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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10 14:5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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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家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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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华梦(二)

海上繁华梦(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海上繁华梦(二)作者:孙家振排版:情缘出版时间: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八回 看跑马大开眼界戏拉缰险丧身躯

话说楚云唱罢曲儿,志和正要问这曲子的来历,觉得一阵异香,又来了一朵名花,年约二十左右,身穿一件蛋青缎子银鼠皮紧身,内衬淡雪妃湖绉小袄;下系元色绉裙,天蓝缎裤子,足上湖色花鞋。打扮得甚是幽净。不长不短身材,一张鹅蛋脸儿,脂粉不施,真是天然本色。一手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大姐,那行路却大大方方的,绝无一些扭捏之态。走上厅来,小大姐问:“那一位是谢大少爷?”志和一见,道:“我认是谁,原来却是天香。怎的到得甚迟?”又把手向幼安一指,道:“这位就是。你在那边坐罢。”

天香把头一点,同小大姐走至幼安面前,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少。”就在背后坐下。小大姐点火装烟,自不必说。幼安本来是个目中有妓、心中无妓的人,自从天香到了席面,微微的看了几眼,并不作声。天香虽然是个妓女,也不喜惹蝶勾蜂,故亦无甚话儿兜搭。小大姐装好水烟,递过琵琶,天香和准了弦,唱了一支《落花园》、一支《游龙戏凤》。幼安始说一声“辛苦!”众人多赞他唱得甚好。天香略略谦逊几句,以下又没有话了。幼安看他人品沉静,尚无青楼中打情骂俏那些恶习,心中暗暗契重。众人却因他不甚风骚,并不十分在意。就是志和,虽是与他相熟,却也没甚交谈。

席中,楚云最是伶牙俐齿,与众人指天说地,讲个不了。志和问他方才唱的那支曲子,出在什么曲谱上边。他说并无古本,乃是自己胡乱诌的,所以其中不通不接的句子很多。冶之等多说:“看不出你小小女子,有此才调。这曲谱得甚有意思,但须起个曲名才好。”志和道:“曲文果还不错,只是若照前人谱上,脱节的地方太多,故而我要问他来历。”楚云道:“我本说是胡乱诌的,晓得什么节拍?你可指点指点,待我将来改过。”志和道:“你唱的第一支不是《新水令》么?《新水令》下边接的应是《步步娇》与《折桂令》,然后方是《江儿水》。那《江儿水》下边还有《雁儿落》一支,才是《侥侥令》。《侥侥令》的下面,尚有《收江南》、《园林好》、《沽美酒》三支,合着尾声的《清江引》,方成一套。如今你只有《新水令》、《江儿水》、《侥侥令》、《清江引》四支,其中脱去甚多,若要改正,很是费力,我看不如将错就错,竟把这支曲叫做《减调相思曲》罢。”冶之抚掌道:“这曲名起得很好,楚云你可不必再改。”楚云点头称是。

旁边逢辰问志和道:“什么曲子里头,有这许多讲究?”志和道:“若像你平日间随口唱唱,有甚交代不过?子细讲究起来,不但曲牌、接拍本有一定,并且还有南曲、北曲两种分别,字眼宫商一些不能相混,这才难咧!”逢辰吐舌道:“如此说来,我以后再不敢唱曲子了,省得在人前丢丑!”志和笑道:“你唱的曲子,又不是你自己撰的,尽你一天唱到晚上。丢甚么丑?无非不甚好听罢了!”逢辰涎脸答道:“志翁休得取笑!我这喉咙怎能及得楚云,所以生角唱不上去,唱了小丑。”

幼安听志和论曲,知他是个惯家,暗想此人举止虽浮,原来胸次却还不俗。后听逢辰自己说会唱小丑,正合着他的身分,不觉看他一眼,“扑嗤”的笑了一声。逢辰觉着,虽然猜不出笑他甚的,也就不再往下讲了。

其时,席上酒已半酣,花小兰、李飞云、梁小玉等都已各散,只剩楚云、岫云姊妹两个与桂天香还没有去。天香已倩小大姐装烟。楚云推称看花,走至庭心,把手向少牧招招,叫他出去,咬着耳朵说了无数的话,方始回席。天香先已走出去了。岫云递个眼色,催着要行。跟楚云的大姐,把水烟管递与少牧自吸,他到外边去关照马夫配好车子,回至厅中,说声:“各位大少爷,散席之后,一同请来。”一手挽着楚云,一手携着岫云,大家微微一笑而去。

志和见叫来的局多已散讫,要与众人拳赌酒。众人多说酒已够了,只有逢辰与他了十大杯抢三,逢辰输了七拳,吃得前仰后合,脚步歪斜。冶之看他已醉,深怕尚要嬲着闹酒,分付园丁拿干稀饭来。各人用过散席,剩下来的残肴,自有园丁收拾。应付的园金、酒资,明日园中有人到栈算取。

一言表过,不必絮提。

只说众人散席以后,除了贾逢辰坐东洋车子来的,其余皆有马车,各马夫多在园门伺候。志和见逢辰已醉得不像样儿,若使仍坐东洋车回去,很不放心,因与冶之说知,三个人一部马车,同到媚香家去打个茶围,略坐片时。等逢辰醒一醒酒,然后回去。其余各人谢过志和,回家的回家,回栈的回栈,共是四辆马车,同时起行。临上车的时候,志和低问少牧:“今夜楚云那边可去?”少牧道:“实不瞒志翁说,今晚安哥在此不便,明日去罢。”志和点了点头道:“明日三四点钟,我与冶之在媚香那边候你同去,可好?”少牧道:“如此最妙。”二人方才分手,各自登车。

少牧与幼安的车,并不兜甚圈子,一直回到栈中。给过车钱,上楼进房,茶房泡上一壶茶来。少牧问幼安:“今日劳动了这一天,身体可还舒服?”幼安道:“今日身子尚好。此刻夜已深了,我们早些睡罢。”少牧答应,拴上房门,宽衣安睡。只因心想着楚云题曲的好处,与在花园内说的无数话儿,翻来覆去,这一夜竟合眼不来。幼安睡在床上,暗想:“少牧与志和等那一班人聚在一处,久后恐怕没有结局。”一心要想早日回苏,不可多耽日子,弄出事来。故此一时也不能安枕,直到两点多钟,方才睡熟。

及至早上醒来,见少牧已经起身,坐在床前那张椅上,拿着一支水烟袋儿吸烟。幼安道:“牧弟,今日起来好早!”少牧推说道:“谅因昨夜多吃了酒,不知如何睡不起来。”幼安道:“多吃了酒,应该贪睡,甚么你反不能睡觉?真是奇事!”口说着话,披衣起床。茶房送上脸水,洗过了脸。用过早点,对少牧道:“牧弟,我有句话,不知你意下如何?”少牧道:“安哥,有甚话说?”幼安道:“我们在苏州动身的时节,原说不多几日就回去的,如今已有一个月了。我想上海也没有甚么名胜地方,这几天顽的够了,再住几时,还待要到那里去顽?故而明后天想动身回苏,你可也是这样意思?”少牧闻言,沉吟半晌,始回答道:“本来我也要想回去了,只因出月初寓沪西商就要跑马,那是上海春秋二季最是热闹的事。外路人多有到这时候到上海来看热闹的,我们既在上海,不可不看了跑马回去。因此还想耽搁几天。”幼安道:“跑马有甚好看!且知他出月几时才跑?”少牧道:“曾见《笑林报》与《游戏报》、《繁荣报》上说是三月初四、初五、初六、初七,只隔得十数天了。我们看过跑马,一准回去可好?”幼安道:“今天是二月十九,如此说来,尚有半个多月。不是我过于多虑,上海的花消很大,那十数天里,你须格外留点儿神,我也陪你再住几时。但是跑过了马,那可不能再耽搁了。不要你闹孩子气儿,一时间又不肯回去。”少牧笑道:“安哥,说那里话来。我们看过跑马,初十左右动身就是。”正说着话,隔房的荣锦衣过来,说起昨日到了一个同寅,约他要一同上京,因此愚园没有去得,未知园中景致如何。幼安道:“园中的景致还好。不知锦翁上京,定于何日荣行?”锦衣道:“大约看过跑马,就要走了。”少牧道:“原来锦翁看了跑马,也要动身。我们也等跑马一过,就要回苏去了。方才正在这里说起。”

三人闲谈片刻,茶房进房开饭,锦衣分付把自己的饭菜,开在一个房中。大家用过,说说讲讲,甚是投机。到了两点多钟,锦衣要到大马路亨达利洋行买些钟表,并千里镜、八音琴等,邀着幼安、少牧同去。幼安回称:“昨日身子劳乏了些,今日不敢出门。”少牧本约志和、冶之三点钟在媚香房中等着,一同到楚云家去,巴不得趁早脱身。乘着这个机会,就与锦衣出了长发栈,一部马车到亨达利去。锦衣买了一座搁钟,一只金表,与些零碎洋货。少牧买了一只外国金镶的金刚钻戒指,足足二百两银子,套在指上。锦衣将金表藏在身旁,余下的东西交与马夫收拾好了,便想回去。少牧把郑、游二人在花媚香家等他的话,与锦衣说知,要他一同前往。锦衣本来无甚别事,遂答应同到荟芳里去。果然二人先已来了,略坐片刻,每人吃了一碗四如春水饺子点了点饥。

少牧恨不得一步就到楚云那边,心里头好像有无数的话去与他说,竟有些坐立不安。志和、冶之会意,遂与锦衣、少牧起身,出了花家,同到楚云院中。楚云一见,眉花眼笑的,与四个人说了好些温存话儿。其时天已黑了,分付小大姐到杏花楼去,叫了一块洋钱一桌消夜,留吃夜饭。四人见他款待殷勤,过意不去,吃过夜膳,替他碰了场和,方才回去。临出门时,楚云见少牧指上带的那只钻戒,晶光夺目,甚是爱他,要少牧照样再买一只。少牧见楚云欢喜,竟把他除将下来,套在楚云指上,送与他了。楚云笑眯眯的谢了一声,暗想:“这种客人不巴结他,再去巴结那个?”从此更留了一倍心儿,要放出十二分的手段来,做到他一个留连忘返。少牧那里得知,就是幼安也防不到少牧已经落在楚云手中,只想看过跑马,一同到上海的人,自然一同回去。

光阴如箭,这半个多月的日子,很是易过。那天已是三月初了,志和、冶之本来包着马车,锦衣也向龙飞马房从初四起包了三天轿车。少牧想要到善钟去包,幼安说是太费,不许;后来只替楚云去包了三天橡皮轮快车,连酒钱共是三十六块洋钱,瞒着幼安,并不使他知道。

自己到了初四饭后,与幼安在四马路马车行中,叫了一部木轮的皮篷马车。这车价甚是便宜,连酒钱只花了两块洋钱,一样如飞的到跑马场来。但见场上边人山人海,那马车停得弯弯曲曲的,不知有几百部儿,也有许多东洋包车在内。车中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村的俏的,不知其数。还有些少年子弟,坐着脚踏车在场边兜圈子儿,瞧看妇女吊膀子的。又有些乡村男女,与着一班小孩子们,多在场边搭着的木板上头,高高坐着,真正看跑马的。至于那些大人家出来的宅眷,不是坐在马车上瞧,也有到泥城桥堍善钟马房洋台上面出资观看的人。这座洋台,每逢春秋两季跑马,必招看客登楼观看。第一日、第二日,每日收洋二角,第三日收洋三角。去的人却也不少。

少牧与幼安两人停了马车,就在车上略看一番。只听得耳朵边上一阵喧哗,场上的人万头攒动。远远瞧见跑马厅上跑出八匹马来,起初原是一线齐的,不到半圈,渐渐分出先后,跑至十分至七,只有一匹黑马与一匹黄马在前。及至一圈跑到,乃是黄马第一。骑马的人,身穿红衣黑裤,头上戴的帽子,只因离得尚远,看不清楚。

幼安瞧罢,微微一笑,对少牧道:“牧弟,你见了没有?谅来一次这样,下次也是差不多的。

我们既经见识过了,何须再去看他?还是到张家花园走走去罢。”少牧道:“安哥,要到张园很好,倘要再看跑马,明日本来还要出来。”幼安道:“今日天气很热,明天防要下雨,不来也罢。”少牧道:“这是一年只有两次的事,我们又是难得到此,何妨再来瞧瞧。”幼安道:“既然你心上喜欢,且待明日再说。”遂分付马夫动身到张园去。

进得园门,下车向别处闲走了一回。那些看跑马的马车,一部部都也来了。少牧要在安垲地大洋房内泡茶,幼安嫌他太觉热闹,一定要到老洋房去。因至老洋房坐下,园丁泡上茶来。这老洋房的面前,乃是一方空地,约有三四亩田开阔,四边种些树木。前面是个荷池,左旁是通安垲地的一条马路,右旁是条花径。花径里边,曲曲折折的有两三条小桥、三四座茅亭,那景致倒还幽净。老洋房的隔壁,是全玻璃窗的两间花房,那花房中种着无数外国花草,姹紫焉红,甚是好看。

幼安、少牧吃过了茶,复又散步一回。因见天要夜了,登车回栈。一路之上,马夫因还接有后趟生意,只在四马路兜了一个圈子,匆匆的就送到栈门。幼安也不计较,给过车资,由他自去。少牧心上因当日没见楚云面儿,觉得不甚开怀。等着茶房开过夜饭,晓得锦衣一时决不回来,推说他约在天仙茶园看戏,偷空跑至楚云院中,问楚云:“今日可曾出来?怎的没见?”楚云回说:“是三点钟出外,四点半钟在安垲地靠窗泡茶,五点半钟方回来的。志和、冶之、锦衣、逢辰,与媚香等众姊妹们俱在那边,都说如何不看见你。谅你又与那姓谢的进城去了。”少牧道:“我今日何尝进城!因在老洋房里泡茶,故此你们一个不见。这都是姓谢的性情古怪,他嫌安垲地人多,才到老洋房的。”楚云道:“姓谢的,你不过与他朋友罢了,他要往东,你就跟着往东,却撇得我一个人冷清清的。我想你也说不上来。明日你在栈中不出来也罢了,倘若出来,到了张园,莫要再到老洋房去,那是我们不过去的。”少牧道:“明日出来,我一定到安垲地等你,你也千万莫要不到。我想看看替你做的那身衣服可还称身。”楚云道:“我包着三天马车,怎的不去?除是大雨,不得出门。”

二人正在说话,听得玻璃窗上一阵雨点声响,天公当真下起雨来。少牧道:“你才说下雨,甚么果然就应了你口?天不早了,我要去了,且等明日张园见罢。”楚云拉住他道:“你不听见自鸣钟才敲十一点么?你着甚慌,就要回去?敢是怕那姓谢的有甚说话?”少牧道:“朋友相交,何言‘怕’字。你听雨声甚大,故我急欲回栈。”楚云道:“下雨有甚要紧!你不是没有在这里住过的人,不回去也不妨事的。”回头叫老娘姨端整稀饭,与二少爷吃。老娘姨传话出去。不多时,相帮端上一小铜锅稀饭,一碟火腿,一碟熏鱼,一碟椒盐花生肉,一碟皮蛋。老娘姨服侍少牧吃过,楚云也吃了一碗。那雨越发下得大了,少牧这夜竟又没有回去。

明日,整整的又下了一天大雨,出不得门。不但楚云这天没坐马车,少牧也在房中坐了一日,与楚云并娘姨们叉了八圈小麻雀儿。到得晚上,楚云要到丹桂看戏,嬲着少牧同去。少牧回他天雨。楚云把自己穿的那件玫瑰紫呢一口钟与少牧披了,虽是短些,尚可将就。唤娘姨到弄口喊了一部东洋车,陪着他一同前往。看到十一点钟,雨还没有住点,依旧双双回院。

少牧又在院中住了一宵,初时还想着幼安在栈寂寞,且恐回栈时见面为难,把甚话儿推托。争奈楚云有心要离间二人,说话之间,半讥半刺的嘲着少牧,说:“人家怕父母拘束,妻妾吵闹,不敢在外过夜,那是有的。姓谢的是个朋友,你竟受他管束,令人羞也不羞!”少牧被他说动了火,竟把幼安抛撇在九霄云外,故第二夜住在院里,反比隔夜安心了好些。

只是春宵苦短,及至一梦醒来,早又天已过午。但见一轮红日照耀满窗,天气略觉冷了些些,却已晴了。少牧心上很是得意,与楚云说知饭后一同出去。楚云应允,不过不肯同坐在一部车上,说是青天白日,旁人瞧见不雅。叫相帮另去叫了一乘橡皮轮亨斯美车。午饭已过,楚云梳好了头。

马夫来说马车放在三马路弄口。娘姨服侍楚云更衣,上身穿的是荷花色外国缎棉袄,下身是雨过天青色外国缎棉裤,正是少牧替他做的。穿好之后,向着衣镜中照了一照,对少牧笑微微点点头儿,说声:“我们去罢!”少牧看他打扮好了,越显得十分娇媚,心里头已甚喜欢,又见他临行的时节那副笑脸,真把人魂灵儿也勾得过去,不由不愈加着起迷来,说声:“我们就走!”喜洋洋的出了院门,登车而去。

楚云在前,少牧在后,先向四马路兜了一个圈子,方到跑马场边,将车歇下。这日是跑马的末一天了,昨日又是下雨,人人都没出来,今日故更热闹,比第一天看的人又多了十分之二。少牧停车的前面,就是锦衣的马车。少牧见了,正想下车去与他说话,后面忽有人大呼:“杜少翁,你也来了!”回头看时,乃是志和、冶之。还有一人,年纪甚轻,身穿淡湖色外国缎棉袍,白地蓝花漳缎马褂,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那帽上钉着一块霞,价值连城;眼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里头衔着一支吕宋烟,这烟咬嘴是金星玛瑙的;足上天蓝缎套裤,元色漳绒旗圆式鞋子。品貌风流,衣披潇洒,也与少牧点头,少牧却不认得他。三人将车停住,一齐跳下车来,走至少牧那边。志和问他是几个人一同来的,少牧把手向楚云的马车一指,回说是与楚云同来。又附着志和的耳朵问:“这穿漳缎马褂的是甚么人?”志和道:“此人姓屠,别号少霞,本地人氏。家财万贯,可算得富甲一城。”

那屠少霞见了少牧,虽然与他胡乱点首,也因从没见过面儿,细问冶之此人是谁。冶之与他说明,二人始又重新见过,各说了几句仰慕的话。志和对少牧道:“我们今天来得不巧,听说第五次马已跑过了,第六次尚有好一刻耽搁,呆呆的停在这里做甚?不如到张家花园去弯一次儿,回来再看可好?”屠少霞道:“我本约林黛玉等都在张园,此刻不知到了没有,正想去看看他们。”冶之向少牧一瞧,道:“你不是一个人独自一车来么?我们因屠少翁的马车,被他贵相好花笑春坐去,故此三个人坐了一车,觉得很不舒服。若是你也要到张园里去,我想与你一车可好?”少牧大喜道:“我一个人正是寂寞,你肯坐在我的车上,那是很好的事,有何不可!”冶之含笑跨上车去,果与少牧并肩坐下。志和、少霞说他不合拆了姘头,轻轻的在肩上打了两下,回身各自登车,分付马夫快行。少牧在车上向楚云做个手式,叫他一同前去。楚云会意,也叫马夫将车开放,都向张家花园而去。

这日从园门外马路为始,接至安垲地大门,那马车停得水泄不通。挨挤了有半刻多钟,方才挨了进去。各人下车入内,果见林黛玉、金小宝等凡是有名的妓女,都在那里泡茶,身上穿的衣服,俱是簇崭新的,很甚夺目。花笑春与黛玉坐在一张桌上,少霞看见,走过与他搭话。楚云也走到这一边来,要想拣张桌子,谁知一张也没有空的。只听得东壁厢有个大姐高呼:“先生,可要到这里坐?”却是跟花小兰的阿素,那小兰也在旁边桌上吃茶。楚云点了点头,回身要走,被靠窗口坐着的媚香、艳香姊妹两个看见,各人把手招招,说:“这边也还有个座儿。”楚云没了主意。因见少牧与志和、冶之多在媚香、艳香隔肩那张桌上,遂决定到窗口边来,一面差娘姨去回覆阿素,说客人叫他坐在那边,不过来了,免得阿素多心见怪。阿素见冶之等多在那厢,手中拿了一支水烟袋儿,从人丛中挤得过来,点了个火,递与冶之。冶之接过,吸了两筒,与他说了几句闲话,将烟袋交还,阿素接着自吸;又同楚云、媚香讲话。独有艳香却不甚去理会于他。

少顷,荣锦衣、康伯度、经营之、贾逢辰等,也都先后到园。众人好不兴头,坐了一点多钟,始各渐渐散去。少牧与志和等依旧同行,冶之仍与少牧一车,路上边说说谈谈,甚是有趣。行至斜桥已过,不多路就是跑马场了。冶之见坐着的乃是亨斯美车,忽然要想拉起缰来。马夫因今日路上人多,欲待不许,怎禁得冶之性起,一定要拉;马夫无奈,把缰绳双手递过。冶之接着,照法拉动,如飞而去。及到泥城桥下堍,少牧要停,冶之说:“停在过桥沿浜的安康里口,那边有些住家野鸡,很是好看。”遂一直车过了桥,正要转湾,不防迎面来了一部船车,转湾角上又来了一部轿车。冶之慌了手脚,缰绳扣得过紧了些,勒伤马口。那马负痛往前一奔,与船车上的那一匹马撞个正着,四蹄发起蹶来。轿车正在转湾,一时收不住缰,也巧巧的撞在一处。但听得“豁喇”一声,竟把冶之马车上的车杠撞断。那车子翻下地去,马已跑了去了,冶之、少牧一

莫言可作逢场戏,着意须防行路难。

毕竟不知冶之与少牧性命如何,溜缰的那一匹马,可闹出别的祸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龙华寺广结香火缘高昌庙盛赛清明会

话说冶之与杜少牧同坐着一部马车,从张家花园回来,冶之自己拉缰。到得泥城桥,想要在浜口暂停,不料下桥转湾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部船车,湾角上又冲下一部轿车,冶之慌了手脚,手中的缰绳紧了些儿,勒伤马口;那马往前直奔,三部车撞在一处,把冶之马车上车杠撞断,车子翻下地去,冶之、少牧滚倒街心。那一匹马已溜了缰,如飞而去。马夫也跌下车来,急忙忍着疼痛,向前赶去。后边楚云、志和等许多马车,见前面少牧的车撞翻,大家勒住了缰,停在一边。志和慌忙下车,动问二人跌得甚么样了。早有巡捕过来,把那闯祸的船车、轿车一齐扣住,观看二人伤势若何。只见冶之跌伤左臂,少牧磕损了右膝,幸喜多是实地,尚还没甚紧要,并且头面均未受伤,不至血污狼藉。志和把他二人扶起,见满身多是灰沙,替他略略拍去。那溜缰马,已被马夫设法牵了回来。巡捕问明,虽没闹祸,但马夫不应任从客人胡乱拉缰,漫不经心,几乎弄出性命交关的事来,因此要与船车、轿车一同带到巡捕房去。冶之解说不依,只得与马夫说明,倘然捕房要罚,不论多少洋钱,叫马夫到栈房去取;撞坏的车杠修理,也是冶之出钱。马夫始哭丧着脸,收拾车辆,手牵着马,跟了巡捕自去。船车、轿车中坐着的人,也多跳下车来,听凭马夫驾着空车,同赴捕房。少不得多要罚几块钱,儆戒他们下次。一言表过不提。

再说冶之、少牧二人,没了马车,冶之自然回至志和车上,依旧三个人一车。少牧只得与楚云同车。楚云因天已将晚,并见少牧受伤,说不出不许他坐,勉强叫娘姨扶他上车。问了几句痛痒相关的体己话儿,说:“你方才跌下去的时候,吓得我魂不附体。如今可还没事,明儿我要到虹庙烧香,保佑你无灾无病才好。”说毕,更把双手向少牧的膝上抚摩。少牧很是感激着他。只因跌了一交,身子究竟不甚舒服,无心再看跑马,分付马夫就此回去。后边冶之也是一般,并不耽搁,各自散归。冶之等到艳香那边坐了一回,艳香暖了一壶热酒与冶之吃,嘱他吃酒之后,就在床中安睡,不必回栈。志和、少霞各归各人的相好地方住宿。

少牧与楚云回至院中,膝盖疼痛,寸步难行。楚云亲自与他泡了一杯糖汤,伏伺吃下,名为白糖饮,取糖能和血,不至瘀血积滞。又命相帮到带钩桥大街姜衍泽堂药店北号,买了一张加料宝珍膏,此膏善治跌打损伤,效验如神,上海只有衍泽堂一家出售。老店在南市小南门外大街,带钩桥乃是分店。相帮买了膏药,另外又买了两角洋钱麝香,三个钱老姜,回院交与楚云。楚云替少牧解开裤脚,看膝盖上跌有碗大一块伤痕,颜色青中带紫,轻轻替他先用老姜在伤痕上擦过,后将膏药揭开,把麝香渗向中间,贴在伤处,再把裤脚扎好。稍停,觉得舒畅了些。

楚云要留他仍旧住在院中,少牧不允。分付相帮打了一乘轿子,送他回栈,扶上楼梯,时已十二点钟,幼安早经睡熟。听得房外有脚步声响,在床上动问是谁。相帮回说:“杜二少爷回来。”

幼安披衣起身,开了房门,见少牧一跷一拐的扶在相帮身上,步进房来。幼安大惊,急问:“为何这等狼狈?”少牧进房坐下,在身旁摸出两块洋钱轿钱,给与相帮去讫,始向幼安把坐马车跌伤之事说了一遍。幼安摇了摇头,并不去抱怨他,只问:“前昨两夜,住在那里?现在身体如何?”少牧支吾回说:“前夜在平戟三公馆里头,昨夜在熊聘飞那里叉了一夜麻雀。现在身体尚好。”幼安明知他随口撒谎,也不提破于他,只说:“夜已深了,身子既受了伤,早些睡罢。”少牧巴不得他有此一句,乘机脱了衣服,上床安睡。

到了明日起身,膝盖上尚隐隐作痛,不能行动。在栈房中静坐了一天。幼安请平戟三来,替他开了一张药方,叫茶房撮了一服药来,煎好吃下。一连数日,那伤急切不能全愈。幼安屡想回苏,无奈看着少牧这般光景,万难动身,只得安心再住几天。直到五日以后,方能稍走几步。七日后,始渐平复。

正是流光如驶,已是三月半了。那日早上,茶房递进一个帖来,乃是荣锦衣今日约往龙华寺游玩,在船上设宴请客。幼安问少牧:“可能出去?”少牧回说:“勉强可以走得。”幼安因龙华是上海的著名丛林,闻得景致十分幽雅,又是锦衣的主人,故也允着同去。二人用过早膳,锦衣又差荣升催请,说:“船在老闸桥戴生昌码头。”二人点头答应,各自换过一套衣服。幼安在前,少牧在后,出了房门。荣升扶了少牧下落扶梯,唤两部东洋车,拉到戴生昌码头。幼安给过车钱,少牧由荣升扶下车来,又扶着他一步步慢慢上船,锦衣出舱迎接。

船中已有平戟三、李子靖、熊聘飞,与一个北边口音的人在内。问起是江苏候补道、满洲人毓春,别号秀夫,与锦衣同寅,就是前天从北京来的。后来志和、冶之也都到了,冶之跌伤了手,也还没有大愈。锦衣见客已到齐,动问众人可要带局。志和说自然要带,遂唤船家取笔砚来,自己先把媚香的局票写好,问冶之是否叫花艳香还是小兰。冶之说:“你既叫了媚香,我怎能再叫别个?”志和点头,又把艳香的局票也写好了,再替锦衣、子靖、聘飞一一写过。幼安仍旧是桂天香,少牧是巫楚云。毓秀夫初到上海,尚无相好,志和替他荐了一个百花里的小清倌人,叫花小香。书写的当,交与荣升上岸去叫,一面分付船家端整酒席入座。

只因那些局隔夜没有关照,都要梳起头来,耽搁了好一刻儿,方才一个个先后到齐。锦衣令荣升传话船家,将坐船的缆绳带好在小火轮上,生火开行。起初是缓缓的,到了浦心,火机开足,便如弩箭离弦一般,如飞而去。耳旁边只听得呼呼风响,不多时,已是南黄浦了。众人在船饮酒,与各妓女说说笑笑,甚是热闹。幼安生性爱静,叫来的桂天香又是一个极不喜欢打情骂俏、轻嘴薄舌的人,凭着众人顽笑,他却在旁并不作声。后来,众人吃得酒兴愈浓,闹得愈不像个样儿。

幼安有些忍耐不住,走至头舱门口,观看水景。天香也走了出来,站在幼安身旁闲看。但见浦面上往来的船只甚多,也有装货的,也有载人的,忙个不了,无非是为“名利”两字。幼安暗想着:“当初高庙南巡,动问随幸词臣:‘江上的船,共有几只?’词臣回称:‘只有两只:一只为名,一只为利。’说的真个有些意思。世人怎能勘得破名利关头,可以免却许多奔波劳碌。”不觉点头嗟叹一回。

少顷,见巍巍塔影,矗立波心。幼安只道是龙华到了,说声:“好快!”桂天香道:“此处离龙华差不多尚有五里之遥,皆因宝塔甚高,故此远远已经望见。沪上有‘龙华十八湾,湾湾近龙华’的俗谚,真是不错。”幼安道:“原来如此!你到过龙华已几次了?可知旱路是甚样走的?”天香道:“我连这一次是第五次了,旱路上也曾走过。先时是从徐家汇那一条马路,往西向南走的,都是小路,只好坐轿或是羊角小车,不便得很。近来从高昌庙制造局起,新开了一条马路,直接龙华。听说因为龙华有一所子药厂,在彼开了马路,可通车辆往来,却便宜了龙华寺的僧人。到了香汛,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十分中有八分是坐马车去的,一分是东洋车,一分是船,那轿子、小车竟是绝无仅有的了。”幼安道:“旱路去的风景,比着水路如何?”天香道:“旱路上若是清明节在二月天气,近龙华一带人家,多是种桃为生,到了这个时候,一路上桃翻红浪,柳映绿波,流水小桥,闲云野舍,那种天然的画景,真是观之不尽,玩之有余。若是三月清明,桃花已经开过,那就无甚景致,不过夕阳塔影,幽径钟声。可以扑去尘俗,避些叫嚣嘈杂罢了。还比不得水面上去,波光一片,极目澄清,令人心旷神怡,觉得别有风趣的好。”这一片话,吐属幽雅。幼安听了暗想:“此人举止行为,看他甚是清高绝俗,因何落在烟花队中?我如不遇见他也罢,既经与他相识,缓日须把些言语打动,叫他早出火坑,勿在风尘久溷。”遂动了一片超拔之心,暗地里要用好言劝他。此是后话慢题。

再说二人在舱门口小语多时,远见一条桥影,好如卧虹一般,横亘波心。天香说:“这桥是百步桥,如今真个到了。”耳旁边听小轮船上“呜”的放了一声气筒,又是一阵钟铃声响。因桥边水势甚浅,不便再进,遂在浦心下。船夫向小轮上解了缆绳,“骨支骨支”摇上几橹,船头上又撑上几篙,移近岸滩停泊。布好跳板,搭好扶手,方请众人登岸。众人移步上去,不多几步,已是龙华寺的山门。抬头看塔,上贴着“今春传戒”四个大字,写得笔法甚好。山门两旁,摆着许多摊子,也有卖竹器的,也有卖耍货的,也有卖香烟食物的,也有卖杂技西洋景的,甚是热闹。

众人进了山门,便是四天王殿,两壁厢塑着魔家四将,那法身约有一丈多高,十分威武。殿旁摆列无数摊子,卖的都是香烛纸马,看见众人进来,一个个上前兜卖。楚云等每人至至诚诚请了几付香烛,分赴各殿烧香。锦衣同着幼安等诸人,到处随喜。只有少牧因行路不便,就在天王殿暂坐。锦衣等款步进内,便是大雄宝殿。正中供的是释迦牟尼佛,两边十八罗汉,金光灿烂,法相庄严。大雄宝殿后边是三圣殿,供的三世如来,左廊是送子观音殿,烧香的妇女们最是拥挤。志和、冶之走到此处,立定了脚,不肯就行。幼安与锦衣暗暗打个手式,由他们在此观看。二人走到西偏新造的罗汉堂中,看过五百罗汉,重新回至正殿。

其时各妓女香已烧完,却都一个不见。锦衣先曾来过一次,知道他们必在方丈或在女斋堂小坐,故与幼安同到方丈中去。看门阑上悬着一块退光黑漆堆金字的横匾,上写着“方丈”二字。幼安大赞好字,锦衣道:“幼翁,你晓得这写匾人的来历么?我也因他书法甚好,上次来时,问过寺内僧人。据他们说,这两个字,乃是当初一个烧香的僧人所写,并不用笔,乃是把炎钳画成。此僧名唤觉悟,不是个等闲之辈。你可信也不信?”幼安闻言,微笑道:“此种谰语,信他则甚!但这‘方丈’二字,很不易写,竟能写到这个地步,就算他出自仙笔,有何不可!”锦衣点头称是。

二人走进方丈,见正中一座法台,台上列着拂尘禅杖,台下摆有许多交椅,任人闲坐。四壁挂着许多字画,内中有几幅“朝阳补衲”、“夜月谈经”等图,乃是竹禅和尚画的。后面反轩中间,又有一幅“醉菩提”,也是竹禅手笔。正在观看,有知客僧过来招接,并问:“可要在此设斋?”

锦衣回他:“不必。”那僧人分付香火献茶,又端上四盆果品,请二人用茶。二人坐下,喝了杯茶,向知客僧问问寺中胜迹,却也没甚好顽的地方。遂开消了两角洋钱茶金,别过知客。

信步出外,走至纠察所中,但见中间供着一枝戒板。板上写着许多禅门规矩,旁边放那一枝戒杖,规模倒也甚是严肃。出了纠察所,旁边就是斋堂,乃众僧人吃斋之处,一排一排的放着无数板凳。二人略看一番,回身抄出大殿,又到钟鼓楼看了一回。

信步走至塔前,见塔上边游人如蚁。那在第一层上的人,望去宛如四五岁小孩一般。锦衣道:“我们可要上去顽顽?”幼安回称:“使得。”遂抠起衣服,锦衣在前,幼安随后,一层一层的走将上去。到第七层上面,见壁间有一首诗,墨迹未干。二人定睛一看,低低诵道:

浮屠七级势摩空,有客登临顾盼雄。

多少楼台烟雨里,大千世界有无中。

暮云远锁茶山翠,落日斜沉歇浦红。

昂首层巅发长啸,几疑身在上清宫。

下写:“天涯吏隐戟三平升游此偶题。”幼安、锦衣看罢,知道戟三已经来过,先自下塔去了。锦衣极口称赞这一首诗笔力雄浑。幼安也赞不绝声,后来倚在壁间,沉思片刻,说:“可惜没带笔墨,不然,也好和他几句。”锦衣在身旁一摸,道:“我有枝铅笔在此,可使得么?”幼安大喜,双手接过,就在戟三题诗的右面壁上,振笔书道:

龙华古刹景清娱,楼阁参差入画图。

满地云阴天欲暮,淡烟漠漠锁浮屠。

帽影鞭丝去复还,香烟人气满禅关。

闹中取静偏多趣,清磐一声心自闲。

写完,又注一行小字道:“读天涯吏隐题壁句,见猎心喜,得即景二绝,不敢言诗,聊志鸿爪云尔。小东山主幼安谢景石并志。”锦衣看他写毕,收了铅笔,从头至尾细读两遍,说他吐属幽雅,与戟三又是一副笔墨,真是异曲同工,一般都是好诗。幼安闻言,谦逊不迭。

正在谈论,有个小沙弥喘吁吁的跑上塔来,向二人一看,问:“二位可是谢爷、荣爷?”二人回称:“正是。”小沙弥道:“郑大少爷在斋堂设斋,请二位爷用斋。”二人答应,随着小沙弥移步下塔。曲曲折折,绕至斋堂,见志和等已经入座,少牧也进来了。都说:“你们那里去了?这好半天,教人等得心焦。”二人把游塔的话说了一番,又赞戟三诗笔雄健,令人钦佩。戟三连称不敢。锦衣四顾一望,楚云等众妓女依旧一个不见,问到那里去了,志和道:“在女斋堂吃过了斋,现到大殿上铺佛未回。”锦衣问:“如何叫做铺佛?”冶之道:“那是和尚们哄骗愚夫愚妇的名目,仿佛道场中夜课一般,聚集合寺僧人摆鼓撞钟,一同念佛。那也罢了,最好笑的,是念到转佛的时候,那施主也须跟在和尚里头,跑来跑去,说甚么可以忏除罪孽。你们想愚也不愚!”众人都点头含笑不已。移时,斋已用毕,殿上铺佛也已完了。

船家见天色将晚,催请回船。锦衣等遂出了寺门,令众妓女下船,然后各人陆续登舟。船家解缆拔跳,摇到小轮船上,带好了缆,放过气筒,生火开行。回到上海,已是酉牌时分。众妓女也有马车来车接的,也有轿子候在码头上的,也有并没马车、轿子,坐了东洋车回去的。不必细表。

锦衣等上岸之后,正想分手各回,冶之要请同到花艳香家吃酒。少牧回称:“脚上受伤未痊,不便再行劳动。”冶之说:“现有马车,可以让与你合谢幼翁坐着同去。”少牧未便再辞,只得允了。幼安也不好过却,竟与少牧登车同往。其余的人,一个不少。

到得荟芳里,并不再请外客,写好各人局票,分付起手巾入座。席间,锦衣谈起:“明日是清明了,不知此间可有赛会?”志和道:“城隍庙闻得有会,一年三次,乃是清明、七月半、十月朝,会中人叫做上元、中元、下元,共有五尊神像,乃清江司、长人司、高昌司、财帛司、城隍神。会中有的多是些寻常仪仗,没有甚么好瞧。”其时媚香的本堂局还没有去,接口说道:“城里头出的城隍会,又叫做三巡会,果然没甚好瞧。十七尚有城外的高昌会,乃是大南门外迎春庙出的,更是没有瞧头。十八日听说是高昌庙要出会了,会里头有龙船、台阁、看马、阴皂隶、大锣班、解饷官、花十景牌、逍遥伞,并臂香、拜香、三百六十行等,很是热闹,你们可要瞧去?”志和闻言,欢喜道:“可晓得是甚么时候出的?经过的是些甚么地方?”媚香道:“听说是早晨出的,走的地方,多在南市陆家浜马路、大南门马路、斜桥、小木桥一带。”锦衣道:“斜桥不是张家花园那边么?如何说是南市?”媚香笑道:“张家花园地方有条斜桥,西门外一直下去也有一条斜桥,乃是到徐家汇去的大路。你们倘然真要看会,正好坐了马车前去。”志和道:“你到了那一天也去看么?倘然你也要去看,我一定与你同往。”冶之也问艳香可去。艳香、媚香同说:“去去也好。”四个人遂订定了约,隔晚住在院中,一早一同出门。锦衣等也有欢喜看热闹的,约着众人届期同去。幼安决意不往。少牧回说:“且看脚上伤势如何,倘能走动,一定奉陪。”众人说说笑笑,尽欢而散。

流光如电,转眼已是十八到了。志和、冶之隔夜果然住在艳香、媚香房中,天明起来,催二人梳洗过了,换好衣服,吃些早点。那马车是预定着的,已经放在弄口。四人登车而去,到得斜桥,尚只十一点钟。会还未来,这些看会的人,已挨挤得水泄不通。杜少牧与荣锦衣同坐一部马车,先自来了。志和看见,叫应二人,并问少牧:“那晚回去,身子可好?”少牧道:“那夜多吃了几杯酒,回栈安睡,觉得筋骨酸软。谁知明日起身,那膝盖上的伤痕,反竟好了许多。想是多吃了酒,血脉活动的缘故。”志和道:“照此说来,我辈多吃花酒,原来也有用处。”少牧点头含笑。

四人言谈有顷,只听得众人齐说一声:“会来!”先见一面三角大旗远远而至,接着便是冲风弯号,四匹白马,两面大锣,与清道旗、飞虎旗、“肃静回避”牌,及“敕封高昌司”、“加封永宁侯”、“奉旨出巡”、“赈济孤魂”等各牌,又是一道邀锣。以后是马,吹手、马执事、宣令厅风雷火电马、十二旗牌马、对子马、皇命马等,约共六十多匹,走得尘埃滚滚,一线齐的按辔徐行。马后随着七乘轿子,乃是敕厅、印厅、令旗、令箭、巡捕、中军、掌案各官。会轿子过完,耳旁边一阵笑声大作,见来了七个一丈二三尺高的长人,乃是些踏高跷的。第一个装着吕纯阳,肩背宝剑;第二个装的是白牡丹,手中拿了一方白洋绸手帕,扭扭捏捏的引人发笑,乃是《三戏白牡丹》故事。第三个是武生打扮,第四个是武旦打扮,第五个是开口跳打扮,乃一出《三岔口》京戏。尚有两人,一人装着《大香山》中的大头鬼,面目狰狞;一人装着小头鬼,形容奇怪。看的人齐声拍手。高跷过处,锣鼓声喧,龙灯来了。舞龙灯的那一班人,都一色的穿着雪青绉纱小袖紧身,蓝摹本缎小脚夹裤,双条短梁挖花京鞋,年纪均在三十上下,高喝一声:“闲人站开!”一条十八接蟹壳青绉纱扎成的青龙,身上挂着几百面白铜小镜,装做龙鳞,映着日光,照得人眼睛多睁不开来,一路翻腾飞舞而至。正是:

说甚赈孤迎土偶,分明好事耗金钱。

不知龙灯过后,尚有何等会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一席绮筵香温玉软千金孤注蝶舞蚨飞

话说那日的高昌会,果然热闹万分。不要说会中花色甚多,就是那一条龙灯,已觉得异常出色。龙灯过处,便是两座台阁,一座扮的是《凤仪亭》,一座扮的《昭君出塞》。台阁之后,又是一座秋千架儿,四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双手搭在架上,一路翻筋斗而过。秋千架的后面,乃是半副銮驾,二十顶逍遥伞,四顶万民宝盖,都是五色缎子做的。末后又有两顶大伞,四面方旗。那伞上、旗上的字,一是银的,一是玉的,价值甚昂。伞后两座亭子,一座乃是香亭,一座是万民衣亭,亭中供着一件万民朝衣,绣得花团锦簇。万民衣亭过去后,又听得锣声大震,见两个人赤着双臂,臂上托着两面大锣,约有四尺围圆,一路敲动,那便是大锣班了。锣后跟着无数臂香,一个个用铜钩子把香炉钩住,托在臂上,也有四五斤重的,也有十数斤重的,走得多是汗流浃背。臂香会的后面,接着是拜香会了。每人手中捧着一张小小香几,几上供着香烛,沿途朝拜而行,约有四五十名,走得街上香烟缭绕。后随鼓乐一班,一路吹弹而过,声韵悠扬,颇堪入耳。鼓乐过处,来了十块鲜花扎就的花十景牌,花香触鼻。八对阴皂隶,目不转睛的,扮得甚是好看。四对大肚皮刽子手,各人坦开肚腹,手执雪亮钢刀,狠是威武。

刽子手的后边,一人敲着一面大鼓,一人牵着一匹看马,又是一部小车,一员解饷官儿。那推车的头戴草帽,脚穿草鞋,身上蓝洋布大袖道袍,元色绉纱大脚裤。车上装着冥镪,插一面“朝天解饷”的黄绫旗。解饷官身穿天青缎子外套,蜜色宁绸箭衣,蓝绉纱衬衫,头戴晶顶花翎大帽,足穿一双薄底快靴,手中拿着一根马鞭子儿,押着饷车,跟着看马,款步而行。马后随着一队护饷健儿,都是元色绉纱密门钮扣小袖紧身,元色绉纱小脚夹裤,千针帮踢杀虎跳鞋,手中拿一面杏黄绸三角小旗,旗上边写着“护饷”两字,挤挤挨挨的围着解饷官走去。

这都是同治年间西门内茅山殿出茅山会时有的,后来有个好官,姓叶,官名廷眷,别号顾之,做了上海县知县,把此会严行禁止,殿屋发封。如今改入高昌会中。志和等众人看了,暗暗好笑。

艳香在马车上说道:“今日这会,果然好看!但我听得人说,尚有三百六十行会首,为甚没有看见?”冶之把手向前一指道:“那不是三百六十行来了么?”艳香等在车上站起看时,果有无数不三不四的人,远远而来,及至走近,见扮着许多医卜星相、渔樵耕读,与那卖杂货、卖盐婆、摇船婆、采桑女等,老着面皮,倒也狠像,引得看的人笑声大作。直至三百六十行过完,方是六房书吏、二班、三班、判厅、朝房、六执事、提炉、符节、冲天棍、舍工、奶茶军健、遮头伞等各种仪仗。一顶八人抬的绿呢神轿,轿后两匹跟马,这会方才过毕。足足走了一点多种。

那些看会的人,见会已过完,大家一哄而散。斜桥的那条马路,本来不甚开阔,一时遂拥挤不开,冶之恐马车在人丛中万一又要闹出祸来,分付停在一旁慢走,少牧也是一般。直到街上的人散个尽绝,方命马夫起行。忽然后面赶上两部马车,大呼:“杜少翁、郑志翁,你们往那里头去?”

少牧等回头看时,一部车上,是贾逢辰与一个年纪三十上下、身穿湖色缎子十行棉袍、蓝漳缎马褂、头戴一副金丝眼镜、没有见过的人;一部上是屠少霞与花笑春,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姐。志和瞧见,在车上起身答道:“我们想回去了,你们怎样?”逢辰道:“这时候有一点钟了,肚子里饥饿得很,想与白湘翁、屠少翁到一品香吃大菜去。你们可肯一同前往?”志和尚未回言,冶之道,“我们肚中也饥饿了,同去何妨!”逢辰又问杜少牧、荣锦衣道:“少翁、锦翁可去?”少牧、锦衣本要回栈吃饭,怎禁得冶之、志和帮着逢辰,不许他们各散,二人也就允了。一共是四部马车,从西门马路取道法兰西大马路,过带钩桥,向四马路而行。艳香、媚香的马车,跟在后边。

到得一品香,下车人内,各人开了菜单。逢辰请艳香等一同吃饭,又写局票叫花小兰、巫楚云、花影娇等同来。那戴金丝眼镜的人叫了一个公阳里清倌人小花巧玲。众人动问此人名字籍贯,回称姓白,别号湘吟,又号湘岑,湖北黄州人氏,在江苏候补,乃是一个通判官阶。语言漂亮,对答如流。志和等见他是个官场中人,甚是敬重。吃过番菜,艳香等各自散去。

湘吟要邀众人同到张园游玩,众人见与他虽是初交,很要朋友,况且各人闲着无事,这日又是礼拜,张园必定热闹,故此都愿前去。湘吟大喜,让众人出了一品香,登车同到张家花园。少牧等在安垲地泡茶。冶之与湘吟到弹子房打了三盘弹子,乃是湘吟输的,逢辰便要罚他今夜请酒,湘吟满口应允,说准定在花巧玲家,就请众人同去,冶之、志和、少霞三人都允下了。锦衣因另有聚丰园应酬,决意不去。少牧也要告辞,逢辰等那里肯放,湘吟更不许他走。在安垲地坐了一回,天要黑了,马夫进园说:“没有带得灯烛,不知可就要回去?”众人同说:“我们都要走了。”大家上车而回。到石路公阳里口下车,少牧别了锦衣,同着众人进弄。锦衣独自一人,到四马路聚丰园去。按下不表。

只说少牧与湘吟等,一同来到花巧玲家,入房坐下。跟巧玲的娘姨名叫阿秀,本来也是个有名妓女,嫁了人,不安于室,又出来的,如今已是二十四五岁了,自知年长色衰,因此买了一个小清倌人,招接几户熟客,生意倒也不甚落寞。湘吟与他姘识已有半年多了,十分要好。这夜见众人进房,除逢辰常常来往,晓得他的名姓,余多没有见过。一个个动问明白,令巧玲敬了一遍瓜子,自己每人倒上一碗茶来,装了二盆水果,绞过一道手巾,又替逢辰开了一只烟灯。应酬得很是周到。

湘吟叫取笔砚,点菜摆酒。阿秀眉花眼笑的问:“点好了菜,几时来用?”湘吟道:“今夜就吃。”阿秀道:“今日有个外路客人到此,早间已经吃过酒了。小先生的场面,每日有一台酒已是很好,今夜有了两台,真是睡里梦里没有想到。不过吃酒是本家的好处,我们房间里人,一点儿占不得光。你明儿最好再替小先生碰几场和,照应照应才好。”逢辰道:“白大少爷当真照应的是小先生么?我看不要瞧小先生的分上,还是瞧在你的分上,替你今夜就碰场和可好?”阿秀把眼睛向逢辰一斜,微笑答道:“贾大少爷,可是当真?就算湘吟是照应我的,今夜替我碰一场和。”湘吟向阿秀一望,道:“‘湘吟’二字,你怎的乱叫起来?”阿秀笑道:“叫你湘吟,打甚么要紧?我还要叫你阿湘哩!阿湘,你今夜吃了酒,一定替我碰和!”湘吟还没有回他,逢辰连称“算数”。

催阿秀将菜单交给相帮叫菜,端整把台面摆好。

一共是少霞、少牧、冶之、志和、逢辰,连湘吟乃是六客,并不添请外人。等到菜席一来,就此起手巾入席。各人写票叫局,仍是日里头在一品香叫的那几个人。冶之因逢辰叫的是花小兰,阿素嬲着他要转局,少不得转了一个。少牧叫的楚云,在席面上说起好几天没有和酒,要少牧翻台过去,装装场面。少牧不允,楚云一定要他答应。逢辰听见,说道:“今夜这里散了台面,尚要碰和,来不及了,况且二少爷的心上又是不愿,不如明日也替你碰场和罢。”楚云道:“吃酒碰和,是一样的,贾大少爷,明日你可保得他么?”逢辰道:“甚么保不得他?今儿这里白大少爷的和,也是我说下来的,明天二少爷怎能教我丢脸!”楚云道:“既然如此,我就拜托着你。”逢辰道:“一准在我身上。”少牧见逢辰说得斩钉截铁,不便再说,也就允了。移时,楚云等先后回去。

众人吃过干稀饭散席,少牧要想回栈。逢辰拖住他道:“你明晚不是要替楚云碰和么?今夜湘吟的和,我想你须应酬了他。明儿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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