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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00: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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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民日报文艺部

出版社:人民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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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2018年散文精选

人民日报2018年散文精选试读:

讲 述

为了爱,所以坚持

杜卫东

葛敏在朋友圈说,她的北京之行很快结束,将返回老家南通。我留言:走之前请你吃饭。我知道,吃饭对于她无异于一场战争,每次吞咽都要靠求生的意志支撑。可是,我依然希望以此来表达对她的敬意。在我心中,她已经是一个人生传奇。

知道葛敏始于朋友介绍。36岁的她曾被幸运女神格外眷顾:小学四年级考上上海市舞蹈学校,毕业后成了上海市歌舞团主要演员,而后又到上海戏剧学院舞蹈系读大专。2003年考入北京舞蹈学院,完成了本硕连读,开始从事专业舞蹈教学。我看过她的教学和演出视频,芭蕾舞、民族舞、现代舞,她在聚光灯下矫若游龙,鸾回凤翥,举手投足间疑为天人——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一团生命的精灵在舞台上燃烧、绽放。

葛敏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两年多前的一个冬日,雾霾弥漫,如雾如烟。

北医三院的专家认真为她检查身体,又仔细翻看了此前各个医院的病历,抬头望着葛敏,目光中竟闪过一缕令人揪心的同情:姑娘,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得的是MND。葛敏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她掏出手机迅速搜索:MND,又称渐冻症。患者先是脚,后是手臂、手指,最后全身肌肉都像被冰雪冻住一样,丧失行动能力,最终吞咽和呼吸功能丧失。目前病因不明,尚无有效的治疗手段,患者大多在发病三到五年死于呼吸衰竭。

怎么可能?我只是语音不清,吃鱼容易卡刺,医生怎么可以开这样的玩笑?她不想承认,更不敢面对。可是,语言功能的完全丧失和双臂渐渐麻木印证了专家的诊断。她绝望了。她想到了死。衣袂飘飘的轻盈舞者与全身僵硬的绝症病人,这中间的落差实在太大,葛敏柔弱的内心根本无法承受。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她终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觉得人生已被死神之翼完全覆盖,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怨妇!自私鬼!可怜虫!葛敏没有想到,最终引领她走出黑暗的不仅是亲人、朋友的爱与劝慰,更是远在大洋彼岸一位朋友毫不留情的各种责骂。

——你难道不是怨妇吗?一天到晚哭天抹泪、自哀自怨,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最惨?告诉你,忧伤无人认领,如果泪水可以摆脱厄运,世界上就不会有一条干枯的河流了。

——你难道不是自私鬼吗?死很容易。你摆脱了、轻松了,可是你想到过满头白发的双亲吗?想到过天真无邪的儿子吗?想到过那么多爱你、关心你的同事、朋友和学生吗?

——如果你不想被家人嫌弃,不愿被朋友轻蔑,只能在生活中突围。你可以不够坚强,但是不能怯懦;你可以不够勇敢,但是不能退缩;你可以被生活打败,但是不应该被生活缴械!

葛敏在微信中告诉我,真的很感谢这位朋友,整整八个月,每天关注着葛敏情绪上的每一点细微变化,秒回她的各种抱怨和胡思乱想。她还给葛敏在网上订购了一本书:保罗的《当呼吸化为空气》。在人生道路上十分成功的保罗,忽然被诊断出患有第四期肺癌。作为医生和作家,他在这本书中直面死亡过程,告诉我们如何生存。葛敏觉得自己和保罗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三十多岁年纪,同样在事业的高峰突然被命运抛入人生谷底,但是保罗对生活意义的坚守却令葛敏自惭形秽。她告诉我,怕年老的父母承受不住压力,确诊后半年她一直封锁消息,如果不是朋友日夜守护,为她点燃了一盏心灯,也许自己早在另一个世界了。

安置好悲伤,葛敏重新出发。

患病后最撕心裂肺的不仅是病痛,更是和儿子渐行渐远。四岁的儿子和小朋友玩累了,向妈妈撒娇求抱。因为手臂力量不足,葛敏放下孩子的瞬间竟把他的脑袋重重摔在运动器械上。渐渐的,葛敏吃饭都要人喂,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她感觉要远离儿子的世界了,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摆脱被红牌判罚出场的宿命。

她不得不把儿子送到北京的阿姨家。一个月后她来到北京,因为她无法剪断对儿子的思念。等儿子睡着了,她由人搀扶着躺到儿子身旁。灯熄了,夜幕渐渐降临。月亮挂在树梢上,将一片惨淡的微光洒在床头。她想靠近儿子,她想把儿子蹬开的被子重新搭在他肚子上,她怕秋夜的寒风让儿子着凉。可是,她的身体和手臂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牙咬着被角,一点点搭在儿子身上。夜深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儿子,默默倾听儿子的呼吸,那呼吸均匀而流畅,在万籁俱寂的子夜有如天籁。她的思绪随着儿子的呼吸一下子飘得很远很远。想到儿子将来上学、高考、参加工作、谈婚论嫁,作为母亲的她都可能缺席,不由悲从心来,听凭泪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儿子已经和她越来越陌生了,除了眼神,她无法用语言和行动表达对儿子的爱。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童,又怎么能读懂母亲满怀深情的目光呢?早晨,儿子醒了,揉揉眼睛,看到躺在身旁的她,一骨碌爬起来,连鞋也没顾得上穿就跑到楼下找阿姨了。葛敏眼睛模糊了,也许,真的应该放手了。失去比得到痛苦,而痛苦是苦涩的咖啡,在生活的特定情景必须含泪啜饮。

葛敏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公益事业。她和陌尘办了一个公众号,起名“冰语阁”。陌尘是她就诊时结识的病友,年届不惑、英俊潇洒,曾是一名警官。他的病情比葛敏发展迅速,但是他坚强、乐观,永不言败。他们要把“冰语阁”变成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让病友们感受彼此的呼吸、心跳和温暖。在这里,病友和家属们关注着MND的最新科研信息,解答着各种患病后遇到的问题,交流着各自的护理经验。如果有谁表现出了悲观和绝望,各种鼓励就会像春天的花瓣一样飘洒。葛敏把自己文章打赏得到的五万元钱,全部用在了“冰语阁”运营上,定时给生活困难的病友发放补贴。她还发出倡议,希望病友和家属拿起笔来写一本书。她为这本书确定的主题是:为了爱,所以坚持。

空下的时间葛敏还要做两件很重要的事:一件是办好舞蹈培训班。她不能跳舞,可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舞蹈。月色和星光缺失,高远的夜空还会迷人吗?她坐着轮椅来到课堂,认真观察学生的一招一式,把发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一一告诉现场的助理。舞蹈是脚步的诗歌,她想让学生理解,激情比技巧更能让心中的美绽放。我曾在她的文章后面读到过这样的留言:老师,今天吃晚饭时,妈妈听我说了您的情况,哭了,她让我以后下了课去抱抱您。再有一件事就是写作,写自己与病魔抗争的经历和感悟,更多的文字是写给儿子的。每一个重要人生节点,她都给儿子留下了一封信。她的身体可以缺席,她的爱却会像洁白的栀子花,永远盛开在儿子成长的路上。

在北京东北部的酒厂艺术区,我第一次见到了葛敏。这里原是一片废弃的厂房,如今有几十家艺术类公司安营扎寨,门面装修各异、风格前卫,很有一些现代气息。大家从不同的渠道走近了葛敏,走近了渐冻人群体;今天,又为了一件共同的社会公益事业聚集到一起:落实、解决《为了爱,所以坚持》一书的编辑、出版和新书发布会各项事宜。这本由渐冻人患者和家属撰写的书,是葛敏要展现给世界的一幅画卷。他们以情感着色,用心血描绘,画卷中有压在石板下的小草,也有掠过长空的苍鹰和傲立雪中的红梅。

葛敏来了。我扭头望去,只见落地窗外,一位梳着丸子头的青年女子正从轮椅上艰难站起,鸡心领练功服,黑色灯笼裤,看上去亭亭玉立。心理咨询师李青说,她的病情发展很快,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要插管了。李青近来一直帮助葛敏整理书稿,熟悉情况。已经失去语言功能的葛敏发出的呜呜声,只有她能听懂;葛敏的眼神也只有她能领悟。在之后的交流中,她几乎成了葛敏的半个翻译。我印象中的渐冻人大都形容枯槁、骨瘦如柴,而坐在那里的葛敏如果不说话,分明就是一位随时准备起舞的舞者。她的同学、歌舞编导朴美花告诉我,葛敏因为注重锻炼使病情得以延缓,但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她的精神却越来越强大。你看,这是她不久前写给舞蹈圈的文字。我接过朴导的手机:各位亲,有大师说我能活八十岁,所以大家不用担心,等过几年解冻了,我依然会东山再起。现在我只是临时被上帝抽调去干些公益哈。

我向葛敏招手示意,发去一条微信:葛敏,你是最棒的。“最黑的那一段路总要一个人走完。活着的每一天,我都会不哀怨,不气馁,不妥协!”

看着葛敏的回复,我一时百感交集:世间还有什么比注视着死亡一步步逼近更为残酷呢?全身肌肉萎缩,甚至连眼部几块微小的肌肉最终也会完全丧失功能,只有大脑始终清醒,眼睛始终明澈——感受死神的阴影一寸寸吞噬生命的天空,这需要多么坚强的内心和多么豁达的胸怀啊!坐在对面的葛敏目光是那么明澈,心中分明洒满了阳光;而且从始至终她一直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即便低头打字时,脸上的表情也祥和、恬静,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像是圣洁的雕像。是的,厄运将她的生活击成齑粉,她却用坚韧、真诚与爱,将其重新塑造成一尊冰冻的女神,晶莹剔透、美丽而高贵。我知道,最终它会融化为水,但是它脚下的那片土地会因为水的润泽而丰茂,生长出一束束美丽的花来。

走过铁匠铺

葛水平

去往铁匠铺的路上,我还是一个撅着厚嘴唇的女孩。

时光虽然让我的生命中走失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也让我懂得有过的好被我撞见了。

我的手心再都没有因为遇见一些事物而热过,除了铁匠铺。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其中某些细节的真实,比如黄泥小路上的晨光,弥漫在空气里冷霜的味道,还有那磕磕绊绊相继走过的脚印。

秋罢,农家院墙上有一排铁钩,上面挂着闲置下来的犁耙锄锹,一年的生计做完了,该挂锄了。庄稼人脸上像牲口卸下挽具似的浮着一层浅浅的轻松,农具挂起来时,地便收割干净了。阔亮的地面上有鸟起落,一阵风刮过来,干黄的叶片刷刷刷刷往下掉,入冬了,落叶、草屑连同所有轻飘的东西都被风刮得原地打转。早晨和傍晚,落叶铺满了院子,还有街道。远处重峦叠嶂的山体恰似劈面而立的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屏,霜打过的红叶还挂在一些干枝梢上,怕冷的人已经裹上了冬装,袖住了手。

跑往山野的风停在农具上歇息,风把农具上的泥尘抖落下来,迷了过路人的眼,想起那金粉飘洒的阳春三月,农人看着挂起来的农具说:该进铁匠铺了。

秋庄稼入仓,那些留在地里的秸秆和茬头堆积在地当央,火燃起来时,乌鸦在飘浮的灰烬中上下翻飞,它们在抢食最后一季逃飞的蠓虫儿。天气干爽得很,空气就像刚擦洗过的玻璃窗户,乌鸦的叫声,拨动了人敏感的神经。孩子们追逐着乌鸦,想把它们驱赶到高处的山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长条竹竿,那些抢食的乌鸦在孩子们的驱赶下飞往远处。谁家的马打着响鼻,河岸上未成年的柳树是拴马的马桩,青草在入冬之前衰败,如一层脱落的马毛,马干嚼着,不时抬头望着走往铁匠铺三三两两高声大气说话的人群。

马肚子里装了村庄人所有成长的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马想起来都觉得好笑。马没能忍住它的表情,扬起嘴巴开始大笑。

一个知道季节的人牵着他的毛驴走在村庄弯月形的桥上,他要翻越山头去有煤的地方驮炭,冬天,雪就要来了。驴在桥上停顿了一下,它听见了马笑,一只不晓得人生的蜜蜂未经许可落在了驴耳朵上,扰乱了它的清听,它很生气地抬起它的漆皮鞋“梆梆”敲打了两声青石路面,蜜蜂被抖擞飞了。赶驴人咳嗽了一声,嘴里挤出一声:“咑”。像风吹落了一棵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没有关系。驴胡乱想了点往事就又往前走了。

村庄里的铁匠铺开始热闹了,用了一年的农具需要“轧”钢蘸火。用麻绳串起来的农具挂在铁匠铺的墙角,大锤小锤的击打声此起彼伏。取农具的人不走了,送农具的人也不走了,或蹲或坐,劣质香烟弥漫着铁匠铺。轧好钢的锄头扔进水盆里,一咕嘟热气浪起来。龇着牙的农人开始说秋天的事,秋天的丰收总是按年成来计算,雨多了涝,雨少了旱,不管啥年成,入冬就要歇息了。

冬天是一个说闲话的日子,冬天的闲话把历史都要揪出来晒两轮儿。

从小生活在村镇的那一代人,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来那是有很多说道的。每一个节气到来都要先敬神。天地间与人掰扯不开的神是农家院子里的天地爷神位,虽然敬奉的是天地人三界尊神之位,最主要的还是天、地、神。万物的本源,没有辽阔的土地,人们便会失去生存的根基。我们的上古神话有盘古化生万物,盘古以肌肉化成田土,用血液滋润大地,后来又出现了后土。乡民们开工动土时先要献土,土为“后土”。后土是谁?本地传说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因为共工氏统治天下时,他的儿子能够平治九州的土地。后土有凭尊贵和功劳享受庙宇的资本。乡民院子里的“天地疙窑子”由专门工匠造就,大户人家都在自己正房的门脸前,有的在进大门处,有石雕和砖雕样式。拜祭地神与拜祭天神是对应的,天地合称为“皇天后土”。敬神是护佑来年风调雨顺,铁匠铺则是生活背后的力量。

有人讲土地庙的土地神,最小的神直接管着人的口粮。说是山前山后各有土地庙,山前热闹山后冷清。山后土地来山前土地庙里抱怨,正好山前土地要出门会友,便委托山后土地代理几天,以便得些香火供品。山前土地前脚走便来一人祭祀,请土地刮一阵顺风,明天他要行船。接着又来一人,请土地明日千万不要刮风,他的梨树正在花季。没等土地决定又来一老头祭神求雨,他要种田。后又来一老太她要晒姜。山后土地实在是没有工作经验,急请山前土地回来定夺。山前土地告诉他:刮风顺河走,躲过梨树沟;黑夜把雨降,白天晒干姜。他们说现在的官员都是一方土地神,可惜少有山前土地的工作经验,大多感情判断,跟着政策来强行定夺。是不是更应该理解当下,不做无用之事,不放过有用之人呢?四散坐着的人就毫无意思地哈哈笑。

在他们的谈话中,村庄里的事物都不是固定的,具有弹性,有拖泥带水式的长句。村庄已经不能叫村庄了,门外越来越看不见年轻人的脸了,连走过无意中吹了一声口哨都觉得是一种生气。围绕着铁匠铺的地上丢满了烟蒂,因为抢秋,黄土刺进了他们的脸皮,搓着脸上和脖子下的黄泥,弹出一个泥蛋蛋,又一个,他们的生活质量,也许就是现在这样的,一脸淡漠的自由。

旧时的颜色就是由手艺人描绘的。我一直不相信有天堂,天堂在我的意念中该是叮当作响的铁匠铺。现在农业器具都是机械制造了,铁匠铺除了为一些工地打打铁钎子、铁镐头,别的活儿基本都没了。偶尔还会在街道上看到拴牲口的铁链,锁门用的门鼻子,以及钉棺材的铁钉。我在一家农家乐吃饭,上菜用的瓷盘子换成了铁锹,我一直在想,镰刀、铁叉、锄头、斧头、锤子如果都上了饭桌子呢?哈呀,显然就没有了吃饭的乐趣。随着时间推移,机器逐渐代替了手工,耕田用上了耕田机,收割用上了收割机,脱粒时再也不是老牛拉着石轱辘在转,而是用上了脱粒机。前不久在新闻上看到,为了禁止燃烧农作物秸秆还用上了打包机,看来用不了多少年,一些农具就会逐渐淡出人们生活成为民俗。伸展到生活细微处的那些铁匠铺,有一天就会成为多余的风景落幕,没有了铁匠铺的生活还会继续。铁匠铺没有了铁匠,所以就只能画在了纸上。

乡村城市化的过程中,最明显的一点是让我们丢弃了铁匠铺。

我怀念铁匠铺里男人们的气质、表情、谈吐和铁锤的敲击声,还有,是农具赋予了他们做人的尊严、自由和信心。

致潍坊舰

黄传会

潍坊舰:

你好!

昨夜读书累了,我打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新闻节目,一支舰艇编队正劈波斩浪疾驰在茫茫大海上,“550”三个白色的舷号像一道白光在眼前闪现,流线型的舰体,坚实的舰岛,威武的导弹发射架……我一个激灵,没错,“550”——潍坊舰!随着电视镜头拉近,我看见驾驶室里的舰长董方亮、航海长曹辉、操舵兵希林塔娜……

电视画面消失了,我的心却如海浪般翻腾起来,久久无法平静……哦,潍坊舰,请告诉我,此时此刻的亚丁湾、索马里海域,几级劲风几级浪?几多艰辛几多险?

中国海军自2008年12月执行亚丁湾护航任务以来,已持续派出二十八批八十九艘舰艇、两万四千余名官兵,为六千四百余艘中外船舶护航,有效遂行海外重大任务,彰显了中国维护世界和平的负责任大国形象。今年春节期间,以第十九批护航编队赴也门撤侨为背景改编创作的电影《红海行动》热映,影片结束时,许多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是对中国海军“勇者无惧,强者无敌”精神的礼赞,同时也是人民对国家和军人的一种期许。

去年初冬,在由导弹护卫舰盐城舰、潍坊舰以及综合补给舰太湖舰组成的中国海军第二十八批护航编队,奔赴亚丁湾护航前夕,我在你们舰上生活了四天四夜,一个有着四十五年军龄的老兵,又当了一回水兵。

那几天,你们正在做出航前的最后准备,补给食品用品,调试武器装备,制定各种预案。即将出征的舰员们,忙而不乱,人人自信。

你们踏上了征程,也带走了我的牵挂。

记得曹航海长带我参观舰艇时,在驾驶室里第一次见到蒙古族姑娘、操舵兵希林塔娜。

蒙古族姑娘,操舵兵,不由得让人有些新奇。

我问:“这么大一艘现代化的军舰,你能开着它走?”

希林塔娜笑了:“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是按照舰长下的舵令执行的啊!”

我又问:“你晕船吗?”“不晕。”“还有不晕船的女兵?”

希林塔娜又笑了:“我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晃荡惯了,所以不晕船。”

出生于镶黄旗新宝拉格镇都日本呼都嘎嘎渣乌日图诺定居点的希林塔娜,父亲是牧民,童年时代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教她骑马,先是父亲将她抱在怀里骑,慢慢的,要她自己骑,最后是父亲一扬鞭,她骑着马飞奔。2009年,她考上呼和浩特市民族学院法律系。2012年毕业,赶上海军第一次到内蒙古征兵,她幸运地成为第一批二十五名海军蒙古族女兵之一。

到了青岛,希林塔娜第一次看见大海,哇,比草原还辽阔。三个月新兵训练,半年专业学习,这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蒙古族姑娘,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取得优异的成绩,成为潍坊舰一名操舵兵。“左十度。”“十度左。”“右满舵。”“满舵右。”

操舵兵绝不仅仅是执行舰长口令,希林塔娜在老班长身旁整整跟更三个月,才正式走上操舵台。

2014年12月,潍坊舰随第十九批护航编队赴亚丁湾护航。站在操舵台前,手握舵轮,希林塔娜突然发现,这里的海同青岛的海完全不一样,首先是颜色,蓝得发黑,蓝得闪光;还有那浪,一波连着一波,常常像小山似地翻涌着。如同良驹遇到大草原,正可以扬蹄飞驰。

航渡中,舰上组织“我要当尖兵”比武,内容包括打绳结、穿防毒衣、包扎(战伤救护)等,她以三十八秒获得穿防毒衣第一名。舰长在军人大会上说:“看我们有些男兵,整天牛皮哄哄的,真比赛起来,还不如小希林塔娜,虚心向我们的‘草原女水兵’学习吧!”舰员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她,腼腆的希林塔娜脸红了。

三年后,再赴亚丁湾护航之前,已经是上士士官的希林塔娜,成熟多了。

我问她准备得怎样,她说:“老实讲,第一次去护航,我还有一些担忧甚至害怕;这一次,踏实多了,恨不得明天就起航。”

母亲听说她又要远航执行任务,快递来一大箱奶茶、奶豆腐、奶片和牛肉干。希林塔娜称它为“战备储备物资”,可以解三个月馋。

希林塔娜望着海面,几只海燕正在穿刺飞翔……

唐启新,潍坊舰上的士官长,有着二十一年军龄的老水兵,被舰员们称为舰上的“兵头”“管家婆”。一上舰,我便注意他了。“士官长,请你到码头,送水果的车到了。”“士官长,副长找你。”“士官长,座谈会马上要开了,请你到餐厅。”广播里不断传来找士官长的呼叫声,我想见缝插针找他聊聊都难。

断断续续听说了他家里的难事。结婚后,妻子一直在农村老家,既要带孩子,又要照料患老年痴呆症的岳母。2012年家属随军,条件好了些。不幸妻子得了间质性肺炎,干点累活就呼吸急促、咳嗽。唐启新整天在舰上忙,家里大小事妻子全包了。儿子正在上中学,支队家属院到学校没有公交车,妻子每天都得骑电动车接送。近半年来,妻子每半个月都得去南京看中医,住两天,儿子只好交托老乡照看。

夜里,在舱室里好不容易“逮”着唐启新。

桌子上摆放着一张需要补给的主副食及其他物品清单,大到大米、面粉、猪肉、蔬菜、水果,小到花椒、大料、生日蜡烛、各种奖品,基本都打了对钩,看来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了。

唐启新说:“上次护航,花椒带少了,后来吃不上水煮鱼,四川兵、湖北兵还提意见呢!”

我问:“你这一走要小半年,家里事情都安顿好了吗?”“忙得脱不开身,真顾不上她娘俩了,好在这些年她也习惯了。要说困难,谁没个难处?上次护航期间,我们有三位舰员的亲人‘走’了,最后都没见上一面,他们只能将悲痛埋在心底。”唐启新又说:“不过可以放心,编队起航以后,支队会组织专门的班子,帮助照顾家里有困难的军嫂们。”

唐启新曾在一艘老式驱逐舰上当过十六年雷达兵。他告诉我,当兵上舰以后好多年,舰艇活动范围基本是黄海和渤海,那时候,一艘舰一年出海两三千个小时已经算多了。有一次,他们舰奉命赴南沙巡逻,光准备工作就做了一个多月,一个舰长不够,支队还派了教练舰长保驾。而2014年,他随潍坊舰赴亚丁湾护航,半年的航程,超过了前十六年的总航程。

我心里一动。一趟亚丁湾,超过十六年,这难道仅仅是量的累积吗?不,这是一种质的飞跃!

迢迢护航路,将士踏征程。这是潍坊舰二赴亚丁湾。

回想起第一次在亚丁湾护航,舰长董方亮总是充满豪情。2015年年初,也门局势动荡,战火升腾,中国政府为保证在也门的中国公民的生命安全,果断撤侨。3月26日,正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的中国海军第十九批护航编队临沂舰、潍坊舰和微山湖舰,奉命紧急驰援。这是中国首次动用军舰直接靠泊外国港口撤侨,也是中国军舰首次帮助撤离外国公民。

其时,董方亮是潍坊舰的副舰长。

3月28日6时,潍坊舰经过连续三十四小时高速航行后,抵达也门荷台达港外的就位点。航渡和待机期间,全舰多次组织图上推演,拟订了五类三十种方案预案。

30日上午8时,潍坊舰开始向港口机动。那几天,由沙特领头的多国联军“果断风暴”空袭仍在继续,港口周边激战正酣。而荷台达港是我国军舰首次停靠,港内安全通道不足两百米宽,吃水浅,港池小,驶入后难以掉头。

时间紧迫,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舰上做了分工,张在歌舰长负责操纵舰艇,范冠卿政委负责码头人员登舰,董方亮副舰长负责对空目标防御。鉴于当时战乱局势,为避免他国导弹误击,舰上决定各种雷达全时值更。

中午12时19分,潍坊舰顺利靠泊荷台达港3号泊位。由于计划周密,处置有序,仅用八十一分钟,四百五十五人就全部登舰撤离完毕,平均不到十秒就有一人登上中国海军战舰。

31日5时30分,潍坊舰安全顺利将人员送达吉布提共和国吉布提港。

十天内,编队三舰转战三国四港一岛,五次赴也门安全撤离中外公民八百九十七人。

董方亮说:“海军的战场在大海,对于一艘战舰来说,你不能老在家门口晃荡,必须开出去,驶向大洋。潍坊舰上次执行亚丁湾护航、赴也门撤侨,返航时,还参加了中俄海上联合—2015(1)联演,成功访问土耳其、克罗地亚、意大利三国,任务共历时二百二十一天,总航程十一点七万多海里,先后航经十五个海峡水道,进出十国十一港。而且,在航渡中还组织搜索反潜、实弹射击、综合攻防、损管操演……抓住难得时机,锤炼舰员遂行远海机动作战能力。我记得上次我们从亚丁湾回来,舰队组织一批离退休老领导上舰参观,一位老舰长听说我们一趟亚丁湾护航,编队来回跑了十来万海里,连说‘不可思议’,他干了大半辈子海军,都没达到这个数。”

我问:“听说咱们舰上有许多舰员到过七八个、十来个国家?”“这几年出访任务多,对于舰员们来说出国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儿,舰上有位老士官,到过二十一个国家。跨海越洋,去的国家多了,视野自然也开阔了。我同意那种观点:舰员的素质和视野也是战斗力。”

再次赴亚丁湾护航,董方亮走马上任潍坊舰舰长。

潍坊舰,从你离开母港的第一天起,祖国和人民便时刻在关注着你的航迹……

编队刚刚从南中国海转向印度洋,便多次遭遇大风大浪等复杂气象。你们抓住这一时机,展开多科目针对性训练,锤炼执行多样化任务能力;

2018年1月22日上午8时03分,在亚丁湾西部海域,你们在护送巴拿马籍商船“旺旺”号航渡中,成功驱逐一疑似海盗艇;

2月2日,编队开始为运输世界粮食计划署人道主义物资的“赛林—M”号船舶护航;

2月13日晚,舰上举办“甲板春晚”,欢声笑语回荡亚丁湾……

哦,范冠卿政委,晚会上你的节目肯定又是太极剑表演吧?听舰员们说,每次舰上联欢,太极剑表演是你的保留节目。我开玩笑说:“难道就不能有点创新意识吗?”你一脸严肃:“弘扬传统文化责无旁贷,贵在坚持!”你告诉过我,上次在亚丁湾护航,每遇水兵生日,你便下厨房为他们做上一碗香喷喷的手工拉面。这些日子,你已经做了多少碗生日面?

那天,在《解放军报》上看到一张照片和一条说明:潍坊舰机电部门电工班长、四级军士长刘伟妻子高丽丽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这是第二十八批护航编队首个“护航宝宝”。中午就餐时,战友们通过“蓝盾之声”广播向刘伟表示祝贺,并为他点播歌曲。范冠卿政委将精美的“护航宝宝”相册送到刘伟手中。刘伟第一次看到宝宝照片,忍不住深情一吻。

刘伟给女儿取了什么名字?第十九批护航编队在护航期间,共有十八个“护航宝宝”诞生,隋新航、王远航、于子航、周宇航、胡博航……这一个个与“航”有关的名字,是对中国海军亚丁湾护航的纪念,同时也寄托着护航官兵走向深蓝的情怀!

走向深蓝!

走向深蓝!!

潍坊舰,期待着你的凯旋……黄传会2018年2月26日

掌上开花

黄咏梅

喂这只流浪猫已经一年多。第一次见它,是在小区的一块石头上,褐色的毛发跟石头的颜色接近,如果不是它朝我发出了喵喵几声,我不会发现它。小区里有不少流浪猫,它是第一只朝我喵喵叫的。并不仅仅是这几声使我对它萌生了怜意,而是它发声的嘴。它的左边嘴角缺了一块,从脸颊处陡峭地凹陷下去,皮毛再茂盛也掩盖不住这个缺陷。一眼之下,是让人觉得丑的。我猜是流浪猫之间为争地盘,互相斗殴所留下的伤。好在,除了这个缺陷外,它还是属于那类好看的狸花猫,身上间隔的花色斑纹匀称,尤其是眼睛,圆溜溜水汪汪,朝我叫那几声的时候,也跟家里被宠着的猫无异,眼神里流露着与人相认相识的含义。

每天黄昏,我就会到那块石头上去找它。那块石头成了它天然的猫食盘。由于它的牙齿不便,几乎没法吃下硬食,所以,我持续地买一种湿软的猫粮给它,一闻到这个味道,它就连我也熟悉了起来。它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因此,只要我一接近那块石头,就能看到它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喵喵地迎着我。

一段时间以来,我觉得这是我与它的一种缘分。几乎从第一次我们相遇,它就跟我亲昵,用脑袋蹭我的裤脚,竖起尾巴在我的两腿之间绕行,并且一路跟着我绕过小花园、游泳池,如果不是我小跑着离开,它估计会跟着我回家。对于猫这种敏感、多疑的动物来说,这种缘分实在太少见了。即使它是一只又老又残缺的猫,我都会对它很牵挂。逢着雨天雪天这种日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会想,这只老猫在哪里躲?

有一个大雨的冬夜,我撑着雨伞打着手电去那块石头找它,站了几分钟,学着它喵喵叫,四下寻找,影子都没一个,想着它肯定躲在一个干爽安全的地方,心里既欣慰又有一点失望。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从对面那个车库出口处听到几声嘶哑的喵喵叫声,很快,就看到它冲进雨里,一路朝那块石头小跑过来。我蹲下来,它就跑到了我的伞下。我把它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抱它。我始终对它有隔离,家人也一再警告,流浪猫很脏,跳蚤、蜱虫之类的一旦跳到身上人会患皮肤病。所以,我从不用手碰它,更不要说抱了。但在那一刻,我的所有隔离防范的想法都消失了,只想把它抱起来,抱到不远处那个凉亭里的长椅上。我在那张长椅上喂它吃了一包湿粮。吃完之后,我也没有急着回家,就像一个被暴雨滞留的路人,跟它一起坐了很久。它先是满足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不时用眼睛斜瞄我。很快,它的喉咙就发出了均匀的咕噜声,这是一种放松、愉悦的信号。它咕噜咕噜地慢慢挨近我,试探性地用“手”搭上我的膝盖。我用手去抚摸它的脑袋、下巴,甚至它那残缺的半边脸颊。我的手所到之处,能感觉到它的回应,充满着享受、依赖。它的咕噜声越来越大了。最终,在我的鼓励之下,它整个身体爬上了我的膝盖,蜷缩在我的怀里。逐渐,我的怀里也暖和起来了。

从那以后,我去石头那里找它,就会引它往凉亭走,在椅子上喂它,然后停留一阵,用手抚摸它的脑袋下巴和那残缺的半边脸颊。这些,都成了我和这只流浪猫的默契。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无事可干,拎着一袋猫粮又去那块石头找它。远远的,看到几个女人在石头旁边聊天,那只老猫就围在她们脚边转悠,喵喵喵喵地叫。直到我走近了,它似乎还没看到我,还在用脑袋蹭一个阿姨的裤脚。这个阿姨手上拿着一包吃剩的鱼骨架子,一点点地用手将剩下的鱼肉掰下来,扔到地上给它捡。阿姨一边喂,一边跟其他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说:“这只老猫,最会讨吃了,没得吃,还懂得跑到楼上,蹲在人家家门口叫个不停。”根据她们聊天的内容,我才知道,原来有很多人都在喂这只猫,因为它遇人不怕,相反,会跑过来缠人。阿姨看我手里拿着猫粮,就说:“你也来喂它的吧。”我点点头。阿姨说自己就住在这块石头旁边那个单元楼上,每天上下楼会遭到它的“纠缠”,而她的女儿几乎每天早上上学前,都会将猫食放在石头上。阿姨又告诉我们,这只老猫刚开始并不是流浪猫,是她那栋宿舍一楼家养的,后来那家搬家了,没带它走,所以,它就一直在这附近讨吃。“哦,难怪不怕人,这老家伙讨吃还很有一套咧。”好像她们在讲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流浪汉。其中一个女人说完,用脚推了推它。它吃得很努力,当然应该也是很开心的吧,即使被人用脚推了几下,都不为所动地咀嚼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流浪汉的脸。近二十年过去,那张脸依然清晰,即使那是一张脏得五官模糊的脸。那时我刚工作,每天上下班,都要穿过熙攘的石牌东路。那天我上班走得很急,又在打手机,走到石牌东拐弯到岗顶的街角处,一脚伸出去,只听到一声哐啷响,回头一看,那个匍匐在地的男人,抬头睁大眼睛惊悚地看着我,双手朝上摊开着,而我身前,是一只还在滚动的铁碗,以及几枚溜出铁碗还在四处逃窜的钢镚。我一下蒙了,本能地跑了起来,没跑几步,就听到他发出一阵哇呜哇呜的哭声,哭声很夸大,完全不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就像一个孩子在肆无忌惮地哭。我害怕得头也不敢回,越跑越快,希望尽快躲进人堆里。这二十年来有很多次,我无端会想起这件小事,也跟身边的人说起过,除了自责,我更多地会想,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更晚一些时候,我应该不会跑,我会弯下腰来,将那只碗扶稳,将那几枚钢镚捡起来放回去,并且将碗不偏不倚地摆回到他的面前。可是,晚一些时候是什么时候?我其实并不确定。

大概基于我得知那流浪猫是一只吃百家饭的猫,我对它喂食的义务和责任减轻了许多,刮风下雨、太热太冷、工作太累不愿下楼等等这些原因,都会让我心安理得地不去那块石头找它。我想我的这种懈怠还因为对它的情感有所减弱,毕竟它不是那个我单方面认定的缘分,确切地说,它对我的需要不是唯一。

夏天的一个黄昏,刚给一个小说结尾,心情有点激动,我下楼慢慢散步,不自觉又走到了那块石头附近,只听到草丛一阵窸窸窣窣,它从里边钻了出来。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因为没准备,我两手空空,竟然对它生出了愧意。对于一只讨吃的流浪猫,除了吃,我还能为它提供些什么?它似乎认出了我,不,它一定认出了我。因为它一边叫着,一边将我朝凉亭方向引去,走几步就回头看我是否在跟着它,直到我们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来,它才停止叫唤,不断地用脑袋蹭我的胳膊,我的手指刚一抬起来,它的鼻子就凑了上来,将那歪斜的脸颊从我指尖划过去,并且很快发出了愉悦的咕噜声。我们重新找回了那种久违了的默契,我用手一遍一遍地抚摸它的下巴、额头和脸颊,它高兴得在椅子上翻滚,亮出了米色的肚皮,它把两只手掌张得开开的,放心地摁在我的膝盖上。我记得一篇动物知识的文章将这个姿势称为“掌上开花”,猫咪做这个动作,表示它很放心也很开心,就像人们心花怒放的时候。

我想,我大概忘记了,除了提供一些生存的必需,我还可以给予一些抚慰,或者说情感,而这些东西,无论对人还是动物,无论身处贫穷还是富足,同样也是本能的一种。如同这个世界永远需要鲜花,我们总是愿意看到那一幕幕掌上开花的时刻,让人欣慰和满足。

名士与历城

侯健飞

孔子生曲阜,成圣人。其实只要这八个字,齐鲁名山,济南名泉不觉失色。毕竟,世间万物,人和人的思想是灵魂,没有人类智慧的山水,无所谓美丑,只是山水而已。然而,我年少读书识字时,孔家店已经砸烂,孔孟之道万劫不复。那时先父解甲归田,以说书为乐,最爱隋唐宋史。最早印在我脑子里的山东地名,一是水泊梁山,二是齐州历城。梁山因水浒,历城有秦琼——即便此刻,一提秦琼秦叔宝,精神立刻振奋。“身高八尺,豹头虎眼,金盔金甲乌金靴,胯下黄骠马,一双金锏震风雷!”我心中的秦琼,一直山呼海啸四十多年,其神圣高大盖过天下英豪。

历城,因处历山之下得名,自西汉初年设县,有两千一百多年历史,它成为济南一个区,不过三十年的事。大城纳编小县,是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中国城市扩大发展的潮流,但从历史文化传承和名城名镇保护方面,尚有许多值得商榷建言的地方。我们可以想到,欧洲某个小城,小小的,可人的样子——陈旧的石板路,氤氲在清新的空气中,珍珠一样精美的教堂,古玉一样温润的老墙,还有,傍晚并不明亮的路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某一丛蔷薇花中,矗立着一个手持风琴的铜像。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就诞生在这个镇上,是一名乡村教师,她是第一个把乡村音乐定格在这里的人;或者,在某个小小的邮递所广场上,一个绿色斑驳的铜人倚坐在条椅上,他很瘦,衣服还打着补丁,正在阅读一本书。你肯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他却是这个小城最出名的作家,写过两本游记,已经去世一百多年。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外国的月亮圆,而是说,中国幅员辽阔,文明日久,王朝更迭,天灾人祸,文化遗产保存实属不易。

说历城,绕不过济南。济南的冬天,老舍先生写了,他还写了济南的秋天。其实,如果你真的了解济南的四季,就知道济南的冬天和秋天最不好入笔的,因为实在缺少特色。济南居黄河南岸,南面环山势高,北面黄河低回,这在习惯南低北高的地理方位上,容易让人产生混乱思绪。不好写才写,不好写才要写好,才能写好,这就是大师。老舍先生说,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了瑞士,把春天赐给了西湖,所以只好写了济南的冬天和秋天。其实,哪里没有春天和夏天呢?老舍厚道,觉得不能把一个地方的风光写绝了,他要把容易入画的春天和夏天留给后人,但后人才疏学浅者多,好在,都还有自知之明,所以,《济南的冬天》发表八十多年后,至今没听说有哪一个作家写出《济南的春天》,或者《济南的夏天》。

新时期历城归了济南,名气确乎越来越小了。生活在历城的几位文友有些失落,只有讲到千佛崖、四门塔和华不注山,他们才面露笑容。我的看法是大可不必。就像北京,谁不知道先有潭柘寺才有北京城?历城也如北京的故宫,故宫之大,是集中华古文明大成之大,无论承德还是台北,总会显出小来。

天地承载万物,万物记载文明。无论大城小县,能在几千年历史大浪的冲刷下留存下来,除名川大山,名士、良吏至关重要。所谓名士,就是有才华的文史名人。而良吏不言自明。就像三股麻绳,名士、良吏和名山大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成名城名镇,缺一不成名胜古迹。

我慕历城,是因为它小中见大,大非大小之大,而是某种精神。中华文明,儒学为源头。如此小小的古县,多位名士、良吏却青史留名。今天不谈良吏,虽然良吏对人类文明贡献无比巨大。历城名士中,我尤敬闵子骞、秦琼和刘庭式,因为此三士就是孝悌、忠勇和信义的典范。

入则孝,出则悌,圣贤根本。《论语·先进》有“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春秋时期,孔子有七十二贤徒,闵子骞是其中“十哲”之一。子骞十岁丧母,其父再娶,但继母李氏对他百般虐待,给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做的冬衣,絮的是棉花,给子骞棉衣絮的是芦花。寒冬驾车外出劳作,子骞冻得发抖,其父以为他装病偷懒,一鞭抽下,芦花乱飞。父亲发现真相后,决定休了李氏。但子骞却双膝跪地,以情动父:“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留下高堂母,全家得团圆……”后人把这一故事称为“单衣顺亲”或“鞭打芦花”。又有诗称赞:“闵氏有贤郎,何曾怨后娘;车前留母在,三子免风霜。”我读子骞故事,常常不能自已,不独为他入则施孝继母而感佩,更为他出则关爱兄弟而涕零。宋熙宁七年,济南太守李肃,在闵子骞墓前建祠堂,苏辙作文以志。祠堂内有一副对联是:士各有志,一代高风推汶水;孝本无心,千秋知己问芦花。

秦琼,字叔宝,其忠其勇,历史早已定论,不然,秦琼不会成为中国百姓保佑平安的门神。小时候听父说书,秦琼当锏卖马,为朋友两肋插刀,总是热血贲张。长大后从军,渐渐崇尚“士君子之勇”。孔子说,勇发乎仁。士君子是儒家的理想人格,讲究仁义道德。士君子的勇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是为了正义公平。孟子也说,勇本三分,德为贵,有德才为士。如此再读隋唐,秦琼士君子人格跃然纸上。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官盗难分。好汉秦琼,曾在衙门供职。有一次押送犯人,与同伴在潞州分别时,忘了分行李,路银全被同伴带走。秦琼困在王小二客栈,衣食无着。小二势利,劝秦琼放掉犯人,变吏为盗,遭秦琼怒斥。秦琼卖光随身物品,又典当了双锏,才勉强度日。秦琼爱马,视坐骑黄骠马为兄弟。某日,秦琼重病店中,小二又暗示他,可以卖马换钱。秦琼看爱马骨瘦如柴,几近饿死,不觉潸然泪下。他请小二将黄骠马拴在庄南大槐树下,树挂一牌,上书:良马识英雄,分文不取。当时,另一个名士单雄信路过,听说有人赠马觅英雄,便去相马。秦琼早就听说单雄信是一条好汉,但自己眼下穷困潦倒,羞于颜面,不肯相交。他叮嘱小二,马赠雄信,但不要说出叔宝真名实姓。后经王伯当引见,使两位英雄相识。单雄信把秦琼接往二贤庄,精心养病八个月。离别时,单雄信为给黄膘马配上了金镫银鞍,并以重金接济,从此二人结下莫逆之交。随后,在推翻隋王朝的农民起义中,兄弟二人同仇敌忾,为起义军创造了不可磨灭的业绩。唐朝兴起后,秦琼对太宗李世民忠诚一生,终身保唐,单雄信则抗唐到底。尽管秦、单二人在政治上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但患难中结下的兄弟情谊始终如故。《说唐》中的“秦琼建祠报雄信”,说的就是秦琼听说李世民擒了单雄信,飞马来救。刚赶到阵前,雄信头已落地。秦琼不顾李世民猜忌,抱起雄信的头,跪在地上,悲痛欲绝。李世民深受感动,允许秦琼将雄信夫妻合葬在洛阳南门外,并起造一所祠堂,以报潞州知遇之恩。

今天的历城,有齐鲁首邑之誉,有后人说,此提法或可出自苏轼、苏辙兄弟。我认为,文人轶事,一说一听罢了,倒是苏轼写历城名士刘庭式义娶盲女的故事,永存我心。可惜因为苏轼词、书名头太大,义娶之事反而流传不广。

苏轼在当密州知州时,齐州历城人刘庭式在他手下做通判。某天,在齐州做掌书记的苏辙听说,刘庭式在没有考中进士时,曾商议迎娶同乡农家女儿。刘庭式考中进士后,农家女却因病双目失明。女家因家贫女盲,不敢再提双方婚约,也有人劝刘庭式迎娶农家幼女。可刘庭式却正色道:“我的心已经许给她了,虽然她人瞎了,我相信她的心也许给我了,我岂能辜负她和我当初的心意?!”于是,刘庭式隆重迎娶了盲女。苏辙听了刘庭式的故事,专门写信给哥哥苏轼,赞扬刘庭式通晓礼仪、有信有义。多年之后,刘庭式盲妻病死在密州。刘庭式十分悲痛,为盲妻举办了隆重的丧事,一两年还没有从悲哀中解脱出来,更不肯再娶。苏轼有一次问他:“悲哀生于爱,而爱生于美色,您娶盲女,并与她一齐到老,这是坚守道义。(但是)您的爱又从何而来呢?你的悲哀又从何而来呢?”刘庭式回答:“我只知道失去了我的妻子而已,她有眼睛是我的妻子,没有眼睛也是我的妻子。我如果是因为美色而生爱,因为爱而生悲哀,那么美色衰减,爱也会废弃,我的悲哀也会忘掉。那么,那些扬袂倚市,目挑而心招的风尘女子,岂不是都可以做妻子了吗?”这是苏轼《书刘庭式事》一文的原话。我每读至此,都为前辈文豪苏轼感到一丝惭愧。虽然文中苏轼说,他被刘庭式的话深深打动,并预言刘庭式将来一定会成为功名富贵的人,可我还是看出苏轼藏在文字后面的讪讪和渺小。“如果他不能取得尊位,就一定会得道。”这是苏轼对刘庭式作的美好祝愿。文章最后写道:“昨日有人从庐山来,说刘庭式现在在庐山,主持太平观,面目神采奕奕有紫光,在上下峻岭山道上,往返行走六十里就像飞一样,辟谷不食已经几年了,这难道是没有得道而凭空这样的吗?!”苏轼毕竟是有智慧的人,借用如椽之笔,为刘庭式,也为自己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从古到今,历城名士辈出,除闵子骞、秦琼和刘庭式之外,还有西汉时请缨报国的终军、北宋“读书堂”主人张蕴父子、南宋豪放派词人辛弃疾、明代诗人李攀龙、清代乡贤马国翰等等。生于历城或葬于历城的良吏更有:千古大贤鲍叔牙、贞观名相房玄龄、元代好官张养浩、明代廉吏张鼐、清末名臣丁宝桢等,可惜篇幅所限,不能一一道来。

清明前夕,与历城友人静坐秦琼祠前,看周围房新瓦洁,看老人安适晨练,听百灵欢歌,遥想心中英雄秦琼,远在昭陵陪太宗安卧,顿觉如重返贞观盛世,百感交集,心旷神怡。忽然又想,自己虽身在行伍,但也算半个文人,既到历城,不早日谒拜辛弃疾、李攀龙和老舍,简直罪该万死。

历城友人告诉我,辛弃疾故居,位于历城区东北的遥墙镇四风闸村。李攀龙的“白雪楼”初建在历城王舍人庄之东鲍山下。

友人最后说:“其实,李清照也是历城人,但章丘人不同意。”我笑了,说是啊,为什么要争这个呢?老舍先生是北京旗人,但他说,济南是他第二故乡;至于李清照和辛弃疾,只要后人知道,宋词有二安,“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以幼安称首”就可以了。

铭传乡纪行

季 宇

不止一次去过铭传乡,每次去都是奔着刘老圩。

刘老圩是刘铭传的故居。提起刘铭传,人们便会想起1884年的中法之战,想到台湾。那是一段血与火的历史。作为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为国家和民族立下功勋,如今他的故乡改名为铭传乡,也是为了纪念这位历史上的英雄。

铭传乡位于肥西县,与六安交界。从合肥出发,往西走约有40多公里的路程。这里,紫蓬山、圆通山、大潜山三山毗邻,大堰湾水库、磨墩水库二水相依。森林茂密,四季鸟语花香。尤其是紫蓬山,为庐阳名山,景色极为优美。

铭传乡为淮军故里,人文荟萃。外有城池城墙护城河、内有住宅的圩堡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肥西圩堡群数量众多,大大小小计有百余座,而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刘老圩。

刘老圩是刘铭传1870年回乡养病的时修建的,依山傍水,面对大潜山,金河水穿流而过。圩堡四周环水,深挖壕沟;圩门高大,外设吊桥;圩墙高耸,宽数米,可行人走马,并建有坚固的碉堡、炮台和箭楼,以防外侵之敌。堡内则是华厅高屋,亭院楼阁,花园假山,小桥长廊,池塘花木,以及仓库、米房和马库等,一应俱全。据专家考证,如今恢复的刘老圩只是原先的三分之一。尽管如此,规模亦相当可观。圩内的建筑颇有特点,既吸取了徽派建筑的特点,又以皖中民居风格为主,别具一格。

最特别的是,圩内有一座西洋楼,位于正厅西南角的一处花园内。建筑风格完全为西洋式的,上下两层,砖木混合结构,四周为回廊,栏杆为圆柱形。这在肥西圩堡中并不多见。据说,这处西洋楼当年楼上藏书,楼下住人,是刘铭传经常读书的地方。

历史上的刘铭传是一个奇人,虽出身布衣,起于行伍,与科举无缘,但他书读得并不少。史料称他“少读书,喜奇略”,诸如“医药、壬奇、占候、堪舆、五行之书”,无不涉猎,“尤好兵家言”,可见其所学甚博。他还长于诗文,著有《大潜山房诗钞》,曾国藩为之作序,称其诗有小杜苏黄豪侠之风,如同其用兵“横厉捷出,不主故常”。

应该说,刘铭传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他饱览中外经典,眼界开阔,具有远大抱负。据地方文献记载,刘铭传在家赋闲期间,购置了许多西方报刊、译作,同时认真阅读中国史籍,“静研中外得失”,密切关注着国家安危。他的座上宾多是一些思想开明、心怀忧患的高蹈之士,如吴汝纶、马其昶、薛福成、陈宝琛、徐润等,这些人个个都是中国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正因为如此,在国家和民族危难之时,刘铭传才会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肩负起抗法保台的重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担任台湾巡抚后,强力推行新政,全面开启了台湾的近代化。台湾的第一条铁路、第一条电缆、第一部电话、第一盏电灯、第一个邮政、第一所新式学校,都出自他的手笔。正如清人陈衍所云,“(刘铭传)抚台,则铁路、电线、邮政、炮台、学堂、船商、火器、水雷诸机械制造,于举国未为之日,独先为之”。因而,他被誉为“台湾的近代化之父”,实至名归。台湾历史学家连横先生评价他是“有大勋劳于国家者”,其功业“足于台湾不朽矣”。这些既是对刘铭传的褒奖,更是对某些人所鼓吹的台湾近代化始于日据时代说法的有力驳斥。

台湾自古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铁的事实。长久以来,大陆与台湾紧密相连,其中,仅近代史上就有三个安徽人为台湾做过重要贡献。一个是桐城人姚莹,鸦片战争时,他任台湾兵备道,领导台湾军民抗击英军侵略取得了胜利;一个是唐定奎,安徽肥西人,1874年,日本借琉球渔民被杀害为由,入侵台湾,唐定奎受命率兵入台增援,迫使日军退兵;再者便是刘铭传,在中法战争中,面对当时号称世界第二海军强国的法国舰队的强大攻势,先后取得基隆、沪尾大捷,并坚守台湾达八个月之久,为赢得中法战争的胜利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勋。以上三个安徽人的功绩,不仅是大陆和台湾血脉相承的缩影,也是两岸同根的历史见证。而刘铭传保台建省,前后六年,呕心沥血,其事功勋业,更是有目共睹,彪炳史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的评价也越来越高。

台湾人民没有忘记他们,尤其是刘铭传至今深入人心。有一年,安徽派出文化经贸代表团前往台湾。这个代表团的名称叫什么,省政府召集各方人士进行讨论。文联的作家、艺术家也被请了去。经过调研,发现安徽在台湾知名度最高的,是刘铭传。最后这个代表团定名为“铭传乡人宝岛行”,一下拉近了安徽与台湾两地距离,受到两岸广泛好评。

有人说得好,不去台湾,不知道刘铭传的影响之大。的确,2013年,我随安徽作家代表团前往台湾进行交流。我们所到之处,都能感到刘铭传的存在。在台湾,有刘铭传的铜像,有以刘铭传名字命名的街道、大学、中学、小学。在离开台湾前,当地作家前来送行,提出在我们下榻的宾馆前合影。大家站成一排,照完相后,我回头一看,惊奇地发现身后有一块牌子上竟写着“铭传幼儿园”的字样,可见刘铭传的影响无处不在。

据陪同我前往铭传乡的肥西朋友介绍,台湾每年都有大批的访客前来刘老圩参观祭奠,其中包括连战先生等国民党的高层人士。为民众做过好事的,民众永远不会忘记。

此次前来铭传乡,还专程去了刘铭传的墓园。早听说墓园2010年便由肥西县政府修建完成,刘铭传的遗骨也于次年4月正式在墓园安葬。刘铭传抚台六年,最后黯然离去。更令人悲哀的是,在他离台后,他耗尽心血的新政俱被废除。三年后,甲午战争爆发,台湾被割让。刘铭传在家乡闻讯,吐血而亡。

刘铭传是不幸的,但又是有幸的。今天,这位令人景仰的爱国将领终于魂归故里。正如肥西县政府在墓园记中所云,“英雄忠骨,奉安青山;爱国精神,浩气长存;硕德懿行,后人继承”。看着依山傍水,气势雄伟的墓园,缅怀先贤的丰功伟绩,心里油然而起是一缕由衷的欣慰。

离开墓园时,天色渐暗。晚风吹拂着。这是六月最好的天气。我们沿阶而下,回头看去,晚霞辉映,墓园已沐浴在一片绚烂和肃穆之中。

风雪日月山

李 迪

李老师,我七年前从西北师大毕业,当时有好多地方能签约工作:云南、贵州、宁夏、青海……我挑了又挑,选了青海。青海好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就喜欢海,签!地理没学好,把青海当青岛了。结果,一下火车就蒙了,海在哪儿呢?连车站都是PVC板子搭的。

称我李老师、接受我采访的人,名字有点儿怪,叫赵程皇。一个胖胖的甘肃姑娘,老家在张掖。她不说自己喝凉水都长肉,说是“胜天半子”拆开重组。我没听明白,她豪爽一笑,天生胖子啊!

后来我才知道,她爸姓赵,妈姓程,名字里各有爸妈一个姓。她有个姐姐比她大八岁。一个叫辉,一个叫煌,合起来就是辉煌。于是,她一生来就叫赵程煌。后来父母觉得自己性格风风火火,不如名字里“降降火”,“煌”去火变“皇”,改为赵程皇。

我俩谈话的地方叫日月山。这里是青海通往西藏的门户。相传文成公主当年和亲路过此地,东望长安,心生悲戚,失手将皇后临行所赠的“日月宝镜”摔成了两半儿,落在左右两个山包上,日月山由此得名。山之青海这边儿,屹立着中石油的汇源加油站,懵懂而来的胖姑娘就在这里当上了一名加油员。

李老师,你可不知道,刚进十月,这里就下雪了,冷得抽筋儿。我第一天晚上在站里值班,门外似乎有鬼哭狼嚎,嗷,嗷!我从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太恐怖了。老员工说,山口风大,吹到玻璃上就是这声。外面来车了,赶紧出去加油。一推门,风把人往里刮。眼看着离加油机就几步远,愣是过不去。噎一口,喘半天。

我们这里是换界区,车进藏油就贵了,司机们都铆足劲儿在这儿把油加满。他们嫌车上的油箱太小,还带着自己焊的超级大铁桶,随便一加就是四五千块的。那时候都给现金,一给一大打儿。天冷啊,我冻得搓不开钱,还没数完手就没知觉了。司机不等,加完油就启动。我急忙追上去,边追边数。从第一个加油机追到第三个加油机,眼看要追出站了,这才把钱数完。少了自己得赔啊!工资才一千出头儿,还没发呢,拿什么赔?我就央求人家,师傅,您再等等我行吗?要是没少,我送您一瓶饮料!我这叫花三块买平安。有的司机理解,有的就吼,数了半天还没数完!一脚油门走了。我哭都来不及,后面还有车等着加油呢!戴手套数不了钱,不戴手套吧,一摸油枪,寒气直接钉进骨头,上牙打下牙,张开嘴都说不出话。好不容易车少点儿了,疯了一样跑进店里,烤烤小暖炉。一烤,感觉手已经冻干巴了,外面的皮都脆了。再烤,那层皮能揭下来。宿舍里没火,冻得睡不着。站里的被子又小,盖得了脚,盖不住头;一盖头,脚又露出来。哪儿都冷,哪儿都不舒服。

这时候,我特别想家,想妈,就给妈打电话,说冷,说被子小。妈说,那么多人都在站上干着,你赵程皇不比别人差。你要好好的,坚持就是胜利!

话是这样说,妈不知道,坚持下来有多难啊!

又是一个风雪天,我身上包得跟粽子一样,哆嗦着两手加油。脸吹得不行,帽子一拉,口罩一戴,整个脸就没了。我站在最外面的机子旁,油枪插进油箱里,两眼不由得看看远山,看看雪。老家离青海太远了,得翻过一座大坂山,海拔六千多米。山路崎岖,弯儿又急,开车要走八九个小时,路上能摸到云……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是的,我能感觉到这个人在看我。

我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个身影。

啊,这身影好熟悉!

是谁,是谁?

是妈妈啊!

我顾不上跟司机打招呼就飞奔过去。

妈站在雪地里看着我,佝偻的背上,背着一个打成豆腐块的大号被子!山风吹乱了她过早飘白的头发。

妈妈,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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