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精选(经典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2 10:2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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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莫泊桑,杨振河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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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精选(经典世界名著)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精选(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在19世纪的法国文坛上,莫泊桑有“短篇小说之王”的美誉。莫泊桑最擅长的题材是他亲身参加过的普法战争、长达十年的小职员生涯和青少年时代在诺曼底故乡的生活,这三种环境为他的短篇小说提供了极为丰富的题材。这些作品歌颂了人民的爱国主义热情,表现了农村的习俗和世态,真实地反映了小职员的单调刻板的生活。它们在艺术上各有特色、并不雷同,犹如宝石上的各个校面,共同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小说里没有硝烟弥漫的战场,也没有刀光剑影的搏斗,然而它通过妓女

羊脂球

被迫向敌人献身的遭遇,刻画了各具特色的人物,特别是勾勒了有产者们为了私利而不顾民族尊严的丑恶嘴脸。羊脂球自尊自强、不甘屈服,表现了爱国主义的凛然正气,结果却被那些伪善的同胞推入火坑。他们为了迫使羊脂球就范,个个巧舌如簧、软硬兼施,就连道貌岸然的修女也沆瀣一气。莫泊桑以真实的细节、精练的语言和炉火纯青的技巧,使这篇小说构成了一幅战争时期法国的社会图景。作品中的善与恶时时形成不露痕迹的对照,使读者自然而然地产生对战争的憎恨、对人民的同情和对所谓上等人的蔑视,因而不愧为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两方面都堪称楷模的名篇。羊脂球

最近,有一股溃军的残兵从卢昂市中心走过。那一点也不像是队伍,只算是好些散乱的游牧部落。弟兄们满脸胡须好像有一个月没刮过,全身上下看不到一整块衣服,并且没有团的旗帜也没有团的番号,他们带着疲惫的姿态向前走。全体士兵有伤胳膊的,有折断了腰的,头脑迟钝得什么都想不起,也不知想干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往前挪,并且如果要站住马上就会因为没有气力而倒下来。从这里过去的,主要的是一些因动员令而应征的人和好些素以机警出名而这次出队作战的国民防护队:前者都是爱好和平的人,依靠固定收入过活的老实本分的人,他们都扛着步枪弯着身体;后者都是易于受惊和性子急躁的人,既预备随时冲锋也预备随时偷跑。并且在这两类人的中间有几个红裤子步兵都是某一师在一场恶战当中受过歼灭以后的孑遗;好些没精打采的炮兵跟这些种类不同的步兵混在一起;偶尔也有一个头戴发亮的铜盔的龙骑兵拖着笨重的脚跟在步兵的轻快步儿后面吃力地走走停停。

好些义勇队都有自己的称呼,他们的名称是:失败复仇队、墟墓公民队、死亡分享队,也都带着土匪的神气徒步通过。

他们的首领,有些本是布匹经销商或者钢材经销商,有些本是歇业的牲口贩子或者药材贩子,战事发生以后,他们都应招当了兵,并且由于他们身上有钱或者年纪大的都做军官,满身全是武器,红绒绦子和金线,他们海阔天空地讨论作战计划,并且自吹自擂,声言垂危的法国全靠他们那种克敌制胜的人的肩膀来扛着,不过有时候,最担心的是他们的部下,那些时常过于勇猛喜欢、打砸、抢的强徒。

土著人快要进卢昂市区了,小道消息说。

自从两个月以来,本市的国民防护队已经十分认真地在周边森林中做着好些侦察工作,有时还放枪误伤了自己的同志,有时候碰见一个山鸡在山坡上草地中动弹,他们就马上准备战斗,现在他们都回家了。器械和服装,以及以前那些被他们拿着在市外周围三法里一带的国道边上去吓唬人的凶器,现在都被没收了。

法国最后的那些士兵终于渡过了拉迪河,从布鲁韦和亚斯那转到俄德枚桥去;走在最后的是位师长,他拿着这些杂乱无章的残兵败将竟然想不出一点办法,看着一个徒负盛名的善战民族竟至于因为惨败而崩溃,他也忧心忡忡,只有两个副官跟在后面闲逛。

随后,市区笼罩着一种深沉的宁静气氛和一种使人恐怖的寂寞等候状态。许多被商业弄昏了头脑的大肚子富翁都忐忑不安地等着胜利者,想起自己厨房里的烤肉铁叉和斩肉大刀要是被人当做武器看待,都不免浑身发抖。

生活像是乱了套,店铺都闭门不营业,街道全是没有声息的。偶尔会有一两个因为这社会的沉寂样子而胆怯的居民顺着墙根迅速地溜过。

由于等候而生的烦闷反而使人指望敌人早点儿来。

在法国军队完全撤走的第二天下午,三五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土著骑兵匆促地在市区里穿过。随后略为晚一会,就有一伙乌黑的人马从马尔泰的山坡儿上开下来,同时另外两股人寇也在温塔莱的大路上和互尔特森林里的大路上出现了。这三个部队的前哨恰巧同时在市政府广场上面会师;末后,日耳曼人的主力从附近那些街道过来了,一个营接着一个营,迈着整齐的步伐使得街面上的石块橐橐地响。

好些口令用一阵陌生的和出自硬颚的声音被人吼出来,顺着那些没有生命的空荡荡的房子向天空升上去,房子的百叶窗已经完关上了,里面却有数不清的眼睛正在观望这些胜利的人,他们依据“战争法律”取得全市生命财产的主人地位的人。百姓们在他们的漆黑房子里都吓懵了,就好像碰到了洪水横流,遇着了地震一样,如果想和那类灾害抗争,那么一切才智和能力也都根本用不上。因为每遇上任何事物的秩序受到了颠覆,每遇上安全没有保障,每遇上任何素来享受人为的或者自然的法律所保护的东西凭凭一种无意识的残忍的暴力来摆布,这种同样的感觉往往也随之显露出来。不论是地震会让倾倒的房子去覆灭整个的民族,不论是大堤决堤会让溺水的平民连同马的尸体和冲散的房屋木料一齐儿漂流,不论是打了胜仗的军队屠杀而且俘虏那些自卫的人,又用刀神的名义实行掠夺而且拿枪炮声向神灵一表敬意,一样能使人战栗的天灾,一样损坏一切对于永恒公理的信仰,破坏我们那种通过教育对于上苍的保护和人类的理智而起的信任心。

最后在所有房屋的外面,也有不少人在敲门,随即又都无影无踪了。这是侵入以后的占领行为,战败者对于战胜者应当表示的优待义务就要开始了。

经过了一段光景,一时的恐慌一旦消失了以后,一种新的安静氛围又建立起来。在很多住户,土著军官和主人家一同用餐。军官中间有时也有文化程度很高的,并且由于礼貌关系,他也替法国喊冤,说他们来打仗不是自愿的。由于这种情感,一些平民很感激他们;接着,有人迟早可能还需要他的保护。既然应付着他,或许能少供养几个战士吧。而且还要去得罪一个完全可以依靠的人?这种做法显然是轻率的意味多于豪放,不过轻率已经不是卢昂平民的一种缺点了,正和以前使得他们城市增光的壮烈防护时代不一样。最后有人根据那种从法国人的娴雅性情所演绎出来的很多理由,说是不在公开场合和外国军人表示亲近,那么在家里讲究礼貌还是可以的。所以在门外装做谁也不认识谁,而在家里却高高兴兴说笑,末后日耳曼人晚上坐的时间就长一点,和主人家一家子同在一座壁炉跟前烤火了。

市区甚至于慢慢恢复了它的平静。法国人一般不上街上转,不过土著士兵却在大街上穿流不止。另外,好些蓝军服的轻装骑兵军官骄横地在街面石块上拖着长大军刀向小饭店里走,但是对平民百姓的轻视态度,并不比上一年在同样的小饭店里吃饭的法国步兵军官更为明显。

然而在空气当中总有一点儿东西,一点儿飘忽不定无从捉摸的东西,一种不可容忍的异样气氛,好像是从某地飘出来的味道,那种外祸侵入的味儿。它充满了平民住户和大街小巷,它使得饮食变了味道,它使人感觉到了陌生地方,走得很远,走进了野蛮而又危险的部落。

战胜者开始要金钱了,开始要大批的金钱。平民们始终如数缴纳;而且他们都是有钱的。不过一个诺曼底生意人,越是有钱,那么他越担心自己会死去,越担心他的钱有部分会揣进其他人钱包。

然而,在市区下游大概两里地的河里,靠近卡普州,温仕莱或者克莱尔那一带,经常有船夫或者渔民从河中打捞出了日耳曼人的尸体,这种包在军服里边发胀的尸首都是生前被人用枪打死的或者用木棒打死的,有人头上有大窟隆或者从桥上被人一下推下来落到水里淹死。河底的污泥隐没了这类暧昧不明的野蛮而合法的报复,隐名的英雄行为,无声的袭击,这些远比白天的战斗可怕却没有那么荣耀。

因为对侵略者的愤恨,向来会使三五个胆大的人格外坚强起来,使他们为了共同理想而不怕牺牲。

最后,这些侵略者虽说用一种残酷的纪律控制了市区,不过他们那些顺着整个胜利路线所干的骇人听闻的行为虽然早已出了名,而眼下在市区里还没有完成一件,这时候,人们的胆子开始大了起来,做生意的需要重新又在当地商人们的心眼儿里发动了。好些都在马吉尔订有利润很高的合同,而那个城市还在法军的严防之中,因此他们都想由陆路启程先到温仕莱去,再坐船转赴这个海港。

有人利用了自己熟识的日耳曼军官们的势力,最终拿到一张由他们的总司令签发的出境证。

所以,一辆用四匹骡子拉的长途马车被人定了去走这一趟路程,到车行里预定马车的有8个旅客,并且决定在某个礼拜天凌晨出发,免得惹人跑过来当热闹看。

几天以来,地面都冻硬了,在礼拜天午后2点的时候,成堆的黑云带着雪片儿从北方飞过来,一直下到天黑又下到深夜没有停住在午前4点半光景,旅客们都到了诺曼底旅店的广场上,那就是他们上车的地方。

他们都还没有睡醒,身子在被窝里面发抖。在黑暗当中谁也看不清楚谁;而且冬季的厚衣服把他们的身子堆得像是一些穿上长道袍的肥胖教士。其中有两个客人互相认出来了,第三个就向他们身边靠拢去,他们开始聊天了。“我把妻子带来了。”某一个说。“我也带来了。”“我也同样。”那一个接着又说:“我们以后就不回去了,而且假设土著人向马吉尔去,我们将来到芬兰去。”由于品质相同,他们的计划也十分相似。

这时候,却还没有人套车。一间漆黑的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手提小风灯的车夫时而走出来,时而又马上拐到另一间屋子里。很多马蹄踏响地面,不过地面上的厩草减轻了马蹄的声响,一阵吆喝牲口声音从屋子的尽头传出来了。接着一阵轻微的脖铃声响丁零地响着,那就是说已经有人开始触动到马的鞧辔;那种丁零的声音很快变成了一阵清脆而连续的颤抖,随着牲口的动作而变化,有时候却也停止一下,马上又在一种忽然而起的摇晃当中响起来,随着一声掌铁扑着地面的沉闷声音一齐传到了外面。

门忽然就闭上了。一切又都趋于平静了。那些冻僵了的市民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像僵了一般坐着没起身。

房外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降落到地面,同时耀出回光;落在树木房屋的外表,在那上面撒着一层冰苔;在这个宁静而且被严寒埋没的市区的深邃沉寂当中,人们只听见那种雪片儿落下来的飘忽模糊而又没法说清的摩擦声息,说它是声息不如说是感觉,不如说是微尘的交错活动好像充塞了空中,又覆盖了大地。

那个车夫又拿着保险灯走出来,手里使劲地拽着一匹不很乐意出来的可怜的马。他把牲口拉近了车辕,系好了挽革,前后左右地看了很久,然后去拴紧牲口身上的所有马具,因为他一只手已经拿着保险灯,所以他只有另一只手可以做事,他去牵第二匹马了,这时候他才注视到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客人,发现他们身上披上白大掛,因此说道:“请你们到车上来吧,至少那是有遮盖的。”

他们开始根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他们急忙涌向马车。三个男旅客把他们的妻子都安排在顶前头的位子上,自己也随后坐上来;接着,另外那些遮头盖面的轮廓模糊的旅客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自然坐到余下的座位上。

车里的地下铺着些柴草,客人们的脚都盖在那里边了。那些坐在顶前头的女客都带着那种装好化学炭饼的铜质手炉,烧燃了这种东西,便压低声嗓说起了他有那些好处,互相重复地叙述那她们早已知道的事物。

末了,车子套好了,因为拉起来有些费力,因此又在四匹牲口以外又加了两匹,有人在车子里说:“客人都到齐了没有?”车里有一道声音回答:“到齐了。”大家起程了。

车子一点也走不快,根本就是踱步儿。车轮陷到了雪里;整个车厢吱吱地呻吟着,牲口滑着,喘着,浑身冒着热气。车夫的手里那根长鞭子不停地噼噼啪啪响着,来回抽扬,如同一条细蛇样地扭成一个圆圈又散开,陡然鞭着一匹牲口蹶起的臀部,马受到猛力的一鞭,紧张地向前猛窜。

但是天色一点一点地越来越亮了。那阵曾经被一个纯粹卢昂土著的旅客比成棉雨的雪片儿已经不下了。一阵昏浊的微光从雪堆儿里透出来,云是在而密的,它使得广袤的平原,那片忽而有一行披着雪衣的大树,忽而有一个顶着雪盔的茅屋的平原,显得十分耀眼。

在车子里,大家利用这个早起的晨光,彼此好奇地你看我,我看你。

顶头的地方,最好的位子上,鸟先生两夫妇面对面坐着还没有睡清醒,他俩是大桥街一家饭店的掌柜。

他原先也是在饭店跑堂,掌柜经营不善赔了本,他趁和店底盘还挣了很多钱。他用很低的价把很坏的酒卖给乡下的小酒商,在认识他的人当中,他被人看做是一个十分狡猾的坏家伙,一个满肚子坏水和快乐的地道诺曼底人。

他非常狡猾的名声是无人不知的,以至于有一天晚上麦金克先生在州长的办公室,使用同意异义的字眼把他这个用“鸟”字做姓的人作为戏谑的对象,麦金克先生是个寓言和歌曲的作家,文笔辛辣而且细腻,是地方上的一种光荣;有次天晚上他和朋友们在一块玩,就提议来做“鸟翩跹”的游戏;有人从他的语气之间懂得他想说的原是鸟骗钱,这句话就此自动穿过州长的办公室飞遍了大街小巷的所有饭店,使全村的裂着大嘴笑了整半个月。

此外,鸟先生是因各式各样的恶作剧,善意的或者恶意的笑谈而出名的;只要说到他,大家就会立刻加上这么一句:“他真是不可思议的鸟。”

他身材矮小,肚前像扣着一口锅,有一副夹在两撮灰白长髯中间的赭色脸儿。

他的妻子,身材魁梧十分健壮,嗓门特大,而且主意又快又坚决,在那个被他的热情向上的活动力所鼓舞的店里,根本就是一种权威。

在他俩身边坐着一个比较高贵的人,属于一种高层阶级的迦来·威克鲁先生,人们十分重视他的为人,做纺织生意起家,他有4个棉纺厂,曾获得荣誉军团官长勋章,现在是州参议会议员。在整个帝政时代,他始终是个善意反对派的领袖,根据他自己的讲法,他只会用无刃的礼剑作战,先攻击对方,再附和几声,以便索取高价的酬报。罗伯特·威克鲁夫人比她丈夫小许多,历来是卢昂驻军中出身名门的官长的“安慰品”。

她和丈夫相对,身材显得很矮小,但她天真烂漫美丽大方,身上裹着皮衣,用一种豁达大度的眼光望着车子内部的凄惨景象。

他俩的身边是约翰·卡拉迪伯爵两夫妇,他们出身于诺曼底的最古老又最高贵的一个世家。伯爵是个气派雍容的老绅士,他尽量打扮自己的装束以加重他和亨利四世的自然相同的地方,根据他家庭里的一种光荣传说,亨利四世曾经使得卡拉迪家一位夫人怀了孕,她的丈夫因此被封为伯爵,又做了本省的巡抚。

约翰·卡拉迪伯爵也和罗伯特·威克鲁先生一样是州参议会议员,代表本州的奥尔雷阳党,他的夫人是东莱市一个小船长的女儿,他俩结婚的历史始终是被人认为非常神秘的。不过伯爵太太的脾气十分大度,接待宾客的风度比谁都强,并且被人认为和马里·麦肯齐的一个儿子曾经有恋爱的经过,所以所有的贵族都好好地款待她,而她的客厅始终是当地最有名的,唯一保存着古老的恋爱风气的地方,要进她的客厅是非常困难的。

卡拉迪家的财产全是固定资产,据说每年大概有60万金法郎的收入。

这六个人构成这辆车子的基本旅客,都是属于有经济来源和在社会其他方面有影响力的,都是一些相信天主教和懂得教义的,他们钱财权势全都有。

这是偶然相遇,车里左边的长凳上坐的全是女客;靠近伯爵太太的座位上有两个嬷嬷,她们正捏着长串的念珠一面念着天父和祷告。其中一个是年龄比较大,满脸麻子,好像她的脸上曾经很近地被子弹打中了一样。另一个,十分娴雅,有一个漂亮而带病态的脑袋瓜和一个显出肺病的胸脯,那正是使她们毁坏肉体而成圣徒的吃人的信仰心腐蚀了它。

两个嬷嬷的对面,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女人吸引着大家的眼光。

男子很出名,是被人称为“民主朋友”的布兰查多;好些被人敬重的人士都把他看成祸害。几十年以来,他在各地民主派的小饭店里把大杯啤酒浸着他那满嘴的火红色长胡子,他父亲原来是食品店老板,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资产,但他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不久便挥霍一光,末后焦躁地等候共和政体使自己获得适当的地位来显示无数量的革命饮料的成绩。在10月5日,他或许因为上了一个恶作剧的当,自己认为有人提拔他当州长,不过到了他上任办公的时候,那些始终身居主人翁地位的机关公务员却拒绝承认他,最后他什么也没干成。另外,他是个好好先生,没有坏心眼尚且愿意帮别人做事,这一次,他用一种谁也比他不上的热心尽力布置了防御工事。他教人在平原上掘了许多大洞,在近处的树林里砍掉了很多小树,在所有的公路上布置了好些陷阱,敌人快要到的时候,他满意于自己的种种措施就赶忙缩回市区里来。现在他想起自己如果到马吉尔还能做点比较有益的事情,因为在那里,新的防御工事马上会多起来的。

女人呢,所谓尤物之一,她是因年轻发胖而著名的,得了个和实际相符的外号叫做羊脂球,矮矮的身材,满身各部分全是滚圆的,胖得膘肥肉满,就连手指头都丰满得再不能丰满了,丰满得在每一节小骨和另一节接合的地方都箍出了一个圈,简直像是一根一根的香肠一样:皮肤涨满的非常光滑,胸脯丰满得在裙袍里突出来,然而她一直被人垂涎又被人追逐,她粉面朱唇教人看了那么顺眼。她的脸蛋儿像一个含苞的桃花,一朵将要开花的芍药;脸蛋儿上半段,睁着一双活溜溜的黑眼睛,四周深而密的睫毛向内部映出一圈阴影;下半段,一张素面朱唇,窄窄儿的和润泽得使人想去亲吻,内部露出一排闪光而且非常纤细的牙齿。

另外,好多人都夸她品德高尚。

她一下被人认出来以后,好些窃窃的密谈就在那些非常爱好名声的妇女之门流动起来,接下来像“妓女”和“荡妇”这些字眼被她们很响亮地说个不停,因此她抬起了头。就在此时,她向同车的人用很有挑战意味和胆大的眼光望了一圈,因此一阵深远的寂寞马上又开始了,人们已经低下了头,只有鸟老板是例外,他用一种欢快的心情注视着她。

没过多久,三个女人又开始闲扯了,有了这个“姑娘”在场,她们突然变成了好像是十分亲密的伙伴。觉得面对着这个不知羞耻地卖身的女人,她们应该把有夫之妇的尊贵身份组建成一个团体;因为法定婚姻历来高出自由爱情之上。

三个男人看见布兰查德,也由于保守派的一种本能相互热乎起来,用一种看不起穷人的态度谈着钱财,约翰伯爵说起土著人使他遭遇的灾害,牲口被夺和收获无望造成的损失,用一种家资千万的大领主的沉着态度说这些灾祸不过使他困苦一年。罗伯特·威克鲁先生在棉纺行业中有很多切身的体会,已经小心地汇了50万金法郎到芬兰作为随时的应急之用。至于鸟老板呢,他早和法国的军需当局有过协商,向政府卖出了他酒窖里的所有的普通葡萄酒,这样就使得政府欠了他一笔数目惊人的资金,他现在就打算到马吉尔去,末后这三个男人都使出一个友好的和快速的眼色互相看了一眼。每个人的具体情况虽然不同,不过他们都不缺钱,他们都是那个大行会的成员,都富有得把手插到裤子口袋就会听到金币清脆的响声,因此他们感到彼此都是弟兄。

车子走得特别慢,直到早上9点钟才走了三里。男人们在上坡的时候一共下车步行了三回,大家逐渐开始担心了,因为原打算赶到里哈那里去用餐的,现在眼看得不到黑夜是没有办法赶到的。因此到了车子陷到积雪当中要两小时才拉得出来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去打听路边上的小吃部了。

吃东西的欲望一点一点增大,使得每个人都饿得肚里乱叫;然而在路边没发现一个小吃部,一家咖啡馆,因为法国的饥饿大队走过之后,又有土著人随后也会到,所有做买卖的人都吓跑了。

先生们跑到大路边上的农庄里去讨要吃的了,不过他们白跑一趟,什么也没要到,因为心下怀疑的农人们,就怕那些饿得发疯的士兵来抢夺,因此都隐藏了他们的储藏品。

午后两点就到了,鸟老板说他自己的确感到肚子里饿得十分厉害。大家也和他一样感到痛苦;这种不断扩大的求食的强烈需要最终闭上了他们的话匣子。

已经有人打瞌睡了,另一个好像随即就摹仿他;每一个人在轮到自己受着影响的时候也都打盹了,不过却随着各自的性情和世态以及社会地位,或者带着响声张开嘴巴,或者略略张开嘴便立刻举起一只手掩住那只呼出哈气的大窟窿。

羊脂球一连好几次弯着身子,好像在衣服里寻找东西的样子。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同车的人,随后她稳稳当当挺直了身子。现在看上去每个人都面容憔悴。鸟老板肯定他肯出一千金法郎去买一只肘子吃。他的夫人就像不同意一样做了一个手势,随后她不说话了。听到说起乱花钱,她一向是心疼的,甚至于把有关这类的戏谑也信以为真,伯爵说:“我也感到肚里难受,为什么我先前没有想到带些吃的东西?”每一个人都开始抱怨自己了。

然而布兰查德却拿出一满瓶蔗渣酒,他让大伙都来偿偿;大伙都默默地拒绝了他。只有鸟老板答应喝两滴,后来他在交还酒瓶子的时候道谢了:“这真不错,这使人身上暖和点,可以骗着人不想什么吃。”酒精使他有些兴奋了,他提议按照歌词中小船上的方法:分吃那个最肥胖的旅客。这种直接对着羊脂球而下的隐语,是让那些文化高的人感到刺耳的。其他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布兰查德微笑了一下。老年妇女已经不捏她们的念珠了,双手笼在肥大的袖筒里不再动弹,坚定地低着眼睛,无疑地把上苍派给她们的痛苦再向上苍回敬。

最后,是3点半了,这时候,车子走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中央,看不见一个村子,羊脂球急忙弯下了身子,在长凳下面拿出一个盖着白饭巾的大花蓝。

她首先从花篮里抽出一只陶质的小盆子,一只细巧的银杯子,之后是一个特别大的瓦钵子,那里面盛着两只切开了的子鸡,四面满是胶冻,后来旁人又看见花篮里还有其他好多包着的好东西,面包、饼干、甜食,这些食品是为三天的旅行而特意准备的,使人根本就不用去找小饭店吃饭。在这些食物包裹之间还伸出四只酒瓶的颈子。她拿出子鸡一个腿慢条斯理就着蛋糕吃,蛋糕就是在诺曼底被人称做“汉堡堡”的那一种。

所有的眼光都转向她这边了,很快浓香味弥散开来,它增强了人的食欲,使得人的嘴里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时腮骨的耳朵底下发生一阵疼痛的收缩。几个妇女对这个“姑娘”的轻蔑变得更加猛烈了,那好像就是一种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连着银杯子和花篮以及那些吃的都扔到车子底下的雪里去。

不过鸟老板的眼睛却从没离开过那只盛子鸡的瓦钵子。他说:“挺不错,这位夫人开始就比我们想的全面。有些人向来是什么都会想到的。”她抬头向着他说:“您是不是想吃一点,先生?从早上饿到现在也挺难受的。”他抬了一下屁股:“说句实在话。我真想吃,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打仗的时候是打仗的样子,可对,夫人?”末后,他向四周用眼光扫了一圈接着说:“在这种特别时候,碰上别人为自己帮忙是很高兴的。”他拿出了一张报纸,现在为了不至于弄脏裤子就把它打开铺在两只膝盖上,接着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永不离身的小刀,扳开它用刀尖挑着一只满是亮晶晶的胶冻的鸡腿,他用牙齿撕开了它,再带着一阵心满意足的样子来咀嚼,使得车子里起了一阵伤心的长吁短叹。

但是羊脂球用一道谦卑而甜美的声音邀请两个嬷嬷来分尝她的便餐。她俩马上答应了,在含糊其辞地道了谢之后,连眼皮也没有抬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布兰查德也没有拒绝他身边这位旅伴的赠与,他和两个嬷嬷在膝头上展开好些报纸,拼成了一张桌子。

几张嘴不停地张开来又合拢去,嚼着,吞着,狼吞虎咽地消纳着。鸟老板坐在角儿上吃个痛快,一面低声劝他的夫人也跟她学。她让了好大会,随后她肚子里经过一阵往来不断的抽掣,她答应了。这时候,她丈夫用十分婉转的话,去请教他们的“旅行良伴”是否准许他拿一小块儿转给鸟夫人。她脸上堆着微笑说:“那当然可以啦,先生。”接着她就装起了那只瓦钵子。

有人拔开第一瓶葡萄酒的瓶盖,这时候却发生一件十分尴尬的事:只有一只酒杯。因此只能一个一个人地轮流喝。只有布兰查德偏偏把嘴唇去接触羊脂球的酒杯上吮过还没有干的地方,不用说这是由于表示献媚。

这时候,卡拉迪伯爵两夫妇和罗伯特·威克鲁先生两夫妇,受到这些吃喝着的人的围绕,又被食品发散出来的香味馋得呼吸急促,都简直同当达勒一样只好忍受这种可恨的煎熬。突然间,厂长的青年配偶发出了一声使得车里的人都转身凝望的叹息,她脸色白得和外面的雪一样了,眼睛也不睁了,额头往下低了:她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丈夫急得发呆,急忙恳求大家帮助。每一个人顿时都没了主意,这时候,那个年长一些的嬷嬷扶着病人的头,把羊脂球的酒杯塞到病人的嘴唇缝儿里,使她吞了几滴葡萄酒。美丽的贵妇人动弹了,睁开眼睛了,抿嘴笑了笑,并且用一种很低微的声音说自己现在感觉好多了。不过,为使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嬷嬷又硬让她喝了一满杯葡萄酒而且还说道:“这主要是饿得时间太长了,没有别的事。”

这时,羊脂球脸上发红并且无所适从了,她看见那四个一直空着肚子的男女伙伴们一面忧心忡忡地说:“天啊,我真想向这两位先生和这两位太太献出,可是……”说到这里,她极怕引发一种顶撞就没有再说下去。鸟老板说话了:“还用多说!在这特殊的环境下,咱们都要像亲人一样互相帮助。请快点,妇人们,就别说废话啦,请接受吧,自然哪!我们可知道是不是需要再找一个地方过夜?照这样走法是不能在明天中午以前到里哈的。”他们依然迟疑,没有谁敢于站出来说一声:“能。”

不过伯爵来解决问题了。他扭过身来望着这个胆小的胖“姑娘”,拉着显出他那种世家子弟的雍容大度向她说道:“我们十分感激您夫人,我们接受了。”

只有第一步特费劲。一下越过了吕必功河的人就简直为所欲为。花篮的食品全拿出来了。它还盛着一份鹅肝冻,一份杏干,一份驴肉,好些密执安的苹果,一方主教桥的甜面包,好些小件沙拉和一只满是生腌黄瓜和圆葱头的小磁缸,羊脂球也像别的妇女一样最爱吃的波菜。

吃了这个“姑娘”的东西食品就很自然的拉家常。因此都开始谈笑风生,开初,姿态是慎重的,随后,因为她的态度很好,大家也就随便得多。卡拉迪和罗伯特·威克鲁两位太太本来都很懂得大道理,现在都妙曼地显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尤其是伯爵太太,她显出了那种文质彬彬的高级贵妇人的和蔼可亲的样子,而且显得娇媚。不过身材魁梧的鸟夫人历来保持戒备心理,因此依旧是顽固不化,不怎么说话而东西却吃得很多。

大家自然谈到战事了。讲到土著人的好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法国人的种种英勇的行动;而这些逃难的男男女女对于旁人的勇气都表示尊敬,不多会人们打开话匣讲了个人的经历了,羊脂球用一种真正的愤慨,用那种在姑娘们表现天然怒气的时候往往使用的激动的话语,讲述她是怎样离开卢昂,她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能够支持到底。因为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错,情愿多养几个兵士,决不离开家乡跑到旁的地方去。不过等到我看见了那些士兵,那些土著人,我真是大失所望了!他们使得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我闷闷不乐地在家难受了一天。哈!假如我是个男子汉,就去当兵!我从窗子里注视着他们,那些戴着圆顶钢盔的肥猪,因此我的女佣人抓住我的双手,很怕我把我的桌子椅子扔到他们的脊梁上。接着来了4个士兵到我家里来住宿了;那时候,我扑到了其中第一个的脖子上。掐死他们并不比掐死其余的人有多费劲!假如没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我是可以把他弄死的。后来我不得不躲藏了。最后,我找准时机就动身了,现在到了这里。”

大家称颂她了。在这些没有表示那样凶猛的旅伴的评价中间,她的地位增高了;布兰查多静听着她,一面保持一种心悦诚服者的咋舌称奇并且满脸堆笑;甚至于就像一个教士听见一个信徒赞美上帝,因为长胡子的民主朋友都有爱国主义专卖权,正和穿道袍的汉子们都有宗教专卖权一样。他开始讲话,他用一种行家的声嗓,用那种从大街上黑板报上宣传里学得来的夸张口吻发言了,末后他用一段雄辩作了结论,用威严的态度攻击那个“流氓样的郞其罗。”

不过羊脂球马上就发火了,因为她是波拿巴党,她的脸蛋儿红得像是一颗樱桃,噘着嘴巴气愤地说:“我真要看看你们坐在他的位子上会是什么样,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那大概是很像样的,对呀!这回正是你们出卖了他,这个人!假如人都被你们这些胡说八道的人统治,那样就不待在法国了!”布兰查德仍然镇静自若,始终保持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微笑,不过大家觉得骂街的字眼差不多要出口了,这时候,伯爵插入中间绕着圈来稳定那个怒火中烧的“姑娘”,一面用权威的态度声言一切诚实的见解都是可以敬重的。伯爵太太和厂长太太,她们的脑子里素来怀着正经人对于共和国的无限愤怒,还有那些妇女对于神灵和现实行专制的政府而抱的天然爱惜,都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倾向于这个难能可贵的卖淫妇了:她的情感和她们的真的很相似。

花篮空了。十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里面东西吃完了,一面认为它当初没有编得更大一点不免有些惋惜。谈话又继续了一会,不过自从吃完了以后却多少冷落了一些。

夜色降临了,黑暗渐渐变得越发深沉,寒气在人消化食物的时候更使人觉得寒冷,羊脂球尽管很肥,寒气也使得她几乎要打寒战,因此卡拉迪夫人把自己的袖珍手炉送给她用,那里边的炭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换了好几回,羊脂球立刻接受了这种好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脚冻麻木了。罗伯特·威克鲁夫人和鸟夫人把她俩的借给了两个嬷嬷。

车夫点着了车外的保险灯。灯光是明亮而闪动的,照见辕子两边的牲口臀部的汗气像云气一样袅袅升起;大路两边的雪好像在移动的亮光底下伸展。

车子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在羊脂球和布兰查德中间忽然起了一些变化;鸟老板的双眼正在偷偷窥探,他相信看见那个大胡子忽然往边一躲,就像沉重地接受了什么没有声音的打击。

前面的大路上出现一闪一闪的灯火了,那就是里哈镇。他们走了12个钟头,再加上牲口在路上吃了四次草料休息了两钟头,一共就是14个钟头了。车子开到了镇上,在米开旅店的门口停下来。

打开车门!一种习惯了的声音让所有的旅客感到惊心胆战;那正是军刀鞘子接连不断地撞着路面。马上就有一个日耳曼人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车子虽然停了,不过谁也没有下车,好像正有人等着旅客一下车就来屠杀。这时候,车夫出面了,他从车外取下一盏保险灯拿着向车里一照,顿时照明了车子内部那两行神色慌张的脸儿,由于心惊肉跳,眼睛都是睁大的,嘴巴全是张开的。

在赶车的旁边,灯光当中站着一个日耳曼军官,一个身强力壮的瘦高个青年人,头发是金黄的,军服紧紧地缚着他的腰身就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缚着腰甲,平顶的漆皮军帽斜着倒向一边,使人感觉他就像一家英国旅馆里的服务生。他两撇长得过度的髭须直挺挺地翘起,不断地向上收束,最后只有一根金黄色的毫毛,纤细得让人看不到它的杪末,好像是压着他的嘴角儿,牵着他的腮帮子,在嘴唇上印出一道下坠的折纹。

他用佛罗伦萨口音的法语请大家下车,用生硬的语气说:“你们能否下来,先生们和夫人们!”

两个嬷嬷用那种习惯接受一切征服力的圣女式的柔顺态度首先表示了服从,接着下车的是伯爵两夫妇,而厂长两夫妇跟在他们后边,随后才是鸟老板搡着他那个身高马大的老婆也下了车。他的一只脚刚着地,就用一种谨慎超于礼貌的情感向军官说了一声:“先生你好。”另一个却傲慢得像是高高在上的人一样看着鸟老板没有应声。

羊脂球和布兰查德尽管本来都坐在门口边,下车却在最后,而且在敌人跟前显得极其稳健与自豪。胖“姑娘”稳了稳情绪,使自己显得安祥,民主朋友用一只具有悲剧意味而且略略发抖的手捋着自己的火红长胡子。他们双方都知道在这种遭遇中间每一个人多少代表着祖国,因此也乐意保持一点庄严神态;而且也是因为他们同车的旅伴们的软弱样子而觉得可气,所以她极力显出自己比她那些女旅伴,那些爱惜名誉的妇女来得自负,他呢,觉得应当身体力行,在整个态度上继续他那种已经由破坏大路开始了的对抗态度。

一行人都走到旅店的宽大的厨房里了,日耳曼人让他们出示了那份由总司令签了名的出境证,那纸上记载了每一个旅客的姓名,年龄和职业的,他长时间地端详着这些人,把他们本人和书面记载来作比较。

随后他忽然说道:“都对了。”接着他就离开了。

这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仍然都还饿着肚子,就让人准备饭菜。为了安排那非得花半小时不可;于是趁着旅店里两个女服务员像是开始办理的时候,旅客们去看房间去了。房间都在一条很长的走廊里,尽头有一扇玻璃门写着一个表示意义的号码。

大家终于坐在了饭桌上,这时候,旅馆的老板亲自走出来。那原是一个做牲口生意的,一个得了气喘病的胖子,他嗓子里始终呼啸,发哑,带着痰响。他父亲传给他的姓氏是托马索。

他问道:“哪一位是维多利亚·科落娜?”

羊脂球猛吃一惊,转过头来答道:“是我。”“小姐,土著军官马上要和您说话。”“是我吗?”“对呀,如果您确实是维多利亚·科落娜小姐。”

她有点不知所措,思考了片刻,随后爽快答道:“这是可能的,不过我不会去。”

她的周边引起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发表看法,探讨这道命令的原因,伯爵走近她跟前说:“您不对,夫人,因为您的拒绝是能够引来很多麻烦的,不仅对于您自己,并且可能影响全体旅伴。人要面对现实,胳膊别不过大腿的。再说你去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无非就是为了一点儿漏了的手续。”

大家都和伯爵意见一致了,央求她,催促她,重复地劝告她,最终打动了她;因为谁都害怕一个冒昧举动可能带来种种麻烦。最后她说:“的确是为了大家,我才这样做的。”

伯爵夫人感激地握着她的手:“这样,我们谢谢您。”

她出去了,大伙等着她回来吃饭。

因为没有像这个脾气急躁的“姑娘”被人传唤,大家有些担心了,并且暗自预先想好些卑屈的办法,以防自己也被传唤的时候就能用上。

不过,8分钟以后,她回来了,脸上绯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并且十分恼怒,她撅着嘴骂道:“哈,他这个!混蛋!”

全体都想要搞清详细情况,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透露;末后伯爵再三盘问,她才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回答:“不成,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不能说。”

因此大伙围着饭桌坐下了,其中有一阵葱花的香味飘出来。他们虽然受了惊吓,不过这顿晚饭却吃得挺好。葡萄酒的味道很好,为了省钱,鸟家两夫妇和两个嬷嬷都喝着它。其余的人叫的都是葡萄酒;布兰查德叫的是啤酒。他有一套特别的方法去开酒瓶,能让酒吐出泡沫,偏着杯子去细看,接着就举在眼睛和灯光的中间去玩赏它的颜色。在他喝的时候,他那一撮大胡子本来保存了这种他心爱的饮料的色彩,现在倒像是因为受到爱抚而颤抖起来;他斜着眼光盯着他的杯子,好像这样就尽到了他今生今世的唯一职责。他毕竟只有两大爱好:一个是浅颜色啤酒,而另一个是革命,竟可以说他心里想使这两件癖好能够彼此接近,而且能够互相交融就像水乳一样,所以他的确不能尝着这一个的滋味而不想起另一个。

托马索先生两夫妇都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嗑瓜子,男的呢,喘得像是一个坏了的火车头,他肺部呼出吸进的气太多,甚至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聊天;不过他的女人却总是叽喱呱啦的。她讲起自己在土著人刚来时掌握的一些印象,他们做过的事,他们说过的话,她咒骂他们,首先因为他们害得她花了钱,其次,因为她有两个儿子去当兵了。她十分愿意和伯爵夫人聊天,因为和一个有地位的夫人聊天使她感到荣光。

随后,她压低声音来说那些微妙的事了,她丈夫一个劲地劝她:“你不要老是信口开河,托马索夫人。”不过她很不服气,仍然继续说下去。“对啊,夫人,那些人做的事不过是吃鸡蛋和牛肉,往后又是牛肉和鸡蛋。并且千万别相信他们都是干净的。——哈,根本不可能!——不瞒你说,他们随处随意大小便。假如您看见他们连着整天整天的操演哟;他们操演起来都在那边的一片地里:向前进,向后退,向这边转,向那边转。——如果他们在他们家没有种地,或者修路!那还罢了。——但是并没有,夫人,这些军人对谁都没有好处。是否应该由可怜的百姓养活他们使他们只去干着抢挘!——我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老妇人,这是实情,不过我看见他们费尽气力整天在街道上踏过去又踏过来,就暗自说道:‘在世上正有好些人为了有益于人求得那么多的发明,另外好些人却费着这么多的气力来使自己能害人!真的,难道杀人不是一件令人非常厌恶的事?不论是土著人,是芬兰人,是爱尔兰人或者是法国人。’——如果有人在对一个害过他的人进行打击报复,那就不对了,因为法律惩罚寻报复的人;不过到了有人把我们的亲人当作野味一样开枪去射击的时候,既然有人把勋章赏给那些最会摧毁我们亲人的人,因此他们是对的,这又怎么解释呢?——不成,您说这是咋回事,我简直弄不懂!”

布兰查德拉着长嗓说道:“在侵略一个爱好和平的邻国的时候,打仗是一种粗暴行径;在保卫祖国的时候,那是一种神圣义务。”

老妇人低着头说:“说得极是,保卫祖国那是另外一件事,不过人难道不应当杀绝那些用打仗来找高兴的帝王吗?”

布兰查德的眼睛好像着了火一样了。“说得真好!女公民!”他说。

罗伯特·威克鲁先生深沉地思索起来。他虽然非常崇拜有名的将官,不过这个土气老妇人的见解却引发了他的深思:这么多的人闲着不种地到时还不是坐吃山空吗,假如把这些闲人聚集起来为国家做事能创造出何等的繁荣,这么多的被人废弃不用的劳动力,如果用在大规模的工业上一定能创造出非凡的财富。

不过鸟老板呢,离开座位走到旅店老板身边用很低的声音和他谈话了。那胖子笑着,咳嗽着、吐着痰,他的大肚子因为身边那个人的诙谐而快乐得一起一伏地动着,后来他向他要了五瓶红葡萄酒,到明年春天土著人走了以后收货。

晚饭刚好吃完,人们也围得直打盹,都去休息了。

然而鸟老板早已看到了很多事,他让妻子先睡下了,自己却向房门上的钥匙洞儿里贴着眼睛向外察看,一会儿又贴着耳朵在倾听,这样轮番地做个不停,而目的就是看能不能发现“新大陆”。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听见了一阵嚓嚓嚓嚓的声音,因此急忙跑到门边,终于望见了羊脂球,她披的是一件滚着白花边的蓝色山羊毛织品的睡衣,他觉得她比白天还更丰满一点。她端着一只烛台,向过道尽头那间标着很大号码的房间走。不过旁边又有一张门也打开了一条缝,等到羊脂球在几分钟以后转来,布兰查德跟在她后面了,他连坎肩都没有着,让人看到他的衬衣上背着一条背带。他们正低声谈着,随后又都停下站着。羊脂球好像毅然决定守住了自己的房门。不幸鸟老板没听清他俩讲的话;不过到后来,他们加大了声调,他才听见了几句。布兰查德用激烈的态度坚持己见,他说:“我们看着吧,您真是思想老化,这有什么要紧?”她有些着急了,回答道:“不行,好朋友,这种事情有时候是不能做的;并且,在这儿,那不是丢人现眼么?”

他无疑地完全没有明白,就问那是为什么。因此她十分生气,更提高了嗓门:“为啥?您难道真不知道为啥?这时候,有很多土著住在旅店里,也许就在隔壁房子里,你真的不知道?”

他不说话了。她是不肯在敌人跟前受人爱抚的,这种妓女的爱国廉耻心应该在布兰查德的心上唤醒了正在衰弱的品格吧,因为他仅仅在和她拥抱了以后,就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鸟老板浑身都冒火了,他离开了钥匙洞儿,在房间里急忙轻轻地一跳,戴上了棉布睡帽,就揭开了那床盖着他配偶的肥大身躯的被子,用一个拥抱惊动了她,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真可爱,我的宝贝!”

这时候,整个一所房子哑然无声了。不过时间不长,在一个难于确定的方位,可能是在地下室也可能在其他楼上,又起了一阵有力的和单调而有规律的打呼噜声音,一种迟钝而且拖长的噪音还带有锅炉受着蒸汽压力样的震动。托马索先生睡着了。

旅客们本来商量第二天七点起程,所以都看准钟点在厨房集合,不过马车呢,顶棚上满是积雪,孤零零地停立在广场中央,看不到马匹也看不到车夫。有人急忙就去找他了,不论在马棚,在草料房里或者在车房里都找不着。所以全体的男人都决定到大街上去转一圈,他们出门了。走到了镇上的广场,看见礼拜堂正在广场的尽头,而两旁是许多矮房子,其中有好些土著兵。他们看见的第一个正给红薯削皮,第二个,比较远一点的,正清理一间洗衣房,另外一个满脸的长胡子一直连到眼睛边的,抱着一个小女孩,并且搁在膝头上摇着教她安静;有很多肥胖妇女,丈夫们都是去当兵了,用手势指挥那些十分听话的战胜者去做他们应当做的工作,譬如劈柴,给面包浇汤和磨咖啡之类;有一个甚至于替他的女房东,弱不经风的老妇人洗衣衫。

伯爵十分惊讶,瞅见有一个礼拜堂服务员正从堂长的房间里出来就向他打听。那个靠礼拜堂吃饭的小青年回答道:“噢!那些人并不很坏;听说,那不是土著人。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我也弄不清楚是哪里,他们也都抛家舍业来到这里,打仗对于他们并不感到好玩,还用多说!我十分相信在他们那边也有许多人为着男的哭哪,而且打仗正和在我们国里一样也会在他们国里造成一种困苦。在目前,本地还没有吃什么苦,因为他们都不做坏事,而且像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一样干活。您是否看见,先生,在穷人中间真应当互相帮助……因为要打仗的都是大人物哪。”

这种在战胜者和战败者之间建立的真情厚谊使得布兰查德非常生气,他宁可回到旅店里睡觉,所以就转身离开了。鸟老板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他们正在繁殖人口。”罗伯特·威克鲁说了一句严肃的话:“他们正在补救。”不过他们却找不到车夫。最后才在镇上的小饭店里找到了他,他正和土著军官的勤务兵像朋友一样围坐着一张桌子。伯爵向他质问道:“不是曾经吩咐您七点钟出发?”“没错,不过我又早接到了另外一种命令。”“什么命令?”“不用走了。”“这是谁的命令?”“老天!土著营长。”“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请您去问他吧。他们禁止我套车,我呢,就不套。事情就这样简单。”“可是他本人对您说的?”“不是,先生,这是旅店老板替他的话吩咐的。”“在什么时候?”“昨天晚上我正要睡的时候。”

三个人十分担心地回来了。

他们去找托马索先生了,不过女佣人的答复是先生因为害着气喘病从来不在九点钟以前起床。并且他明确地禁止别人在九点钟以前叫醒他,除非是发生了火警。

他们想去看土著军官了,不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他本来就住在这旅店里。为了民间的事,他只允许托马索先生向他说话。这样一来,他们只能等着。女客回到各人的卧房去,忙着做些琐碎的事。

布兰查德在厨房里那座生着一炉好火的高大壁炉前面坐下了。他让人从旅店的客厅内搬来了一张小桌子,拿了一瓶啤酒,于是他抽着他的烟斗,那东西在民主界中是几乎和他本人享受一种相等的尊敬的,好像它为布兰查德服务就是为祖国服务一般。那是一枝熏得很黑的玉石烟斗,像它的主人的牙齿一样黑,不过是香喷喷的,弯弯儿的,有光彩的,夹在他的手中间,并且使得他的仪表更加神气。末后,他不动作了,眼睛有时候盯着壁炉里的火苗,有时候盯着那层浮在他酒杯上的泡沫;他每逢喝过了一口,就吸着那些粘在杯边上的泡沫,同时得意地伸起几只瘦长的手指头儿,去搔自己那些油腻的长头发。

鸟老板假借活动自己的双眼为名,走到外面向大街上卖酒的小贩人抛出了一些酒。伯爵和厂长开始谈着政治,他们预测法国的命运。一个相信要依靠奥尔雷阳党,另一个却相信一个陌生的救国者,一个在全盘失望的时候就会出现的英雄:一个改克阑,个查利·比街吧,或许?或者另外一个拿破仑一世吧?哈!倘若皇子不是这样年轻那该多好!布兰查德一面静听这类的话一面用懂得命运之说者的样子微笑。他的烟斗使得厨房变成香味芬芳的了。

过了九点,托马索先生出来了。很快就有人向他打听;不过他只能一个字也不漏地把这样的话讲了好几遍:“军官对我说过:‘托马索先生,您要阻止明日有人替那些旅客套车。我不愿意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就起身走。现在您都知道了。这就够了。’”这样一来,他们想去见土著军官了。伯爵让人把自己的名片送给他,罗伯特·威克鲁把自己的姓名和一切头衔都添在伯爵的名片上。土著人让人回答,说他允许这两位先生来和他说话,不过要等他吃过午饭,这就是说在一点光景。

女旅客都出来了,大家尽管心烦意乱却多少吃了一点。羊脂球好像生了病而且异样的心慌。

大家喝完啤酒了,这时候,土著军官的勤务兵来找那两位先生。

鸟老板也和这两位结合在一起儿了,为了增强这种运动的声势,他们又打算去找布兰查德一起走,不过他高岸地声言自己从不愿和日耳曼人发生任何联系,末后他又买了一瓶啤酒就回到他的壁炉边去。

三个男人都上楼了,被人领进了旅店那间最讲究的房间里,那正是军官接见他们的地方,他躺在一张太师椅当中,双脚高高地跷在壁炉上,嘴里叨着一枝磁烟锅儿的长烟斗,身上裹着一件颜色耀眼的睡衣——这东西无疑是从什么庸俗的有产阶级放弃了的住宅里偷来的。他没起来,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看他们。他显出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天生下流派头的绝好活标本。

不一会儿,他终于用日耳曼人的口音说着法语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我们想离开这里,先生。”伯爵发话了。“绝对不行。”“我是否可以请教这种拒绝的理由?”“因为我不清楚。”“先生,我恭恭敬敬请您查照您的总司令发给我们的护照,那上面是同意我们动身到温仕莱去的;我想不起我们做了点什么事情违反了你的纪律要受您的严格处置。”“我不同意……没有别的……你们现在回去吧。”三个人鞠了躬就退出来了。

午后的情况更加凄惨。这个日耳曼人的坏脾气,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各种各样最异样的意念搅得他们头脑发昏了。全体都坐在厨房里,想出很多想不到的事来闲扯。他或许想扣留他们做人质——到底有什么用意?——或者拘留他们当俘虏吧?或者多半还是问他们要数目惊人的赎票费吧?想到这里,一阵惊慌让他们不知所措了。那些最有钱的也是担心得最厉害的,他们有的是满盛着金币的钱包,他们好像已经觉察出它经受到的威胁,把那些钱交到这个傲慢的八大怪的两只手里,以赎回自己的生命。因此他们挖空心思来寻找许多合乎情理的谎语。去隐瞒他们的财富。去把自己打扮得十分贫苦的样子。鸟老板摘下了自己那条金表链藏在内衣口袋里。天色暗了下来更增加了种种恐慌。灯点好了,这时候,离吃饭还有两小时,鸟太太就提议拿纸牌玩一把“斗地主”。那可是一种散心的事,大家都赞成。布兰查德也来参加了,出于礼貌,他首先弄熄了他的烟斗。

伯爵洗了牌来分了,羊脂球举手就拿着了三十一点;不久,牌局的兴味压低了许多分心的恐慌。不过布兰查德发现了鸟老板两口子结合着进行欺骗。

正要快去吃饭的时候,托马索先生回来了,他用那种带着痰响的嗓子大声叫道:“土著将军叫我来问维多利亚·科落那小姐是不是还没有改变她的主意。”

羊脂球站着没动,脸色显得苍白;随后突然变成了深红,她因为生气而呼吸急促了,急促得让她无法张口说话。末了她才嚷着说:“您可以告诉这个土著流氓坏蛋,这个下流东西,这个死尸,说我永远不愿意,您听明白,我永远不,永远不,永远不!”

胖老板出去了。因此羊脂球被人围了起来,被人询问了,被人央求了,所有的人都指望她揭穿土著军官请她谈话的秘密。她一开始是拒绝说明的;但是没有多久盛怒激动了她,她叫喊道:“他要的?他要的?他要我陪他睡觉!”谁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因为当时的公愤实在占上风。布兰查德猛烈地把酒杯向桌上一搁竟打破了它。那是大声斥责这个卑劣八大怪的一种恨愤,一种怒气,一种为了抵抗的全体结合,好像那丘八向她身上强迫的这种牺牲就是向每一个人要求一部分。伯爵用厌弃的态度叫喊这些歹徒的品行简直像古代的野蛮人。尤其是那些妇女对于羊脂球都显示一种有力的和爱抚性的怜惜。两个嬷嬷本来是只在开饭的时间才出来的,现在低下脑袋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阵愤怒平了,那时候他们照旧吃了晚饭,不过话却说得不多;大家都盘算着。

妇女们是早早退出的,男子们吸着汗烟,一面组织另外一种比较具有赌博性的牌局,邀请了托马索先生一起玩,他们以为这样就便于巧妙地向老板问清如何去制伏土著军官。不过老板只关心自己的牌,什么话也不听,什么话也不回答,反而不断地重复说道:“看好种的牌的,先生们,看好种的牌。”他的思虑紧张得连吐痰都忘了,使得痰在胸脯里不时装上了好些延音符。他的肺叶是呼啸的,发得出气喘症的全部音阶,从那些低沉厚重的音符数到小雄鸡勉强啼唱样的尖锐而发哑声音都是样样齐全的。

他妻子被瞌睡困住的时候来找他了,他竟说我不去。因此她独自走了,因为她是“干早班的”,天亮就起床,而她丈夫却是“干晚班的”,一向都是和朋友一起熬夜。他这时候向她喊到:“你要把我的蛋黄甜羹搁在火边。”接着就去玩牌了。大家在看见无法从他那里打听到一点信息的时候,就说是应当散了,每一个人都回到了房间。

第三天,大家依然起得很早,心里始终抱着一种空泛的希望,想离开这里的欲望也更迫切,因为在这个很可怕的乡村客店过日子实在令人担忧。

糟糕!牲口全拴在马棚里,车夫始终杳无踪迹。因为没有事干,他们绕着车子兜圈子了。

午饭特别清淡,好像有一种冷落气氛针对着羊脂球发生了,因为深夜的宁静原是经得住考验的,它已经略略变换了一些看法。他们现在都在埋怨这个“姑娘”了:她没有秘密地去找土著人,假设找了,就能使大家一块都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哪儿还有其他办法?并且谁会知道?她只须对军官说自己原是可怜同伴们的悲叹,那就能够敷衍面子了。在她,那原是很不关重要的!

不过谁也还没有说出这些想法。

午后,他们正烦闷得不行,伯爵就说要去村外去转一转。每一个人都认真地穿好衣服,于是这个小团体就出发了,只有布兰查德没有一同前往,他宁可坐在火旁边。至于两个嬷嬷,她们的白天时间都是在礼拜堂里或者堂长家里度过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寒风像针刺一样严酷地扎着鼻子和耳朵,人的脚走起路来显得更加痛苦,每走一步就要疼一下,后来走到了野外,田野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在他们眼里真凄惨得十分令人害怕,大家一齐转了回来,心灵是冰凉的而心房是紧缩的。

四个妇女在前面走,三个男人紧随其后,稍微隔开了几步。

鸟老板是了解情况的。突然问道这个卖笑女人是不是还想让他们在这样一种脏地方再等些日子。伯爵讲话还挺文明,说别人不能把一种这样难受的动机去强加给一个妇女,除非她自己愿意。罗伯特·威克鲁先生注意于如果法国军队像人们所怀疑的一样真从温仕莱打过来反攻,那很可能在里哈交火。这种思虑使得另外两个不安了。“假如我们走着去逃难。”鸟老板说。伯爵耸着肩头说:“在这种大雪天气里,你到底还想咋样?而且还带着我们的夫人?末后我们马上就会被人围追,不过八分钟就会被人赶到跟前,被人当俘虏一样牵着交给八大怪发落。”这话原是真理,谁也没有话说了。

几个贵妇人谈论着衣服的颜色,不过某一种的拘束力好像使得她们都是貌合神离的。

在大街尽头,土著军官突然出来了。他在那种广袤无痕的积雪上面,映出身着军服的大个子细腰的侧影,大步流星向前走,这种动作是军人们所独有的,他们小心保护那双仔细上了蜡的马靴不让它染上一点恶浊。

在几个贵妇人跟前走过的时候,他动了一下身子,用一种轻视的眼神看了一眼那几个男人,他们呢,都保持着尊严简直不对他脱一脱帽子,虽然鸟老板做了一个像是去揭帽子的动作。

羊脂球连耳朵都是绯红的了,那三个妇女一致认为这个丘八从前之对待这个“姑娘”是很具有骑士意味的。现在她们偏巧在和她一同散步的时候遇见他,因此都感到了一阵莫大的羞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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