖的了。

彼得罗 讲的是情话,要轻声。(挽喜萝至一旁)[12]

卜拉丘 嗳,但愿你真的喜欢我。

玛格丽 可是为你着想,我倒不这样希望,因为我有好多缺点呢。

卜拉丘 说一个给我听听吧。

玛格丽 我总是用大嗓子祷告。

卜拉丘 那我更喜欢你了;大声祷告,让人听见了,也好帮着喊“阿门”。

玛格丽 求上帝给我挑一个好舞伴!

卜拉丘 阿门。

玛格丽 再求求上帝,等跳完了舞,再也别让我瞧见他!怎么没[13]有下文了呀,管事的?

卜拉丘 不用多说了,管事的已经得答复啦。(他们俩转至一旁)

欧秀拉 我早把你认出来啦,你准是安东尼老爷!

安东尼 (戴着面罩)干脆一句话,我不是。

欧秀拉 一瞧你那摇头晃脑的模样,我就认出是你啦。

安东尼 把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在学他的样儿呢。

欧秀拉 除非你就是他本人,你决不能把他那种怪模样学得这么恰到好处。瞧,这一只手,地地道道,正是他那干瘪的手。你一定是他,你一定是他!

安东尼 干脆一句话,我不是。

欧秀拉 得啦,得啦,你一开口说话,就那么富于风趣,难道我还能听不出是你吗?一个人的才德是遮盖得住的吗?算了吧,别出声了,你正是他。高贵的气派总是要流露出来的,怎么说也没用。(他们俩转至一旁)

贝特丽丝 你不肯告诉我谁跟你说这些话来着?

班尼迪 抱歉,这个有些儿不便。

贝特丽丝 那么你也不便告诉我你是谁吗?

班尼迪 暂时还不能说。

贝特丽丝 说我目中无人,说我的俏皮话都是从《笑话大全》[14]那本书上偷来的——哼,这准是班尼迪大爷说的话。

班尼迪 他是谁呀?

贝特丽丝 我看你跟他一定很熟悉吧?

班尼迪 不,请你相信,我才不认识他呢。

贝特丽丝 他从没有叫你发笑过吗?

班尼迪 请问你,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贝特丽丝 他呀,他是亲王跟前的小丑,一个乏味透了的傻瓜。他惟一的本领就是捏造谣言,可是连小孩儿都骗不了。只有那班二流子才喜欢跟他搅在一起——也并非因为他有什么小聪明,只是为了他惯使刁钻促狭罢了。他一方面叫人好笑,一方面又惹人气恼;所以人家一会儿笑他,一会儿就又非揍他不可了。我想他准是混在这一队男男女女里头,我倒是希望他会撞到我手里来!

班尼迪 等我认识了那位大爷,我准把你这些话转告他。

贝特丽丝 太好了!一定得告诉他。顶多让他想出几个恶毒的比喻加到我头上,好出一口气;碰巧谁也不去理会他,或者谁听了也不发笑,这可叫他马上难过得要死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下一只山鸡的翅膀,因为那一夜,这个傻瓜准会气得连晚饭都不吃啦。(传来音乐声)我们得跟上那领队的。

班尼迪 万事都该懂点儿规矩才好。

贝特丽丝 不,要是带头的先不懂规矩,那么到了下一个转弯,我就把他甩掉了。[跳舞。众下。[15]剩唐·约翰,卜拉丘,及克劳第]

唐·约翰 (大声地)还用说,我那大哥爱上了喜萝;他已经把她的老子拉了去,要跟他开口谈这回事儿啦。娘儿们都跟着喜萝进屋子里去听消息啦——只有一个戴面罩子的人还留在那儿不走。

卜拉丘 (悄声地)那个没有走的是克劳第,他的举止我认得出来。

唐·约翰 (走近克劳第)你不是班尼迪大爷吗?

克劳第 你看得很准——正是我。

唐·约翰 大爷,你是我大哥的亲信。他现在迷恋上了喜萝。请你劝告他还是撒手吧,她的身份怎么配得上亲王呢。你要是肯在旁边提醒提醒他,才是个有心人啊。

克劳第 (焦急地)你怎么知道的呢——亲王爱上了喜萝?

唐·约翰 方才我听见他山盟海誓,表示他的爱情。

卜拉丘 我也听得他今夜发了誓:一定要娶她做夫人。

唐·约翰 来,咱们到酒席上去吧。[唐·约翰,卜拉丘同下]

克劳第 (摘下面罩)

我顶着班尼迪的名字,却用克劳第

我自己的耳朵,听得了这痛苦的消息!

正是这回事:亲王是替自己在求婚。

友谊,在别的事情上挺可靠,挺忠信,

临到爱情这正经,可就变了心;

所以是情人,总鼓动着自己的舌根。

千万别请托什么人,用自己的眼睛

去传送衷情吧;因为“美貌”,像妖巫,

可怜那“忠信”,挡不住她的魅力,

化作了火热的情欲;这是每时每刻

都有应验的,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悲苦地)那么,就此永别了,喜萝![班尼迪除去面罩上]

班尼迪 是克劳第伯爵吗?

克劳第 不错,正是他。

班尼迪 来,跟我走,怎么样?

克劳第 到哪儿去?

班尼迪 到近旁的杨柳树底下去,这也无非为了你自个儿的事,[16]伯爵。杨柳枝条编个花圈儿,请问你爱怎么个戴法?把它套在脖子上,像盘剥重利的放债人套着金链条呢,还是把它摔在肩膀上,像[17]将官的肩带?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少不得要请你戴上一戴,因为你的喜萝已经让亲王弄到手啦!

克劳第 我希望喜萝让他称心如意。

班尼迪 哎呀,听你的口气,简直像一个牛贩子卖掉了一条牛似的!可是你认为亲王会这么对待你吗?

克劳第 求求你,别打扰我吧!

班尼迪 哈,这会儿你又变做一个不分皂白的瞎子了!小孩儿偷了那瞎子的肉,他却去打一根柱子。

克劳第 你不走,我走。[垂头丧气下]

班尼迪 唉,可怜,受了伤的鸟儿!这会儿他要躲进芦苇里去啦。可是,咱们那位贝特丽丝小姐,口口声声说是认得我,却又当面认不得我!“亲王跟前的小丑”!嘿?我落得这么一个名声,也许因为我太爱说笑话了——可不是,我这是自取其辱——不,人家哪儿会这么叫我呢。这都是那个坏心眼儿、贫嘴贱舌的贝特丽丝,冒充人家的名义,存心跟我过不去。好吧,我一定要跟她算这笔账。[唐·彼得罗除去面罩上]

彼得罗 喂,大爷,伯爵在哪儿?你瞧见他吗?

班尼迪 殿下,不瞒你说,我已经做了个搬弄是非的婆娘了。方才我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就像一个看守猎苑的老头

[18]儿;我就跟他说——我想我跟他说的也是真情实话——你已经博得那位姑娘的芳心啦;我还说我愿意陪着他到杨柳树底下去,给他编一个花圈儿,表示失恋的悲哀;要不然,把柳条枝儿扎起来,赏他一顿柳条鞭子——他不该打还有谁该打。

彼得罗 该打!他犯了什么错呀?

班尼迪 犯了小学生常犯的过错。一个小学生欢天喜地地发现了一窠小鸟,领着他的同伴来看,结果倒让他的同伴把鸟窠偷去啦。

彼得罗 你把信任叫做犯了过错?那偷小鸟儿的人才是犯了过错呀。

班尼迪 可是把鞭子,连同那花圈儿一起扎好,并没白费事儿:花圈儿可以让他自己戴上;鞭子,他拿来赏给你——因为照我看来,你就是那偷鸟窠的人。

彼得罗 啊,我无非想先教会小鸟儿唱歌,然后把它归还原主。

班尼迪 等到小鸟儿用唱歌来证明了,那时我就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

彼得罗 贝特丽丝小姐在生你的气呢。方才陪她跳舞的一位大爷告诉她,你说了许多得罪她的话。

班尼迪 噢,她才把我糟蹋得好苦呀,哪怕我是个木头人,也会给她气得直跳起来!一株橡树,只要还挂着一片青叶子,也忍不住要回敬她几句。就是我的脸罩子,也差些儿给她骂活了,要跟她对骂呢。她冲着我说——可万料不到我就是我本人——我是亲王跟前的小丑;我比不死不活的融雪天还要无聊!也亏她怎么想得尽这许多,横一句竖一句,把我取笑得体无完肤;我就像摆在那儿的箭靶子,一千支箭朝准我射了来。她一句句话像一把把钢刀,一个个字都刺到人的心尖儿上;要是她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息,就跟她的舌尖一般恶毒,那么她的周围就只剩一片不毛之地了——连北极星都要遭她的殃!我才不愿娶她做我的太太呢,哪怕亚当把还没造孽以前的家私整个儿都给她做陪嫁,也不行。这个姑娘,她会叫赫克勒斯去给她烤肉,对了,[19]还会叫他把他那棍子劈了,当柴烧……得啦,还谈她做什么。你不知道,她就是那穿了粉红裙子的母夜叉。我但愿有哪个博士出来念一[20]道符咒,把她打发到上帝那儿去吧。还用说,容得她留在这世上捣乱,大家都会觉得那地狱简直清静得像一座圣殿,甚至为了想躲到地狱去避难,会特意犯下了罪——可不是,一切骚扰、混乱、恐怖,全都跟着她降临!

彼得罗 瞧,她来啦。[克劳第,贝特丽丝,喜萝及廖那托上]

班尼迪 殿下,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这会儿,不管鸡毛蒜皮那么细小,天涯海角那么远,只要你想得出,有得吩咐,我情愿给你跑腿——哪怕一直跑到了地球的对面去!我这会儿愿意给你从亚细亚洲最偏僻的角落里觅一根牙签回来;愿意给你到阿比西尼亚去量一[21]量护法王约翰的尊脚有多长;愿意给您从蒙古大可汗的脸上拔下一根胡须来;要不,到小人国去给你采办些随便什么小玩意儿——可我就不愿意跟这个小妖精攀谈三句话。你没有这一类差使交给我办吗?

彼得罗 没有,我只想请你陪着我。

班尼迪 啊,老天爷!殿下,这道菜我可不爱吃!——我受不了咱们这位尖嘴姑娘啊![下]

彼得罗 来,小姐,你来;你伤了班尼迪大爷的心啦。

贝特丽丝 是吗,殿下?开头,他为了开心,把心里话全都向我开诚布公了;承蒙他好意,我就不好意思不加上旧欠,算上利息,“双”倍儿回敬他这一片心,所以你说他“伤”心,也真有道理。

彼得罗 你占了他的上风啦,小姐,你占了他的上风啦。

贝特丽丝 你想我能甘拜他的下风吗,殿下?我能让一群傻小子来叫我傻大姐吗?你叫我去找克劳第伯爵,现在我把他带来啦。

彼得罗 啊,怎么啦,伯爵?你干吗不高兴?

克劳第 没有什么不高兴,殿下。

彼得罗 那又是什么呢?病啦?

克劳第 也不是,殿下。

贝特丽丝 咱们的伯爵呀,一不是不高兴,二并非害了病,三说不上快快活活,四谈不到无痛无恙;只是不乐意开口,面上带点儿橘[22]子的气色,心里头有点儿酸溜溜的柠檬味儿罢了。

彼得罗 说正经的,小姐,我想你这一番话倒是把他形容出来了;可是我可以发誓,要是他真有什么想法,那他就想错了。来,克劳第,我已经用你的名义向喜萝求了婚,她的芳心已经许给你啦;我又跟她的父亲去说了亲,承蒙他也答应了。现在只消你选定一个吉日,上帝就给你降福吧!

廖那托 (领喜萝上前)伯爵,我把我女儿交托给你了;我女儿过门,我那份家私连带着过了门。殿下的美意玉成了这头亲事,天使们都来为一对新人祝福吧!

贝特丽丝 开口呀,伯爵,接着该轮到你的台词了呀。

克劳第 默不作声,才是“快乐”的最动听的欢呼声;要是我说得出我心里头有多大快乐,我这快乐反而有限了。(吻喜萝的手)小姐,正像你属于我,我也从此属于你了。我献出自己跟你交换,好常把你供奉在我的心头。

贝特丽丝 开口呀,妹妹,要是你说不出口,那你就给他一个吻,堵住他的嘴,让他也别说话。(克劳第和喜萝亲吻,退往后边)

彼得罗 说正经的,小姐,你那颗心才叫轻松呢。

贝特丽丝 可是呢,殿下,也亏得我这颗傻里傻气的心儿,我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烦恼。我妹妹在跟伯爵咬耳朵说话呢,说是她的心里头有一个他。

克劳第 (回过头来)她倒是这么说来着,姐姐。

贝特丽丝 老天哪,叫得可真亲热!眼看人家一个个都有了归宿,只剩下我一个儿还没着落——谁来可怜我风吹雨打、日晒夜露啊。[23]我还是躲在墙犄角里哭一场吧:“哀哀呀,快找个丈夫呀!”

彼得罗 小姐,我来给你找一个吧。

贝特丽丝 要找丈夫,我愿意做你的老太爷的儿子的媳妇儿。难道殿下没有个兄弟长得跟你一个模样吗?他老人家的儿子才是头等的丈夫啊——就怕女孩儿家不容易接近他们。

彼得罗 小姐,就嫁给我吧,怎么样?

贝特丽丝 不行,殿下,除非让我平常日子里,另外再有一个丈夫;您是个大贵人,好比一件讲究的礼服,舍不得天天穿上身——可是我得请殿下原谅,我这张嘴,是天生说笑惯的,可当不得真啊。

彼得罗 我要气也就是气你闭紧了嘴,像这样有说有笑,才显出你的本色。不用问,你是正当一个快活的时辰里出世的。

贝特丽丝 不,哪儿的话,殿下,我的妈才哭得好苦呢;可是天上刚巧有颗星星在跳舞,我就在那闪闪的星光下落地啦。妹妹,妹夫,[24]愿上帝为你们降福!

廖那托 侄女儿,方才嘱托你的事儿,能不能现在就给办一下?

贝特丽丝 叔叔,请别见怪呀。殿下,恕我少陪啦。[行屈膝礼,下]

彼得罗 真是一位会找快乐的小姐!

廖那托 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忧愁的影儿,殿下。除非她睡着了,她总是嘻嘻哈哈的;就是睡着了,她也并没发呆,听我女儿说起,她[25]常常梦见什么淘气的事儿,把自己给笑醒了。

彼得罗 一听见人家谈到“丈夫”,她就不耐烦啦。

廖那托 啊,她听都不要听!来追求她的人一个个都给她嘲笑得缩了回去。

彼得罗 (灵机一动)把她配给班尼迪,倒是挺好的一对儿呢。

廖那托 哎哟,殿下!要是让他们俩结成了夫妻,要不了一个星期,准会吵得天翻地覆啦。

彼得罗 克劳第伯爵,你打算几时上教堂?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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