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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1 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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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宁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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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声甘州

八声甘州试读:

前言

《八声甘州》是狄公新系列的作品。狄公在历史上断刑狱,解冤情,涉及

万七千人,却无人喊冤,一时间传为佳话。他是赫赫有名的青天,也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更是我的初心。

年幼的时候,我最早接触的狄公故事便是高罗佩的《大唐狄公案》连环画,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这位青天有着深深的崇拜和敬佩,后来更是开始自己创作关于他的故事。当人们描述自己心中的偶像时,往往就会希望他更加完美。我也不能免俗,所以我将狄公塑造成一位最睿智慈爱的长者,也是帝王最为倚重的重臣。他在变幻莫测的朝堂生活中踏步前行,他在各种诡谲的案件中抽丝剥茧,他爱世俗生活却也平易近人,偶尔还会有一点孩子气。他可能是我们身边看起来最为平凡的老人,但是真正的危难时刻,他却能挺身而出,化危解难,是实实在在的国之鼎鼐。《

声甘州》中狄公身边的探案助手分别是秦凤歌、沈听松和赫云图。他们各有各的特点,或活泼外向却有些莽撞冲动,或沉稳镇定却有些不善表达,或机敏安静却有些自卑。他们都是最为优秀的年轻人,虽然还需要在历练中成长,但他们代表着未来的希望,希望他们能够一直陪伴狄公走下去。

而书中我最喜欢的角色除了狄公,就是女主角木巫女。木巫女虽然身负血海深仇,但是却能在民族大义面前忘却自己的私人仇恨。在和反面人物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她巧妙地周旋于各股势力之间,提示狄公瓦解阴谋,就连狄公也不得不称赞她是一位“奇女子”。而书中其他几位女子,如丹珠和小桃,也各有各的特点,她们果毅勇敢,看重大义,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就是我想告诉大家的。

全书文字十六万字有余,第一次驾驭这么长的作品,不足之处定然有许多,希望大家不吝指教,让我在不断学习中进步。

最后,祝大家开卷有益!远宁

〇一

年十二月五日一

漫漫古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在前行,在马车旁边护卫的是两个武士,这二人均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行动起来身姿矫健,就如同两只机警的豹子,他们一路上都在紧张地留意四周的情况。不多时,其中一骑飞驰而去,似乎前去探路,驾车的年轻人也是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惊扰了车中之人的休息。

两边是漫漫黄沙,植被稀疏,远远还能听得到驼铃清脆的响声,那是各地的商队往来不绝的象征。

甘州是西域通商的必经之地,往来人马繁多,狄公和从前一样,将钦差的行辕远远地丢在后面。他本是自凉州而来,不久前才在那里解决了一桩大案,但他心上并无案件解决的轻松,反而添了几分忧虑,只是不能随便对人言明。此时他坐在车中看似闭目养神,实际上却思忖着一路上遇到的情况——凉州那边有沙匪横行,经过官军的围剿,已经肃清不少,但是也难保这些人在重压之下逃离原来的路线转移到甘州这边来,需要提点甘州的守备多注意些。而甘州的长史是郭震,这是个在边关风评极好的人物,在圣上那里也极得眼缘,估计下一任的大都督就会是他……

这时候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狄公猛然睁开了眼睛,从车窗向外看了看护在他马车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秦凤歌是狄公现在身边的护卫,一张英气的面孔上还略带一点稚气,十七八岁的模样,不过身形已经长得如同青松一般挺拔,皮肤略微有点黑。

秦凤歌出身名门,乃是胡国公秦叔宝的重孙,本是在神都金吾卫中做一名校尉,巡护京师,也算是少年得意,前途无限,只是半年前却闯下宗祸患来。

神都这地方,天上落下片瓦来砸到的都很有可能是个官员或者是皇亲国戚。而这官家子弟多了,惹出的乱子也多——尤其是那些风头正健的氏族子弟。

据说京兆府府尹当日一个头有两个大。当然,往后的事情让他的头更大,因为他谁都惹不起——无论是胡国公府还是梁王府。武氏一族风头正劲,而胡国公秦氏一族是世袭的爵位,由于是李唐老臣,家族之势也渐渐颓微,不过即使这样,也断然没有让人欺负到头上的道理。

秦凤歌本是家中这一辈最小的孩子,排行十八,家中的人都称他为小十八,自幼被父母兄姐们疼爱得要命,也长了这小少爷执拗的性子,他那双大眼睛里从来就揉不得沙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秦凤歌惹到的麻烦和武

思家的人有关——那是梁王武三思的某个表侄,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还打伤了女子的丈夫,端的是耀武扬威,别人还不敢管,却被秦凤歌拿下揍了一顿,绑住并送到了京兆府衙门。

事情他做得没错,但是那位武氏宗亲却故意把事情闹得很大,反咬一口,非要把秦凤歌拿了治罪,而关键时刻那对苦主夫妇不知所踪,周围目睹这件事的人竟然都闭口不言。而秦家拼了死要护住自己的孩子,秦家是李唐老臣,很多世家都与之交往密切,一时间众老臣群情激愤,直接闹上了乾元殿,连女皇也对这件事深感头痛。所以最后还是狄公出面厘清,择出了秦凤歌,那位武氏宗亲受了罚,连带着武三思也受了女皇的训斥,勒令其管束家中子弟,闭门思过,事情才平静下来。

有些事情明面上似乎风平浪静,但是私底下纠结丛生,一如水底暗流,面上平静,暗中危机

伏。

秦凤歌的父亲害怕武三思的报复,私下拜访了狄公,详谈了许久,随后狄公便去了女皇那里为他讨了个人情。于是秦凤歌被发送给了狄公手下,便是要他去磨磨心性,而同时塞给狄公的,还有另外一个武家的子弟。世上从来都没有容易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所谓帝王的制衡。

狄公撩开了车帘,赶车的青年立刻转回头望向他,眼神中充满敬仰,这青年眉骨深邃,头发鬈曲,一双碧色的大眼,十分俊秀,一看就有异族人的血统。“大人怎么了,莫非是我将车赶得太过颠簸,打扰了您的休息?”“云图,我不是说过,在外面只需要和听松还有凤歌他们一样叫我伯父就好。”狄公和颜悦色地说。“那、那怎么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年轻人有些局促不安地回答。

赫云图是个仵作,仵作是贱业,更是贱籍,人们不会轻易去做这个行当,而赫云图却是一个非常有天分的年轻人,更难得的是他胸中怀有的一分正义之心。他在狄公从前办理的案子中出了大力,而且为人伶俐,所以狄公便将他留在了身边,为他脱了贱籍,亲自教导他,希望能让他在今后谋得更好的前程。“别婆婆妈妈的,我都没说什么,那个死人脸更没说什么,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都没有在意,你自己在意什么?你这是着相啦!”秦凤歌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赫云图的肩膀。

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融洽地你来我往,狄公突然想起自己离开神都外出巡查的前一日,女皇在神都苑赐了酒宴。

神都苑内

步一楼十步一阁,楼阁高耸颇有遮天蔽日之感,走廊幽深曲折,飞檐相向,钩心斗角,让人身处其间战战兢兢,心生畏惧。

狄公为官至今看到这场景不知几许,但是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进入这神都苑内,依然如履薄冰,步步小心。所谓帝心难测,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席间君臣自有一番私谈。“怀英,朝野上下,朕最为倚重于你。朝堂上下,虽然如今看似风波不起,但实际上暗流汹涌,李武两家……”女皇喟叹一声,“无论是于国于民,朕终是不愿看他们势同水火!”“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微臣自是永铭于心,一言一行不敢有负陛下天恩!”狄公俯下身子,一躬到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如此最好。”女皇闻言颔首,眉目舒展,对狄公微微而笑,殿中一派君臣相得之相,但是狄公心中无法感到轻松——他是多么不希望卷入这件事情当中啊!身在高位,别人看着风光,但是有多少身不由己的地方啊!

狄公将心绪收回来,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年轻人血气方刚、有闯劲儿是好事,可是有时候却也容易招来祸事。“听松哪里去了?莫非是到前方去探路了?”“是的,刚刚伯父小憩,就未敢打扰您。这是官道,来往甚众,应该不会有沙匪,所以伯父不必过于担心。不过话说回来,伯父,我真不愿与他共事!”最后一句是秦凤歌低声说出来的。“为何?”“谁不知道他是武家的人,就算是不姓武,也肯定是武家一脉,心中断然不和我们是一心!”“凤歌,不要胡说!”狄公正色,“你不可带着偏见去看待别人,我虽然如今有些年迈,但自认还有识人之明。听松这孩子还不错,这一路上的桩桩件件、大事小情,你见他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狄公和秦凤歌口中谈论之人全名为沈听松,是武三思一个庶女的孩子。那个女儿武三思并不得意,被用作联姻之途嫁给了当时需要拉拢的另外一个世家的次子做填房,可惜夫妇二人并不和睦,这场婚姻也并没有让武三思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且她和她的丈夫很早便死去了,只留下这个孩子。这孩子在其父族未曾受到良好的对待,便被武家接了回来。但是这个孩子确实极为干练,为人并不张扬跋扈,在武家几乎可以算作一个透明的存在。“为何偏偏要他跟着我们?”秦凤歌不满地嘟囔。“凤歌,你祖上是李唐重臣,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之一的秦叔宝,曾经被封为国公。你跟着我,陛下自然是不会放心的,她怕我笼络李唐老臣,定然会再找一个人来到我身边进行制衡。”“制衡?伯父,怕是来添晦气的吧!您瞧他成日板着一张晚娘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秦凤歌冷哼了一声。“话不可如此说,听松只是老成持重罢了!”

狄公不禁失笑,少年意气却也最是动人,秦凤歌和沈听松虽然都不待见对方,但是却从未给对方下过绊子,他也能看出这两个年轻人本性都极为良善,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他们双方立场不同,不会过于亲近。

此时远方一骑翩翩归来,踏出一路烟尘,正是去探路归来的沈听松,他整个人如同他名字带的那个松字一般,身形修长挺拔,沉稳如山。

看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狄公不禁在心中喟叹他们的朝气蓬勃,若自己这般在官场中打滚、朝堂上往来的老家伙,大概早已经失去这分热血了!“伯父,张掖县离这里不远了,大概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城门了。”沈听松在马上对狄公施了一礼。“如此甚好,就让我们快马加鞭,进入这张掖县吧!”狄公点头微笑。二

张掖南枕祁连山,北依合黎山、龙首山,还有一条黑河贯穿全境。在这里,雪山、草原、碧水、沙漠,不同的风景相映成趣,既具有南国风韵,又具有塞上风情,端的是与众不同,各国往来的商队都要经过这里,因此这里繁华热闹,并不输长安和洛阳。“看这县内的风光,真想不到不远就是连绵荒漠!”秦凤歌不仅啧啧赞叹,“人都说甘州是塞上江南,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甘凉二州都是近边塞之地,民风俗务都与长安不同,有别样的塞外风情在其中。能融入其中,体会其中的生活,真是再好不过。”“伯父,我们要先去州府衙门吗?”“这张掖县是甘州府所辖,但是此地离州府衙门还是有一段路程的。县衙先不必去,难得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不能被这些人前呼后拥地败了兴致。”

狄公是山西人,喜爱面食。张掖县这里有家老店胡饼糕点做得尤其好,他少年之时同长辈一起来过,此间一直记挂在心。虽说是君子不重口腹之欲,但是馋虫这种东西被勾起来了,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因为自己不能以钦差的身份跑去买糕点,徒给百姓增扰,又怕被有心之人记上——所谓上位者不露所好,所以只有微服而来先过过瘾了。

一时间众人也是兴致非常,连老成持重的沈听松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孩子气。“我已是近古稀之年,有五十余年未来这甘州,这张掖县内变化甚大,你三人且不要期望太高才好。”看着年轻人都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带路,狄公微笑着说。

秦凤歌正满怀兴致地张望,沈听松虽然面上无太多变化,但是眸子里也透出一丝好奇,听狄公这么一说,二人不由得露出一丝失望之情。

好在赫云图本是出身凉州,曾经来过一次,倒是熟悉一些,便凭着记忆带着大家挑了一个繁华热闹的街面走了过去。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街上热闹非凡,摩肩接踵,到处载歌载舞,大家都喜笑颜开。“你们瞧瞧,若是以钦差仪仗进入,断然见不得这等情况,也得不到此等乐趣!”狄公满意地捻了捻长髯。“只是这热闹得简直就像要过节一样,到底是为什么?”秦凤歌简直好奇死了,但是沈听松适时地给他泼了一瓢冷水。“伯父,小侄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投宿之处,此处人多杂乱,我们还带着行李马车,实在多有不便。”“听松这话倒是实在,我们身负行囊,也不好四处乱逛,倒不如先行投宿,把东西放置起来再出来走走,一身轻松岂不是更好?”

三人听了狄公的话,都是点头。

他们特意找了一家不是在正街的客栈,因为看正街的客流量,估计也没有什么好房间供他们选择,不过这间看似门庭冷清的客栈其实房间也都被要满了。“两间上房。”秦凤歌道。

伙计露出为难神色,“不好意思,几位客官,上房已经客满了。”“也不是什么年节,怎么会如此人多?”秦凤歌狐疑地问道,“定是你这小厮奸猾,不肯将上房卖于我们!”“客官怎能如此说,真是冤枉死小人了!”那伙计急忙辩解,“我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怎能眼高手低,明明有上房却不肯卖给客人?只是这几日上房都没有了,这是实情,莫说是我们家,别家客栈也找不到上房了!”“可是我见你家后院还有不少屋子,别告诉我那里也住满了?”秦凤歌表示不信。“那些屋子早就让人包了,对方是我们的老主顾,每次都到我们这里居住,这次也快在我们这里住了一个月了!”伙计小心翼翼地赔笑说。

狄公对于房间如何并不在意,他朝秦凤歌摆摆手示意无事。“没有上房,普通的干净的房间也行。”“客官来得巧,普通房间倒是还有两间。也许过了一阵子,怕是您连普通的房间也难要到,只有大通铺啦!”伙计殷勤地给他们登上名字,然后带他们往房间走去。“老乡,我等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商旅,不知为何这里到处载歌载舞,人潮如织,看你这里客房都如此紧俏,莫非是什么节日?”赫云图立刻上前套近乎。“凉州来的,那还真是不远呢!尊驾不知,这几日如此热闹,并非是节日,而是这里在进行歌舞大比!而从今日开始,就是选拔的最后阶段了,人能不多嘛!”那伙计兴奋地说。“歌舞大比?”狄公饶有兴趣地问。“是啊,从上个月开始,这里就来了很多的乐师舞姬,我们这里的人本来就能歌善舞,如今就更是热闹了!几乎家家都调丝弄琴,处处都载歌载舞。我们客栈后面住的就是个非常有实力的舞团,今天正是他们最后选拔的日子,就等着过了州中长官的眼,好到神都去御前表演呢!如果他们能入选,我们客栈也跟着脸上有光!”

伙计一面说一面把他们领到客房,狄公和秦凤歌一间,而沈听松与赫云图一间,虽然秦凤歌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狄公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妨碍。“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狄公笑着说,看着三个年轻人各自去安放行李,然后思考了一下刚刚听到的歌舞大比这件事,随后恍然。朝廷的教坊每隔三年都会到各地选取民乐来充实曲库,从下面层层选拔再到上面,花费的时间大概会有半年,而那个时候皇帝的生辰也就快要到了,届时会有各种庆祝活动,教坊和地方上都会有新的歌舞献上,这是难得的露脸机会,因此大家都极为尽心。

几人安置好了就再次走上了张掖的街头,一路上看到了回旋如风的胡姬翩翩起舞,歌声婉转的歌者情意绵绵,碧眼红须袒胸露乳的商人在兜售自己的商品,货摊上有来自各地的珍奇宝贝——瓷器、茶叶、金银器、食物……让人目不暇接,满心满眼都是扑面而来的塞外风情。“这里感觉比凉州还要热闹些!”赫云图倒是不觉得特别意外,他出身凉州,也曾经往来过甘州,倒是见多了这种景象。

几个人一面走一面打听,狄公一面回忆,终于找到了那家饼店,已经是当年店主的儿子在经营了,不过据狄公讲,胡饼依然如当年那般香气扑鼻。在那里买到了狄公心心念念的胡饼,四个人最后找到了一个茶楼,二楼有一桌的客人恰好离开,茶博士就把他们引到了那里。此处位置甚佳,正好能将街面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甘州此时的天气正是一天中最为炽热的时候,这里恰恰通风良好,能在此时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难得的一件事,一时间大家都很愉快。

正街之上,有几辆囚车经过,车轮轧过青石板路,发出轧轧的响声。

囚车外被黑布遮着,不知道为什么还贴了几张黄符,此刻微微一阵风吹过,布帘子被吹起了一角。狄公四人都看到,里面挤着几个和尚,那些和尚身上的穿着并不像是四处游方的游僧,而应该是寺庙中职位很高的僧侣,只可惜现在看起来都是风尘满面、形容凄苦,而且僧衣污秽、破烂不堪。众人看到这囚车竟然没有围观的,而是纷纷躲避不及,一脸怕沾了晦气的神情。“几辆车里都是和尚!真是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抓这么多的和尚?而且看百姓的反应也似乎不太对,世人都是愿意看热闹的,如今为何反其道而行之?”秦凤歌先是不解,然后是好奇,最后就变得跃跃欲试了。“伯父,不如……”“你去打探一下也可。”狄公点点头。

秦凤歌正是想活动一下,便转身去了,而沈听松、赫云图继续陪着狄公在茶楼上喝茶。三

秦凤歌一去就是很久没有回来,狄公坐得尚且安稳,沈听松却隐隐有些不耐——谁知道那小子又跑去干什么了!“莫要心躁,你看看楼下。”狄公此时却是看到颇为有趣的一幕。

楼下一个小儿正在哭闹,年纪也就四五岁,他的母亲正在安抚他,神情又气又急,又有些无措,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母子二人在吵闹什么?”狄公的听力已经不如从前,而且街上嘈杂,他自然听不到那母子二人在吵什么,倒是沈听松并无妨碍。“那孩子似乎在嚷嚷着要吃羊杂面,他母亲说即使喜欢吃也不能总是吃,而且羊杂面自家也可以做,为什么非要花钱到外面吃。”沈听松侧耳听了一会儿,平板地把自己听到的东西复述了一遍。“做孩子的时候,总是觉得别家的东西好吃些。”狄公早已儿孙满堂,对孩子自然是宽容的。“这羊杂面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吃食,买也就买了,何苦让孩子当街如此哭闹?”沈听松有些不解,“若就是不想惯出孩子这种毛病,拍上两下就行了,何苦如此手足无措?”

狄公闻言忍不住就是一乐,沈听松这话一听就是没有孩子的人说的话,养孩子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赫云图歪了歪头,仔细地观察了那对母子,非常认真地说,“这母子二人衣着像是颇为富足的人家,羊杂价格低贱,富贵人家瞧不上眼,这种羊杂面多是街头巷尾摊子上供给那些汉子和力工吃的,你让这样体面的母子二人跑到摊子上吃面,简直是不可思议!”“这一点云图说得对,这对母子的确不像是随意挤到摊子上吃面的身份。”狄公点了点头。

沈听松倒是没想那么多,听狄公和赫云图这么一说,便对那对母子多加注意起来。“伯父,我觉得这孩子的举动已经过了使气任性的度了。而且听他母亲口中所说,他几乎日日都要吃这面,倒像是上瘾了有执念一般。”“孩子贪食,倒也不奇怪,但是为了一样东西每日都止不住口腹之欲,那就有点奇怪了。”狄公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喜爱面食,此时便对那羊杂面提起了兴趣。“伯父要去看看?”赫云图询问。“老先生且慢。”旁边桌子有个客人朝楼下看了一眼止住了狄公的动作,“在下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吃面,只是那家面店有些问题。听闻那家的老板娘是个巫女,她家的东西的确好吃,但是也有人说她家的面里加了邪门的东西,所以勾着人去吃呢!”“加了邪门的东西?”狄公三人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致。“背后不论人是非,在下这算是多嘴了吧!”那人此时倒是有些局促了。“左右无事,先生不妨讲讲,不过做个日常消遣的谈资罢了。”狄公看看那人,大概是而立之年,似乎是有一点外族人的血统,眉目深邃英俊,做汉人的书生打扮,狄公记得他是在他们之后来到茶楼的。“这女子经营的面馆叫云来面馆,离这里不远,店面不大,而且还是在巷子的深处,可是每天却座无虚席……”“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在下还是听过的。”沈听松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颇是不以为意,“也许是这家做面有什么祖传的方法,吸引食客前去。”“在下去看过,怎么说呢。”那人看了看沈听松,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就是觉得去吃面的那些人就像是魔怔了似的!口腹之欲即使再盛,也不该如此。天天去吃面,谁能受得了?若说是为了漂亮的老板娘去的……”他顿了顿,周围的人哄笑起来,“却也不能不分男女老少啊!若说是刚刚那小儿如此,我还看过大男人也是这样哩!据说还有人三更半夜砸门就为了想吃她家的一碗面。所以就有人传说,是那老板娘下了咒。话说回来,她本是巫女,大家如此猜测也不奇怪!”“你说那三更半夜砸门的人,是想吃面还是想对人家老板娘图谋不轨啊!”有一个看起来就像是纨绔子弟的男人接了一句话,把气氛炒得更热了。

一群男人愉快地哄笑起来,倒是有的人看着他们一脸晦气的表情。“背后诋毁能和鬼神沟通的人会被报复的!”狄公听到一个胡人老者低声说,“木巫女本事那么大,虽然从来不曾看到她动怒,但是不妨想想看,得罪她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些年轻人真是孟浪,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巫女的报复!”“是啊,是啊,我觉得木巫女最可怕的就是那双眼睛,被她的眼睛那么一瞧,我就觉得背后的汗毛都会竖起来,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有人低声说。“对对,就像是无所遁形的那种!”这句话也有人跟着随声附和了。

听到这些人这么说,狄公倒是对这位木巫女生出几分兴趣来。“左右无事,凤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如我们也去找找那面馆如何?”四

云来面馆果然如那人所说,隐藏在深巷之中。虽然僻静,但是总有三三两两往那个方向走的人,将狄公一行三人顺利地引到了那里,其间还见到刚刚那对母子往回走,那孩子现在乖巧地跟在母亲身边,不见刚才那哭闹的模样,看到狄公三人,怯怯地望了一眼,和母亲快步走了。

面馆不大,搭置得很简陋,但是架不住人多,在面馆里的人都在闷头吃面,而门外还有很多等候的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有点儿心急火燎,还有两个人因为争抢座位争执起来。老板娘和店里的伙计看起来有点对人爱答不理,但是似乎没有人挑剔这一点,都只是在催促快些上面。

狄公觉得事情似乎有一点点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狄公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倚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那女子果然有几分姿色,年纪是二十五

岁的模样,头上松松梳了一个坠髻儿,微微地遮住了自己的小半边脸庞,看起来有别样的风情。身上穿着一身道袍,脖子上却挂了些穿着羽毛的色彩艳丽的珠子,看着颇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在她身上倒也没有违和感。此时她并没有在照看店里的生意,而是用一只手支着柜台闭着眼睛小憩,嫩藕一样的手臂上戴着一只翠绿的镯子,夺人眼目。在她身后放置酒柜的墙上还贴着不知道是什么神的画像,形容青黑狰狞,六臂舒展,而很多食客对这位神灵似乎很是敬畏,都是小心翼翼地打量。有些人跑来和老板娘沽酒,还有些人是来买一些用纸包包起的东西,他们经过的时候,狄公能闻到草药的刺鼻味道。“画像上那是什么妖魔?看起来很吓人。”赫云图忍不住问了一句。“六臂鬼面,是阿修罗。”狄公低声说了一句,面色不快,并不愿多说。

狄公向来不喜欢这些淫祠邪神,很多人都知道,沈听松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没有接话。而随后他觉得有目光在打量自己,不禁回望过去,正是那老板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将目光投在自己和狄公的身上,目光直白,毫不避人,看到沈听松看向自己,还弯唇笑了一笑。

沈听松神色不变,并未回应,而是将目光移开,望向狄公。

狄公微微一笑,店中恰好出现了位置,便迈步向店门口走去。“听松、云图,走,我们也去吃两碗面。”“这……伯父,这么做好吗?”沈听松倒是有些犹疑,毕竟这面馆很可疑。“无妨。我们也来试试看,这面如何美味。”

小二看他们进来,快手快脚收拾走了之前客人留下的碗筷,狄公三人便入了座,而他们周围的人就好像完全没看到他们一般,埋头吃面。

狄公叫了三碗羊杂面和一盘羊肉,羊杂处理得很好,没有什么腥膻之气,雪白的汤底,撒了碧绿的葱叶,看着让人非常有食欲。

而伙计多给了他们一壶酒,说是老板娘请的。

狄公一愣,朝柜台方向一望,那女子朝他们微微颔首,随后便又开始闭目养神。那酒闻起来十分香浓,让人觉得十分美妙。“那就多谢老板娘的美意。”狄公坦然地接受了下来,沈听松和赫云图踌躇了一下,看狄公并无表示,便也没有说什么。

沈听松尝了尝那面的味道,果然很好。但是在他看来,并没有到让人欲罢不能的地步,倒是狄公吃得津津有味,也不怕这面中有什么不妥。沈听松偷偷地四处打量,只见大家都在闷头苦吃,没有说笑谈论,整个面馆如同盘桓了一团凝滞之气,而其中鲜活的,似乎只有自己和狄公还有赫云图三人,他越发觉得这个店真的是古怪极了。“木云珠,你这个妖妇,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突然一声尖叫传来,打破了这里的氛围,一个穿着孝服且怒不可遏的女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家丁,她正好经过沈听松的身边,狄公的位置却正好能看得清她整个人——虽然有孝服遮挡,但是露出的衣物能看得出家境极为不错,发髻虽然散乱,但是并不遮挡她的容貌——非常美丽,年纪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一只手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还有两只镶嵌着大块宝石的戒指,而这只手现在指着的目标就是柜台后的老板娘。

店里伙计的反应倒是很迅速,在那女人冲到柜台前就把人拦住了,而店内外的人这时候都被吸引住了,大家停下手上和嘴里的动作往这边看过来。“你们不要拦着我,这个贱人谋害了我的丈夫!”那贵妇高声叫嚷,一双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你的丈夫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何谈勾引谋害?”老板娘抬了抬眼皮看这个跑到店里闹事的女子,显然并不认识她,神情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丈夫是这甘州数一数二的大商人李天峰,他经常会跑到这里来买什么药草茶,来卜问凶吉,但是大家看看这个狐媚子,哪里像是能和鬼神沟通的人?肯定是你这个贱人勾引了他,然后想从他的身上得到钱财,只是我夫君如何能看得上你这种贱妇,他可是这甘州最大的商人!你这妖妇谋财害命,今日我便当街打杀了你,为我夫君抵命!”“打杀了我?我一不是你家卖身的奴婢,二不是随意发卖的妾室,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没有王法了吗?”木巫女坐在柜台里冷声回道,连身都没起。“我兄长是州中司马,我今日就算打死了你,也没有人敢拿我问罪,何况你还是害死我夫君的凶手!”“兄长是州中司马就可以随意打杀人,这可真是……”狄公微微冷笑,沈听松和赫云图并不敢插言。

这女子继续在店中搅闹,而她带的那几个家丁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吵吵嚷嚷起来,一时间要打要砸,面馆里生意都做不下去,店内外乱成一团。“你丈夫李天峰的确到我这里买过药草茶、算过命,还吃过几碗面,可他与我并无干系。当然,信与不信都在于你。”老板娘慢悠悠地回答,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不愉。“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能在我面前这么说不敬重鬼神的话。我能看得出他是富贵中人——虽然他每次来都打扮得好像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但那是从面相中得到的,而且我知道他有死劫,祸起内宅。不过有此祸端也是为了偿还他从前做下的因果,如今看来倒是应验了。”说到最后一句,她清冷地笑了一声。“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祸起内宅?”那妇人尖声问道。“内宅不宁,多是妻子不贤,子女不孝,你的家中事,为何问我?话说回来,我看见你的身边跟着一个灵魂。”老板娘的声音稳稳的,只是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放空了一样,眼神空洞,她虚无地盯着那女人身后的一个地方,神情和语调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背后发冷,然后她的手指向了女人的身后。“老板娘请神上身了!”狄公身后有人低声说,语气中满是敬畏,“就像开天眼一样,准着呢!”“那人正在用手指着你——对,我能看清他的脸,他就是你的丈夫,一个新的鬼魂,还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走到了阴阳路上。他面色狰狞,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是你害死了他,他好像在说你给他下了毒。真可怜,他是在夜间暴毙的,不,毒药其实并没能立刻要他的命,他在痛苦地挣扎,可是你们捂住了他的口鼻……”她突然愣怔了一下,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们——这个词用得真有意思,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是你的奸夫?你的丈夫说他抓了你的手……他痛苦挣扎……你和那个人的手上都有被他抓出来的伤痕!”

这话说得阴森森的,语调都让人发麻,被盯住的女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回不是愤怒的叫嚷,而是夹杂了恐惧的叫声,本来她被人拦住还往前挥舞的手都收了回来。“然后你打理了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和那个人对好了说辞,想把事情推给我,因为你丈夫的死无论怎样看起来都不像是意外,必须要有个替罪羊!最好的选择就是我,因为你的丈夫在我这里购买提神醒脑的药草茶。所以祸起内宅……”老板娘的嘴角勾了勾,冷冷地瞟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是在说谁!”“你胡说!你胡说!你这是污蔑!”那贵妇看起来也只会尖叫了,她看起来慌乱极了,而这种慌乱里还带上了恐惧,惹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做了什么,也许没有人知道。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的所作所为鬼神是知道的!我能知道鬼神的事情,但是管不了活人的事情,如果你继续搅闹,那就报官吧!既然你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那么也算是求仁得仁。”老板娘一甩袖子走进了内堂,不再管闹事的人。

场面一时间又开始乱糟糟起来。“大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出来了这些时候,怕是秦凤歌已经回来了,这件事详细的情况我可以之后为您打听清楚。”沈听松低声对狄公说,他怕这些人在推推搡搡中无意间伤了狄公。“这个不急,我还想看看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狄公摇了摇头,但是却顺从地在沈听松的保护下从饭馆里走了出来,而他看向木巫女的目光中却满是兴致。“真的是那个女子杀了自己的丈夫吗?”赫云图低声问。“关于这一点,没有看到现场之前不能乱下结论。”狄公捻着自己的长髯说道,“刚刚不是已经报了官吗?我们恰好可以看看官府是如何处理这个案子的。”五“上峰就要到这里巡查了,这里却总是出些幺蛾子,不是和尚庙里死乐师就是横死的商人!宝相寺的那个案子,州里的上官本来就对我没有破案颇有微词了,如今要来的人那可是狄阁老,眼里不揉沙子!”张掖的县令闻广焦躁地在二堂里走来走去,虽然还未上堂,他已经决定先把这件事压下来。“那大人就赶快把这案子破了,属下觉得这案子也没那么复杂。”师爷跟着说,“您也认识死者李天峰,他是本地的巨贾商户,平日里县中有什么大事,这些富贾巨商也是来县衙的。”“不错。”闻广点点头,“我记得此人颇为乐善好施,县中若是做什么慈善,他所捐不少,倒是极有善心。不过其余的,本官倒是并不了解了。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身死,真是让人唏嘘!”“谁说不是呢!”师爷也跟着叹了口气,“人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李老爷真的是可惜了。昨晚他在自己书房中独自过夜,今天早上就被发现暴毙身亡了——门窗紧闭,也没看到有什么外人闯入的迹象。发现的时候情状很不好,面色青紫,口角流涎,疑似中毒。随后李夫人就闹了起来,因为李天峰最近常常往城中的一个有姿色的巫女那里跑,而且还带回一些药草茶,所以李夫人就一口咬定,是那个巫女——木巫女要谋财害命。李天峰这人是富豪,因此并不缺少女人,他的现任夫人并非原配。五年前,他的原配夫人暴毙,才说的现在这位当作填房,他家中还有美姬娇妾,女人本就善妒,所以当他表现出对另外一个女人感兴趣的时候,李夫人自然就会各种防备。听说她今天寻衅不成,反而被木巫女吓得够呛,周遭的人现在都开始怀疑是她谋害了亲夫呢!”“这倒是有意思了!”闻广挑了挑眉毛,“那么这个木巫女到底是什么人?”“哦,这个女人啊!”师爷露出一个比较头痛的表情,“说起她我还真的知道,在这张掖县里还算是名人。因为贱内就非常相信她,老是在我耳边叨叨,这是个很厉害也很可怕的女人!”“女人都相信那些巫婆神汉的话,这不稀奇,我家的夫人也常常去求神拜佛。”闻广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这个木巫女有所不同吗?”“是,这个女人在巫婆神汉中属于厉害的,听说她有阴阳眼,能跟鬼神沟通,还懂一些稀奇古怪的医术。大家都挺怕她的,觉得在她那里无所隐瞒,这一点让很多男人望而却步,因此她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却没有成亲。若要说她与李天峰有私情……”师爷有些猥琐地笑了笑,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小人觉得李天峰家财万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为什么非要找这种神婆巫女?而且所谓谋财害命,是肯定能得到实际的利益才下手。他们之间是否有这样的利益关系,我们还不知道,所以简单地归结成谋财害命也不准确。”“你这话说得倒是对的,凶手往往都是得利最大的那个人。”闻广眯了眯眼睛,“依照你所形容的,李天峰有那样的身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这个还真是说不好。”师爷微微摇头,“但是李天峰确实经常到木巫女那里去,而木巫女说,李天峰是去她那里买药草茶。而她还说了另外一件事,其实李天峰觉得自己看到了鬼魂,可是其他的人都没有看到,所以他来问鬼。他觉得,有人想要害死自己。不过这也是木巫女的一面之词,李天峰已经死了,这些话没办法得到证实。”“那么仵作怎么说?”“李天峰确实中了毒,但是毒物不明,而且死者面色有些青紫,口鼻周围皮肤确实有点擦伤,仵作看过后觉得这种情况也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捂死的,不过他也没敢多说——您也知道他那个人,什么事情都没个主意!”“我觉得,那个木巫女想要在深夜进入李府不太容易,但是李天峰的枕边人想要对他做点儿什么就容易得很了,你可知这李夫人品性如何?”闻广皱了皱眉头,“实在不行先派衙役拿了回来,左右就是个后宅妇人,在内宅中斗得凶,到这公堂之上一吓大概就都能说出来了。后宅阴私,不过那些事情,也许就是她与奸夫两个人谋害了亲夫呢!”“大人先切莫轻举妄动。”说到这里师爷倒是犹疑了起来,“这个李夫人似乎和州里的康司马还有什么亲眷,所以不怎么好惹,刚刚差役去了,李夫人还在叫嚷呢!只怕您前脚拿了她,后脚康司马就来了。”“州里的康司马?”闻县令的脸色变了变,“这倒是麻烦……先把送回来的那些和尚安置好,我们再走一下李府。无论如何,在钦差来的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六

狄公很不满意,因为他只看到县太爷闻广在堂前匆匆走了个过场,原告李夫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在公堂上摆了好大一个谱后就开始呼天抢地,而木巫女站在公堂上一脸嘲讽,伶牙俐齿地回了闻广所有的问话。虽然县令还需要查看现场和尸体,征询物证人证,目前证据不全——李夫人并不是先去报官,而是选择去和木巫女吵闹,这种行为看起来也许是激愤所致,但是她后来的表现又让人觉得颇为可疑。反正这堂过得浮皮潦草,狄公不由觉得这位闻县令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狄公只有带着沈听松和赫云图回到茶楼,茶博士告诉他们,秦凤歌已经回来过,不过因为他们离开,又无从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便先行离去了,应该是回了客栈。“那我们也回去吧,我还真是很好奇他能给我们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至于这边……”狄公望向那面馆的方向,神色有些犹豫。“小侄稍后会去打听的,因为我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沈听松立刻做了保证。“至于刚刚在面馆里发生的事情,你们怎么看?”狄公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沈听松蹙着眉头,没有马上回答,倒是赫云图说了自己的想法。“刚刚在面馆的时候,我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的事情,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是一团凝滞。倒是那李夫人来闹时,竟然让人骤然松了一口气,好像是突然打破了僵局,然后好像就是众生百相了,不过感觉大家都对这件事非常有兴趣。”“云图,你这个说法倒是非常有趣。”狄公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之后的事情也过于让人出乎意料,那木云珠是真的可以看到鬼魂吗?”赫云图有些好奇地问。“这个木巫女很有趣,不,应该说是非常有趣。”狄公思索了一下,最后给出这样一个评价,三个人便走回了客栈。

一进入客栈的正厅,三个人就被一个非常热情的龟兹人拦住了。他身材高大,留着一副大胡子,穿着他们本国的华丽服饰,一脸的谄媚,而他的肩膀上架着一只羽毛雪白的大鹦鹉。“尊敬的朋友,今天是个美好的日子,我们舞团被州中选中到神都为女皇献乐,这是我们无上的荣光!为了庆祝这个喜事,我们舞团将会举办一个宴会,相逢即是有缘,我们有最美丽的舞姬和最好的歌者,诚挚地请求诸位晚上来参加我们举办的宴会。”“欢迎,欢迎!”他肩上的那只鹦鹉口吐人言,虽然说得生硬,但也足以让人觉得有趣。赫云图还专门从兜里摸出点干果喂它,可惜鹦鹉并不领情,直接把屁股给了赫云图。

狄公有礼而和蔼地感谢了他的邀请,并且祝贺他,表示如果有时间就一定会去。对方满意地离开了。“伯父,听说他们前段时间一直在甘州这里表演,很有实力。这个婆娑舞团有很多的追捧者,有人愿意为他们一掷千金。”这时候,秦凤歌迎了上来,看样子他也是刚刚回来。“咱们刚来的时候,伙计不是说屋子都已经住满了吗?我刚刚特意去扫了一眼,后面确实都是他们占去的。他们远从龟兹而来,将后面的院子包下了,平日就在那里练习。刚刚那个人是舞团的团长,叫罗什。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一直希望自己的舞团能够在这次歌舞大比上战胜其他的舞团,拿到甘州府的引荐,顺利上京。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的赢家确实是他。那罗什特别高兴,便想办个宴会与大家乐上一乐,这客栈里所有的人他都邀请了。”“此事倒是尚在其次,你去打探的事情如何?”狄公对于宴会这件事情并不挂心,倒是对囚车一事极为挂碍。“伯父,那件事情倒是真的奇了。”说到此事,秦凤歌兴奋起来,一副不吐不快的神情。“那囚车里的是这里最大的寺庙宝相寺的和尚,至于他们为何会摊上官司,这件事几乎大部分的甘州人都知道,因为这案子在张掖甚至整个甘州府来说都闹得太轰动了。”“什么案子?”狄公果然兴致高了起来。“有关一首曲子,此曲名为《婆罗门曲》,又或者说是另外一个名字——《天魔破杀曲》!”七“大家都知道,陛下的生辰又快到了,为了给陛下生辰送寿礼,大家算得上是挖空心思。很多人都觉得陛下富有四海,要讨得她的欢心是很难的一件事。而甘州的长官当然也希望赠送给陛下一份特别的生辰寿礼,纵然甘州是西域重地,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京官风光不是?而宝相寺的方丈问苦恰好给他解了燃眉之急,问苦对刺史大人说这《婆罗门曲》是一首佛曲,而且是天上的仙女听得佛法后在佛前演奏歌舞的乐曲,引得佛祖都称赞不已的乐曲,是非常吉祥的音乐。”“不错,我也听过这样的传闻。”狄公点头道,“但是实际上《婆罗门曲》为天竺舞曲,是从西域传入我朝的,听闻这舞曲在民间流传的只是残本,许多乐者趋之若鹜甚至出金悬赏,但是也难觅其踪,确实是弥足珍贵。”“是啊!”秦凤歌微微露出了点儿憧憬的神色——他家中的长辈有好佛之人,自然也让他耳濡目染。“而此次朝廷教坊集乐,宝相寺的方丈问苦就献出了全本——更希望能由刺史呈到御前。”“那这宝相寺如何拥有这曲谱的?”“据方丈问苦说,这是当年的玄奘法师收集整理后留在此处的,但是我私下觉得这也就是托了玄奘法师的名头罢了。总而言之,来源这东西并不可考,但是陛下信佛,如能将此曲献上,想来能博得她的欢心。”

听到这句话,狄公点点头,所谓吉兆或是那些带有吉祥意味的东西都会得到上位者的欢心,自古以来,屡见不鲜,问苦和甘州刺史大概也想走这条投其所好的路。“听闻宝相寺找许多乐工看过,都大呼精妙不已,这里的县令也找县里的乐官看过,乐官连连说好。大家越加觉得这曲谱就是真品。而且方丈问苦也觉得,如果献上此曲能够为寺庙增光添彩,纵然不能如神都的白马寺,也能在这西域之地赫赫扬名。”“出家人也多了如此争名逐利之心,却是不该!”赫云图忍不住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同。“也只能说他们修行不到家了,还脱不了这红尘万丈。”秦凤歌叹了口气,“本来这对宝相寺来说是件好事,但是好事多磨,事情往往都容易节外生枝。”“应该就是你提到的那个《天魔破杀曲》了。”狄公了然道。“正是,有一个铁勒

部,不知道是哪一部落的什么旁支的头领,名字叫什么占巴丹的也拿出了另一支曲谱。”

几个人对于秦凤歌的形容有些无语——这就是你打听来的?

秦凤歌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他说宝相寺献出的是假的,自己的才是真的,两家便为各自手中的是否《婆罗门曲》的真迹争论起来。”“这倒是奇了,这舞曲的真假又如何分辨,它从未现世过,既无依据又无从考证,莫非是都演奏一遍看谁的好听便是真?”沈听松觉得这事情简直无解,“两支曲子都是梵曲,若不是这方面精通之人必然分辨不出,别说这里不是天竺,就算有天竺人,又有谁能保证他一定听过这两首曲子并且分辨得出来呢?”“是啊,这个纠纷让人无解,尤其那占巴丹说宝相寺那支曲子是魔曲——名为《天魔破杀曲》,听过之人都会陷入狂乱,而演奏之人也会死于非命,更将这件事推上了诡异的境地。”“这说法倒也歹毒,不过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沈听松听后笑了起来,“切莫说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曲子,那西域的族长又怎么知道那是所谓《天魔破杀曲》?”“就是因为有人和你一样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所以宝相寺便去找人演奏,而在演奏了这曲子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狄公表情严肃起来。“演奏这曲子的乐师都莫名地死去了,听说他们有

四个人——其中十个人是从张掖本地一个有名的舞团借来的,有四个是本寺的和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死者就是寺庙的住持问难。”“死了十五个人?”狄公真的吃惊了。十五条人命,放到哪里都是大案。“是,而且都是被焚烧致死。奇怪的是整个屋子里并没有任何纵火的迹象,而且他们每个人的手都被斩下来带走了。而那些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僧侣有的人面色欣喜——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欢欣鼓舞的事情;还有的人面上惊恐万分——如同看到了地狱深渊;据说醒来后还有疯了的人。听那些僧人描述,他们是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他们觉得自己的肉体存在于一片恍惚之间,似有所感却又无从记忆。到了最后,民间都在传说死去的那些乐师用这曲子引来了恶魔,然后被魔鬼杀死。佛门净地,本应该是佛法无边的地方,结果却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老百姓一下子就对宝相寺敬而远之了,不,应该是畏惧厌恶更多一些!”“尸体被火焚烧,手被斩下来带走,但是整个房间内却没有痕迹?”狄公听得骇然,忍不住重复了一句。“是的,参与演奏这曲子的每个人都烧成了焦炭,所有的人从小臂到手指,全都被砍下来了,人们说那是天魔对于他们演奏了这支曲子的惩罚!而在同一间屋子里听乐师演奏音乐的和尚,他们的身上竟然都没有一点伤痕。他们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听到乐曲响起,随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毫无知觉了,好像陷入了幻境。”“也就是说他们同时昏过去了?”沈听松觉得有些不明白了。“算是如此吧,不过苏醒过来的和尚的说法十分玄妙,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秦凤歌皱了皱眉,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不过县太爷并没有采信这种说辞,反而觉得是他们的托词,更是对他们不喜。您想想看,一间屋子,门从里面锁着,人却死了一半,剩下一半好好在那里,怎么想怎么诡异,所以就把他们都抓起来了。”“莫不是有人突然袭击了他们?”赫云图问。“若是有外人袭击,那么门势必要被打开——因为凶手也要离开。而且骤然被人袭击,人要么惊恐要么愤怒,绝对不应该有快乐欣喜啊!而且为什么只袭击演奏者和一个住持,其余人却完全没事,这就更奇怪了。”“那这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根本没有解决,张掖县里乱了套,那些乐工的家人和朋友自然不依,那个出了乐师的舞团也是不依,他们本是有极大的可能要去神都献艺的,乐师全部死亡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塌了天。这些人合作了多年,重新招人,乐师良莠不齐,而且磨合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就算那曲子真的是诅咒邪曲,若不是宝相寺请他们前去,他们又怎会死在寺中?县令老爷也不依,您说这样的曲子要真是送到了神都当中,为那些达官贵人演奏,又或者送到御前,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谁能负得起责任?所以他把宝相寺的和尚抓了起来,封了宝相寺,至于审判,大概他还在想要安排一个什么样的罪名比较合适吧!而且宝相寺这案子都惊动了州里,连州里都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那么老百姓对这件事怎么看?”“在当地老百姓当中影响并不好,人人都说宝相寺本是佛门净地,但是佛法之下尚且镇压不了这曲中的邪魔,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命,若是献到御前出了事情,只怕是宝相寺里的和尚心怀叵测,有刺王杀驾之心!这种言论就有些诛心了,若是真的被采用了,宝相寺剩下的这些和尚的脑袋估计也要搬家!”“宝相寺在这里被称为小西天,昔日我在凉州也有耳闻,是始建于北梁的古寺,听说他们历代都讲究在山中的石壁上雕刻佛像,到了如今,规模已经很不小了,已经成为张掖这里的名胜。”赫云图感慨地说,“没想到如此名门古刹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人命是实实在在的,并不能因为是哪里就抹杀——百年古刹又如何,若真的是做了作奸犯科的事情,当然是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了,而且平白无故出了这等凶案,保不准凶手就在他们当中,只不过是用那曲子做遮掩罢了。”沈听松摇摇头。“是啊,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只是可惜看不到尸体的具体情况,而且案子已经过了月余。”赫云图有些遗憾地说。“明日我们可以到案发之地看看。”狄公面色沉沉,觉得此事透着诡异,心中不由得各种思绪翻涌。三个年轻人倒是没什么反对意见,而赫云图还担心狄公的身体能否禁得起连日的奔波。“无妨,此事无论放到哪里,都算得上是大案,我等自然责无旁贷。”八

第二日早上,客栈的伙计听他们打听宝相寺之事,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连连劝阻他们。“客官若是想要游玩,这里有很多好的去处,何苦要去那里!那里凶邪得很,连佛祖和菩萨都镇压不住!”他叹了口气,“我们这些老百姓如今想来,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征兆的,老天爷早就给我们示了警,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在意罢了!”“哦?是什么样的征兆?”狄公饶有兴致地问。“月前,有一日鸡鸣山里——就是宝相寺后面那座山,突然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连地面都跟着震动,百姓们都以为是地牛翻身,纷纷从家中跑了出来。但是后来并没有发生余震,还有人说,他们曾经看到鸡鸣山上冒出了红光,猜测说是不是山神发了怒,还让宝相寺里的和尚去做了法事呢!结果转过天来,宝相寺自己就出了事情。宝相寺的案子刚发的时候,也有很多好事的人跑到那里去,可是都被吓得失魂落魄地跑回来,有一个还吓疯了呢!大家便都觉得这鸡鸣山不是什么好去处了!只是苦了那些猎人和采药的人,如今那些野味山珍、飞禽走兽也少了很多,大概是山上邪门,这些生灵也不愿意轻易在鸡鸣山生长和出现了!”“小哥可知道那些去看热闹的人为何会受到惊吓?”“哟,这个说法可就多了。有人说他们看到了地狱,有人说看到了恶鬼抓人,还有的人干脆就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伙计越说越是觉得心上惊恐,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还有些法师和巫女,特意跑到那里去做法,有的说是除魔卫道,有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不管他们为了什么,最后都铩羽而归,全都是吓得面无人色,说那里已经被恶鬼占去了,还有的干脆就没回来——不知道是道行微末自己跑了还是真的没回来!”“那件事发生并没有多久吧,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谁知道呢,想想也不奇怪,出了那么多的人命,都是心有不甘的屈死鬼,那地方还能好?一个前朝古寺,本来香火旺盛,大和尚过得也很是让人羡慕,现在嘛……啧啧!”“小哥还羡慕出家之人?”

那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小人在这客栈里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也看过那些苦修的僧侣,所求的不过一箪食、一瓢饮罢了。但是宝相寺的那些大和尚……不是小人在背后非议,庙中每年的香火钱无数,若是做法事收到的钱物更多。他们过得养尊处优,让很多不事生产好吃懒做的人觉得羡慕,巴不得自己也去做和尚……小人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总觉得那并不是正经生活之道!”“你说得很对。”狄公点点头,“人无论何时都要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劳作,用自己的头脑思考,不为非作歹,不作奸犯科,这才是正道。不过老朽打听宝相寺,并不是好奇,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多年以前的老朋友,正是遇害的乐工之一,我远道来此,得知他的噩耗,一时间悲伤得不能自已,人都说横死之人的灵魂会在他被害的地方徘徊,我只是希望能够远远地祭拜他一下。”

狄公不想让这位好心的小哥过于忧虑,于是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原来是这样。”伙计有些同情地看向狄公,“那我告诉您方向,您远远地祭拜就成了,千万莫要靠近!”“多谢小哥,多谢小哥!”“还有,您可要记得早点儿回来,晚上还有宴会,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还要顾好自己啊!”伙计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多谢小哥,多谢小哥!”狄公笑着对伙计连连拱手。

按照伙计指出的方向,四人便朝宝相寺的方向而去。九

宝相寺修建在张掖县西面不远处鸡鸣山的半山腰,据说在鸡鸣山山顶看日出极美。走到县城西面就能看到它闪着金光的琉璃顶,大片的主体建筑隐在苍松翠柏之间,而在山脚就能看到巍峨的山门。据周边的百姓说,这山还有山边绝大部分的土地都属于寺庙,他们租赁给附近的百姓耕种,每年收起来的租子都是一个极大的数目。“真是土皇帝!”秦凤歌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鸡鸣山整座山一半被郁郁葱葱的绿树覆盖,另一半是大片的岩山,裸露出巨大的岩石,慢慢地和远方的沙漠连在一起。而宝相寺的历代僧人,就在那岩山上慢慢地雕琢佛像,从前都是僧人自己在做,作为修行的一部分,而到了现在,就都是雇用工匠来做了。但是无论如何,这些洞窟和佛像,在张掖本地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一条平整的青石板路从山脚下通向林间深处,石板路上许多石块已经被磨得发亮,路的两旁被多年的落叶所覆盖,已经看不清楚。路挺宽敞,甚至能通过两辆马车,人都说深山隐古寺,但是显然宝相寺并不是如此,从这条修好的路就能看得出它的香火有多么鼎盛。

此时正是午后酷热难耐之时,即使道路的两边有树荫遮挡,几人都是大汗淋漓,马匹也有些耐受不住,一直在打着响鼻。

狄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眼望去,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对雄伟的石浮屠,夹道是两排齐整的碑碣,皆是历朝历代所留下的,从上面可以看出宝相寺极为漫长的历史。曾经从这条道路上走过的是虔诚的善男信女,但是如今狄公从上面走过,却觉得这条繁花似锦的路上联系着生死,牵扯着罪恶。“看到这些,庙宇应该就在前方了。”狄公轻轻叹了口气。

随行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秦凤歌性子急,催马快走了几步,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宝相寺。

寺庙的红漆大门极为巍峨,门上镶着金光闪闪的门扣,大门之上的门匾上书“宝相寺”三字,笔意圆融,古朴守拙,一见便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大门正中贴着盖着官府大印的封条,签封的日期是一个月之前,门已经用大锁头锁上了。因为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门楹上到处是蛛网积灰,寺庙门前广场的青石缝隙里都长出了半尺高的野草。大门前两侧各有一排木棚,那是昔时小商小贩设摊的场所,但是现在早已经空无一物。朝两边看去,高大的围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正殿屋檐上的神兽还有屋檐下吊着的风铃和几只栖息在房顶的老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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