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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04: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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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化太

出版社:中国社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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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

莫泊桑试读:

前言

著名学者培根说:“用伟大人物的事迹激励我们每个人,远胜于一切教育。”

的确,崇拜伟人、模仿英雄是每个人的天性,人们天生就是伟人的追星族。我们每个人在追星的过程中,带着崇敬与激情沿着伟人的成长轨迹,陶冶心灵,胸中便会油然升腾起一股发自心底的潜力,一股奋起追求的冲动,去寻找人生的标杆。那种潜移默化的无形力量,会激励我们向往崇高的人生境界,获得人生的成功。

浩浩历史千百载,滚滚红尘万古名。在我们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光芒万丈的人间精英。他们用挥毫的笔、超人的智慧、卓越的才能书写着世界历史,描绘着美好的未来,不断创造着人类历史的崭新篇章,不断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

这些伟大的人物,是人间的英杰,是我们人类的骄傲和自豪。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在那历史巅峰发出的洪亮的声音,应该让他们永垂青史,英名长存,永远纪念他们的丰功伟绩,永远作为我们的楷模,以使我们未来的时代拥有更多的出类拔萃者,以便开创和编织更加绚丽多姿的人间美景。

我们在追寻伟人的成长历程中会发现,虽然每一位人物的成长背景各不相同,但他们在一生中所表现出的辛勤奋斗和顽强拼搏精神,则是殊途同归的。这正如爱默生所说:“伟大人物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他们拥有坚强的意志,不管环境怎样变化,他们的初衷与希望永远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他们永远会克服一切障碍,达到他们期望的目的。”同时,爱默生又说:“所有伟大人物都是从艰苦中脱颖而出的。”

伟大人物的成长也具有其平凡性,关键是他们在做好思想准备进行人生不懈追求的过程中,从日常司空见惯的普通小事上,迸发出了生命的火花,化渺小为伟大,化平凡为神奇,获得灵感和启发,从而获得伟大的精神力量,去争取伟大成功的。这恰恰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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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伊·德·莫泊桑(Guyde Maupassant,1850~1893),法国作家,被称为短篇小说巨匠。他一生写的短篇小说多达300多篇,代表作有《项链》、《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漂亮朋友》等,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莫泊桑出生在法国西北部诺曼底省第埃普城附近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的祖辈都是贵族,但到他父亲这一代时没落了,父亲做了交易所的经纪人。他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爱好文学,经常对文学作品发表议论,见解独到。

1869年,莫泊桑中学毕业后到巴黎大学法学院学习法学。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在军队中,他亲眼目睹了危难中的祖国和在血泊中呻吟的兵士,心里十分难过。他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以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1871年,战争结束后,莫泊桑退役回到巴黎。

1878年,他在教育部工作之余开始从事写作。那时,他的舅舅的同窗好友、大文学家福楼拜成为莫泊桑文学上的导师,他们两人结下了亲如父子般的师徒关系。

莫泊桑的创作盛期是19世纪80年代。10年间,他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一生》、《漂亮朋友》、《温泉》、《两兄弟》、《像死一般坚强》、《我们的心》。

莫泊桑勤奋地创作了一生,由于过度劳累得了精神错乱症,后来被送进巴黎的疯人院。1893年7月6日,莫泊桑逝世,年仅43岁。成就与贡献

莫泊桑的作品揭露了第三共和国的黑暗内幕,内阁要员从金融巨头的利益出发,欺骗议会和民众,发动掠夺非洲殖民地摩洛哥的帝国主义战争;抨击了统治集团的腐朽、贪婪、尔虞我诈和荒淫无耻。莫泊桑在揭露上层统治者及其毒化下的社会风气的同时,对被侮辱被损害的小人物寄予深切同情。

短篇的主题大致可归纳为三个方面:第一是讽刺虚荣心和拜金主义;第二是描写劳动人民的悲惨遭遇,赞颂其正直、淳朴、宽厚的品格;第三是描写普法战争,反映法国人民的爱国情绪。

1880年,莫泊桑的成名作《羊脂球》发表了,使莫泊桑一鸣惊人,从此他一跃登上了法国文坛。地位与影响

莫泊桑光辉的文学艺术成就,对世界文学宝库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写作艺术技巧的成就,不仅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对后来的欧洲及中国作家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莫泊桑擅长从平凡琐屑的事物中截取富有典型意义的片段,以小见大地概括出生活的真实。他的短篇小说构思别具匠心,情节变化多端,描写生动细致,刻画人情世态惟妙惟肖,令人读后回味无穷。

莫泊桑不但是个短篇小说的高手,在长篇小说创作上也颇有建树。他继承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的现实主义传统,在心理描写上又开拓出新路。他的笔触已经从个人生活投向新闻界和政界,具有丰富得多的内容,两部长篇小说被列入世界长篇小说名著之林。

屠格涅夫认为他是19世纪末法国文坛上“最卓越的天才”。托尔斯泰认为他的小说具有“形式的美感”和“鲜明的爱憎”,他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他“不是按照他所希望看到的样子而是照事物本来的样子来看事物”,因而“就能揭发暴露事物,而且使得人们爱那值得爱的,恨那值得恨的事物”。左拉说他的作品“无限的丰富多彩,无不精彩绝妙,令人叹为观止”。恩格斯也称赞说“应该向莫泊桑脱帽致敬”。

坚强少年

世上真不知有多少能够成功立业的人,都因为把难得的时间轻轻放过而致默默无闻。——莫泊桑

莫泊桑的贵族家史

法国诺曼底地区,出鲁昂城沿公路一直向北,在拉芒什海峡的岸边,有一座名叫第埃普的小城。在第埃普城南约10英里处,是奥弗朗维尔区。

1850年8月5日18时,奥弗朗维尔区所辖的阿克河上的图尔维尔镇镇公所登记的第30号出生证上这样写着:

亨利·勒内·阿尔贝·吉·德·莫泊桑,男性,于1850年8月5日上午8时出生于其父母在本镇的住所;其父居斯塔夫·弗朗索瓦·阿尔贝·德·莫泊桑,现年28岁,以其收入为生;其母洛尔·玛丽·日奈维也芙,现年28岁,以其收入为生;二人皆居住于本镇所辖米洛美尼尔堡。

米洛美尼尔堡,是建于18世纪的一座贵族古堡。它原属于与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的祖先有关系的一个家族,后来为米洛美尼尔家族所得。曾任诺曼底省最高法院大法官和路易十六国王的掌玺大臣的托马·于·德·米洛美尼尔在资产阶级革命期间就引退在这里。

在莫泊桑呱呱坠地后不久登记的出生证上,堂而皇之地书写着这堪与阿拉伯帝王姓名的长度媲美的全名。但是,如此复杂的名字,注定只能在显示其出身不凡的正式文件中使用。至于在实际生活中,亲朋好友都只亲昵地称呼他“吉”。

在那一长串名字中,关键在于一个“德”字,它表明莫泊桑出身于贵族之家。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个高贵的家族竟没有留下一份家谱。

据考证,第一批莫泊桑家族人的足迹,出现于16世纪末至17世纪中叶的法国东部的洛林省。当时这个家族尚与高贵的等级无缘,只徘徊在普通市民阶级中间:一个叫罗贝尔的是铁匠;一个叫雅克的做布商;雅克的儿子克洛德开药店。

后来,又有个叫克洛德的当过一段工程师,以后成为骑兵军官,1669年曾站在土耳其人一边,参加过攻打希腊港口堪第亚的围城战;还有一个叫克利斯托夫的,出卖过一座葡萄园。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这些或工、或农、或军、或商的莫泊桑都梦想着进入上层社会。他们中曾有人成功地同贵族攀亲,但那最多也只能使他的儿子凭着贵族母亲的关系在军队中谋个一官半职,并不能改变莫泊桑家族的平民地位。

直至1752年,一个名叫让·巴蒂斯特的莫泊桑家族的成员,侥幸地当上了宫廷秘书参事,才为“莫泊桑”这个姓氏赢得了冠以“德”字的权利。奥地利宫廷这年5月颁发给“让·巴蒂斯特·德·莫泊桑”证书。

莫泊桑的直系祖先,最早是18世纪中叶巴黎的一位公证人。他的两个儿子都是收税人。其中一个叫莫泊桑·德·瓦尔蒙的是长子,因为莫泊桑家的长子都有称“瓦尔蒙”的习惯。

莫泊桑·德·瓦尔蒙有3个儿子,其中一个叫于勒的,生于1795年,就是吉的祖父。不过,大概是经过了1789年资产阶级革命对贵族的冲击的缘故吧,莫泊桑家此时却自动放弃了那作为贵族标志的“德”字,他的爷爷只称“于勒·莫泊桑”了。

1820年前后,于勒在诺曼底的贝尔奈城当直接税监督员,后来到省会鲁昂当烟草经销管理员。因此,莫泊桑家即便算是贵族,也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末流贵族而已。

1820年,于勒爱上一个税务官的女儿,尽管女方的家庭反对,但他们还是结了婚,第二年便生下吉的父亲居斯塔夫·莫泊桑。

莫泊桑的几辈祖先都没有大的作为,如果说他的祖父于勒那一代还或多或少拥有个人奋斗的理想和志愿,并创造了自己的农业的话;那么,居斯塔夫简直就是个败家子,他青少年时代就游手好闲,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莫泊桑的母亲本名洛尔·勒·普瓦特万,与居斯塔夫同岁。她天生聪慧,美丽动人。洛尔那棕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紧贴两鬓垂下。她高高的额头、直直的鼻子、线条分明的嘴唇显得刚强多于温柔;眉毛淡淡的,然而两眼深陷,目光深邃,显露出她的精明。

1840年,在鲁昂经办烟草专卖事务的于勒·莫泊桑发了一笔财,在离鲁昂不远的诺维尔购置了一处庄园,与勒·普瓦特万家的庄园为邻。

1846年7月,居斯塔夫的姐姐路易丝嫁给了洛尔的哥哥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

居斯塔夫则对洛尔的美貌一见倾心,从而殷勤追求。

洛尔的家庭在诺曼底地区已有悠久的历史。洛尔的父亲保尔·勒·普瓦特万是鲁昂的一个纺织厂主,拥有两家工厂;她的外公是诺曼底省另一个滨海城市费冈的造船厂主。

虽然洛尔生在资产者之家,门第观念却相当浓厚,对贵族的身份尤其看重。

洛尔是一位见多识广、性格刚强、精明能干的富家小姐,她对贵族与生俱来有一种兴趣和追求,她告诉急切的追求者:“居斯塔夫,你要我嫁你也成,可必须先恢复莫泊桑家姓前的那个‘德’字。”

居斯塔夫于是向鲁昂民事法庭提出请求,虽几经周折,但凭着祖传的那份奥地利宫廷颁发的证书,再加上贿赂的功效,终于在1846年7月如愿以偿。1846年11月9日,莫泊桑家与勒·普瓦特万家终于亲上加亲。

居斯塔夫·德·莫泊桑和洛尔·勒·普瓦特万婚后过了将近4年,才生下他们的长子吉·德·莫泊桑。

吉·德·莫泊桑出生于19世纪的中叶,也是法国历史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关头。

1830年7月,革命后建立的七月王朝基本上确立了资产阶级的一统天下,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也随之跃居于首位。

这一斗争的急剧尖锐化引起1848年二月革命,又摧垮了七月王朝。但是,资产阶级的反动统治远未结束,整个19世纪下半叶,在第二帝国和第三共和国的招牌下,它日益变本加厉。

1850年,正是1848年二月革命后不久靠混乱上台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为宣布法国为第二帝国而运筹帷幄的时候。

莫泊桑出生之年,也正值法国19世纪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微妙的时期。该世纪上半叶的法国文坛,浪漫主义文学和现实主义文学并驾齐驱。前者以雨果为首,特别在诗歌和戏剧方面有过它的黄金时代;后者以巴尔扎克、司汤达为代表,曾经在长篇和中篇小说方面大放光彩。

可是,浪漫主义作为一个流派,到了19世纪40年代即已失去势头,唯有创作力旺盛持久的雨果还在独力支撑着这面大旗;而现实主义文学,随着司汤达和巴尔扎克在1842年和1850年先后去世,也受到青黄不接的威胁。

不过,历史证明,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现实主义文学并没有就此中断。

事有凑巧,巴尔扎克逝世于1850年8月18日,恰在莫泊桑出世数天以后,似乎他把神圣的现实主义文学接力棒交给了这位后继者,这才放心地撒手而去。莫泊桑真可谓应运而生。

童年感受父母冲突

莫泊桑的出世,给家庭增添了一些喜气。父亲为自己有了个英俊的继承人而沾沾自喜,母亲更是以他为心肝和骄傲。那时一家人生活在欢愉和谐之中。

1850年8月23日,就在米洛美尼尔堡的小教堂里,为初生的莫泊桑举行了简便的洗礼。这小教堂坐落在古堡前那片大草场的东南侧,在山毛榉环抱之中,墙壁的一角刻着“1583”的字样,说明它的历史比古堡本身还要悠久。

整个教堂大约可容20人,建筑小巧玲珑,那些绘有基督受难图的彩画玻璃窗尤其精致。按教规,只有面临夭折危险的婴儿,才被特许举行这种简便的洗礼仪式。一直到小莫泊桑满周岁时,他的健康状况很好,能受此礼遇,不知是为什么。

1851年8月17日,在阿克河上的图尔维尔小城的堂区教堂里为他补行了正式的洗礼。絮里神父主持了这次洗礼,祖父于勒·德·莫泊桑做他的教父,外祖母维克托·玛丽·图兰是他的教母。

那时,父亲居斯塔夫总是彬彬有礼,在人们面前侃侃而谈。母亲洛尔更是人们羡慕的对象,她有才能,有修养,有可掬的笑容和款款的仪态,是周围人们的崇拜偶像。每当父母出现在人前时,人们都主动向他们致意,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小莫泊桑深深地为自己有这样令人尊敬的父母而骄傲。他觉得自己的父母是天底下最相爱的人了,是他们的爱情孕育了自己。

小莫泊桑在米洛美尼尔堡度过了4年时光。没有固定职业的父亲经常在外面浪荡,时而巴黎,时而鲁昂,时而第埃普,时而费冈。家中事务全由母亲操持。

洛尔自然珍爱这个儿子,但并不过分娇惯。所以对人世间的一切都觉得新鲜的小莫泊桑,能常跟着老女仆到大自然中玩耍。古堡南侧的花圃,是小莫泊桑的乐园。他爱看园丁整治花木,有时可以目不转睛地蹲在那里老半天。他很爱去古堡北侧的仆役雇工们的住处,他在那些“下人”们的孩子里找到了自己最早的伙伴。

小莫泊桑长得敦敦实实,机警的大眼睛,圆圆的大脑袋,很招人喜欢。

人们常爱这么逗着他玩儿:“吉,你的脑袋怎么这样圆啊?”

天真的小莫泊桑一边指着自己的大脑袋,一边认真地回答:“这个圆脑袋么,是接我到世上来的那个老医生搞的。我刚一来到世上,他就拿两个膝盖夹着我的头,就像做陶器的人做罐儿似的,用手使劲儿团呀,团呀,才把我的头弄得这么圆的。医生当时还对我妈妈说:‘瞧呀,夫人,我把您的儿子的脑袋弄得像苹果一样圆,将来一定好使,特别聪明。’”

其实,这是洛尔为儿子编造的故事,小莫泊桑却信以为真了。

母亲的话是那么深深地印在莫泊桑幼小的心灵里,直到多年以后,他有时还自问:“我的头脑能轻松自如地胜任超过常人的工作,是否是那老医生揉弄之功?”

1854年,莫泊桑一家迁居勒阿弗尔城附近戈代维尔区的格兰维尔—伊莫维尔堡,这座山庄离海边不远,从勒阿弗尔到费冈的公路就在它附近经过。

莫泊桑家的邸宅是一座古老的诺曼底式的两层楼房,通体用白石建筑,刚刚翻新的屋顶和漆成银白色的窗扉同退了色的墙壁形成对照,正是勉强维持着的“高贵”局面的象征。

院子两旁各有一排用海滨鹅卵石砌成的茅顶小屋,在苹果园的外面散落着农舍。高大古堡中的生活固然舒适,然而小莫泊桑却偏偏为充满生机的低矮农舍所吸引。能自己跑动了,母亲稍一转眼,他就溜到这个或者那个庄户人家去了。

莫泊桑从小接触农村生活,了解诺曼底农民,对他日后的文学创作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但是,莫泊桑10岁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父母之间并不如他一直想象的那样恩爱。

有一天,他在山坡上拨开树枝跑着,如果有覆在小路上面的荆棘伸长带刺的手臂阻住他时,他就缩着脖子钻过去,开辟路径。终于跑到了小小的空地上,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四处倾听:没有什么不妥的,只要猎人和狗不埋伏在路那一边就好了。他转过头来,学了一声狗叫,然后再奔入丛林中。

突然,小莫泊桑发现眼前有个东西在动,透过稀疏的光线,可以看到两个小小的白色尾巴向上翘着:原来是两只兔子。

小莫泊桑追着它们一直到洞前,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争抢着钻进洞里,他不由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他拾了一根木棒,伏身在洞口,歪着头,尽量伸长手臂,拿着木棒探进去搅动。

这时,小莫泊桑的脑海中,显现出兔子那闪亮、大大的红眼睛,它们躲在神秘的迷宫里。他站起身来,衣服上沾满了树枝和落叶。

然后他走到森林旁边,悄悄地走进一条林间小径,路的尽头就是他们的家。

夕阳正照在那栋灰色的大房子上,天窗闪亮得就像一个辉煌的徽章。二楼左边第三个窗子是他房间的窗,接着是弟弟艾尔维的房间,最后是父母房间的窗子。艾尔维一定是在父母旁边睡觉,因为他才5岁。

一群乌鸦绕着烟囱飞着,然后隐入黑黑的树丛中。“啊,又一天快要过去了,假期过得真快!”

莫泊桑知道,再过几天,9月一过完,就要开始新的学年了。这个夏天似乎非常短。

每一个窗子都亮着灯光,莫泊桑注视着它们。这时,他发现父亲和母亲从前面正沿着小路向他走来。莫泊桑心想:“他们怎么会来这儿呢?”

莫泊桑深深地敬爱着母亲,同时当然也很尊敬父亲。但是,他却无法与父亲保持亲密无间。朋友们也都表示,父亲对他们来说不如对母亲更了解。

现在父母从远处向这边走来,居斯塔夫一边走一边用拐杖拨打着路边的草,而洛尔则和平时一样没有戴帽子。

莫泊桑心想:“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我躲起来吓吓他们一定很有趣。”他躲在一棵树后面,林子里吹着凉凉的晚风,大树随风摇摆发出“哗哗”的声响。小鸟在树枝间跳跃着、鸣叫着。风卷着落叶打着旋从树上轻舞下来,又忽地掠过地面。

莫泊桑躲在树丛后面,悄悄地接近父母那边。大概还差着十来米的时候,他像一头猎豹一样扑了过去。

但是,当他快扑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父亲那高昂、生气的声音:“我再说一遍,这事与你无关!我讨厌你刨根问底。把那块土地卖掉,那是你的土地,要是不愿意,那就随你的便吧!”

而母亲洛尔呆呆地与父亲居斯塔夫相对站立,两条手臂僵硬地下垂着,她反对说:“我不愿意卖掉那块土地。留给孩子们的东西,只剩下这块土地了,而你竟然……”“够了!你别再和我啰唆了,我意已决,你再多说也没用了!”“吉的寄宿费已经欠了两个学期了,你让孩子怎么有脸去学校?!”“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再拿不出一文钱了!”“但是,我已经不能再维持这个家了。为了付给女仆的钱,我不能再继续去借钱了。”“哼,那你为什么还要到处去租别墅?没有别墅人家就不养孩子了吗?原来是在米洛美尼,然后又是这里。”“家里的事我操心,你不用管。但是,你对孩子们,总应该比你对随便挥霍金钱的侍女和妓女重视才好。”

居斯塔夫一下急了:“该死的,别再说了!”

他突然冲上前去,抓住洛尔的衣领,猛地抬手就打了两个耳光。洛尔一下被打得头发散乱,一面后退一面遮挡着。但是,居斯塔夫就像疯了一样,连着打了好几下,把洛尔打倒在地,缩成一团。

而居斯塔夫还不罢休,一只手抓住洛尔的两个胳膊,一只手往她脸上猛抽。

莫泊桑躲在树后,面对发生的这一切,他吓得屏住了呼吸,他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他没有什么力量能保护亲爱的母亲。而一向受他尊重的父亲却变成了一个恶魔。

莫泊桑猛地转身疯跑起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但又吐不出来。两边伸出来的树枝抽着他的脸,拉扯着他的衣服,甚至把他拽倒在地。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依然爬起来向前跑,心中充满了恐怖和无限的愤恨。

终于,莫泊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一头栽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顾不得地上是肮脏的泥土和落叶。

他不想再看到世上的一切,而其实这时什么也看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只想就这样躺着,直至永远。

这时,家里的女仆约瑟芬正在到处找他,不停地呼唤:“吉,吉,该回家了!”莫泊桑猛地跳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不想让约瑟芬找到,也不想见到任何人,于是穿过树林,朝家的方向跑去。

他沿着灯光一直走到了阳台前。约瑟芬旁边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男人,他的身影在灯光下飘忽着像在跳舞。

莫泊桑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他把脸转向另一边,从她身边跑过,走进自己的房间后,就把房门反锁起来。他回过身,一拳重重地打在桌子上。刚才树林中那一幕使他痛苦万分,他真想把看到的那个场景一拳击得粉碎,从脑海中消灭掉。他口中乱嚷着:“不!不!不!”

第二天早上,莫泊桑又独自一个人在湖边上坐着。当他听到别墅响起早餐的钟声时,他迈步回到家中。

莫泊桑推开餐厅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这时,他看到母亲正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艾尔维吃饭。她的脸颊微微肿起,双眼好像刚刚哭过一样。可能为了掩饰,洛尔在脸上涂了些面霜和白粉。

居斯塔夫坐在他平常的座位上。

洛尔看儿子进来,朝他微微一笑。

莫泊桑极力控制住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默默地走到桌旁,眼睛躲着父亲,低头坐下。

洛尔问道:“吉,你去湖上划船了?这个玩法不错。”“是的,妈妈。”

居斯塔夫开口说话,一如他平时的口吻:“但是要小心啊,那个小船的底板不是太牢固。”“知道了,爸爸。”

洛尔说:“吃吧,孩子。喏,把胡椒递给我。”

莫泊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愤怒:一家人就这样假惺惺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吃着“愉快”的早餐,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父亲,他怎么还有脸继续在这里装君子?

莫泊桑注视了一眼父亲:他穿着平时那件灰色礼服,豆点领花,闪闪发亮的皮鞋。他吃得很痛快,不时拿餐巾擦一下嘴。

但莫泊桑已经知道这现象背后的事实:父亲可能随时会爆发脾气。像他们这种大男人真的是不可理解的。

而洛尔显得比平时更加冷静,而且有点表演过度了,不过今天莫泊桑知道她更多的是谨慎。她没有说几句话,但莫泊桑从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洛尔看着儿子脸上的表情,她发觉,莫泊桑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莫泊桑一下心慌意乱起来,他脸上一下好像着了火,匆匆吃了几口,就站起来说:“我要找帽子、课本,还要准备好文具,回来……”

居斯塔夫粗暴地打断了:“这些跟妈妈说就行。”然后他讽刺地说:“只要告诉妈妈,她还会给你一些零花钱的。”

屋里一下安静了,洛尔低头不语。莫泊桑心中充斥着羞耻和悲哀,他明显看出,父母之间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但过去他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可能是他们掩饰得太好了。

10岁的莫泊桑,而且是个学生了,所以有时便会斗胆流露出自己的不满。

居斯塔夫一直不改跟在女人屁股后面穷追的习惯,脑子里没有一点有用的东西,没有一点经济观念,而且意志薄弱。但他却还附庸风雅,爱好画画,常常手里拿着素描本,让画家画他的肖像;或坐在公园一角,无聊地抚着胡须,一面写着短诗。

这都是绅士的表现,必须以漂亮的十二间节诗句或什么东西来表现他们的智慧。

但居斯塔夫与儿子们之间却十分生疏。他从不带孩子们一块玩,或一起到公园散步,或者去划船、游泳。因为他没有兴趣去了解孩子们喜欢什么,也从没想成为孩子们的朋友。

但莫泊桑却对父亲的行径早有察觉,他非常了解父亲喜欢什么:看戏,驾着马车载着女人兜风,或带她们去吃晚餐,与她们高声谈笑。有几次他和父亲一起去巴黎,看到过父亲马车上载着的贵妇,也见过餐桌上的女人,她们都不是同一个人,但都一律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

父亲三天两头跑到外面去厮混,有时带莫泊桑出去时也不安分,总是要找借口把他放在旅馆或咖啡馆,然后一个人躲到相好的那里。常常是莫泊桑等得不耐烦时,父亲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举家迁到巴黎后,居斯塔夫更加肆无忌惮地四处游荡,根本没有把妻子儿子放在眼里。

有一天,Z夫人邀请吉和艾尔维去观看一次专为儿童举办的日场演出。艾尔维病了,母亲陪他留在家里,父亲催促莫泊桑赶快装束。莫泊桑知道父亲正同那Z夫人打得火热,故意慢慢吞吞。

父亲便威胁说要把他也留在家里。

小莫泊桑回答:“啊!我才不在乎哪!你比我还想去哩!”

居斯塔夫催促说:“得啦,快把鞋带系好吧!”

小莫泊桑继续顶嘴:“不,你来给我系!”

居斯塔夫只得亲自给他系好鞋带。

居斯塔夫不知悔改,伤透了洛尔的心。她再也不愿意待在巴黎眼看着负心的丈夫胡作非为。

1860年夏天,莫泊桑结束了一学年的学业。

有一天早上,来了一辆马车,居斯塔夫和洛尔一起乘着马车离开。晚餐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

莫泊桑在天黑的时候躺到床上,这时却突然听到林阴路那边传来马车声,然后就听到母亲对车夫和约瑟芬讲话的声音。

莫泊桑起身来到窗前,他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车近了,果然也没看到父亲一起回来。

洛尔来到莫泊桑房间,坐在儿子的床沿上,轻声问:“吉,你睡了吗?”

莫泊桑说:“还没呢,妈妈。”

洛尔犹豫了一下,说: “吉,我们不久就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莫泊桑一下回过头来。“什么地方?”

洛尔说:“艾德路塔,你肯定会喜欢那地方的。”

一听说要去艾德路塔住下,小莫泊桑再也没有丝毫烦虑而欢呼跳跃起来说:“是不是暑假的时候我和鲁·波花特凡舅母的管家一起乘马车回来的时候中途住过的那个地方?”

洛尔说:“是的。吉,你已经长大了,家里的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了。你父亲只顾自己高兴,对妻子儿子全不负责任,我们没法这样生活下去了。我们要分开,原因现在不能说,等你长大了自然会了解的。人时常会犯错,而且认为各自随心所欲地做比较幸福。因此,我要带你和艾尔维搬到新的地方去。”

于是,洛尔便带着两个儿子前往第埃普和费冈之间的海滨胜地艾德路塔,在不久前购置的别墅住下。这年年底,洛尔和居斯塔夫终于协议分居。

海滨生活丰富多彩

父亲和母亲分开了,莫泊桑和弟弟、妈妈来到艾德路塔,爸爸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小莫泊桑问妈妈:“我们再也不和爸爸见面了吗?”“当然不是了,你们可以给他写信,他也可以去看你们。”

小莫泊桑关切地问:“我们要变穷了吗?”“不,你父亲会每年给你们6000法郎抚养费。再说,我还有几处产业,我们已经够用了。”洛尔接着说,“以后你和朋友们见面的时候,那些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所以我想现在就让你先了解。世界上像我们这样,为了离婚而到法院,没有公开吵架,父母与子女彼此不了解而痛苦的人们太多太多了!”

莫泊桑回忆着林阴路那件可怕的事,懂事地说:“嗯,我懂了。”

洛尔说:“吉,我尽可能地告诉你,使你不会因为被人轻视而烦恼。”

莫泊桑说:“只要能跟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过去,艾德路塔对莫泊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现在,他感觉那是法国最美丽的海岸。

诺曼底北部科乡地区的自然条件在整个法国独具特色。这是一片白垩质的高原,可是上面覆盖着一层由肥沃的硬质黏土和软泥缝制的“雨衣”,因而自古以来这里的农业和畜牧业就在法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科乡沿海有三大海上拱门,艾德路塔就位于其中两座巨门之间一英里多宽的海岸上,右边是阿蒙门,左边是阿瓦尔门。艾德路塔的海滩上,好像天公特意铺下了一张鹅卵石的地毯;离岸一公里之内的海底,坡度也异常平缓,使这里成为海水浴的天然良好处所。

自从1850年前后,作家和新闻记者阿尔封斯·卡尔发现这块胜地,并大加宣传;作家雅克·奥芬巴赫率先在这里建起庞大的别墅,这里就成为文人艺术家聚集之地。他们春来冬去,为这座渔民、海员、小商人的城镇增添了文艺界的浪漫气息。艾德路塔人很为自己这块土地的吸引力而骄傲。

这小城永远经受着风雨和浪花的拍打,永远弥漫着在褐色房屋里熏烤着鱼的腥味。这些房屋顶上都耸立着砖砌的烟囱,冒出的浓烟把鲱鱼的刺鼻腥味带到远远的田野上。晾晒在各家门前的渔网的气味,人们用来肥田的腌过鱼的盐汤的气味,落潮后留下的海藻的气味,小港城所特有的一切,使人们身心都充满强烈恬适感的浓郁气息。

洛尔在艾德路塔购置的住所叫“维尔吉”,在科乡方言中是“果园”的意思。它包括一座二层楼房和一个花园。楼房宽敞而富有村野风格。白色的墙壁,建有长长的阳台的一面,开着9扇玻璃窗,楼下有3扇落地窗可通花园。那花园相当大,在挺拔的无花果、菩提树和桦树下,金银花、仙人草和五颜六色的鲜花争芳斗艳。

摆脱了和丈夫的纠纷,洛尔现在可以专心致志地培育自己的儿子了。她发现莫泊桑对文学颇能心领神会,便决意向这方面引导他。

洛尔是儿子的第一任老师。也许是长期与母亲在一起的缘故,莫泊桑从小就对母亲怀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和崇拜,把母亲看成是无所不知的先知。

洛尔则很早就发现儿子的文学天赋和敏感。为了引导儿子,她为儿子制订了学习计划,每天按时实施。

洛尔对莫泊桑的教育方式也是颇具情趣的。她虽然规定儿子每天在书房里学习一定的时间,由她给他讲述,指导他阅读古今文学名著、作家传记等;但她主要还是把大自然当做课堂,等儿子做完了功课,就陪他到田间和海边漫游,启发他体味大自然的美,借以陶冶性情,感受人生。并开始教他练习描写大自然的美。儿子想去哪里,她从来不加阻拦。

这期间,莫泊桑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海边的岩石、悬崖上面,或在沙滩、或在小船、或在海中消磨。

洛尔还鼓励儿子向自然挑战。一天,她陪儿子到悬崖下游玩。海滩上停着被出海的渔人当做临时仓库的破船;这里那里的坑洼处蹦跳着搁浅的鱼儿。这一切都引起小莫泊桑极大的兴趣,他流连忘返。

不知不觉间,海水涨潮了,潮水来势汹汹。洛尔连忙拉着儿子奔逃,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使出惊人的力量,推着他攀上悬崖。到了平安处,洛尔久久地把儿子搂在怀里,为他能脱险而深深地庆幸。

莫泊桑则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勇敢的母亲,他为有这样勇敢而慈爱的母亲而骄傲。

在艾德路塔度过了十分安静的夏天。带着打扮漂亮的孩子们到沙滩来的系着蝴蝶结的奶妈们回去了,但艾德路塔仍充满了固有的色彩与活泼。

莫泊桑在这个渔村找到了无限的快乐:新的朋友、钓鱼、探险划船的男人们,白色与黄色的脱衣室成排并列;穿着蓝色的衬衫;讲着方言的渔夫们的小村落,仿佛波尔多拉蒙与马奴波尔特两个岩石拱门之间的装饰。

莫泊桑整天如同吹过这地方的风一样,到处走动、奔跑。

为了充实对儿子们教育的内容,洛尔还特地给他们请了一位教师,那就是艾德路塔的教区助理司锋欧布尔神父。

奇特的是,他的课堂不设在莫泊桑家里,也不设在教堂里,而是设在离莫泊桑家不远的圣母院后面的墓地里。艾尔维名义上跟着一块儿学,其实,遇上稍难的功课,欧布尔神父就任他在墓地里玩耍了。

可是,自从欧布尔神父想出一个新花样,让兄弟俩比赛,艾尔维可成了哥哥的劲敌。

一天,上完拉丁文语法课,老神父合上书本,对两个学生说:“来,孩子们,现在该锻炼锻炼你们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了。怎样锻炼呢?你们来记墓地中每一个坟墓的形状以及死者的姓名、年龄、身份等,看谁记得清、记得快。”

最初,获胜的常常是艾尔维。因为当哥哥坐在又硬又凉的墓石上背诵拉丁文语法时,他早已在墓地里兜了几圈了。

神父开始提问:“第三排第七个墓是谁的?”

艾尔维几乎不假思索就答了出来:“墓碑上写着:马赛尔·勃拉迪,1797年生,1859年卒。墓石上写着:永远怀念,勃拉迪之寡妻率子女。墓石上还嵌着一个黑十字架。”

可是后来,莫泊桑却表现出超人的能力。那时,已经又有几个孩子加入了竞赛。

神父发问:“第七排第三个,无花果树下那个墓,是谁的?”

一个孩子抢着回答道:“马克·贝尔纳,1783年生,1849年卒,曾任帝国军曹。”

神父追问:“还有呢?”

见那孩子张口结舌答不出来,莫泊桑这才不慌不忙地答道:“墓碑上面刻着两支交叉的步枪,大概是原来刻得浅,已经看不大清楚。墓石左侧用小字刻着雕刻人的名字:加斯东·布莱纳。”

欧布尔神父的说教,莫泊桑并不感兴趣,倒是他讲授的宗教教义以外的知识吸引了莫泊桑,使他懂得了许多过去不曾知晓的知识。

母亲不愿束缚莫泊桑的天性。他生性好动,常把顽皮的伙伴们召到家里来玩耍。

有好几次,他们把杯子打破了,或者把一块窗玻璃打碎了,一会又捅了新的娄子。对莫泊桑的“胡闹”早就受不了的老女仆约瑟芬连忙去向女主人告状,希望她能出来“镇压”一番。

可洛尔却心平气和地说: “好吧,去告诉勃雷阿,让他来换玻璃!”

不过,莫泊桑最迷恋的是大海,最羡慕的是向大海讨生活的渔民。他经常在那个滩头流连,出海的渔船一靠岸,他就跑过去帮着系缆绳、卸渔筐、晒渔网。而他所希望的唯一报酬,就是能带他到海上去打一次鱼。

莫泊桑最喜欢那两个穷渔夫,一个叫杰诺·塔贝,他是莫泊桑的朋友来尔伯的哥哥;另一个,人们不知他姓什么,只叫他吕西安。两人共有一艘拖网渔船。

他们经常叫住莫泊桑说: “嘿,吉,明天要去补船篷,你来不来?”

莫泊桑豪爽地回答:“什么叫来不来?当然来啊!”

有一天,这两人从海上归来,提着每人应得的那份鱼向家里走去,路上遇见莫泊桑。莫泊桑看到他们都有些站立不稳,知道他们一定是喝了酒,就向他们走过去。

他蛮有兴致地问: “喂,杰诺,把你的织网针借给我用一下好吗?”

杰诺略带讪笑的口吻说:“怎么?你也想当渔老大?”

莫泊桑认真地回答说:“想试试。”“成,渔老大。”杰诺用他那有力的手拍着吉的肩膀,“咱们先去喝一杯。”

他们来到渔市附近的一家小酒店里,杰诺一推,就把莫泊桑推进里面。那是水手和渔民们在一天劳累之后消愁解闷的地方,拥挤、肮脏,充满了粗声粗气的讨论、吵闹声。也有的扬起酒醉的声音唱歌。

杰诺刚在墙角的桌旁坐下,就一边敲着桌面一边向老板大声吆喝道:“3杯白兰地!”吕西安则咳嗽了几声,把痰吐在地上。

穿着油渍发亮的围裙,满脸皱纹的酒店老板连忙端来3大杯烈性苹果酒。他见这两位常客带来的酒伴是个孩子,不免一愣。

杯子送过来,吕西安把其中之一推到莫泊桑面前,然后抓起自己的杯子,鼓动莫泊桑说:“要当渔老大,就得是酒当水喝的汉子。不能和伙伴一起喝酒的,就不能当渔老大。来,干一杯!”

莫泊桑微笑着回答:“说得有道理。”

两个壮年的汉子各自把面前的一大杯烧酒一饮而尽,却发现莫泊桑的那一杯放在桌上根本未动。

两个汉子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怎么?渔老大,连一杯酒也没胆量喝下去吗?”

莫泊桑不等他们说下去,以极快的动作抓起酒杯,像别人一样,身子一倾,“咕嘟咕嘟”地把满杯烧酒灌进肚里。

这烧酒果真名副其实,喉咙火辣辣的,就像在燃烧,耳朵“嗡嗡”响,五脏六腑都像一起燃烧起来。泪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转,他全身颤抖着,胸口和喉咙紧缩着,就像离开了水的鱼,张开嘴巴。他听到了周围人们的笑声。

可他到底没哭。他要做“渔老大”。

理想终于实现了。一天,他正帮吕西安刷船,亚芒·帕朗从这里走过。此人拥有3艘拖网渔船,在莫泊桑的心目中简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帕朗问吕西安: “吕西安,明天‘加油号’出海捕鲽鱼,要去吗?”

吕西安回答道:“当然去。”这时,他注意到莫泊桑那满脸失望的神情。他早想带吉随自己的船去打鱼,只是他和杰诺的那艘木船又小又旧,实在不方便。

于是吕西安问帕朗:“可以带一个人去吗?”“你说的就是那个一口气吞下一大杯烧酒的娃娃吧?”帕朗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了一下吉,“可以!”“啊,太好了!”莫泊桑兴奋得跳起来搂着吕西安的脖子,亲了一下他满是胡楂子的脸,“‘加油号’万岁!”

起航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凌晨3时。

莫泊桑激动得一夜未能入睡。母亲也没有合眼,她知道要束缚这匹“脱缰的小马”是无益的,唯有祈祷他平安无事。临出家门,她又让儿子喝了一杯浓浓的巧克力,因为儿子将要在清冷的海上颠簸整整一天哩!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早晨的海上还是晴空万里,上午10时却大风骤起;11时,暴风雨肆虐的海面已变得一片晦暗。

洛尔的心比那狂翻的海面还要忐忑不安。她后悔不该把儿子放走。嘴硬心软的老女仆约瑟芬不知到海滩上去空等了多少回。

当晚该归的时候,“加油号”没有归来。第二天下午海面转晴,“加油号”还是全无踪影。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加油号”一定是遇难了。

第六天,当人们已不再怀抱希望时,“加油号”突然出现在远方的海面上。人们奔走相告,欢呼: “啊!看哪‘加油号’!那不是‘加油号’吗!”

洛尔跟着从一早就坐在岸边苦等的老女仆来到码头,“加油号”正好靠岸。

莫泊桑一眼就从等待的人群中认出母亲来,他扑到母亲怀里欢叫着:“妈妈,妈妈!”

他好像根本没想到在这6天里母亲是多么焦虑,兴致勃勃地嚷道:“妈妈,太好了!真遗憾,要是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该多好呀!”

洛尔的焦虑,连同她曾有过的后悔之意,顿时全消,都化作了幸福的眼泪。她不停地喃喃地说:“是的,下次妈妈一定跟你一块儿去。”洛尔感激上帝让她儿子平安归来,感激上帝赐福给她的儿子。

大自然中只有3件东西是真正称得上美丽的,那就是光、空间和水。当然,在莫泊桑的心灵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的,还是他同艾德路塔海滨下层人民感情上的联系。

艾德路塔的渔民和水手都喜欢莫泊桑,因为他没有贵家子弟那种“少爷”脾气。有一天,母亲的一个女友在路上遇见莫泊桑同一渔家小伙伴一起,便要这小伙伴帮她拎着刚买的一大篮子菜。莫泊桑却把篮子接了过来。他不失礼貌,然而坚定地说:“我们轮流帮您拎吧,夫人,而且我先拎。”

洛尔对莫泊桑这种行动从来不加干涉。干涉的时候,只是在她无论怎么说儿子都不听从的时候。从他们夫妻分开之后,她就自己教育儿子。在楼上她的房间里摆了桌子,买来必要的书,开始教导儿子。她为莫泊桑讲解课本,谈论她的老朋友、著名小说家福楼拜。

去接受正规的教育

1863年,莫泊桑年满13岁了,洛尔终于下定决心把这匹“脱缰的小马”送去接受正规教育。送到哪里去呢?对13岁的孩子来说,80英里外的鲁昂似乎太远了些。于是,母亲为他选定了50英里外的小城伊弗托的一所神学院。

莫泊桑的祖父和外祖父都不是虔诚的教徒。洛尔本人对宗教也不太信仰。但在当时,送子女到教会学校教养一段时间,乃是眷恋昔日生活方式的贵族人家的一种时髦。

于是,洛尔对莫泊桑说:“欧布尔神父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不过,你必须回到学校去,因为你已经13岁了。我已经办好了进入伊弗托神学院的手续。”

莫泊桑绷起了小脸。他过惯了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想到还要进学校,他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到海边的生活。

而且,莫泊桑更没有想到会进神学院,神学院不是神父拿着教鞭督促学生成为祭师的地方吗?他很沮丧地说:“妈妈,我可不想将来当祭师。”

洛尔耐心地对儿子解释道:“当不当祭师是你的事,将来由你自己决定。不过,在这一带,好人家的孩子可上的学校也只有那里了。那里可以学到最好的学问,特别是在古典知识方面。”

莫泊桑内心遭受到巨大的打击,他为了遗忘快乐的生活即将结束而努力。那天下午,他为了让自己习惯于别离,离开大海,走向离大海相反的原野。

莫泊桑虽然满心不愿意,可他毕竟只是一匹小马。1863年10月的一天,母亲连哄带劝,到底把他送进了那所神学院。“新生走这边!”在开学典礼上,校长致辞以后,老生退去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高大身材的神父命令道。

莫泊桑和十多个新生们一起提着各自的小提箱,从院子里被带到餐厅。莫泊桑两边看着,没有发现一个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新生被一个个叫过去接受他们的提问。莫泊桑还能勉强应付,只是在回答教义时他有几个问题答不出来。

这就是莫泊桑进校后受到的第一次待遇:先是审问,后是惩罚。

在餐厅里,贴着一幅很大的标语:“严格如斯巴达,优雅如雅典。”神父们非常严密地遵守着这标语的前部。封锁在高墙和终年紧闭的大门后面的教会学校生活之“严格”,堪与实行奴隶主贵族寡头专政的古代斯巴达“媲美”。

莫泊桑从此就开始了神学院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礼拜堂参加清晨5时的弥撒。即使在仲夏也冷得像严冬的冰窖,冻得浑身发抖,也不敢搓搓发红的手,或者跺跺发麻的脚。

因为神父虎视眈眈地在四周监督着,对于做弥撒时有不规矩态度的学生,动辄就罚吃青苔。

莫泊桑是最厌恶宗教活动的,这所教会学校从早到晚的礼拜活动使他感到无比的苦闷。此外,学生们做完礼拜,每天还要有固定的时间默想,默想完了还要向神父汇报自己默想的结果。

莫泊桑感觉,这种思想折磨真比肉刑还要残酷。因为小孩子无法对默想而引起的结论作详细的报告,时常因为“注意散漫”而受到惩罚。

所谓“优雅如雅典”,却纯系空话。且不说别的,古代雅典人讲究清洁是有口皆碑的。而在这所教会学校里,却只准学生一年洗3次脚。至于洗澡,就压根儿甭想!在海水里泡大的莫泊桑,真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般,难以忍受。

他很少游戏,也没有伙伴,经常一连几小时思念着家,伏在床上痛哭不已。

这里也有拉丁语,随时随地有拉丁语,拉丁语散文,拉丁语祷告,拉丁语翻译和作文。如果仅从成绩通知单来看,莫泊桑的学习成绩还差强人意。入学后的第一个季度的评语是:

行为规矩,学习刻苦,性格善良温驯。开端良好,望继续努力。

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莫泊桑非常讨厌这种罐头般的生活。夏天来到,暑假开始时,他推开家里的门,母亲和弟弟艾尔维跑过来亲吻,那时他感到仿佛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后来就不然了。教会学校里长期禁锢的生活使他在精神上感到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痛苦。他经常头痛,有时痛得大声号叫。

可奇怪的是,只要闻到街上运肥的大车散发出的海藻气息,他的疼痛就会顿时全消。不管怎样,由于头痛,莫泊桑不时可以得到回家休养治疗的自由了。

校方赠给莫泊桑的“规矩”和“温驯”的赞词,很可能只是为了取悦学生的家长。至少从第二学年起,莫泊桑就是反抗宗教清规戒律统治的小小叛逆了。

吃饭时最讨厌的是,为养成学生“以苦为乐”的习惯,非喝一种神父们称之为“丰泉”的东西。那是一种掺有大量苦味水的饮料。

为了进行报复,莫泊桑班里的一个学生偷来食物贮藏室的钥匙,等校长和学监们都睡着了,莫泊桑和几个学生就把橱柜和酒窖洗劫一空,到房顶上饱餐痛饮,直至黎明!

第二天事发,莫泊桑勇敢地承担责任。遗憾的是校长从不开除一个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学生,而且以后各年评语也都不错。只是1868年的成绩单略有保留地写着:

学习一般来说还令人满意,自然科学部分尚有缺陷。

这一年,当莫泊桑在假期再度回到家里时,母亲倒退着,伸长臂膀,两手抓着他的双肩,仔细地端详着说:“再过几个月,你就18岁了。我简直都认不出你了。”

莫泊桑却微笑着对母亲说:“妈妈,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才18岁。”

洛尔欣慰地笑了,儿子确实已经长大了。

1868年,莫泊桑最终触恼了这所教会学校的统治者。事情是这样的:莫泊桑有一个表姐,和莫泊桑的关系十分亲昵,甚至有些暧昧。这年5月,这位表姐出嫁了。

回想同表姐在一起的愉快的往事,再看眼前自己的苦修生活,莫泊桑感慨万分,并给表姐写了一首书简诗。莫泊桑毫无顾忌地把这首诗夹在他那本常置案头的《圣经》里,学监很快就发现了。

这种蔑视宗教的行为,使校长大为光火:“小坏蛋,一定是魔鬼附身了!”

学校的看门人把被开除的莫泊桑送回了艾德路塔。

洛尔虚张声势地对儿子大加呵斥,可她内心里实在并不以为儿子有多大过错。在她看来,这件事与其怪儿子荒唐,莫如怪神父们虚伪。

莫泊桑看出母亲在强忍笑意,等来人走后,他扑到母亲怀里,高兴地喊着:“妈妈,您真好!您简直就是天使!”

得遇良师

喜欢读书,就等于把生活中寂寞的时光换成巨大享受的时刻。——莫泊桑

求学鲁昂见福楼拜

1868年,莫泊桑结束了在神学院的生活。虽然他没有兴趣学习那些神学,但学院还开设了古典文学艺术方面的课程;虽然“严格如斯巴达,优雅如雅典”的学校不尽如人意,但对莫泊桑了解和认识教会,增加个人阅历,树立文艺济世的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不管怎样,还得继续上学。这一次,洛尔再也不敢把儿子托付给神父们去管束,决定给他选一所新派的世俗学校。于是,1868年10月,莫泊桑被送进鲁昂著名的高乃依中学。

这所学校的前身虽是一座耶稣会教士办的学堂,然而在科学技术在法国长足进步的时代,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已大大改观,相当开明了。

马车在鲁昂街道摇摇晃晃地穿过哈佛尔门,向左边转弯,沿着塞纳河的弧形街道走着。

洛尔兴奋地对儿子说:“这一次,你要住在福楼拜先生附近。”

他们两人于前一天早上抵达鲁昂,在雨后秋天的下午,要去拜访福楼拜和他的母亲。为了让儿子能会见福楼拜,洛尔特地一起来到鲁昂。她说:“我已经在信里把你的情况都讲明了。”

福楼拜对莫泊桑了如指掌,因为早在3年前洛尔就与福楼拜恢复了通信联系。每次给老友写信,她总免不了对这匹“脱缰的小马”的最新奇遇作专门的介绍。

由于母亲时常提起这件事,所以莫泊桑也有一种与福楼拜早已相识的感觉。

据说,福楼拜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在晚上写到包法利夫人自杀的场面时,自己口中也因真正感到马钱子的味道而呕吐起来,写完最后一行时,全身冷汗如雨,十分不舒服,而不得不请医生来看病。

马车在泥泞的街道前进之中,莫泊桑站起来俯视下面的塞纳河,看到拖船向空中吐出黑色的烟,并发出“吱呀”声,还看到双桅小帆船上的人影。

克洛瓦塞是第一个村庄,马车进入两旁种着树的道路。经过守门小屋后,路往下倾斜,从山毛榉、白杨、高大的榆树之间,看见了狭长而扁平的房屋。庭园微微倾斜,一直延伸到沿着塞纳河的拖船道。

两个仆人把他们带到摆着豪华家具,但空气不流通,蒙着一层灰尘,明亮而宽大的客厅。

客厅对面的门打开了,福楼拜母亲走出来,并传出一阵欢呼声:“嗨,洛尔!”

洛尔也兴奋地叫起来:“终于又见面了,福楼拜夫人!”

两个人互相亲吻着面颊。老夫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因为年纪很大了,行动有些迟缓。

福楼拜走在后面,他宽大的肩上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长长的黄色胡须就像海盗一般。他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细细打量着这位小客人。

洛尔在来信中说:“吉会使你想起阿尔弗莱德。”

是的,这小家伙长得的确像他舅舅,特别当他略略低下头来的时候,福楼拜简直要惊呼起来,仿佛亡友阿尔弗莱德就在他面前,像20年前一样。他深深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莫泊桑家和福楼拜家原是世交。莫泊桑的外祖母和福楼拜的母亲做姑娘时就是好同学,结婚后她们两家都住在鲁昂,后来她们的子女也就成了亲密的朋友。

阿尔弗莱德虽比福楼拜大5岁,而且班级较高,却是福楼拜一生最知心的朋友。他们都酷爱文学。在鲁昂的《蜂鸟》小报上,阿尔弗莱德发表诗歌,福楼拜发表剧本。

那时,福楼拜的父亲任鲁昂市立医院院长,家也就住在那里。以他家为活动中心,几个年轻人形成一个小小的文学团体,成员有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福楼拜、路易·布耶、洛尔·勒·普瓦特万,她的妹妹也经常来凑趣。

阿尔弗莱德是这个小团体公认的领袖。比之于福楼拜,他更潜心于对哲理的探讨,因此也是在精神上对福楼拜影响最大的一个人。

1863年,福楼拜在致洛尔的信中写道:没有一天,我敢说几乎没有一时,我不想他。现在我认识了通常所谓这时代最聪明的人物。我用他来衡量他们,往往一比,我觉得他们好不庸碌。

福搂拜的小说《圣东安的诱惑》的第一页上就写着这样的献词:

纪念一生的挚友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1848年4月3日亡于瓦塞勒。

而《包法利夫人》出版时,福楼拜在赠给亡友之母的一册上写着:

他要活着的话,这本书原该献给他。因为在我心上,他的位子空着,而热烈的友谊决不熄灭。

阿尔弗莱德的去世给福楼拜极大的打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亲手用尸布把亡友裹起来,和他最后吻别的情景。

福楼拜收回了陈旧往事,对莫泊桑嚷道:“小坏蛋,竟敢写诗侮辱教会!终于被赶出神学院了吧,真是个没用的家伙!”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莫泊桑先是惊魂稍定,然后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感觉福楼拜很亲切,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派头,也不像在宫廷走动、与皇帝和皇后打交道的人。

只见他身体肥大,留着长长的上髭,头顶秃得厉害,下巴上少一绺胡须,也戴夹鼻眼镜。

福楼拜给莫泊桑的第一印象,就像征服者的诺曼底人,又像好战的北方海盗。再低头看到福楼拜那宽松的裤子和拖鞋,莫泊桑差点笑出来。

福楼拜注视着莫泊桑,“放心好了,不会再出乱子了。”他又转过头对洛尔说:“简直和阿尔弗莱德一模一样,眼睛和下巴都一样。”

接着,他们共进午餐,一起随便谈笑着。

说起鲁昂高等中学,福楼拜说:“我也在那里读过,没有比那个地方更讨厌的了,简直和军队一样。没有桌子,坐在旧得不能再旧的椅子上,左手拿着角形的旧墨水瓶,另一只手握着叫鹅笔的鸡毛笔,在膝盖上写拉丁语动词写到很晚。你马上就会尝到滋味了。”

莫泊桑大吃一惊:“是这样!”但他马上就看到福楼拜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

福楼拜笑着说:“别担心,坏小子,已经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因为现在是产业革命最炽烈的时候,是该幸福的时候。”

洛尔和莫泊桑母子俩告辞的时候,福楼拜在门口的台阶上紧紧握着莫泊桑的手,“小子,没事就常来玩啊!”

他们的马车走出好远了,莫泊桑还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向他们挥着手,宽松裤子在晚风中“啪啪”作响。

莫泊桑和母亲也向福楼拜挥着手。他看到母亲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她说:“亲切的福楼拜。”

莫泊桑却说:“好神奇的人物。”

莫泊桑好不容易跳出了教会学校的苦海。两天后,新的学期就要开始了,莫泊桑感到非常高兴。莫泊桑格外能体会这学校的优越,很快就对这里的一切发生了兴趣。

尤其使莫泊桑高兴的是,他结识了几个好伙伴:绰号“高帽子”的罗贝尔·潘松,绰号“小蓝头”的莱昂·封丹,还有亨利·布莱纳。他们不仅玩在一起,而且都爱好文学,希望将来当一名作家。

在他们当中,莫泊桑的作品最多。其实,莫泊桑从13岁入神学院那年就开始写诗了。他热衷于写诗,显然是母亲熏陶的结果。

莫泊桑从艾德路塔来到鲁昂,他的手提箱里带着厚厚的一摞诗歌手稿,闲来就读给伙伴们听。什么都能激起他的诗情:海浪、悬岩、田野、月夜……

在内地长大的伙伴们听起来,这一切既新鲜又有诗意,于是,就送给莫泊桑“诗人”的雅号。伙伴们的啧啧称赞,使莫泊桑颇感自豪。但他并不自满,他每写一首新作,总要寄给母亲评判:

在这首诗里我试用了一种新格律,很没有把握。不妥之处,请您一一指出,依然是越具体越好。此外,总还觉得欠缺诗意。

母亲自然用勉励来满足儿子的要求。

受布耶、福楼拜指点

一天,鲁昂中学的学监戈达尔带着学生们去野外散步归来。戈达尔学历不深,但是刻苦自修,学识甚广,很受学生们的敬重。

这天,在学生的行列中,戈达尔像往常一样认真地督率着队伍,不时提醒着:“注意挺胸!”

当队伍走到学校附近的蒙赛纳街,接近转角的时候,戈达尔突然举起一只手,喊了一声:“立定!”然后他脱下帽子,向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毕恭毕敬地连连鞠了几躬。

但是,从前面走过来的,只是一个胖男人而已。

那是位佩戴着荣誉团勋章的身材高大的先生,约摸45岁,留着长而下垂的胡子,走起路来肚子前挺,脑袋后仰。等他转过脸来,莫泊桑看到,他那小小的、奇怪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夹鼻眼镜。

莫泊桑感到莫名其妙:“这人是谁?戈达尔对他如此肃然起敬?”

那个胖男人在这一瞬间显得竟有点不知所措,他匆匆地消失在最近的小路。

戈达尔一边匆忙地让大家退后,一面反复地告诉大家:“这位就是路易·布耶先生。你们遇见了布耶,值得你们记住,是我们伟大的诗人路易·布耶,可以向别人夸耀,你们遇见了他。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

莫泊桑不禁惊喜得叫出声来:“这就是路易·布耶!”

他听母亲说过,舅舅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青少年时代有两个好友,一个是当今法国文坛巨匠福楼拜,一个就是诗人和戏剧家路易·布耶。这两个人与外婆家都是世交。

母亲曾把布耶的住处告诉过莫泊桑,并说:“去拜访他,我们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布耶先生现为鲁昂图书馆馆长,发表过描写衰败时期的罗马的《梅列尼斯》、试图把诗歌与现代科学结合起来的《化石》和为艺术而艺术的《花彩与环饰》等诗作。另外,他的剧作《蒙塔希夫人》和《昂布瓦兹密谋》都产生过不小的反响。

戈达尔先生站在山冈上,他昂着头,脸上容光焕发,开始朗诵布耶的诗。莫泊桑听着,心里在想:“诗句非常优美啊,那个看起来很笨拙的胖子为什么会写出这样动人的诗?”

这次意外的路遇启示了莫泊桑,他决定第二天便去拜访布耶。为此,他当晚便去买了一本《花彩与环饰》。这部富有音乐感、象征性和幻想色彩的诗集,竟一下子把他深深地吸引了。

在这之前,他分别给布耶和母亲写了信,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洛尔非常支持儿子,她觉得让儿子结识这位勤奋的诗人,会对儿子产生积极的影响,说不定将来儿子也会成为一个诗人。

同时布耶也急切地盼望与这位少年的会见,他想从这位年轻人的身上找到昔日老友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的影子。

第二天放学后,莫泊桑匆匆向鲁昂近郊的比欧雷街走去。那是要离开地方都市时经过的没有特色、陈旧,不知道尽头在什么地方的街道之一。他来到14号,在一座朴素的住宅前停下来,怯生生地拉了两下门旁垂持的铁环,远处响起铃声,但没有人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莫泊桑才听到拖鞋慢吞吞地在地板上发出的“沓沓”声音。布耶本人开门出来迎接他。“我……”莫泊桑嗫嚅着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两天以来一直反复练习的一套话这时已经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布耶看着他,偏过头去,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晃动着,问道:“孩子,你有什么事?”“布耶先生,非常幸会,我是吉·德·莫泊桑。我来……”

布耶高兴地说:“哦,你就是吉·德·莫泊桑?我是布耶。我好像见过你,在接到你的信以前,我已经接到你母亲的信。进来吧!”

布耶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胖胖的手。他比莫泊桑想象中还要胖,笑起来双层下巴不停抖动,似乎把抖动一直传递到胃部,慢慢再延伸到五脏六腑。他有一张肥胖男人常有的小嘴巴,笑起来就露出两排紧密的牙齿。他把莫泊桑带进书房。

书房面积本来就不大,除了书桌和壁炉的部位,四壁都立着书架,就更显得狭小了。中间只能放下两张沙发,供人相对而坐,促膝交谈。

莫泊桑谦逊而认真地说:“布耶先生,我刚刚读过您的诗集《花彩与环饰》。我正在学诗。这次就是特地拜您为师来的。”

布耶习惯地做了个鬼脸:“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上门来,不是借书或者办借书证,而是为了学诗。”

不过,莫泊桑从他的话音里,还是可以听出不甚得志的苦涩味。

以后莫泊桑将了解到,总有笑脸的布耶,内心实在是充满了痛苦。不过他性格坚毅,连痛苦在他身上看来也像是欢乐。

莫泊桑没有让布耶失望,他英俊的面孔、优雅的风度、谦逊的态度、汩汩的才情给布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特别珍爱这位老友的外甥。不消说,布耶收下了这个学生,他也成为莫泊桑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老师。

一个星期日,他照例又到布耶的住处来聆听教诲。走进布耶的书房,比平时加倍浓厚的烟雾使他感觉异样。他走进以后才发现,原来福楼拜也在这里,他正把身体埋在扶手椅里。

布耶对莫泊桑说:“可以把你的新诗读给我们听听吗?”

莫泊桑掏出一页诗稿,朗读起来。当我13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偶尔睡在仓库的角落里,一阵奇异的声响把我吵醒,只见仆人若望躺在草堆上,把我家女佣紧紧搂在怀里。于是我便同我的一位女友,14岁的约娜,向他们学习。

福楼拜和布耶一边听莫泊桑朗读着他的得意之作,一边彼此交换着各种眼色,做着各种鬼脸,像一对恶劣的顽童。

到第三节结尾时,福楼拜大声地重复最后一行说:“什么‘吾心片片破碎’?你用这种方法表现你的感动吗?你的心像饼干一样容易折断、破碎吗?你想以这种形象使法国文学丰腴吗?好吧,继续念下去。”

莫泊桑又接着往下念,他们两个人聆听着,他们的烟斗发出更高的呼噜声。念到中间时,福楼拜又忍不住了:“什么‘平静深海善变如女人心’?不管哪个处女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以海来比喻善变的女人?这样骗人,这样差劲的比喻,还自以为是独创的风格?为什么拿女人作比喻,嗯?”

他又回过头来对布耶说:“布耶,你到底让他看了些什么书?这是你的罪过。这些都是现成的观念,惯用的观念!不行,要写诗的话,要写出值得一读的短短一行诗的话,非用功不可。要用功,对不对,布耶?”

莫泊桑刚刚读完,布耶立刻就有滋有味地品评起来:“你这首诗,句子疙里疙瘩,像一块牛蹄筋。不过我读过更坏的诗。这一首就着这杯香槟酒,勉强还能吞下。”说罢,他端起桌上的一杯香槟酒,扬起脖子,一口吞下。

福楼拜却沉吟半晌才发表意见:“你以后不难了解,我们这对单身汉并非禁欲主义者。干脆说,我甚至欣赏你的诗中所表现的那种自然的生活情趣。不过,我觉得你的诗还缺乏意境,而没有意境是不可能成为好诗的。”

稍稍停顿一下,福楼拜又加重语气说:“在我看来,重要的在于提炼。还是要用功,什么叫用功,布耶大概会告诉你的。不行,还是我来说吧。布耶为了写4行诗,修改了10天,这就是用功。”

布耶接着说:“而他则为了写3行诗,花费了10小时精神,而且还没有完成。”

说完,两个人交换着慈爱的眼光。

福楼拜和布耶的这番话,使莫泊桑想起母亲给他讲的一个故事。福楼拜写作极其严肃。他写那部名著《包法利夫人》时,反复琢磨,甚至每写一小段就一边弹着钢琴一边朗读,看文字的音响和谐悦耳与否。

莫泊桑由此而联想:自己昨天连夜阅读的布耶的诗集《花彩与环饰》,形式那么玲珑剔透,一定也呕尽了心血!

福楼拜接着说:“如果要写作,就一定要谦虚。对不对布耶?”

布耶附和着:“不错。”

福楼拜突然起身扔掉烟斗说:“好了,现在该我们两个老文学家表演了,来让你这个小家伙开开眼。来吧布耶!”

布耶伸出手臂,与福楼拜挽在一起。

福楼拜对莫泊桑说:“且住,我向吉说明一下。这是我的杰作,叫做‘讨债的脚步’,作为青春的过失的解毒剂。”

这两个让白兰地冲得头脑微醺的老作家,兴冲冲地开始踏出可笑的滑步。福楼拜因为快乐而脸涨得通红,海盗标志的胡须随着节拍而左右摇摆。而布耶则一边迈着脚步,一边腾出工夫把眼镜推回原位。最后,他们都摔倒在沙发上,像两个玩疯了的孩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

笑得累了,福楼拜又喝了两口白兰地,然后起身告辞。

布耶却说:“等一下,我们一起走,顺便去圣罗马节上去参观一下热闹场景。”

每年秋天,从华基斯广场到布朗格朗广场,沿着道路展开圣罗马祭典活动。全鲁昂市的商店和摊贩都被吸引过来,手风琴、大鼓等震天响,卖洋香肠的声音、面包蛋糕的叫卖声、烤栗子的呼叫声充满了街道,还有酒醉的、吵架的女人、叫唤走失孩子的声音。

他们慢慢穿行在怪力士、五脚羊、蚤子、莫测高深的修行者、英勇无敌的摔跤手、雄辩者等嘈杂混乱中。

莫泊桑跟在被几个丑角吸引住的布耶和福楼拜后面。福楼拜的帽子歪斜着扣在脑袋上,嘴巴收紧,走起来就像个滑稽的鲁昂女人;而布耶则扭动着突出的腹部,迈着小步走动,表演痴呆汉的动作。人们都回头看着这两个大男人的嬉戏,并奇怪地望着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个浑然忘我的少年。

良师栽培健康成长

偶尔布耶也带着莫泊桑去福楼拜那里。每当布耶和莫泊桑到来,这所与世隔绝的精巧住宅就顿时热闹起来。福楼拜总忘不了向莫泊桑展示自己新近收藏的雕花烟斗。而福楼拜的高龄老母,也免不了亲自动手,给老友的外甥煮一杯浓酽的咖啡。

福楼拜不止一次对莫泊桑语重心长地说:

你应该好好地用你的时间,应该做正经事,就是写诗。你划船太多了,运动太多了。你应该常常用心作诗,分出学诗的心思去管闲事,真是太可惜了。

把你的时间奉献给诗神吧!做一个健全的人是非工作不可的,你的最大缺点就是没有工作。不明白这个,无论怎么说都是枉然的。

做一个艺术家,只有唯一的原则,就是一切都为了艺术。看,为作诗而看;听,为作诗而听;想,也为作诗而想。你也应该如此。

与此同时,布耶则鼓励莫泊桑继续努力写诗,并要求他每个礼拜天下午都要把新写的诗拿给他点评。

莫泊桑渐渐了解了布耶的人格。福楼拜告诉了他布耶不为人所知的部分:布耶的家人强迫他学医,但他不屈反抗,把财产让给两个妹妹,自己埋头写作诗和剧本。他以担任拉丁语和法语家庭老师的收入,过着清苦的生活。

而布耶也告诉了莫泊桑福楼拜的一些秘密:1840年《诱惑》初稿完成的时候,福楼拜花了3年心血,像囚犯一样,专心于这本著作,然后将它交给布耶和另一个叫马克西·姆·狄·冈的人去批评。

布耶说:“他把原稿丢在我的头上,以夸大的动作叫道:‘假使你们狂热之余,叫唤不出来,那么,不论拿出什么都引不起你们的感动。’他预定4天时间让我们听他阅读,事实上正好花了这些时间。每天从中午至16时,20时至午夜零时让我们听。读完最后一行时,他说:‘喏,坦白将你们的想法告诉我。’我回答说:‘我想,应该抛入火中,再也不必把它捡起来。’啊,那是多么残酷的事!可怜的福楼拜,他是谦虚的。”

布耶对莫泊桑重点指出:

必须找出一个主题,接着要找出可以实现这个主题的时机,非从你自己身上发现必要的力量不可。那么,假定你把握了好时机。虽然那是没有人知道的。但要知道,100行好诗,就足够造成一个不朽的诗人了。

这两个人,通过他们淳朴而又明智的教诲,给了莫泊桑永远奋进的力量。同时,他和这两个父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869年7月18日,在莫泊桑正预备大学入学资格考试的最后阶段,这时,他收到福楼拜的信:布耶猝然死去,仅47岁。

莫泊桑虽然早就知道布耶生病了,但由于学校的功课繁重,从两周前就无法到比欧雷街去探望他了。

布耶英年早逝,这突然打击的分量对莫泊桑和福楼拜来说是同样沉重的。

数天后,一个阴郁闷热的早上,莫泊桑和福楼拜、邦森,以及其他许多朋友,一起经过鲁昂古老的回旋路,送布耶出殡,经过圣女贞德被焚刑的广场、马少尔街、卢治马街,沿着3个尖塔和有歌德式烙画玻璃的寺院前进。

莫泊桑失去了在诗歌道路上为自己引路的良师益友。

福楼拜当年“桃园三结义”式的知心朋友先后早逝了两人,他好不伤悲。就这样,再也没有人向他启示写作的线索,再也没有人做他的第一读者,再也没有人对他发表一针见血的评论了。

福楼拜在布耶死后不久致乔治·桑的信中,像孤鸿一样哀鸣:

我一点也不觉得需要写文章,因为从前我写,只为一个人看,如今他去世了。

所幸的是,莫泊桑和福楼拜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慰藉;福楼拜对莫泊桑的慈父一般的友谊与日俱增。在捍卫亡友布耶身后的荣誉、为建立布耶纪念碑而奔走呼号的日子里,福楼拜同时毅然独自挑起了培育莫泊桑的担子。

福楼拜深知莫泊桑的为人,生怕他成为他父亲居斯塔夫·莫泊桑式的人物,所以总是适时鼓励和劝诱他朝好的方向发展。每当莫泊桑出现新的问题时,福楼拜总是积极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态度,不可玩物丧志。正是在福楼拜的悉心教育下,莫泊桑坚定地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

此后,莫泊桑一有时间就去看望福楼拜,福楼拜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莫泊桑也坦然地把一些习作拿给他,福楼拜都高兴地读了。

福楼拜以一个长者的睿智,发现了莫泊桑的困惑,并像父亲对待儿子一样关心这位缺失父爱的小伙子。福楼拜教育他遵守创作原则和规律,注意积累创作素材,养成良好的观察习惯。

为了使莫泊桑早日上路,福楼拜还亲自为他布置作业和练习,要求莫泊桑每次外出回来必定要写出“沿途所见”,并且要突出事物的特点和重点,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待莫泊桑有了一定进步后,福楼拜又提出严格的要求:

不要匆匆忙忙地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也不要急于发表。重要的是去发现别人没有发现、没有写过的东西。因为在全世界没有两粒沙子、两个苍蝇、两只手或两只鼻子是绝对相同的。

然而,福楼拜对莫泊桑也不是一味地溺爱。每当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因贪玩而不务正业时,总是严厉而善意地帮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他不厌其烦地告诫莫泊桑,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有分寸,不能随心所欲,尤其不能懒惰感伤。

他说:“应该像个坚强的男子汉那样对待自己,唯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事实证明,福楼拜不仅是一位天才的作家,而且是一位卓越的导师。正是这位小说大师,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把莫泊桑引向小说创作的道路。

告别鲁昂赶赴巴黎

1869年7月25日,路易·布耶去世刚刚一周,莫泊桑依然沉浸在深深的哀思之中,便不得不乘上长途车,去100多英里外的康城参加中学毕业会考。

7月27日,莫泊桑在康城科学院顺利地通过了会考,获得文学学士学位,随即返回鲁昂。

因为会考既已通过,下一步就要进大学,为了儿子将来能有可靠的职业,父亲居斯塔夫和母亲洛尔已经达成一致意见,要莫泊桑去巴黎学习法律。

莫泊桑的表兄路易讨厌法律,他劝告莫泊桑绝对不要答应。但这事早在很久以前父母就已经说定了。

非学法律不可,布耶的死带来的悲哀,必须离开艾德路塔的无奈,这一切,都随着对世界中心、大都市巴黎的憧憬而慢慢变淡了。这样,莫泊桑在鲁昂与文学大师福楼拜常相聚首的日子就不多了。

他似乎决心在入学前的短短时间里迅速变成一个诗人似的,回到鲁昂以后,几乎无时不在写诗,没有一天不产生新的诗作。

不论莫泊桑的诗作如何多产,福楼拜总是耐心地替他一一评析。“你给我带来的这些作品,证明你是聪明的。但是,年轻的吉啊,不要忘记,用布耶的话说,才华无非是长久的耐心。用功吧!”“‘夜莺在近处的森林中歌唱,鹌鹑在远远的平原上和鸣。’你还这么年轻,而你的诗至少有50岁!从用功做起吧!”

但是,每当莫泊桑的习作中出现哪怕一个精彩的字词,福楼拜也给以称赞。但总的来说,福楼拜并不欣赏他的诗作。可是,在确信莫泊桑缺乏诗才之前,他不会轻率地下结论断送掉孩子的诗作之路。所以,他一再热忱地鼓励莫泊桑:用功,用功,再用功。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10月大学即将开学,莫泊桑这才离开鲁昂,离开福楼拜,匆匆去艾德路塔向母亲告别。

离开鲁昂前不久,莫泊桑把一首小诗献给福楼拜,年轻的弟子对他所崇敬的导师的眷恋之情,跃然纸上:请看那燕子飞去了,它拍打着双翅远去。但这忠实的鸟儿,总要飞回老巢,当冬日的严寒过去。任兴致所至的人呀,过着浪迹四海的生涯。但他永远怀念着故土,那里遗留着他的童年和祖先的尸骨。当他感到岁月冻结了他遨游的浓兴,他会悔恨,倘若明智些,会重返故乡寻觅恬静幸福的时光。

莫泊桑就这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克鲁瓦塞。福楼拜一直送他到栅门外的公路边。临别时他们再三相许要尽早再见。为聆听自己敬慕的大师的教诲,莫泊桑决不畏惧长途奔波之苦到克鲁瓦塞。同时,福楼拜在巴黎有一处寓所,他每年都到那里小住几次,以宽释写作的劳顿。他说他可以去巴黎,那时莫泊桑可就近找他。

莫泊桑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中心的中央,从吉姆纳兹穿过彭奴威大路到马德伦寺院,一般称为“普鲁华尔”,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是个名闻遐迩的地方。

大蛋白颜色的球体中闪光的煤气灯吹动长长树枝的微风,从路上发出的吵闹声、大时钟的钟声、口哨、奏着耳熟曲调的风琴声,流动商的叫卖声,路上阔步而行的脚步声,这一切都是大都市不间歇的无形大流动。

1869年10月,莫泊桑开始了在巴黎法学院的学习生活。他住在蒙赛街2号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父亲的住宅也在这座楼上。

18时,是普鲁华尔每晚醒来的时候。

莫泊桑显得很兴奋,巴黎,啊!巴黎,这是怎样一个大都市啊?!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觉得枯燥乏味。黑色与黄色出租马车垂挂着车篷气派地走着,与它们擦身而过的是那些坐着红男绿女的专用的公共马车。

有专卖皇帝御用品的大安店,有最新流行商品的吉尔店,以及普鲁华尔人视同裤子般不可缺少的制作手杖的魏尔雷店等,一直到22时仍然顾客盈门。

杜依尔丽皇宫的窗子整晚都亮着,皇宫里灯火辉煌,因为皇帝与皇后几乎每晚都举行豪华的舞会。据说,巴黎从前并没有这样喜气洋洋。在奥斯曼男爵手下,中世纪时代污秽的地区一扫而尽,漂亮宽阔的道路从市区纵穿而过。

而在这个阶段,莫泊桑出生时还在策划之中的第二帝国,已经到了它统治的末期。由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波拿巴于1852年通过政变建立的法兰西第二帝国,有过它表面繁荣的时期。其间,法国基本上完成了工业革命,科技、工交、城市建设等部门都取得长足的进步。但“辉煌”的外表掩盖不了第二帝国统治下劳动人民极端贫困化的事实。而19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第二帝国,正如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指出的:

在用欺诈和犯罪手段获得财物并荒淫无度地加以挥霍这一情景对照下,民众之贫困显得特别刺目。

法科大学生莫泊桑固然要啃书本,结合以往的案例研讨法律条文,但在这极度腐败的社会里,现实生活形形色色的罪恶事件层出不穷,也必然引起他的兴趣。他刚到巴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司机特罗普曼残杀一对农民夫妇和他们的5个孩子的案件。

12月30日,法庭宣判特罗普曼死刑,这个凶手竟还“风度翩翩”地向旁听者鞠躬致敬。

紧接着,1870年1月10日又发生了皇帝的堂弟皮埃尔·波拿巴亲王打死《马赛曲报》记者维克托·亚华尔的事件。在公众的压力下,皇帝不得不把这位亲王关进了监狱。

战争旋涡

只要有一种无穷的自信充满了心灵,再凭着坚强的意志和独立不羁的才智,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莫泊桑

亲身经历普法战争

时光荏苒,莫泊桑来到巴黎已经好几个月了。他已经适应了巴黎这种流光溢彩的生活。他既看到了它的繁华,也见识了它的奢靡和堕落。

然而,同法国广大人民一样,莫泊桑当时最关注的,还是普鲁士和法国之间日趋紧张的事态。

自1866年以来,为夺取欧洲大陆的霸权,普鲁士与法国的关系就不断恶化。19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内人民对第二帝国反动统治的不满情绪,已经达到空前的高涨,拿破仑三世在俾斯麦的挑动下,更迫不及待地要和普鲁士开战,以便借对普的军事胜利,来巩固他那摇摇欲坠的皇位。

当时,法国陆军大臣气壮如牛地宣称,法国军队“连最后一个士兵护腿上的最后一颗纽扣都准备好了”,一旦开战,法国立刻能动员起“60万精兵”。

尽管第二帝国事实上对战争根本未做认真的准备,拿破仑三世还是在1870年7月19日鲁莽地对普鲁士宣战了。

这时,将满20岁的莫泊桑也与所有适龄青年一样,就在这充满战争狂热的7月,在拿破仑三世为招募“60万精兵”而掀起的征兵运动的最初日子里,他被征召入伍。

起初,他和大批同年龄的所谓“70级士兵”先被集中到巴黎东面的万森要塞受训。在那里经过简单的考核,他随即被派往驻扎在鲁昂的勒阿弗尔军区第二师,成为该师后勤处的一名文书。

莫泊桑所在的部队虽然驻守在二线。但鲁昂离法国东北部与普鲁士接壤的地区并不太远。焦灼不安的鲁昂军民,很快就可以得悉前线的战况。

8月2日,战争正式打响了。最初几战,法军在士气、装备和指挥方面的弱点就暴露无遗,普鲁士军队占尽上风。8月中旬,前线法军的全部主力被分割为两部分:由巴赞将军率领的一部分被围在麦茨;由拿破仑三世和麦克马洪元帅率领的一部分被围在色当。

不仅如此,普军完成包围以后并不耽搁,他们直捣法国腹地,向内地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而法军则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

面对汹涌而来、所向披靡的敌军,莫泊桑所在的部队也的确投入了“战争行动”。于是,莫泊桑深切地感受了法国溃败的全过程。

那是多么滑稽的“战争行动”啊!它充分显露出法军的混乱状态。莫泊桑所在的部队受命去构筑一道防线,第二天却又莫名其妙地放弃了刚挖好的战壕。

还有一次,他们奉命去一座森林狙击敌人,到那里却发现那森林早在5年前已被砍伐光了。

另一次,他们接到紧急命令,冒着倾盆大雨行军10英里切断一支敌军,结果这命令竟是一种讹传!

面对势不可挡的普鲁士军队,莫泊桑深深地感到了法军战争之初“气壮如牛”的可笑。他看到法军官兵的种种滑稽戏:一会儿是信心百倍的进攻宣传,一会儿又是节节败退的撤退沮丧;一会儿是确凿的军事情报,一会儿又是毫无根据的讹传;一会儿是大军胜利的捷报,一会儿又是溃不成军的惨象和狼狈。

不久,莫泊桑所在的部队便被卷入大溃退的洪流,而莫泊桑也奉命送一封公函去勒阿弗尔市,脱离了自己的部队,加入了散兵游勇的行列。每到一处,他都不得不目睹法国军队的惨痛失败。

在这战争史上罕见的大溃退中,莫泊桑沿途所见的部队已溃不成军。那狼狈的景象令他永生难忘。莫泊桑后来写道:

这简直是一支人的巨流。后浪推前浪,所经之处,都泛起人们偷食农作物之后遗留下的泡沫。我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国民别动队士兵,因为鞋子把脚磨得太痛了,便脱下鞋子赤脚行走,每走一步留下一个血印。

不光是饥渴和艰苦,更致命的威胁是敌人的炮火。溃败的法军拼命地逃奔,越战越凶猛的普军紧追不舍。莫泊桑甚至可以感觉到这些“猛兽”喷射到后背的“鼻息”。

配备精良的普鲁士军队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不时在法军人群中开花。而法军却只有粗糙的步枪,而且抵抗毫无生气,子弹不是“哑火”,就是最多也只能飞出100米就跌落尘埃,伤不了敌人的毫毛。大批的士兵惨死在普军的刀枪下,老百姓在哀怨和流血中忍受。莫泊桑气得直打哆嗦。他并不怕死,但是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实在太可悲了。他恨透了那些把自己的士兵置于如此狼狈境地的当权者。莫泊桑日夜兼程,徒步奔走60英里,一路上,他险些被神出鬼没的敌军士兵俘虏。总算到了勒阿弗尔,把公函送到了参谋部。他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找到一所被人遗弃的半毁的仓房,稍事休息。

莫泊桑想到,母亲一定在为他的生命担忧,必须马上写一封“平安”家书。于是他强打精神提笔向母亲报告:

我和我们溃退的军队一起逃了出来。若不是生着两条飞毛腿,我就被俘了。

战争全局的事态发展也证明,莫泊桑对战争前途的估计,实在是一种幻想。

9月2日,被围在色当的法国军队投降了,连拿破仑三世也成了普鲁士人的俘虏。

色当投降的消息传到巴黎,愤怒的人民于9月4日起义推翻了第二帝国政府,宣布成立共和国。

可是,资产阶级代表攫取大权,组成了所谓国防政府。这,“国防”政府并不认真进行国防。9月18日,普鲁士人占领了巴黎西南的凡尔赛,并且很快就完成了对整个巴黎的包围。从这天起,巴黎就处于敌人的炮火之下。

当拿破仑三世神气十足地向普鲁士宣战时,莫泊桑像许多法国人一样,对此甚为反感。他曾对巴黎街头那些高喊“打到柏林去”的战争狂热者嗤之以鼻。

可是,一个多月来,形势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现在的问题是:普鲁士军队的铁蹄正蹂躏法兰西的大片领土,数百万法国人正身受水深火热之灾。

莫泊桑毕竟是一个法国人,面对普鲁士的铁蹄和蹂躏,他年轻的胸中燃烧起对祖国人民的热爱和对深入国土的侵略者仇恨的火焰。当整个诺曼底迅速沦陷之际,莫泊桑既无可奈何,也不甘做降兵。

9月下旬,普鲁士的大军正向巴黎推进。

这时,莫泊桑还幻想法国政府会使战争出现转机,又千里迢迢从勒阿弗尔赶到巴黎,驻守在东郊的万森要塞,渴望在保卫祖国心脏的战斗中尽一个子民的神圣职责,哪怕喋血沙场。

莫泊桑在农民家过了一夜,然后往巴黎的路上而去。郊外的道路到处都是残兵和市民,城市也充满着有篷无篷的马车、马匹和马粮,牛群羊群则围在树阴下的栅栏内。

莫泊桑来到皇后路。数周前,这里还是富贵显要、轻佻的妓女和酒醉的浑蛋们的汇集地,如今却是死寂一片。皇后路尽头筑起要塞,现在已经成为巴黎的边境了。

居斯塔夫得知莫泊桑回到巴黎,很为儿子担心:“你在诺曼底不是领教过普鲁士人的厉害吗?为什么又不顾死活地跑回这里来?”

莫泊桑则干脆地回答父亲说:“诺曼底并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战争,那里不需要我。而这里将会有一场恶战。”

居斯塔夫建议儿子:“普鲁士人进攻巴黎,你这里首当其冲。我还是帮你调到巴黎市内的后勤部门工作吧!”

莫泊桑悲壮地回答:“没人作战,后勤工作还有何用?!”

父亲叮嘱道:“那么,普鲁士人的炮火不停,你可千万不要走出工事。”

莫泊桑觉得父亲的叮嘱实在可笑,便说:“如果只考虑个人的生命,我最好去要求去把守一个下水道出口!”

可惜的是,法国政府没有给莫泊桑及全体法国人民一个圆梦的机会,10月27日,巴赞元帅竟率兵17.3万人向普军投降,以便保存实力,镇压武装的工人。莫泊桑关于政府军在巴黎决一死战而赢得胜利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战争后期不屈抗争

接下来数月之间,是超乎人们想象的攻击战。

这对莫泊桑来说又是事与愿违。为了保卫首都,巴黎工人纷纷武装起来,资产阶级的“国防”政府却感到这是对本阶级统治的莫大威胁,千方百计给以阻挠。

正如马克思所说:

在民族利益与阶级利益两者发生矛盾的时候,它没有片刻犹豫便把自己变成了卖国政府。

12月10日,莫泊桑又使用了在伊弗托神学院时经常假装头痛生病的手段,终于获准回乡探亲。在小城艾德路塔,他深受下层人民面对强敌同仇敌忾的爱国情绪的感染,重又热血沸腾。

艾德路塔这时虽已沦陷。但是这里的居民绝大多数是渔民和水手,这些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下等人,对入侵者可不像贵族资产者那样温文尔雅。因此,在他们的顽强抵抗下,入侵者通常都吓得龟缩在郊外的军营里。

可是,就在莫泊桑回来后不久的一天,一个全副武装的普鲁士军官斗胆独自闯进城来,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闲逛。这可气坏了艾德路塔的百姓。而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竟然有几个艾德路塔的上层人物不以为耻地同这个入侵者攀谈。

莫泊桑和好几个渔民、水手立刻去找市长马丹·瓦提奈尔,对此表示抗议。

头戴红色软帽、足蹬长筒皮靴的瓦提奈尔市长一下子就从人群中认出莫泊桑来,他惊喜地说:“啊,您不是莫泊桑先生吗?”

等听明白莫泊桑他们的来意后,瓦提奈尔又无奈地说:“诸位的爱国感情虽然令人敬佩,但是,如果要人们不同德国人讲话,当初就不该把德国人放过边境来。既然事已如此,倒还是不要惹恼德国人为好,尽量少惹些麻烦吧!”

瓦提奈尔先生也是靠海吃饭的,不同的是他有几艘船,属于有产阶级。他这番话正是代表了有产者的普遍见解。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与无产者相比,在有产者的良心天平上,“私”字一头重些。这原也是自然的,所以瓦提奈尔先生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莫泊桑气得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驳斥对方才好,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但莫泊桑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抄起自己心爱的莱福舍猎枪,同几个前一天也曾参加抗议行动的硬汉子一起去了郊外的树林。当时,莱福舍猎枪已经成为游击战士得心应手的武器。可以设想,如果莫泊桑手持这种猎枪在林中被敌人的巡逻队发现,冲突就在所难免了,他将会面临很大的危险。

但莫泊桑一心只想着惩罚在法兰西国土上耀武扬威的入侵者,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安危置之度外。

雪后的林中,一片寂寥,看不到人影,连飞鸟也少,只有一片片积雪偶尔从枝头落下,撒下一道道朦胧的白雾。莫泊桑在积雪掩盖了小径的林中步履艰难地东奔西突,只有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他才停步倾听。“这是哪里传来的枪声?是某个孤胆的游击战士在狙击敌军?还是敌人处决了一名同胞?”他寻思着,不得其果,便又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已过中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又饥又寒。

突然,远处传来有人笨重地踏在雪地上的“噗噗”声。

一个同伴拉响枪栓,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再不出来开枪了!”

莫泊桑目光敏锐,他连忙制止住这个同伴:“别开枪,好像是个女人!”

那同伴又喊道:“马上走过来!”

一个妇女拨开树枝,脚步蹒跚,吃力地踏着积雪走过来。

原来是位老妇人,她说:“这么说,现在人们都是这样迎接自己人的喽!”

莫泊桑惊叫一声:“我的天哪,是约瑟芬!”他这才认出,来者是自己家的老女仆。

是约琴芬把莫泊桑从小带大的,她责备道:“你以为找到你容易吗,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我四处找你,都有两个多钟头啦。谢天谢地,终于还是找到你啦,我的吉!我说,你能不能把我的篮子接过去呀,重死了!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烤鸡、火腿、烤羊腿,我连你爱吃的辣芥末也带来了!”

莫泊桑心头一热,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这热泪满含着对亲人的感激,也满含着一个无能为力的战士的羞愧。

更令莫泊桑愤慨的是,“国防”政府为了解除巴黎的工人武装,镇压爱国人民,加快了卖国投降的步伐。

到了1月26日星期四,巴黎被包围后第130天,普鲁士的炮声终于沉寂下来。人们跑出了街道,群众之中波浪般喊出一个声音:“投降了!投降了!一切都完了!”

1月28日,“国防”政府同普鲁士签订停战协定,答应解散正规军,缴付两亿法郎赔款。

2月26日,梯也尔在凡尔赛和普鲁士签订了和约草案,答应缴付50亿法郎赔款,并将阿尔萨斯全省和洛林省的一部分割让给普鲁士。普法战争以法国的丧权辱国结束了。

莫泊桑就这样匆匆地经历了普法战争的旋涡。严格地说,他还没有进行过同敌人的正面交锋,战争就结束了。他既未亲手杀伤过一个普鲁士人,自己的身上也未留下普鲁士人的弹痕。

但这并不妨碍莫泊桑深刻地体察和认识这场战争。他后来憎恶地感叹道:

战争,我们看见过战争。我们看见人类重新又变得粗野、疯狂,为了取乐、出于恐惧、为了逞凶、为了自我炫耀而杀人。于是权利不复存在,法律已经死亡,正义的概念消失净尽。我们看见枪杀路上抓到的无辜者,这些人之所以可疑,只因他们害怕。

我们看见为了试试新手枪而枪杀拴在主人门前的狗。我们看见为了取乐而扫射卧在田野里的母牛,而这样做是毫无缘由的,仅仅为了开枪而开枪。

这主要指的是外强中干的法国军人。

莫泊桑也毫不留情地谴责侵略者:

进入一个国家,屠杀保卫自己家园的人,烧毁没有面包的可怜的住房,砸毁或盗走家具,喝光地窖中找到的酒,奸淫街道上找到的妇女,把数百万法郎焚为灰烬,只在身后留下苦难和瘟疫。

有位历史学家严正地指出:

在这次普法战争中,在备受侵凌的法国一方,发起抵抗的不是司令部而是人民。

最令莫泊桑永志不忘的,正是他耳闻目睹的许多普通法国人奋勇抗敌的英雄事迹。

在诺曼底北部的一个农村里,一位忠厚的老农被普军处死了。这个老农本来代表本村负责安置普军的工作,待他们十分殷勤,深得信任。谁知他每到夜间就化装成普军骑兵,趁普军不备而突然袭击之,每夜必杀几个敌人。只是由于他在最后一次袭击中,脸上被砍了一刀,这才暴露真情。

一个50来岁性格倔犟的法国农妇,家里住着几个普军士兵,他们视她如孝子,她也待他们似亲人。可是一天,她接到来信,说她参军作战的儿子被普鲁士的炮弹炸成了两段。为了替儿子报仇,当晚,她就巧设计谋,把几个普军士兵活活烧死在阁楼中。

在鲁昂附近的一个城堡里,一群普鲁士军官为了发泄兽欲,找来几个法国妓女。这些操皮肉生意的下贱女子可以用肉体侍奉敌人,却不能容忍他们侮辱自己的祖国。其中一个妓女出其不意,刺杀一名大放厥词的敌军官,然后逃进一座教堂的钟楼,一直躲藏到普军撤离法国。

普法战争是日后莫泊桑在小说中着力开掘的一个重要题材。在他的笔下,有揭露法军腐败无能和普军惨无人道的力透纸背的佳品,更有讴歌人民抗敌斗争的脍炙人口的华章。

用文学来记录战争

普法战争,那只是历史短短的一瞬,可它却给莫泊桑的生活和创作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痛恨战争,痛恨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他用自己的笔表达了对战争的理解与评估。法国人民在战争中表现出的英雄行为和爱国热忱他永志不忘。

其中,普法战争给莫泊桑的“战争恩惠”,就是两部力作《米龙老爹》和《两个朋友》。

普法战争爆发,法国领土大部分处在普鲁士军队的铁蹄之下,面对普军的蹂躏,上层统治阶级或通敌媚外,或苟且偷生;而广大下层人民却站出来与侵略者进行殊死斗争,表现了可歌可泣的爱国主义精神。有感于此,莫泊桑满怀激情地写下了许多讴歌下层人民英勇杀敌的维护民族尊严的短篇小说,《米龙老爹》即是其中的一篇。

在这里,莫泊桑描述了一个普通法国农民孤胆杀敌的故事,成功地塑造了米龙老爹这一光彩照人的爱国者形象。小说是写儿子对父亲的回忆,采取倒叙的形式。

小说的开始,是引题写现实场景。作者先描写了一幅法国诺曼底田园风光,由远及近地推出了一派农家乐的场景。

一个月以来,烈日在田地上展开了炙人的火焰。喜笑颜开的生活都在这种火雨下面出现了,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蔚蓝的天色一直和地平线相接。

那些在平原上四处散布的诺曼底省的田庄,在远处看来像是一些围在细而长的山毛榉树的圈子里的小树林子。然而走到跟前,等到有人打开了天井边的那扇被虫蛀坏的栅栏门,却自信是看见了一个广阔无边的花园,因为所有那些像农夫的躯体一样骨干嶙峋的古老苹果树正都开着花。

乌黑钩曲的老树干在天井里排列成行,在天空之下展开它们那些雪白而且粉红的光彩照人的圆顶。花的香气和敞开的马房里的浓厚气味以及正在发酵的兽肥的蒸汽混在一块儿,兽肥的上面歇满了成群的母鸡。

接着写主人在午餐时面对着葡萄藤,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在这块土地上牺牲的米龙老爹。

这段文字看似闲笔,其实内在的意义十分丰富。他将现实和平安乐的生活和沦陷时代腥风血雨的年月作了对比,暗寓着幸存者和后代对壮烈牺牲的米龙老爹的怀念之情。

他说:“老爹这枝葡萄,今年发芽的时候并不迟,也许可以结果子了。”

妇人也回过头来端详,却一个字也不说。

那枝葡萄,正种在老爹从前被人枪杀的地方。

接下来,笔墨追忆到往昔,写普鲁士侵略者对米龙老爹由夸奖、信任到怀疑,再到逮捕、审问的发展过程,和米龙老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普军占领这块土地后,受到了米龙老爹的殷勤的款待和安置,致使他们对米龙老爹“除了夸奖之外真没有一句闲话”,但不久十多名普鲁士骑兵相继失踪和毙命,侵略者开始对每一个法兰西人心存戒备。

米龙老爹终因脸上出现刀痕而被逮捕。普军团长亲自审问米龙老爹,初看起来不过是想从这老农夫这里找到破案的线索,抓到凶手,没料想到这个一直殷勤款待他们的矮瘦的老人竟一口承认自己就是谋杀掉大量普军的人,只是最后一次失手,脸上被砍伤才使他被逮捕。

米龙老爹用他那种乡下人发呆的神气安闲自在地待着,双眼如同向他那个教区的神父说话似的低着没有抬起来。唯一可以看出他心里慌张的,就是他如同喉管完全被人扼住了一般,显而易见地在那儿不断地咽口水。

而莫泊桑接下来描述的是米龙老爹的口供,写他复仇的心理和他毙杀普鲁士骑兵的经过。重点写他第一次得手的细节和最后一次的不幸败露。普军做梦也没有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外表愚钝的乡下老头,竟先后杀死了16个普军骑兵。这一部分着力刻画老人的勇敢和机智。

我记得那是某一天夜晚,你们到这里来的第二天夜晚,我当时想到:他们就是接连再来一百个,我一样要向他们讨回来。并且那时候我心上还有别样的盘算,等会儿我再对您说。我望见了你们有一个骑兵坐在我的仓房后面的壕沟边抽烟斗。我取下了我的镰刀,蹑着脚从后面掩过去,使他听不见一点声音。蓦地一下,只有一下,我就如同割下一把小麦似的割下了他的脑袋,他当时连说一下“喔”的工夫都没有。您只需在水荡里去寻,您就会发现他和一块顶住栅栏门的石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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