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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0 10: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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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翔,周语

出版社:江西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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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白鲸

梦里的白鲸试读:

亲爱的“房车”

徐玲

奶奶把装了热粥的玻璃饭盒递给我,急急忙忙去楼道里把车推出来。

油汪汪的鸡蛋饼搁在热粥上,被熏得软绵绵的,我没了食欲。“开开快点上来,要迟到了。”“我不要喝粥,只吃鸡蛋饼。”我抱着饭盒站在一边生气,“昨天明明跟你说了,今天早上只吃鸡蛋饼……”“哎呀我的小祖宗,光吃干巴巴的鸡蛋饼哪能舒服?”奶奶已经把车推到了我跟前,“上来呀,真的要迟到了!”

我抱着饭盒钻进奶奶的三轮车。

奶奶的三轮车已经有些年头了,蓝色的车架锈迹斑驳,车后座的雨篷倒是簇新的,一个月前刚换上去的。雨篷是封闭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只有前面的挡布可以掀动。

奶奶的三轮车就像一座移动的小房子,简直就是我的“房车”。车里有两张小板凳、一个储物箱。我每天都坐着这样的“房车”,一边吃早饭,一边去上学。放学后,我钻进我的“房车”,一边啃零食,一边回家。在与外界完全隔离的雨篷里,我享受着自己的世界。“开开,鸡蛋饼就着热粥,吃得饱,吃得称心,你吃快点。”听得出奶奶正使着蛮劲往前蹬三轮车,可她还是把车骑得摇摇晃晃。

要不是一大早老爸从新西兰打来电话,耽搁了奶奶做早饭的时间,我们才不至于面临迟到的危险。

我用勺子挑起鸡蛋饼,对付着咬了几口,掀起帘子大声问奶奶:“老爸会不会回来过中秋节?”“哪个晓得!”“那他跟你说什么?”“他倒记得老头子的生日,要我把老头子喊过来住几天,过完生日再回去。”奶奶扭头催我,“快点吃,吃得舒舒服服,一天都有精气神……”

她可真啰唆。

我把饭盒丢到一边,抹抹嘴翻出英语书,昨天新学的几个单词还没背呢。我的“房车”就是好,遮风挡雨不说,还可以躲在里面背书,绝对不受外界干扰。我每天坐在车里复习功课,效果还不错。不过有时候单词句子课文背得好好的,车突然颠簸得厉害,刚记到脑子里的东西就哗啦啦掉出来了。哎,奶奶的驾驶技术要是再高超一些就好了。

十分钟后,奶奶的

轮车终于抵达校门口。我火速跳下车,挎起书包踩着铃声飞奔而去。“开开你跑慢点,看好脚下……”

奶奶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

管不了那么多,我甩开膀子使出浑身力气冲到教室……还好还好,叶老师还没有来。全班向我行注目礼,周围腾起“呵呵哈哈”的笑浪。什么意思?迟到有这么好笑?

我很礼貌地跟着傻笑两声,直奔座位……“嘿,马盛开,你的衬衫穿反了。”同桌米粒撞一下我的胳膊,扶着眼镜架,慢条斯理地提醒。

我这才低下头看身上的衬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米黄和果绿相间的格子衬衫,线缝都在外面,任凭里面的黑色T恤有多帅,都无法弥补这种弱智型错误所带来的尴尬。

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二话不说,火速将衬衫脱下来藏桌肚里,把帅得过分的短袖黑T恤露在外头。“马盛开,衬衫反穿比内衣外穿fashion多了!”有同学隔着过道冲我嚷嚷,“你不会是故意的吧?”“哦——”全班起哄。

我抓起英语书遮住脸,不理睬他们的嘲笑。“你还是把衬衫翻过来穿上吧,如果感到凉的话。”米粒压低嗓门对我说。

我晃晃肩膀不吭声,心里一个劲儿埋怨奶奶。

一整天都没有精气神。

放学后钻进“房车”,打开储物箱,照例撞见一堆可爱的零食,马蹄酥、牛肉干、小核桃……但是这次我没什么胃口,心里还生着奶奶的气呢。“都是你不好,”一进家门我就把衬衫和书包丢进沙发,气鼓鼓地告诉奶奶,“今天我被同学笑话了!都是因为你!”

奶奶一头雾水。“早上你光顾着接老爸的电话,都不给我去阳台收衣服,只好我自己去收,结果穿在身上跑去学校,同学告诉我衣服穿反了!”我鼓着腮帮子窝进沙发,“奶奶,我就搞不懂了,衣服为什么要反着晾呢?你如果不反着晾,我把衣服拿起来穿身上,也就不会是反的了。”“衣服哪能不反着晾?反着晾才不褪色,你晓得不?衣服褪色了看起来显旧,穿身上没有精气神……”奶奶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然后蹙着眉头搓搓手,钻进厨房准备晚饭。

我追上去喊:“都是你!接个电话那么久!”“你爸爸的电话我是要认真听的,他问你乖不乖,有没有进步……”奶奶背对着我,很认真地收拾一条新鲜的鳜鱼,“开开,鳜鱼是清蒸还是红烧?”“都不要。”我倚在厨房门边,心里的气没消,“我不要吃鳜鱼,我要吃河豚。”

奶奶一愣,转过脸看看我说:“现在市场上的河豚都是养殖的,有啥好吃的?这条鳜鱼倒是正宗的长江鲜,我给你煮汤喝吧,放一小块豆腐和一小把香菜,你吃鱼我吃豆腐,你再把鱼汤喝个精光,真是鲜得不得了……”“我就要吃河豚。”我撇撇嘴丢下这句话,转身去房间写作业。

烦死了,一天一篇日记,还要求三百字以上。哪有那么多东西好写?

奶奶喊了三遍,我才慢吞吞走出房间,到餐厅吃晚饭。

空气中弥漫着鲜香的奶汤鳜鱼味儿,奶奶盛了一碗鱼汤笑吟吟递给我:“开开,今天的鳜鱼汤比河豚还鲜,你多喝点儿。爱喝鱼汤的孩子聪明。”“要是多喝鱼汤就会写日记的话,我就每天喝一锅!”我灵机一动,“奶奶,你今天做错事情了,得想办法弥补。”“哦?”奶奶抓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怎么弥补?”“你得帮助我完成今天的日记。”我抬起下巴。

奶奶的眼睛先是瞪得大大的,然后慢慢眯起来,眯成一道缝,鱼尾纹便从眼角丰富地散开,像极了开放的蒲公英。“开开,奶奶不会写日记。奶奶都快七十岁了。奶奶从来没有想过要写日记。”“不是写,是说。你说,我写。”

奶奶摇起头来。“我才小学六年级,都会写日记,你上过初中,怎么反倒不会写?”

奶奶把眼睛睁大,直勾勾望着我。她的表情僵住了,握着筷子的手也僵住了,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听到要她写日记,她一定吓坏了。

看着她紧张不已的模样,我有点儿想笑,但还是克制住了,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们的对峙。

奶奶回过神来,看看电话机,看看我,迟疑地站起身,慢吞吞跑去接电话。

是老妈打来的,她说给她留点儿饭,她一会儿就到家。

嘿,这个有名的工作狂,居然会惦记家里的晚饭?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奶奶接完电话回到餐桌前,好像恢复了智商和体力,中气十足地对我说:“开开,早上没帮你收衣服是奶奶的疏忽,奶奶向你道歉。但是写日记是你自己的事情,奶奶没有能力帮助你。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写,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爸爸。”“我才不打老爸电话。”我嗅嗅鼻头,端起鱼汤猛灌,完了抹抹嘴巴问,“老爸到底会不会回来过中秋节?他答应陪我去恐龙园的!”

奶奶拼命给我夹菜:“你爸爸工作忙。”

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爸爸工作忙,你妈妈工作忙。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用这样的理由打发我。所以嘛,我从上幼儿园到现在,几乎每天都是奶奶负责接送。爸爸常年在新西兰工作,妈妈在中央广场开大药房,两个人都顾不上我。

从新学期开学搬入新校区到现在,快一个月了,妈妈还没接送过我。

原先的小学在城西,很近,两站路,奶奶接送很方便,有时候我自己走走也不麻烦。可是现在的新校区偏向城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离我家有些远,如果奶奶不接送,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上下学。

挨到九点半,我终于写完了日记,数一下,连标点符号一共三百零三个字,完成任务啦!我吁口气,倒头就睡。

第二天,奶奶照例要我喝粥。我坐在“房车”里,把盛满热粥的饭盒塞到储物箱里,翻出饼干和薯片,大口大口地嚼。

结果下午奶奶来接我的时候,拉长脸一个劲儿数落我:“开开,你昨天没喝粥,今天又没喝粥,你饿着肚皮上学,哪会有精气神?没有精气神哪能学得好……”

我躲在“房车”里保持着沉默。

我就是不喜欢喝粥。

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天,双休日到了。

早上睁开眼,听见客厅里动静蛮大。难道是老爸回来了?我踩着拖鞋飞奔出去——

风尘仆仆的爷爷站在门口,正弯腰从脚边的大布袋子里取东西,豆角、柿子、黄瓜、胡萝卜、小青菜……花花绿绿摆了一地。“爷爷!”我感到意外,“你怎么来了?”“爷爷来看看开开。”爷爷说着,直起腰,乐呵呵地冲我笑。

我瞅着满地的东西,耸耸肩膀嘟哝道:“爷爷你摆地摊啊?都是些我不爱吃的东西。要不你拿去菜场卖吧!”“这些可都是爷爷种的,新鲜着呢!你爱吃不吃!”奶奶朝我瞪眼睛,忙着把瓜果蔬菜拎去厨房。

老妈提着一盒蛋糕回来,我才想起来今天是爷爷的生日。

我吃得满嘴甜腻腻,看爷爷高兴,便趁机向他数落奶奶的不是。

——奶奶每天要我喝粥,可我就是不喜欢喝粥。

——奶奶偏要把衣服反着晾,害我反穿衣服惹人笑。

——奶奶不肯教我写日记,弄得我一篇日记想到半夜。

——奶奶骑车颠簸得厉害,影响我记单词。

——奶奶不许我吃路边摊上的食物,馋死我了!

——奶奶说话太啰唆,烦死我了!

……

老妈在旁边一个劲儿给我递眼色,我装作没看见。

爷爷难得来一趟,我还不把心里的委屈倒出来?不然我能告诉谁?我指望着爷爷能说说奶奶,让奶奶改正不足,我也好过得称心一些。

爷爷果然没让我失望。他用手指头敲打着饭桌,严肃认真地对奶奶说:“你大老远地跑城里来干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开开吗?开开可是咱们马家的宝贝独苗,你不能让他不高兴。说任何话,做任何事情,都要想一想,开开喜欢不喜欢。开开喜欢,你才能说,才能做。要是开开不喜欢,你就不能说,也不能做。”

奶奶坐在爷爷对面,像个小学生似的频频点头。

我朝爷爷竖起了大拇指:“爷爷,你真是太英明了!”

爷爷哈哈哈地朗声大笑。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双休日过完,爷爷回去了。临走的时候,他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开开,如果你奶奶再让你不高兴,你给爷爷打电话,爷爷来批评她。”“嗯!”我幸福地点头。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爷爷!望着他消失在楼道的身影,我的鼻子都泛酸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奶奶并没有什么转变。她依然每天逼我喝粥,依然把衣服反着晾,依然不帮助我写日记,依然把车骑得左摇右晃,依然不许我吃路边摊,依然说话啰啰唆唆。

有几次我差点儿想抓起电话向爷爷告状,可看到奶奶每天弯腰驼背忙进忙出,硬是忍住了。

我对奶奶说:“你要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哦。”

奶奶一脸的无奈:“奶奶是为了开开好……”

她不准备改了!

就在我准备正式给爷爷打电话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的状况。

星期三我被闹钟吵醒后起床,感觉家里空荡荡的,钻出卧室到处找人,瞥见桌上留着便条,是老妈的狂草:开开,起床后自己弄吃的。

该上学了!来不及啦!奶奶到哪儿去了呢?我火速拨通老妈的手机。“老妈,奶奶不见了!”“哦,开开,忘了跟你说,你奶奶回老家去了,一早就走了。”“啊?”我感到大脑缺氧,“为……为什么?”“你奶奶说,地里的红薯熟了,你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回去帮帮忙。”“怎么能这样!那我上学怎么办?”“你自己坐公交车去吧。”“公——交——车?”我感到不可思议。作为有“房车”的上学一族,我是很少很少坐公交车的!“要不走着去,跑步前进,顶多半个小时。注意安全哦。”

老妈说完挂了电话。

我杵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等缓过神来,顾不上吃东西,抓起书包就往外奔……公交车站挤满了候车的人,好不容易等来228路车,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却发现没有带钱,我又不好意思向周围的人乞讨,只好下车返回家拿钱。“吭哧吭哧”跑到家门口,一摸口袋,忘了带钥匙!

我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我跺脚,我砸墙,我恨得咬牙切齿。没办法啊,总得去上学。那就只好跑步前进了……从来没觉得上学的路会这样漫长,从来没觉得上学的路会走得这么吃力,我多希望奶奶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多希望钻进我亲爱的“房车”,颠簸一些没有关系,总比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很多……等我“吭哧吭哧”出现在教室门口,叶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

我又饿又累又狼狈。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老妈你得送我。”“妈妈没空。开开自己去学校。”“我要坐你的车去!”“你都六年级了,又不是六岁。”“学校好远。你一定要送我!”

老妈想了想说:“好吧。那妈妈只好晚一些去开店了。但是妈妈跟你说清楚,妈妈就送这一次,明天你还是要自己去。”“好吧。”

钻进老妈的小汽车,往座椅上一靠,不要太舒服哦。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舒服了。我必须每天提前起床,盘算着是坐公交车去还是跑步去,还得记着带钱带钥匙,真是好烦好烦哪。

放了学,许多同学的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都来接,我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往家的方向赶。路边摊上的食物很诱人,我买了手抓饼一点一点地咬,就是吃不出它的香味。看着人家的“房车”一辆辆和我擦身而过,我的心里好难过。“奶奶,”我在电话里说,“红薯收好了没?你快过来吧!”“奶奶老了,骑不动三轮车了。开开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奶奶的声音没什么精气神。她好像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奶奶,我想你了。”

我说完搁下电话,眼眶一阵温热。

这会儿我才感觉到,奶奶不是回去帮爷爷收红薯,她是被我气跑的。回想起自己对奶奶的态度,回想起那些令奶奶难堪和难过的话语,我有点儿恨自己了。

中秋节就快到了。“老爸,我把奶奶得罪了,她回老家了。我每天自己上学。你快回来吧!”“老爸,我知道自己错了。奶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老爸,请你帮我把奶奶请回来,我要我的‘房车’。”

我仰面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新西兰那边的电话,我才不想打。他会小看我的。

叶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教室里沸腾了。“马盛开,中秋放假三天啊,你准备去哪儿玩儿?”米粒兴奋地问着,没等我回答又迫不及待告诉我,“我爸爸妈妈要带我去海洋馆,我最喜欢海洋馆的海豚和海狮,它们聪明又可爱,一只叫瓦尔达尼的小海豚特别好玩儿……”

我拎起书包走出教室……

无精打采地一路往家走,在楼道里我一眼撞见一个家伙——车!我的“房车”!

我的“房车”回来了!

打开家门,熟悉的鱼汤味儿扑面而来。

我激动地拉开厨房门,一眼撞见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弯腰驼背,身体单薄,花白的两鬓梳得一丝不苟,眉头微蹙,两腮瘦削,眼神执着地盯着锅里翻滚的奶汤……“奶奶,对不起。”

油烟机发出讨厌的轰鸣声,掩盖了我的声音。我知道,奶奶有没有听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了。

幸福的女主角

徐玲

钱可啸抓起我的笔袋,塞进去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朝我撇撇嘴:“等回到家再看。”

我抬起下巴,有点紧张地结巴着说:“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干什么?”与此同时迅速转动脑袋环视周围,看是不是钱可啸刚刚的举动不巧落入了哪位同学的眼里。

还好,大家都忙着收拾书包,没人注意我们。

我于是迫不及待去动笔袋。“嘿,跟你说了到家再看。”钱可啸帮我把笔袋藏进书包,脖子一扭,走了。

我的心脏加速跳动。天呐,小说里男生给女生传纸条的情节在我身上重演啦?我就是那些浪漫故事里幸福的女主角?他一定写了让我脸红的话,我是接受还是拒绝呢?要不要给他回一张纸条?

不行不行,我环抱书包的手臂怎么颤抖得厉害?

不行不行,像钱可啸这样的倒霉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接近的。他真是生来就是为了倒霉的。长得不帅不说,还有个朝天鼻,有事没事儿,那两个圆溜溜的鼻孔都是朝着天的,任何人只要平视他,都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个黑色的鼻洞。假如说长相是次要的,品行才学才是重要的,那么钱可啸就更糟糕了,他一天到晚不把学习放在心上,成绩不理想,还有一大堆坏毛病:上课插嘴,下课抄作业,破坏公共财物,欺负女生……倒霉的是,他每次的出格行动都被我轻易逮到,以至于我需要专门腾出讲台上的第二只抽屉存放他的检讨书。这家伙写作文不行,写检讨书倒有自己的套路和风格,一小节一个意思,条理清晰,语句流畅。

他每次写检讨书都是我下的命令,也是我负责审阅的,有时我心情不好就故意找茬让他重写,有时还让他当众朗读。我是班长,是班里的女主角,班上的小事我说了算。然而,检讨书写了一大摞,也没见他长进。

就这么根老油条,我为什么不讨厌他呢?非但如此,貌似还有一点点欣赏他的洒脱和幽默。他的洒脱和幽默是与生俱来的。在沉闷的课堂上,他会冷不丁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有效调节课堂气氛,使大家在哈哈大笑的同时放松心情。上星期的作文课上,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幸福就像________”的半命题作文。正当大家脑汁绞得差不多开始“唰唰”动笔时,钱可啸突然站起来问:“老师,请问可不可以写幸福就像……”“就像什么?”语文老师有点不自在地担心,因为钱可啸经常语惊

座,弄得她难以招架。

我们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幸福就像女生的头发。”那家伙大声说。“哇——”教室里一片哗然。男生们坏坏地笑,一个个全盯住前面女生的头发,试图从上面寻找幸福的影儿。

语文老师竭力掩饰笑意,努力把脸拉得长一点,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这样写。”“怎么不可以?”钱可啸理直气壮地说,“就拿谈卉卉来说吧,她短头发的时候呢,觉得拥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是最幸福的事,为此一天到晚照镜子,观察头发的生长态势;长头发的时候呢,又羡慕短头发时候的干脆利落。这么说幸福难道不像女生的头发吗?当拥有它的时候,你感叹它并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而当它换成你希望的样子,你又有了别样的追求……”

我的脸蛋一定红得不行。他居然拿我做例子!我可是班长啊!“别乱

糟的!”语文老师抽刀断水般切断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抛出八个字,“换个题目,重新构思。”

大伙儿纷纷发出“哼哼”声和“嗡嗡”声,为钱可啸的幸福论,也为语文老师的八字方针。

我转过头瞪着钱可啸,气急败坏地嘟哝道:“你怎么知道我长头发短头发那些想法的?”

我的声音很小,但力度相当大。

那家伙悠闲地转着笔,不吭声。“你是不是偷看我日记啦?”我粗暴地去抢他的笔,“是不是啊?”“也不是啦,只不过你自己某天不小心把日记本打开在长头发短头发那一页,我无意中瞥见了。”他居然嬉皮笑脸,“其实,你长头发短头发都很好看。”

我又想哭又想笑。

就这么着,他的那句貌似调侃的“都很好看”有效地止住了我本该熊熊燃烧的怒火。这句话挂在我心上下不来,让我想起就脸儿发烫心儿发颤。

仔细想来,钱可啸的幸福论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为什么偏拿我开涮?我的日记本在课桌上打开过吗?我真的留长头发短头发都好看?

这些问题成了不解之谜。

现在好了,有了小纸团,答案说不定就能揭晓了。

我挎着书包去车棚取自行车。这时,好朋友陈紫拍我的背:“亲爱的,我请你喝一杯,可否赏脸?”

我木讷地点头,又摇头。“你今天怎么啦?”陈紫说,“看上去笨笨的。”“哦……又是……雪顶咖啡?”我冲她笑,“没意思,我不去了。”“今天不喝咖啡,喝香柚蜂蜜。”她摇着我的胳膊,“一块儿去嘛,我有心里话跟你说。”

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惦记着我笔袋里的小纸团。不过,盛情难却,再加上有“心里话”听,我决定接受邀请。“青春不败”真是一间地地道道的中学生饮品店,无论是环境、服务还是价格,都很适合我们。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两杯香柚蜂蜜,相对而坐。“说吧。”我咬着吸管。“什么?”“你的心里话。”我提醒道。

我一向对陈紫的心里话很感兴趣。她属于那种心细得能听见脚底下蚯蚓蠕动的女生,每天都有新发现、新想法。要命的是,她还是个活菩萨,见不得别人受半点委屈,总是想方设法去照顾别人的感受和保全别人的尊严。

我没有她那么伟大。“卉卉,我想你应该去一下洗手间。”

我张大嘴巴:“为什么呢?”“听说前几天这儿的洗手间里安装了采用世界顶尖技术制造的一面镜子,你那么喜欢照镜子,就去看看吧。”“你怎么不早说?”我站起来,风风火火地朝洗手间奔去。呀,换镜子了吗?好像还是原来那一面。不过,镜子都差不多,大概的确是换了,我肉眼看不出来吧。我在镜子面前旋转,又把脸凑上去,远远近近地折腾了一分钟。

我返回座位的时候,陈紫对我微笑和挤眉弄眼:“是不是感觉自己变漂亮啦?”

我甩甩头发:“哪儿是什么顶尖技术?哄人的!我看跟以前的镜子没什么两样,你别信。”

然后陈紫和我聊起来,都是些小小的发现和梦幻般的想法。此时,舒缓的音乐弥漫开来,香柚蜂蜜淡淡的甜蜜释放出来,和少女轻柔的心事一起,把这样一个落霞时刻点缀得细腻温和。

陈紫就具备这样的本事,让我舒服,让我沉醉。

这样的幸福感一直伴随着我回到家。换了鞋放下书包,我突然想起小纸团,便一下冲进房间,拉开书包取出笔袋……“洗手吃晚饭喽!”

老妈站在我房间门口,吓了我一大跳。

我慌乱地应着,把笔袋重新藏进书包。要是被老妈发现钱可啸写给我的小纸团,我就没有安稳日子过啦!

扒完饭我赶紧回房,小心地关上门,拿出笔袋。我的心跳动得太快了,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激动地拉开了笔袋链子。

什么都没有啊!小纸团不翼而飞!奇怪,放学前我亲眼看见钱可啸把纸团放进去的呀!

难道是老妈?难道她过来叫我吃晚饭的时候看出我脸色不对?对,一定是她!

我的心情由兴奋转化为愤怒。

老妈平日里就喜欢窥探我的秘密,有一次还悄悄向陈紫打听我的心事。幸好她不知道我写日记,不然的话我早就成透明的了。

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思考着策略。就这么冲出去问老妈吗?太不理智,弄不好还会被教训一顿,毕竟接受人家男生的纸条,是一件害羞的事嘛。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吗?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老妈会息事宁人吗?我没把握。我于是很小心地跟她说话,很乖地写作业,很听话地早早睡觉。心里有鬼,只能表现得好一点喽。

整个晚上,老妈居然对小纸团的事只字不提。万幸!这么说老妈选择让事情从容地过去,让我自己去醒悟和处理?

睡到床上,我反复猜测钱可啸给我写了什么。我并不渴望钱可啸跟我说让我脸红心跳的话。重要的是,他给我写纸条,足以证明我是个受欢迎的女生,是个优点很多的女生,是个幸福的女主角。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变得更自信更阳光了。

细细回忆,钱可啸尽管调皮,但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活动积极,体育成绩拔尖,为人坦率大方,等等。我陷入反思,觉得以往对他的态度简单粗暴了一点,惩罚冷酷严厉了一点,尤其是经常让他写检讨书,有损他自尊。

我决定换个方式对待他,也设法让他自信和阳光起来。至于那个纸团,但愿老妈永远不要提起。

第二天一早,我放下书包屁股还没坐稳,钱可啸也到了。

他迎面走来的时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我轻轻朝他点头,决定不把纸团丢失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难堪。

等他坐下,我转身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写检讨书了。”

他面露疑惑。

我说:“我希望看见你的进步,我对你很有信心。”

他的表情从怪异到激动,从激动到微笑。

……

不写检讨书,钱可啸的坏毛病竟然慢慢改了,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进步。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有些变化,从一开始的老跟我顶嘴,到很顺从我的意思。

我确定他的进步和我对待他的方式有关。我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很幸福。

……

只是,在我内心深处,一直遗憾没有看见那个小纸团的内容。毕竟,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收到男生的小纸团。

直到有一天,陈紫说,她曾经不小心看见钱可啸写了一句话,揉成一个小纸团,塞进一个女生的笔袋。

我紧张起来。

陈紫把一个小纸团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我看清楚了是钱可啸的笔迹:谈卉卉,你是世界上最丑、最可恶的女生!

我愣了半天后,感激地拥抱陈紫:“谢谢你。”

我感觉自己是真正的幸福女主角。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拍完毕业照了。

青豆哥哥红豆妹妹

徐玲

青豆哥哥是个黑瘦的男孩儿,爱笑,爱游泳。

红豆妹妹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儿,爱噘嘴巴,爱幻想。

青豆哥哥住在河的南岸,红豆妹妹住在河的北岸。

青豆哥哥站在后门口扯着嗓子喊:“两颗豆子,两颗豆子,一起玩,一起玩,一颗叫作青豆,一颗叫作红豆,真快乐!真快乐!”

红豆妹妹听见了就从屋里走出来。

青豆哥哥“扑通”一声跳下河。

青豆哥哥整个身子沉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盯着河岸边的红豆妹妹,咧着嘴喊:“水里好凉爽,好舒服哟!”“那我也下来试试!”红豆妹妹羡慕地说。

青豆哥哥说:“水里有落水鬼,会吃了你的!”

红豆妹妹噘着嘴不说话。

她不会游泳。她在河边做过的幅度最大的动作,就是坐在水边石阶上,把两条腿伸进水里荡来荡去。

青豆哥哥张开双臂用力拍打着水花嚷嚷:“哦哦哦,落水鬼吃人咯,小女生不可以下水哦!”

对于“落水鬼”,红豆妹妹既害怕又好奇。

妈妈说过,在红豆妹妹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屁孩的时候,邻居婶婶就被落水鬼抓走了。

那是一个吃人的夏天。

先是村头扁豆伯伯的八岁小女儿偷学游泳时被落水鬼抓走了,紧接着做木匠的孙叔叔的四岁小儿子稀里糊涂一个人跑到河边,被落水鬼抓走了,再后来是红豆妹妹的婶婶遭了殃。

每次妈妈提起这件事,两只眼睛就会泪光闪闪。

婶婶是村里数得着的俏媳妇儿,大眼睛小嘴巴,不用涂脂抹粉,总叫人看了还想看;她还是个巧媳妇儿,纳鞋底织毛衣绣枕巾,样样活儿都做得漂漂亮亮。

可是红颜薄命,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叔叔说要吃螺蛳,叫婶婶去村口临时小菜场买,婶婶鬼使神差地挽着裤管自己下水摸螺蛳,结果再也没能上岸。

叔叔把婶婶冰冷的身体捞起来搂在胸口,心痛得满脸苍白,咬着牙蹦不出一个字。

从此叔叔不再吃螺蛳。

从此村上流传开了“落水鬼吃人”的说法。有的说,落水鬼是一个大怪物,它要是看中谁,就会拖住谁的脚往河底拉,无论你怎么使劲儿,都摆脱不了它;有的说,落水鬼是一个寂寞的精灵,它想要和谁做朋友,就把谁带走;还有的说,每一个被落水鬼抓去的人,也都会变成落水鬼……

有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说法,胆小的女生几乎不敢到河岸上去,更不敢上河滩洗脚洗衣服。大人们不许小孩单独下河游泳,更不许女孩子下水,大妈大婶上河滩洗衣服也都小心翼翼的。

红豆妹妹不相信落水鬼的说法,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下河去证实一下,河里根本就没有落水鬼。就算万一遇到落水鬼,说不定还能和它较量一番,打得它落花流水。

此刻,红豆妹妹望着碧凌凌的河水,望着水面上一圈一圈变化的波纹,越发觉得落水鬼是那么神秘和富有吸引力。

青豆哥哥突然把自己藏起来,不弄出一点儿动静。

红豆妹妹急得乱叫:“妈呀!青豆!救命啊!青豆碰上落水鬼了!救命……”

青豆的脑袋突然从水面上冒出来,眯缝着眼睛朝她做鬼脸。

红豆妹妹把脚一跺,转身跑了。

知了在树上卖力地歌唱,周围一点儿风都没有,小狗热得吐舌头。这样的天气,青豆哥哥觉得不泡在河水里简直就没法活。

红豆妹妹拿把蒲扇坐在屋后的柳树下,一边慢悠悠地摇,一边掐着手指算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去城里打工了,立春的第二天走的,到现在快半年了。前几天爸爸打电话回来,说天太热,活儿也不多,老板要放他一个星期的假,立秋那天回来。而且,他已经给红豆妹妹买好了上

年级要用的新书包和新笔袋。

这个消息使红豆妹妹兴奋得没法吃饭也没法睡觉。

她每天看日历,翻到立秋的那一天,冲着“立秋”两个字甜甜地笑。

她对妈妈说,立秋来得好慢好慢。

妈妈说,那你每天催催它咯。

红豆妹妹于是每天叨念:“立秋快来快快来……”

青豆哥哥从河里爬上岸,摘了一个香瓜来找红豆妹妹:“嘿!我家的青皮香瓜,脆着呢,咱俩一人一半。”“不吃。”红豆妹妹抿抿嘴巴,“你说,怎么还不立秋呀?”“立秋?没几天了吧。你要立秋干吗?吃西瓜?这么馋!”

立秋那天吃西瓜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习俗。老人们说,立秋吃西瓜,来年夏天就不怕热了。“我才不稀罕吃西瓜呢!”红豆妹妹说,“呵呵,你不知道,那是个喜日子!”“你妈妈过生日?”青豆哥哥偏着脑袋猜。

红豆妹妹摇头。“你过生日?”青豆哥哥再猜。“哎呀,你烦不烦?”红豆妹妹用蒲扇敲他的脑袋,“就想着过生日。”

青豆哥哥笑嘻嘻不说话,劈开香瓜连皮带肉狼吞虎咽起来,吃得黏糊糊的香瓜子挂满嘴唇。

说了一会儿话,青豆哥哥的奶奶过来喊:“青豆,人家都去江滩上抓蟛蜞回来喂鸭,你躲在红豆家玩儿,有出息咯!”

青豆“哦”地应一声,抹抹嘴巴拔腿就跑,边跑边喊:“抓蟛蜞去——”

江滩在村后二里远的地方,滩涂上到处都是小水沟,小水沟里有小鱼小虾,是蟛蜞休息、觅食、穴居的地方。鸭子吃了蟛蜞这样的活物,长得快,生出来的蛋蛋黄又红又圆。

村里的男孩子都擅长抓蟛蜞。

但是,没人敢到江水里游泳。

大人们说,江水里的落水鬼比河里的落水鬼力气大。

傍晚的时候,青豆哥哥回来了,他乐呵呵地从小竹篓里抓出两把小蟛蜞,丢给红豆妹妹家的鸭群:“红豆家的鸭子,美餐一顿咯——”

鸭群沸腾了,你争我抢乐不可支。

红豆妹妹开心地鼓掌:“青豆哥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江滩上抓蟛蜞。”“好哇好哇!”青豆哥哥说,“可是,你不怕被你妈妈逮住罚你剥毛豆吗?一剥就是一个上午。”“不怕,”红豆妹妹说,“你会来救我的。”

可不是吗!红豆妹妹的妈妈不许她疯玩儿。上次红豆妹妹跟着青豆哥哥去捉毛毛虫,被妈妈发现后,狠狠批评了她一顿不说,还罚她剥毛豆。

青豆哥哥知道了,拿着暑假作业来找红豆妹妹,说有几道题不会做,要请红豆妹妹点拨一下,红豆妹妹的妈妈才放了红豆。

想起来,红豆妹妹觉得青豆哥哥对她来说好重要哦!

两个人说好第二天去抓蟛蜞。

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青豆哥哥浑身发痒,水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奶奶心疼青豆,怎么也不许他乱跑。

爸爸外出做生意后,家里只剩下奶奶和青豆两个人,奶奶的话青豆当然要听啦。

青豆乖乖地待在家里,看奶奶往他的水痘上涂紫药水,一个小圆点一个小圆点的紫色,很可爱。

奶奶还把青豆的手指用纱布缠起来,嘱咐他不可以挠水痘,水痘挠破了会留下永远的疤痕。

青豆觉得很难熬。

红豆妹妹抱着童话书过来了。“青豆哥哥,你看你,浑身涂了紫色的斑点,看上去像一只斑点狗!”“斑点狗?”青豆一点儿都不生气,“呵呵……这个比喻很有趣。呵呵……”

红豆妹妹说:“你安心养病,我给你朗读童话故事。”“你们女生才喜欢听童话故事哩!你给我讲冒险故事,或者妖魔鬼怪的故事吧。”“哎哟,我不会讲。”“那我来讲。”

青豆哥哥来劲儿了,绘声绘色编起了鬼怪故事:“有个小不点儿的落水鬼,专门喜欢抓大眼睛的女生,只要哪个大眼睛的女生手或者脚碰到河水,小不点儿落水鬼就会使个法术,把她拉进水里,然后一直把她带到河底的淤泥里,把她变成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使唤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她要是不干,小不点儿就会扯断她的大钳子……”

红豆妹妹听得嘴巴噘得老高:“不信不信我不信……”“你一定要相信。”青豆哥哥一本正经地说,“女孩子不可以下水游泳的,尤其是你这种大眼睛的女孩子……”

红豆妹妹才不管:“等你的水痘好了,带我去游泳!人家不是说江里的落水鬼力气更大吗?你就带我去江里游泳,我就不信……”

青豆哥哥吓得吐舌头:“说好去江边抓蟛蜞的,没说去游泳哦!”

立秋的日子越来越近,青豆哥哥的水痘也一天天瘪下去。

想到爸爸要回来,想到新书包和新笔袋的样子,想到去江边抓蟛蜞和游泳,红豆妹妹浑身充满了力量:“立秋是个喜日子,我没空去江边。咱们今天就去江边捉蟛蜞和游泳吧?”“可以啊,”青豆哥哥支着下巴说,“不过呢,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说明天是个喜日子?”

红豆妹妹眨巴两下眼睛说:“告诉你也没关系。我爸爸明天回来,他还给我买了新书包和新笔袋!”“哇!”青豆哥哥张大嘴巴。

偌大的江滩上,皮肤黝黑的男孩子们光着脊背,兴高采烈地抓蟛蜞。

红豆妹妹跟男孩子一样赤着脚走在软沙土上,一会儿回头看自己的脚印,一会儿呵呵地笑。“你的脚你的脚!快下手啊!”青豆哥哥大声喊。

红豆妹妹这才注意到,一只胆大的蟛蜞居然爬到了她的脚背上。她惊喜万分,张开手掌拍下去,结果“啊”的一声惨叫,惹得青豆哥哥大笑。

上了青豆哥哥的当,红豆妹妹没心思抓蟛蜞了。

她想到江水里游泳。

青豆哥哥经不住她一再请求,只得陪她下江。

为了不被人看见,他们沿着江滩走了很远才下水。“只玩一会儿哦,”青豆哥哥紧紧拉住红豆妹妹的手,引她慢慢走下水,“时间长了有危险,落水鬼盯着你呢!”“我不怕!”红豆妹妹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它来呀!我揍扁它!”

没走出几步,水就没过了她的屁股,然后没过腰。

红豆妹妹的腰不由自主地晃动。

青豆哥哥扶住她:“学游泳先要练习憋气。”

说着他松开红豆妹妹的手,把头埋进水里,示范给红豆妹妹看。

红豆妹妹心急,划动双臂向前。

她看见青豆哥哥平时在河里游泳就是这种姿势。

可是,等她腾起身想要蹬腿的时候,整个人失去控制,滑向江心……“红豆妹妹!”青豆哥哥抬起脑袋,发现红豆妹妹扑腾着

分危险。他急得大叫:“我来救你!你等着!”

青豆哥哥使出全身力气游向江心,去拉红豆妹妹。

一个浪头打过来,将红豆妹妹整个儿吞没。“红豆妹妹,我不要你变成落水鬼!”

青豆哥哥潜下水找寻,却被另一个浪头带入旋涡……

蓝蓝的天空下,江鸥张开翅膀无声地掠过;长长的江堤上,赶船的人们急急忙忙走着;喧闹的江滩,蟛蜞若无其事地爬来爬去……

只有静静的芦苇荡听见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的对话:“青豆哥哥,明天真的是立秋吗?”“是啊,明天立秋。”

青涩

王璐琪

唐响捏着严重不及格的数学卷子在办公室门口踌躇,时不时有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奇怪地瞄他一眼,他赶忙垂下眼睑,生怕心中的秘密被参破。他手心出了冷汗,探头看,数学老师正与一人说笑,逆着光,那人柔顺的长发丝丝透亮。唐响将卷子折成小小的四方纸片,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对折成“0”。“哎哟喂,你眼咋啦?”一个倒水回来的老师看着唐响的脸惊异道,“站在门口干吗?进去啊。”说罢扯着嗓门冲办公室喊:“房伶,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班学生,脸叫人打破相了。”班主任闻讯出来,托着唐响的脸对着光照端详,唐响闻见股刺鼻的烟味儿,腿不禁发软,父亲也是满身的烟味,他对这种味道有心理阴影。“谁把你打成这副德行?”班主任咋咋呼呼道,龇出被烟熏黄的两排牙,唾沫星子喷到唐响脸上,唐响肌肉开始僵硬。“没,没……”唐响躲闪着班主任的手。“你进来说。”班主任不容置喙,扯着唐响进屋。唐响挣扎,结结巴巴道:“别……别……”他不想让年轻美丽的数学老师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无奈班主任力气大,一把将瘦小的唐响拎进了办公室。

唐响的脸引起老师的围观,大家纷纷凑近唏嘘:“乖乖,谁给你眼圈化这么大范围的烟熏妆……真难看……”唐响低垂着眼,数学老师就在不远处站着看,大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每次要发火时都这样子。唐响知道自己的脸如何的惊天地泣鬼神,两只眼圈青黑,右嘴角肿得发紫,脸颊上有红红的指甲抓痕,父亲昨夜喝高了,一身少林功夫无处发泄,唐响现在想起来还是浑身筛糠。

数学卷子发下来,唐响考了个8分,这是高中以来唐响得的最高分,唐响还蛮高兴的,比上回考试整整高出一半。数学老师叫拿回家给家长看了签字。营养不良的唐响战战兢兢掖着同样营养不良的数学卷子在家等父亲回家,等到大半夜,父亲回来了,不出所料,他又喝醉了,眼珠子甲鱼似的鼓着,还有点儿对眼儿,见了唐响就乐呵,口水老长。唐响与父亲保持一段距离,小胳膊伸得长长的,颤抖着把试卷给父亲看,父亲老远就看见一个8,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下巴一歪:“老子养你养这么大,你就考了个8啊,这些年喂你这些米都腐成蛆啦,啊?”说完就下手打,唐响号一声向自己屋跑,父亲腿长,追上他揪住他的衣襟往地上一掼,唐响心一沉,坏了,这回非打死我不可。一拳上来,唐响没觉得疼,巨大的恐惧钻心,他只能尽力哭号,希望哪个邻居来拉开他老子救他一命。“鬼叫个啥,叫啥!”父亲连话都说不好了,一个酒嗝上来,悠长地在空荡的屋里回荡,唐响想笑,慌忙咬住自己的嘴唇,憋住。无奈父亲雄风已不再,打了几下自己睡倒了,小唐响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卷子没签上字,唐响依旧心惊胆战,数学老师倒不打他,可是唐响不想自己完不成数学老师交代的事情,惹老师不高兴。唐响喜欢看数学老师笑,她笑时一双眼睛弯弯的,生动极了,不像有些老师嘴在笑,眼睛却能杀死人。如果妈妈没有走,应该也会这么对他笑。唐响认为。“你爹打的?”班主任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烟雾缭绕,“不行,我得找他谈谈。”“就是,任凭孩子犯法,自有法律制着,不能打。”一个老师愤愤不平。“让你爹下午来,我有话说。”班主任吐口烟发话。“那他晚上就会打更狠的。”唐响很是忧郁。数学老师什么都知道了,这下自己就会处在一种被人怜悯的尴尬地位,隐秘的事情被在乎的人知道,唐响心里不免有些怯。“他敢!”班主任唱京戏一般,拖长了音调,“要不这几天你住我家。”“不了,我就住我自己家。”唐响看得出班主任并不是真心邀请唐响去他家,班主任家三个孩子,天天闹腾得家里一片混乱,加上唐响,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要不放了学我跟唐响回家看看,我是女的,好说话。”数学老师终于说话了,而且说出令唐响这么兴奋的话,他有些飘飘然。“那也好,你放学跟唐响回家。”班主任一支烟吸完,往地下一扔,大脚踩上去,看得出来班主任为自己能找到台阶下而振奋。自己班上学生出事不好不管,可是这事儿很棘手,要管有些力不从心,班主任不是多积极的人,有人愿意出头,班主任自然欢喜。“唐响,你先回班上课。”班主任催促,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你来办公室门口干吗?”唐响把手里的数学试卷捏了又捏,小声嘟哝:“找数学老师,我爸没给我签字,他嫌丢人……”班主任随口问:“你考多少他嫌少?”

唐响看看周围老师们关切的脸,声音细得风都能吹断:“8分。”“嗯,是够少的。”班主任说,“该打。”二

唐响跟着数学老师的脚步,看老师紧裹着腿的丝袜有一处脱了线,小小的一个丝球球,随着老师腿的移动摇晃。“怎么?”老师猛地停住,唐响吓得浑身血脉畅通,顿时心跳加速,老师见唐响这么大反应,“扑哧”一声笑了:“你走前面呀,带路。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里。”“嗯,嗯,是。”唐响小步上前,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蠢透了,本还想给老师留个机灵可爱的印象的。

老师就在后面跟着,唐响觉得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竖起来了,老师身上的香气一阵一阵地飘入唐响鼻子里,唐响愣愣地嗅嗅,想起母亲没离开家以前,下夜班回来,都会进唐响的屋里瞧瞧唐响,摸摸他的额头,唐响其实每次都会惊醒,醒的时候就闻见母亲身上一阵温暖的香气,但是唐响不睁眼,只在黑暗中感受母亲的触摸,直到母亲回自己的卧室。“唐响。”老师叫,唐响忙应一声。老师问:“你怎么不说话?说点什么吧。”唐响很窘,偏偏他在光彩照人的数学老师面前说不出话。唐响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小又抖,一个字抖三下,于是唐响放慢走路的速度,但还是抖。老师又笑,问唐响:“你是不是怕我啊?”唐响忙摇头。“你妈妈呢?”老师岔开话题。“我妈走了。”唐响不想让老师知道这段家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想把它烂在肚子里。“走了?”老师注意到唐响的措辞,“不管你了吗?”唐响音调立即冷下来:“我只当她死了。”老师没声响,走上前,伸手摸摸唐响的头,唐响看看老师,老师的眼中有怜悯的成分,唐响一偏头,躲开了。这是数学老师第二次摸他的脑袋,第一次摸他的脑袋是一天上午唐响在数学课上走神。这是刚换的数学老师,上一个数学老师声音生硬干燥,而这一个刚大学毕业,只比唐响大几岁,唐响听她的声音像是个小姑娘,便先在心里轻视了她的威慑力,听着听着走了神,想起很久以前有关母亲的事情,目光便落到前排女生的后脑勺上,看她发卡上的小星星,手不停地剥指甲,剥不掉就送嘴里啃,突然一只手抚在他的额角上,唐响惊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数学老师正看着他,全班同学的脸全转向他。“怎么,走神了?”数学老师有些不快。唐响没言语,数学老师说:“下了课去办公室一趟。”

这话唐响听得多了,没往心里去,事先在心里打好检讨书的草稿,好不容易下课铃响了,唐响站起来,老师就在门口站着等他,唐响没想到老师要和他一起进办公室,他低头跟着,很顺从,或许是因为数学老师的长相教人无法生硬地对待。在办公室里,数学老师没问他为什么走神,只是拿起他的两只手查看他的指甲,指甲被他长期啃咬而残缺不全,个别的因为伤口深渗着血丝。“指甲好吃吗?我看你津津有味地咬了一节课。”数学老师示意他坐下,他局促不安,没料到老师根本不训他,心里想好的对策用不上。

老师伸出两根指头轻轻触碰他的指甲,撩过去,唐响看到老师的指甲是淡粉色的,健康的光泽,修得整齐,相比之下自己的手关节畸形,指甲形状不规则,寒碜得慌。唐响看老师的眼睛,老师微微笑了:“你自己看着好看吗?”

唐响摇头,老师声音轻柔:“是强迫症吧?”唐响算是默认,老师停顿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口香糖,放在唐响面前:“拿回去吃吧。”

唐响觉出自己的脸红了。“到了。”唐响看到自己家了,父亲没在家,要是搁往常,肯定正坐在门口擦他榆木疙瘩做的少林棍。不知道父亲又上哪儿玩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母亲走后父亲生活没有规律,孩子一样贪玩。唐响让老师先进来坐着,给老师倒了杯凉开水,家里没有茶叶。打父亲的牌友林伯的手机,手机一接通,唐响就听见父亲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的,唐响说:“林伯,让我爸听电话。”林伯“嗯”了一声,父亲不满,不听:“我正玩兴头上,没工夫。”“小子,你都听见了?”林伯也不耐烦。唐响对林伯说:“告诉我爸说我们老师来了,要找我爸说话。”林伯把话给唐响父亲复述一遍,父亲依旧两个字:“没空。”林伯也没再和唐响父亲纠缠,谁都知道唐响父亲的脾气,他劝告唐响好好陪老师说话,电话就断了。唐响看看老师,老师睁大眼睛等着唐响发话。“老师,我爸正跟人搓牌,他不回来。”唐响只觉得丢人,比自己只考8分还丢人。“我亲自和他说。”老师有些生气,她按重拨,唐响离老远都听得见林伯巨响的沙哑嗓子,好像要把电话吃了一般,老师说:“把电话给唐响的爸爸,我是唐响的老师。”“他说他没工夫!”林伯说罢就挂断了。老师又好气又好笑,问唐响:“你爸就那么忙?”“老师您别生气,我爸就那样。”唐响解释,“不是针对您,国家总理来了他也一样。”“那你晚上吃什么?”老师问。唐响想了一下,摇头。

老师说:“要不我带你出去吃吧。”“要不我带你出去吃吧。”唐响心里一遍遍响着这句话,疑心是听错了。“老师您付钱?”唐响问。“我请你当然我付钱了。”老师说,“走吧。”

唐响认真地点点头。三

又是那个梦,天响晴,暴热,无风,过去的景物清晰真实得令人不安,小小的唐响堵在门口,双手扶着门框,身体张成个“大”字形,嘴哭得变了形,口水一丝一缕淌到前胸的衣襟上,不让母亲走。母亲蹲下,用手抚弄唐响的头发说:“想不想妈妈高兴?”幼年的唐响狠狠点头:“想。”母亲哭了。母亲说:“那你就让妈妈走吧,妈妈走了心里就高兴了。”小唐响“哇”的一声哭了,他摇头说:“你走了那我心里不高兴了我怎么办呢?那我怎么办?”母亲说:“你还有爸爸。”说完母亲推开唐响走了,出了门有车在等着,里面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叔叔。叔叔下车给妈妈开车门,小唐响也想跟着,等他到地方时,车开走了,小唐响追着车跑,车越跑越快,小唐响的体力越来越不济,他累极了,喘不过气来,胸口像被人撕开一般疼痛,无奈眼睁睁看母亲被车带走。突然一个酱油瓶子从头上飞过,摔到地上碎了,黑色的酱油缓缓淌满一地。是父亲砸的。“滚,再也别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冷得不含一丝感情。

唐响清醒地睁开眼睛,不知多少次做这个梦了,本以为给丢掉了,谁知又来了。梦里的那瓶子酱油是小唐响出去买的,买回来的时候母亲就要走了,最后被父亲扔出门外,淌了满地,还被小区管理员罚了五块钱卫生费。梦中母亲的脸是模糊的,白白的一团,没有具体的影像,身体是雾一般的气态,飘飘忽忽,唐响抓不牢稳,与周围线条清晰的物像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唐响大概十多岁了。也是一个晴朗的天,唐响在家看电视,父亲没在家,唐响无聊得昏昏欲睡。电视的嘈杂被一阵犹犹豫豫的敲门声打断,唐响从猫眼里往外看,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在门前站着,烫着大波浪卷,唐响打开门,问:“阿姨您找谁?”那女人看见唐响高高地在面前立着,意外地瞪圆了眼睛,抬着头看唐响,表情很复杂,唐响觉得她奇怪,又问了一遍,那女人慌忙把地上一箱饮料搬起来,回话:“我找你爸爸。”唐响将那女人让进屋,她一进屋便四处环视,唐响觉得她很没礼貌,给她倒了杯水,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余光发现那女人在不停地打量自己,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没话找话说:“您找我爸有急事没?要不我打电话叫他回家来?”“不不不,没急事,这就走了。”女人说着站起来要走,唐响以为女人误解了他的意思,忙解释,那女人态度坚决有事情必须走,唐响拦不住,任她走。等晚上父亲回家,唐响描述那女人的形体特征,父亲盯着唐响的脸看了一会儿,看得唐响发毛,末了父亲出人意料地平静地说:“那是你妈。”瞬间如闪电击中大脑一般,唐响觉得活了十几年了,终于体会到“晴天霹雳”这个成语的意思了。“我叫她阿姨。”唐响心里默默地说。

唐响起来倒杯水喝,坐在黑暗的客厅地板上,头枕着沙发,“咕嘟咕嘟”,空荡的屋子里回荡着唐响的咽水声。

父亲今夜没有回来。唐响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五点了。

第二天在课堂上,班主任唱戏一般唱教案,拖长腔,全班同学昏昏欲睡,一半是被班主任的烟味熏的。

唐响也困乏得死去活来,几欲睡去,突然一个干哑巨大的嗓门在班门口响起,震得全班同学包括班主任几乎要跳起脚来,那嗓子难听得钻心。“唐响,好小子,你爹被锁了!”是林伯。唐响立即联想到派出所。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林伯来班里咋呼。“唐响,你爹又被抓了。”班主任反应过来,“你找你爹去吧。”唐响没想到班主任如此通情达理,忙不迭收拾东西。“收拾个啥,再磨叽就见不到你爹了。”林伯和往常一样急,唐响都不知道林伯急什么,抓的是唐响的爹,又不是他的爹。“又不是抓去枪毙,怎么见不到了?”班主任笑,全班同学笑,唐响没憋住,也笑。林伯觉得没面子,索性直接进班揪着唐响往外跑:“赶紧走,别误了大事,万一你爹立场不坚定啥都招出来我就玩儿完了!”唐响才明白林伯不是关心他爹,是怕他爹把林伯在老家设赌局的事情抖搂出来。

唐响无声地笑了一声。

唐响说:“林伯,你就是个狐狸精,你勾引我爸跟你一起赌。”

路过办公室,数学老师端庄地手拿一只水壶,站在办公桌前给她养的吊兰浇水,唐响看了一会儿,数学老师发觉了,唐响身子一缩,躲到林伯身后,从老师视野里消失了。唐响觉得,如果世间有种能令人忘却喧嚣的女子,那么非数学老师莫属,虽然她的专业让人生畏,但不能阻挡她身上的令人感动的地方。四“我错了,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我悔改了,要是我老婆当初不跑,我也不会赌,我要是不赌,我就不会在这,在这真是丢我家的人,还让我小子来接我回家,更加丢人,搞得他像是我老子。赌博有什么好,最后被抓了还要罚钱……”父亲摇头晃脑如同唱花鼓一般,声音铿锵有节奏,手舞足蹈,说得派出所办事人员忍俊不禁,他们见唐响来了,忙说:“赶紧交了钱把你爹带走,活宝一个,我们这还要办事呢。”唐响本想责难父亲几句,父亲眼睛一瞪,唐响立马软了,忍忍没出声。

唐响身上一分钱没有,要回去拿钱,办事人员面有不快,唐响再三道了歉,慌忙疾走出去,身后林伯遥遥地喊:“当心路上的车……”唐响心想你担心我的安危才怪,是怕我出了事故没法把我爹弄出去吧。一路上来往的人奇怪地看着唐响,门口的警卫迟疑着举起小旗挡了唐响一下,误以为唐响是越狱,唐响指指手腕上的表以示他赶时间,一出大门便没命地跑,跑得喘不过气来。风呼啸而过,他头发全都竖立起来,衣服灌满风,唐响想起幼年追着母亲的车跑的场景,也是这么没命地跑,丢了魂一般。记忆重重叠叠,此刻唐响觉得胸口疼痛得厉害。跑得太猛,有些供氧不足了,他猛地刹住脚,一弯腰,弓起了身子,大太阳下,脸热得通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歇歇吧,歇歇,不能再跑了。”唐响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可是脚不受大脑的控制,只停歇一会儿,他又马不停蹄地飞奔起来。

绝活儿

王璐琪

佑儿被迫穿上新衣,说是新衣,布料来自二姐的冬衣,缝制的人是妈妈,线倒是新的,黢黑的针脚更衬得鸽灰色的面料旧。

头也是新剃的,留了十三年的小辫子洗了两遍,剃头师傅抹了油编得细细的,小狗尾巴一样卷曲在后脑勺,蹭得领口一道油迹。

今天是佑儿的大日子,他即将拜淮河南岸的彩陶刘家老大为师。

他顶着自己都不大认识的干净脑袋,身着袖口过紧的棉衣,跟着中间人坐船过淮河。

开春,淮河水流湍急,船犹如一片柳叶,无奈地打着旋儿,佑儿虽懂水性,但绝不想这个季节落水,于是他紧紧把着船帮,后背汗湿了一层。

中间人倒不在意,只絮絮地叨唠,风撕碎了他大部分话,只言片语在水面上漂:“走水路好,走水路就断了回家的念想……到地方用心学,刘家不教外姓人……要不是你爸使了钱,我也不接这事……”

一艘货船从他们两人身边驶过,甲板上齐整地码着清一色的彩陶,包彩陶的粗纸上印着大红的“王家”二字,掌舵的中年人对着他们的小船打了个呼哨,说了句不雅的土话。“噫,看把他们轻狂的!”中间人被激怒了,一口痰被重重呸进了清澈的河水里。二

彩陶曾是这镇子的经济支柱,镇上大半人家都是烧陶的。

据老人说,这陶从唐代就有了,每到天擦黑,窑里的火光能烧红半个天空。但月圆则亏,现在只剩两家人掌握着最精的技术,一是佑儿即将进的刘家,二是淮河北岸的王家。

刘家有绝活儿,一是能烧出晶莹剔透的绿陶,一个个脆生生、娇怯怯,犹如含羞的翡翠,透光性极好,至今无人能复制;二是彩绘,据说画得惟妙惟肖,画中人物夜晚能从陶上走下来。

王家无绝活儿,收购了镇子上大部分的小窑厂,招的也是懵懂无知的小工,成本低,走的量大,很快生意越做越火。

但刘家老大还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佑儿是他收的第一个外姓学徒。

佑儿从未见过刘家老大,但早已听说了他的执拗和古板,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竟无人愿意接老爹的手艺,自家人尚如此,何况外人?

临行前,佑儿妈捻着佑儿的小辫子,交代了多少遍,要尊师长,莫要顶撞。佑儿记在了心里。

他望着滚滚东去的淮河水,心心念念想的是,千万不可掉进水里,若是被大鱼吃了,邻居家小英就没人娶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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