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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2: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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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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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岛铁骑(卷二)

间岛铁骑(卷二)试读:

作者简介

李幼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与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芜湖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发表过三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抗婚》《倾城红颜》《间岛铁骑》《卧底中将》《救赎,在迷雾中》《钓鱼城的乱世佳人》;散文集《踏歌而行》《独步天下》《君子如茶》《叶落花开总关情》《一个老饕的美食笔记》。

内容简介

中朝界河图们江有一片滩地,韩国人入境开垦并称之为“间岛”,日本别有用心地扩大到延吉四县地区,打着保护韩民的旗号,武装强制渡江,妄图侵吞这块广袤的宝地。吴禄贞携周维祯、柏文蔚等爱国将领主动请缨,三赴延吉。

第一次去,在图们江、长白山实地勘测两千多里,绘制出有史以来第一张《延吉边防专图》,制止了边防部队的哗变,联合了夹皮沟绿林好汉韩登举的武装力量,与自己曾经的教官——日本间岛派出所所长斋藤斗智斗勇,扼制了日本人的大规模入侵。

第二次去延吉任帮办,与宋教仁、廖仲凯、柏文蔚等革命志士署理军政,搜集典籍,写出20多万字的《延吉边务报告》,收回矿山、兴办学校、英勇抗敌,使日方种种阴谋破产。

第三次任吉林边务督办后,建立了“戍边楼”,时时处处与日方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为捍卫延边尽心竭力,迫使日本撤军,两国签订了《中韩界务条款》,成功解决了“间岛问题”,捍卫了祖国的领土主权。

书中描写了中韩人民和睦相处、并肩战斗的生动故事,塑造了一批有胆有识的戍边英雄,奉天名优忠贞不渝、血洒边疆的美丽形象更可歌可泣。

8.借兵威慑

柏文蔚一行还没到达总督府,徐世昌就先接到吉林巡抚朱家宝的电话,说斋藤带了二十余名士兵到延吉保护韩民,这缩小了十几号的人马已叫他惊慌失措,立即向外务部拍去电报:“查日本以该处韩民为中国凌虐,遂以保护为名派兵前往,但该处甚属平静,韩民亦无在地方控告之案,即有凌虐前事,亦应中国任保护之责,何得由日本派兵前往?名为保护,深恐别有觊觎,应请部钧诘问阿部代使,嘱令将兵速行撤回,并告其已由我派员带队前往查看。如有应行保护之处,必当相机妥办也。”

外务部根据这电报,马上照会日使驳复,要他们将越境的日兵撤回去。谁知过了一周,日使才被迫作答,却如此这般抵赖:“自土门口以南至豆满江之间,即韩国所称之间岛,前年中国向韩国政府提议勘界尚示解决,中国自设延吉厅,近在六七年,韩亦未承认。今韩民来请保护,斋藤率少数宪兵前往,专为保卫巡察,地方官勿生误会……”

还是“少数宪兵”?还“专为保卫巡察”?等接到吴禄贞派员送去的报告,总督方知日人的一切举动实在太胆大妄为了,都是围绕强占延吉土地而实行的侵略呀。赶紧把他们的报告送到北京。

尽管如此,外务部对徐世昌的指示仍软弱无力:“此次日人率兵越界,中国并未允许,彼已强行进入,殊属无理,若仅持笔舌争衡,不筹实在办法,势必枝节横生,漫无结束。前此本部选次函致许使往商韩外部会勘,以日、俄战事中止。现在日政府提及此语,拟乃商由日政府转致统监,先将日本撤回,一面各派委员,前往勘办,以期各守各界,希迅即会商吉抚,妥会筹议。”

上层官僚们仍在纸上谈兵,吴禄贞一行又钻进了深山老林。

夹皮沟不是一条山沟,它东起古洞河,南到头道江南山,西从轰大鹰沟,北以牡丹岭为界,面积有两万多平方里,人口有五万多人。他们多数是山东人,连风俗习惯也与山东相似。长白山的北坡缓缓插入,松花江上流的头道江二道江从当中贯穿而过,使隆起的高厚地带中又形成一大山谷,虽气候偏寒,雨雪盛多,道路险恶,不但盛产金砂,还盛产人参等珍贵药材,所以是块宝地。

七十多年前,山东登州的韩效忠生活无着,来到夹皮沟挖金,因为强悍有力,成为挖金人的头目。挖金人越来越多了,占据的地盘也越来越大,他们占山为王,不受约束,为所欲为。清朝政府见他们日渐兴旺,吉林将军派人前来征讨,兵败山林,只得招安,封山大王为韩练长。

韩效忠有了职务,更明目张胆地修炼兵备,扩张领域。可惜死后儿子文弱多病,不能继承他的王位,就由孙子韩登举继承了爷爷的领地,进而统领人马居桦树林子一带,设有总理、管理等员,领内分为团练会九巨,掌地方的民政、裁判、赋税、军备等。光绪二十五年,吉林将军保其为尽先守备,后又升为都司、参将,直至授为南山一带练总长。

由于在山林里封闭得太久,韩登举既渴望见到外面世界的人,又对每一个进山者充满怀疑。见到眼前这个自称南方豪杰的人他不以为然,这人实在不起眼:年纪轻轻,瘦瘦小小,文质彬彬,全无半点匪气,一举一动,还带点公子哥儿的儒雅。登举嘴上不说,心头不快,以酒代茶,先要考考他们。吴禄贞接过大碗“茶”,劣质高粱烧的味儿直冲脑门,又没有下酒菜,这么喝下去胃可受不了!他犹豫了一下,心想不能被他小看,还是一仰头喝了。其余两个人干脆不喝。

周维桢一路饥渴,喉咙冒烟,也不想喝酒,还算客气地问:“练总长,有茶吗?”“把他们捆起来!”登举突然扔了碗,顺手一挥,手下人把他们围住,一个个捆了个结结实实。“干什么?初次见面,你们为何如此无理?”吴禄贞大喊大叫,年轻的测绘生吓哭了。“俺瞧你们不是绿林好汉,一个个都像是读书人!”

就为这个?禄贞好笑了:“练总长所言极是,我的弟兄们全识字。”

韩登举更有理了:“既然都认识字,全都是奸细!拉出去!”“凭什么说我们是奸细?!”大家挣扎着,叫喊着,还是被推到屋外的草坪上。一排古松,虬枝横斜,上面吊着三具僵尸,便衣被撕烂了,布条在风中摇摆,短发搭盖着他们蜡黄的脸,看不出模样。

莫非我们也是这个下场?吴禄贞背脊发寒,忙用官话喊着:“韩登举!亏你还是条好汉,就这样对待南方会党首领,将来你有脸闯荡江湖吗?”

把韩登举喊出来了,他问:“你说你是南方好汉,谁信?俺瞧你和他们一样是日本奸细。”

禄贞松一口气:“我们是日本奸细?”他略一思忖说,“你把我们头巾摘下看看!”

原来,为了钻山林方便,大家依然用毛巾包着头。他和维桢的头巾一扒,顿时拖出长辫:“你看我们是日本人吗?”

但两个测绘生留的是西式头,韩登举有理了:“你们瘦瘦小小,又有留洋头的,细皮白肉,又都是读书人,不是奸细是什么?”“唉——练总原来没读过书,想来不识字,张作霖给你的信白写了。”“谁说俺不识字!”韩登举最忌别人看不起他,“有张兄的信?拿来!”“你不松开怎么拿?”吴禄贞总算解脱了,掏出信傲然递过去。

韩登举飞快瞟过,神色改变,忙不迭地叫人把大家松绑,要拉着吴禄贞进厅,憨憨地笑着:“得罪得罪!这一阵日本探子来得太多,俺都搞烦了……”

禄贞却转身就走:“多次听张大哥说韩练总是英雄豪杰,小弟仰慕之至,才跑到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来拜望。想不到你竟是胆小如鼠的猜忌小人,既不相容,我们走!”

登举忙笑着拦他:“吴贤弟果然是张大哥赞不绝口的南方豪杰,愚兄有眼不识泰山,见你们文绉绉的……”“你以为我们不会武功?”“既会武功,给我们表演一番如何?”他手下的人叫起来。

禄贞知道这些人崇拜的是实力,跑到门前的坡上,纵身一跃,引体向上,拉下一根松枝,三抓两把劈去枝叶,大吼一声:“请看我的吴门神棍!”

说罢,他挥舞松棍,飞龙走蛇,快如疾风。木棒抡起如一柄张开的伞,“嗖嗖”带起一团冷风。只见他起伏转折,蹿奔跳跃,一时如矫龙游海,一时如鹞子钻天,一时如黑虎出洞,一时如麒麟奔腾,大家看得眼花缭乱,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他似乎没听见旁人的喝彩,侧身一翻,如一片轻叶飘上拴在旁边的马背上,右臂优美地划了一个圆圈,拉掉了缰绳,木棍在他手中变成了大刀。他猛一勒缰,马跃马腾、马进马退,他贴在马背上,似乎化作马的附属物,挥棍舞刀,或劈或砍、或垛或削,将祖传武功和东洋骑术糅合在一起,韩登举手下的多是些乡野蛮夫,谁见过这样的阵势?连两个测绘生也看得目瞪口呆:吴大人哪来这么一身好武功?怎么平时没见他玩过?以后非请他教我们不可……

山大王手下的喽啰们更是土包子,开始还胡乱叫好,后来都伸长脖子、瞪大了眼、哈着嘴,把什么都忘了。“好汉……英雄!”韩登举一个劲叫好,到最后叫好声响成一片,都不知道谁喊什么了。等吴禄贞舞罢下马,练总忙上去牵住他的手使劲甩,“凭你这身武功,夹皮沟没有第二人,你就别走了吧,我把大王位置也让给你!”

吴禄贞不答,赢得了韩登举的信任他得意洋洋,昂首挺胸进入大厅,等待他的是一桌丰盛的酒宴,几个首领陪着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酒过三巡,韩登举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下:“老弟,还是到我山沟里来吧,我把大王的位置让给你!”

听到这里,禄贞“哈哈”一笑,突然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大伙一愣,闭着眼睛胡乱尽忠:“你是吴大哥!”“不,我是大通起义的首领,劫持大通厘局的强盗!”

禄贞话刚落音,厅堂内哄然大哗,有听说过此事的,也不知是眼前这位瘦小的青年所为,钦佩他威据江淮的作为:没听说此事的,想听一段传奇解闷,一个个狂呼乱叫:“快讲快讲!那是怎么回事?”“我们想听听,吴大哥你就说吧!”“老吴英雄啊!”

吴禄贞干脆跳上太师椅,把大通起义的经过绘声绘色描述一番:“……那时,我们把清军水师参将张华的四艘炮艇夺过来,掉转炮口猛轰,只听‘轰——轰——’江边的常平轮中弹了,清军大哭小叫,厘长的炮船也不要了,江防也撤了,我们一鼓作气占领裕溪口,分兵向芜湖、青阳出发……”“好——好——”众首领群情激昂,如同跟着他四处转战一样兴奋。“接着说,接着说——”所有人都叫起来。

吴禄贞忘不了那段血与火的洗礼:“……安徽巡抚王之春慌了,忙把芜湖防营管带和营官调来围剿,两江总督派出了龙骧,虎威,策电三艘军艘在长江上堵截我们,徽州池太广道又派三营兵力增接……那仗打得太凶,真是石破天惊,动地震川。清军的炮艇被我们打沉八只,他们的火轮翻了,到处是断剑残矢,尸体横陈,长江上流的不是水,而是血呀……”他心痛神痴,五内摧伤,想到那么多牺牲的战友,万感交集,再也说不下去了。

众人从没听说过这么激烈的战争,听他说得动情,都放下了碗筷,肃然静默,只有他的叹息如闷雷一般,轰击着大家的心扉。“后来呢?”还是韩登举打破了沉寂,“你们失败了?”

吴禄贞收拾起酸楚隐痛,苦笑一下:“那当然,否则,今日要请弟兄们到宫廷里会餐了,说不定还是满汉大席哩!”“哎!你怎么不叫俺们去帮你打呢?”韩登举的山寨主位子是继承祖业,特别想到南方去闯荡一番。“是啊,你怎么不叫我们去?”“咳,我们有枪有炮,保险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把慈禧老太婆拉下龙廷……”

众首领们七嘴八舌,真心为大通起义的失败惋惜。

那时还不知道有你们哩!吴禄贞嘴上没说心里想:把他们胃口吊起来了,策动的时机也到了,反而满不在乎地坐下喝酒,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听他说的时候,才抓起根兔腿撕啃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有多少人?”“我么?”登举谨慎地说,“我的领内分为团练会九区,每会有会首一人,每会有兵五十多人,再与桦树林子,木旗沟两个治所的护勇合计算,有六百多人马哩!”“哈哈哈……”吴禄贞把刚含到嘴里的酒喷出来,笑得岔了气。

韩登举不快:“你笑什么?”

他轻蔑地说:“堂堂韩练总就这么点人马?告诉你吧!我在南方的部下,有三万多人,还有数千快枪,尚还兵败大通。凭你这点实力,嗐,不值一提!”“吴贤弟,你喝多了,俺的部下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甲午年的那场大仗,我们组织的敌忾军在海城之战中大显神威,威振辽海,吓得日本人听到俺名字就哆嗦。要不,凭什么朝廷授给我守备军衔,后又提升为都司?”“啊?这么说来,韩大哥还是爱国将领?!小弟到有所不知。”吴禄贞在此讲的假话。其实,他正是钦佩他的爱国精神,才想到借助其武装力量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东三省一带,俺韩登举跺跺脚地都打颤哩!”他心头更不快了。

他的部下也随着叫,说天下没人不知道韩练总,他们打日本人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海城战役也不亚于大通起义……

众人的心劲点火就燃,吴禄贞决定用激将法再加它一把火:“就凭你们这几百号人?又没有武器,散散漫漫的,还打得过日本人?”“你这毛头小子,竟小看俺?”韩登举火了,一拳擂到桌上,菜盘直跳,“老子有几千人马哩!”“真的?”禄贞故作心慌,瞪大了眼睛,天真地摇摇头,“我不信。”“你不信?!”韩登举酒上心头,血涌脑门,一把掀翻桌子,“弟兄们,跟俺走!”

一挥手,喝酒的人全涌了出去,厅堂内只剩下吴禄贞一帮人。面对着狼藉的碗盘和残汤剩酒,小万抽抽搭搭地嘟囔:“我要……我想回家……”

周维桢也报怨道:“绶卿,你也太性急了,好不容易才取得他们的信任,这又把他们惹毛了,还不知怎么处置我们哩……”

禄贞沉着地笑笑:“急什么,他们去招集人马去了,要带给我们瞧瞧哩!”“没那么容易吧!绿林人都对外人心存戒备,会轻易展示他的武装?”“我宣传大通起义,吹捧南方豪杰,都为了激励他的好胜心。江湖人逞强,仗着酒兴,会把他家底都兜出来的。”“就是他有几千人马,会跟我们出山?”“大家先把军服穿好,再听我的……”吴禄贞如此这般布置一番,等候在厅内。

半晌,几个小卒来拾掇残席,见几个清朝陆军军官坐在里面,吓得连忙出去禀报。韩登举像黑旋风一般卷进来,只见吴禄贞身穿军服,头戴军帽,身着佩刀,虽精瘦却强悍,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军官,与便服装扮大不相同,酒醒了一半,将黑披风一撩,严声问:“姓吴的,你到底是什么人?”“韩都司,我乃东三省总督府参议吴禄贞是也。”

听他撰文,登举更恼火,还没人敢到他的领地上这么神出鬼没的,想喊来人,却见他手下人皆全副武装,遂咽了口唾沫:“韩某既与日本人为敌,也不受清政府官笼络,你来作什么?”“我在奉天就听巡防队前路统领张作霖介绍,韩练总是个抗日英雄,禄贞久仰其名,今日特来拜望,想和你共商抵御日人入侵间岛的大事,请坐下细谈。”

他不坐,恼火地说:“你是清军将领,为何骗我说是南方豪杰?”“我给你讲的话一句不假,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今我是为了交涉间岛事件到东北来的,还望大哥助我一臂之力。”

登举扯张凳子坐了,脖子仍然犟着:“间岛如何,那是朝廷的事,与俺何干?我有三千人马,保我的金矿足够了,俺管不了那么多屁事!”

吴禄贞上前一拱手:“大哥既然知书识礼,岂不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现日本人已经渡过图们江了,要强占我延吉一带疆土,我们能袖手旁观吗?韩大哥,日人把朝廷人赶走了,能不眼红您的金矿?”“御敌于国门,那是朝廷你们这些官员的事,俺不同,朝廷不是骂俺们是土匪么?”“咱们都是土匪,但也是中国的土匪,只要是中国人,哪有不爱国的?家里有老鼠,门口有豺狼,大哥您说先打那样?”“当然先打狼啊!”“这就对了,日本人就是狼,已经到我们家里来了……”“报——”韩登举手下的一个个将领依次进门,他们要请示队伍已经集合的事,却打断了吴禄贞的动员。一个个见屋里的阵势和换装的客人们,不敢明说了,只对他们的头领耳语一番。

韩登举本来也换了戎装,要向外来者展示实力的,现在听说队伍集合好了,正好借机会抽身,一撩披风站起来,沉着脸说:“你们不是不相信俺的实力吗?请看看去!”

吴禄贞使个眼色,与周维桢来到外面,下了一道坡,来到如平锅底的山谷盆地上,只见四周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持枪拿刀的牵马的,虽服装不太整齐,但人马的确不少。“韩大哥的确兵强马壮!”

听了朝廷来人的称赞,登举颇为得意:“老实说,俺有战马千匹,枪支两千,士兵三千四百人,这儿给你看的还只是一部分。”

吴禄贞大喜过望,掏出一张银票捧上:“韩大哥,小弟远道而来,不曾带有见面礼,现有千金献上,给弟兄们买牛羊打酒喝!”

诸多首领见吴禄贞换了军服都大吃一惊,不知朝廷来人耍什么花招,心存疑虑,窃窃私语,见这么多钱给他们喝酒,全都高兴起来,韩登举也没想到来人如此大方,立即换上笑脸:“贤弟初来,俺们招待得还不周到,怎么倒叫你破费?”“我们南方义士都胸襟宽阔,出手大方,北方人的器量是赶不上的!”

吴禄贞的话叫韩登举脸红脖子粗,接过钱惭愧地说:“老弟,真够义气的,俺无功受禄了!”“怎么无功呢?”吴禄贞跳上一块大石头,抬臂一呼:“弟兄们,吴某人前来拜望大家,就是敬重你们的民族气节!你们是有功之臣,在甲午海城战役中,你们打退了日本人的四次进攻,重创敌人一百多人,你们的敌忾军把日本人打得屁滚尿流,威振北海啊!”

别看吴周维祯身子不壮,声音却极其洪亮,又因站在石头上,声音传得远远的,十之八九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自豪地大笑起来。“是啊,那时候,俺们武器还不如现在好,人马也没有现在多,打日军也不含糊,何况现在兵强马壮了。”“俺们那时的战术是‘昼张旗帜,夜燃火把,出没往来,虚实兼用’简直是神出鬼没呀!”

近前的几个首领都洋洋得意地表功,登举却淡淡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都过去的事了。”“不,你们现在也立了功!”吴禄贞指着山坡上松枝上掛的尸体说,“日本奸细多次派人潜来夹皮沟,他们煽阴风、点鬼火,搞阴谋活动,要你们背离你们的家国,都被你们断然拒绝,那就是证明!你们对敌人的警惕性实在高,差点把我们也挂到树上去了……”“哈哈——”底下又是一阵大笑,山谷从没这样热闹过,“几个小日本,俺们才不怕他呢!”“可是那日本人无视你们的存在,污蔑你们是马贼、金匪、说你们欺负韩国人……”“放屁!小日本还敢骂咱们?!”下面就乱了,吴绿贞说着,下面人骂着,只好说给几个头目听。“日本人肆无忌惮地造谣,说你们这儿是什么‘大东亚秘密藏’是个独立国。他们这样一说,夹皮沟就是外域,你们也就成了外国人了,不归朝廷管了。今后日本人想怎么动你们,就和朝廷无关了……”

这下,连韩登举也被激怒了:“操他奶奶的,老子祖祖辈辈都是炎黄子孙!凭什么说俺们是独立国?!”

幸亏斋藤的布告没有撕,周维桢也带来展开来给韩登举着,什么“匪徒莠民乘机骚扰,动辄有危害尔等韩国臣民生命财产之虞”,“依统监阁下之命,保护尔等韩民之生命财产,增进其福利”,什么“尔等宜信任本职来归复也。”……识字的传着看,边看边骂,终于被韩登举一把扯过去撕成几大块:“放他娘的狗屁!”

众首领一起吼叫起来:“俺们不怕日本人,再把他们赶出去!”

韩登举貌似憨厚,心中城府很深,他拉过吴禄贞直视着他:“俺们不是怕日本人,只是朝廷一贯外厉内荏,俺和日本人打的时候,他们隔岸观火。我们现在赶日本人,将来是不是又会怪我们惹事?说不定,反过来要杀我们向日本人谢罪,那怎么办?”“不会!”吴禄贞一拍胸脯,“说实话,朝廷被那日本人欺负好几回了,这次他们又来敲诈,延吉是他们的老家,连太后都铁了心要和日本人对抗。再说了,张作霖大哥的朋友徐世昌总督和我也是老交情了,否则,我也不会跟随他到这蛮荒之地来。”

说完,周维桢取出大清国的黄龙旗光鲜耀眼、熠熠生辉:“就是他派我们来这里,敦请众好汉共抗来敌的。”

登举接过旗帜,跳上巨石,擎起来挥动着,山岭立刻肃静下来,他却并不多话,只说了句:“弟兄们,狼来了,我们跟吴参议打狼去!”“嗷——”一声长吼,从上千张喉咙吐出,如龙吟虎啸,使山动地摇。

斋藤到局子街只带二十余人马。

军事教官岂不懂用兵之道步步为营?当初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从会宁过江即到和龙峪,这虽是中韩陆路通商的要地,可是他没有久留。因为驱逐分防经历不成,吴禄贞虽仓促阻敌,也已派兵保护了和龙峪衙门,出喻安民告示了,韩民稍事慌张之后便秩序井然,对他们的强行“保护”并不买账。

第二天,斋藤开到了龙井村,往北推进了四十里。这儿人口千余,居民数百户、农产富庶、商务颇盛,而且是东盛街、和龙峪、三河镇的交通孔道。人马驻扎下来,挂出了“间岛派出所”的牌子,跟着他就领兵北上,到了局子街。

局子街即是延吉厅治,在布尔哈图河与延吉河交汇的北边,一片东西约二十里、南北约五十里的平原,土地肥沃,居民富庶。街市长两里,宽一里,共住居民三百多户,人口一千三百多人,多为经商人家,经营粟、豆、油、酒、皮货、干鱼、蘑菇、人参、砂金等土特产,不仅供应珲春,绥芬,敦化等县,而且输出到波些图,海参崴这些俄国城市,也将那些地方的纸、蜡、火柴、绸布、石油、纸烟、布匹等引进来。从经济、政治上说,是兵家必争的要地,斋藤能白白放弃这吉林天府?

这儿离奉天只有八百多里,徐世昌就在那儿督统三省,定会有重兵把守,他不得不慎重些,因而,只试探性地驻马以探虚实。

由于吴禄贞汇报及时,徐世昌也反应迅速,即饬行营翼长抽营队到延吉,吉抚也派道员带兵维持治安,斋藤领兵进驻延吉厅的阴谋没得逞,反而受到名为“保护”、实是监督的清兵围困,使他们的行动不得自由。

他并不甘心,他知道,清政府外交最强硬的措施不过是不让他打人,亦无任何人敢打他;最强硬的措辞也不过是“……该处旧设有延吉厅及分防和龙峪经历在彼驻扎,是此地为中国领土,毫无疑义。至称韩民受马贼及无赖凌虐等语,现据东督电称,并无其事。嗣后应仍由该地方官设法保护,以维治安。来照所称统监府派员一节,中国断难承认。”

中国外务部的复日照会他都会背了,无一句有筋骨,强渡成功了,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韩民要保护也罢,不要保护也罢,他都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趾高气扬地说:“其奈我何!”只因为他有三千兵马在图们江南岸驻扎,那是他坚实的后盾。而北侧,边防空虚,量无人马救援,即使朝廷派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斋藤一伙找个旅店强行驻下,第一件事就是圈地盖房子。清朝的官署,商店多在北边,他便选择了南边,策马跑了一圈,命令手下人用竹竿插地为界,标上日文,其实也就是中国的繁体汉字“间岛派出所”,似乎那地就算他的了。

回到旅店,点名要吃大麻哈鱼,店主不敢不从,高价购来制成生鱼片,再送上凉拌海带、粉丝、花生米三碟小菜,一瓶麦酿红酒,斋藤细嚼慢咽,消消停停地享用。“报告所长,现有一中国人要见您!”副官不敢入内,在门口对着坑上的的长官报告。“什么样的?”“他说曾是你的学生,姓吴。”

吴禄贞?他来得好快!莫非在跟踪我?怎么我到哪里他马上就跟着来?“不见!”斋藤没了胃口。

一会儿,副官又来报:“来人非要见你不可。”“告诉他,这儿不是日本士官学校,本官正在用餐,就是不见!”他筷子一放,大声叫道。

吴禄贞在外面听得明白,也冲着门内大声说:“不是我要见他,是要他明日见我!否则,兵刃相见!”说完扔下通牒就走。“哈哈哈!”斋藤狂笑一阵。兵刃相见?他见我只带这么几个兵就以为有机可趁?我的人马已过来数百,每日还有五、六十辆装载军械的车辆陆续过江,再不会像在左营前那么孤立无援了。

展牒一看,是约他第二天上午九时在关帝庙前谈判。他又冷冷一笑,吴禄贞身为学生,目前只是调查边务的小小参议,有何资格和他谈判?“兵刃”从何而来?笑归笑,他还是决定去探虚实,以作下一步决策。不去,还说我大和民族堂堂中佐怕见一个毛头中国青年!

关帝庙在南营,搭在一个土台子上,台下一片荒草。台后围着松柏,台前一片高粱,红艳艳地漫向天际,秋云舒卷,天高地阔,可是,斋藤没有心情舒畅的感觉,相反,来到此地他有一种压抑感,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呼吸道,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因为他不仅看见了满地庄稼,还看见了遍地人马。

枯草坪上,高粱地里,一排排、一行行的夹皮沟健儿傲然肃立,虽然衣着不一,武器不一,但精神抖擞,目光烔烔,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异国入侵者。

懊恼,伤心,气愤,都袭击着斋藤。这支农民武装,他曾挖空心思想收买过来,不惜损兵折将,多次派人深入虎穴都惨败而归。吴禄贞有什么能耐?竟能在短短几日之中调兵遣将让他们出山?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久经沙场,不可一世的军官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在这众多的武装民众之中,却低着头轻轻走过。一则众怒难犯,二则担心草莽之人不讲究外交礼节,他们是连皇帝老儿也不放眼里的人,稍有不慎,自己便会有性命之忧……“嗷——”一声低吼从千余人的嗓音中发出,如地雷在原野上滚过,伴着他从队伍尾部走到庙前台阶下,见到吴禄贞才松了一口气。“先生,您好!”吴禄贞站在最高一层台阶上,用日语向他打招呼。

还是学生见先生的礼节,斋藤窃喜,走了上去。可是对方隔着两级台阶向他伸出手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伸出手去,上了一级台阶,仍比对方矮一截。握手之后,心里怪不是个味,他是先生,怎么能反而接受对方的俯就呢?

好在,庙前摆着一张枱子,两张太师椅两侧放着,禄贞谦恭地让他在右侧入座。一坐下,他一直弓着的腰板又挺直了,直视对方,又想以先生的气势压人。“斋藤季治郎!”谁知吴禄贞坐下就对他厉声呼喊。除了上司,还没人这么叫过他,斋藤差一点就双腿并拢肃立起来,好不容易沉住气,正色而视,一言不发。“你到此地为何?”

不知怎么乱了分寸,他竞回答出:“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这算什么回答?他好后悔。“我问你,到中国的土地上来干什么?”

对吴禄贞的再三诘责,斋藤按捺不住了,冷冷地用日语说:“怎么说我到中国的土地上来呢?这儿本来就属朝鲜,现在朝鲜合并到敝国,尔等来此镇守理所当然……”“在中国的土地上,请用中国话说!”吴禄贞纠正了之后驳斥道,“不对,自古以来,延吉皆为中国领土,你武装而来,就是入侵!”“岂有此理!我……”“嗷——”又是一声悠扬而豪壮的吼声,不仅声浪超过从前,而且夹裹着一阵寒流,毛疹疹的,不仅吓回了他的话语,也将他挺起的身子压塌下去了。

那吼声足足响了半炷香时辰,在千多条汉子声壮山河的丹田之气中,他后悔起来:刚才那五个字是用汉语说的,岂不是顺应吴禄贞的话,承认自己踩在中国的土地上吗?这次到延吉应当带筱田来的,也有个商量接应之人,总不会如此孤独……

他又改用了日语,压低了嗓音,放松了面部肌肉,那话语却石块一般硬:“我再说一遍,这是朝鲜的土地!你为什么带人到这里滋生事端?”

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禄贞强抑怒火,严正地说:“我是中国的官吏,理应保护中国的土地,这是我国国土,我们这些人(他用手朝台下一划拉)都是向来居住于此的。你们强占这块土地,还倒说我滋生事端,岂不是贼喊捉贼吗?”“吴禄贞,你应当了解你先生的性情!”“斋藤!你也早知我的为人!士官学校操场上你装神弄鬼都没吓住我,何况今日。吴某性情刚直,不再多说,贵军如能立即退出此地,我们还是师生关系,否则,将是敌我相见,我们将用武力解决!”

吴禄贞言语慷慨,掷地有声,斋藤气焰收敛了一点,但仍不甘心撤退,声音却平和多了:“我是奉统监府的命令来此地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要求我们撤退,可以送文书到朝鲜统监府去,有了命令我们就撤退。否则,你也不必再说了。”

知道这是推辞,吴禄贞寸步不让:“和贵国谈判外交那是我国外务部门的事,我的责任只是保卫国土。”“不,你此番延吉之行的任务只是‘调查吉林界务’,并无守土之责。”他不愧是个中国通,连官吏的动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调查界务,也是为确认我领土,保卫领土岂不是我的责任?!”

斋藤站起来告辞:“既然如此,我回营致电我国政府!咱们后会有期!”“怒不远送,我另派兵丁保护你的安全!”

斋藤哪要人“保护”?匆匆下了台阶,去牵战马,忽然领口被人封住了:“姓斋的,你凭什么骂俺是土匪强盗?!”

一座黑塔屹立面前,那双大手揪起衣领,像要把他整个提起来,钳子般地卡住了喉咙,他端正的五官立即移位,痛苦地缩或一团。“你……你……你是……”他的日语无法出口,汉语也讲不周全了。“他奶奶的!你们这些小日本跑到俺的国家来撒野,你们才是强盗!你还想让老子搞独立国?”

韩登举?!这是素来令日本人畏惧的绿林好汉,怎么今日撞到他的手里了?早知不该来!斋藤骨架子都要被他抖散了,卫士们早被千军围住,今日恐难生还了……

正想着,钳在领口的粗手被人掰开,耳边传来吴禄贞的声音:“韩大哥,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让他回去致电他的政府吧!”

斋藤趁机跃上马背,在夹道的怒吼、嘲笑、斥责声中落荒而逃。身后,传来韩登举的怒骂:“俺操你祖宗八代!姓斋的——老子的大刀从不吃斋!老子的枪弹从不吃斋……”“嗷——”那一声声吼叫如龙吟虎啸,滚雷一般撵着他跑。

回到驻地旅店,留守士兵报告,图们江北全都布防,武装器械和人马均不能过江了,昨日圈地插的竹竿尽被拔去……

说话间,吼声又至,百余名骑马好汉跟踪而来,使他如笼中困兽。不得已,他只好下令:“撤——”

斋藤和他的二十余骑手逃命似地撤出局子街,韩登举的人马还要追赶上去,吴禄贞将他们止住了。“咋?”韩登举不解地瞪大了双眼,“龙井村还有他们的大部队,俺趁势将他连锅端了,赶过江去!”

吴禄贞苦笑一下,递张电文给韩登兴:“你看,这是清晨刚送来的!”

登举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稳慎和平、镇静维持”脖子一犟:“什么玩意?”“徐世昌派人传来的朝迁谕旨。”“嗨!他妈的,老子不管了!”韩登举脚一跺手一挥,“俺们回夹皮沟!”

吴禄贞忙拉住他:“大哥,朝廷昏庸,不是江山社稷的依靠,黎民百姓要依仗您了。你们练总不也有保卫之责吗?目前我有职无权,手无兵力,但我马上到奉天要求总督加强边防,保卫延吉,这一带治安防犯就交给韩大哥了。”“中!”登举只说了一个字,却中气十足。

9.主动请缨

榻几上,放着一座镀金的城堡,哥特式的尖顶上镶着蓝宝石熠熠闪亮,仅黄金珠宝的分量就值几千,更不用说它美轮美奂的工艺价值。徐世昌抽着水烟,却正眼儿也不瞧。陈昭常不敢言语,只紧张地注视着城堡,仿佛怕它化一阵轻烟飞去似的。

忽然,缕花的城门打开,一阵音乐响起,巴掌大一张跳板放下来,两寸长的执戈卫士骑着白金马跃了出来,嘶鸣声如小号,鸣叫九次,卫士舞戈九次算是报时。完毕,人马退回城堡,门又关上,钟楼上的时针正指着“9”字。

四周僚属这才缩回脖子,惊异的瞳子也才慢慢收缩回原状,压抑着的赞叹声又渐渐响起,徐世昌老于世故的眼睛虽闪过一丝好奇,很快移开来,只盯着右手的燃煤子。

陈昭常透口气,谄笑着说:“这是在英国购得的报时钟,献给总督府报时,还望大人笑纳,笑纳!”“你怕我守边贪睡误时吗?”世昌呼噜噜吸一口烟又吐出来。“不,不是这个意思……”昭常急得马上站起来,弯腰向前,“这东西……稀,稀罕,卑,卑职不敢,不敢专用……”“当然,以你前邮传部右丞的职务,弄这些小玩意来是很方便的,难得你还想到我……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有什么要求?你说……”

陈昭常油光光的肉头鼻子渗出了汗珠,忙不迭地点头致意:“卑职无能,想,想跟总督长些见识。”“不怕苦吗?”“不,不怕……”“不怕危险?”

面对总督锐利目光的逼视,陈昭常无可回避,终于冒出一句气壮山河的话:“卑职情愿跟随总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世昌自己也出身微寒,只是靠着袁世凯的提携才平步青云,对陈昭常的急功近利到也见怪不怪了,居然很干脆地应允了:“好!延吉地广人稀,韩民众多,眼下日本人正以保护韩民的名义,企图将其划入朝鲜的版图之中,你若有志巩固边疆,不妨到此建功立业,只要守土有功,日后升迁自有机会。”

陈昭常心中暗暗叫苦,难道我的礼物还不够重?怎么竟将我派到那么荒凉的地方去?可是见总督冷眼打量着他,前面自己大话也说过了,只得单膝跪下:“谢总督大人提拔!”“你先别谢我,此地情况你可了解?”

他明明知道一些,却装着不知的样子:“卑职请大人指教。”“延吉正在吃紧,你着这份文。”徐世昌叫人递给他的,正是柏文蔚专送来的吴禄贞的边情报告。

陈昭常接过来大致看了一遍,已经看得心慌意乱,鼻尖又渗出了一片汗珠:“这……日本人打过来了?!”“你害怕了?”“卑职不敢!”他忙直起腰,回答得不伦不类。

世昌放下水烟,正色道:“日人渡江之时,适逢我派去调查边务的参议到延,他虽猝与相遇,但竭力筹谋,应付抵制,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但终非长久之计,所以我正想专派大员、从容筹划、以守边土,你意下如何?”

哎,我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来求职?这不是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吗?昭常好不懊恼,却又无法退却,只得顾左而言他:“总督座下将多才广,真是名不虚传啊!卑职见所上大帅的函件写得好,明而能断,不得不服。”

世昌心中一动:他说得不错,此人忠厚安稳,却未必能干;吴禄贞干练有余,稳重不足,若二人共同筹边,文武相济,岂不是最佳人选?“军事参议吴禄贞求见!”

门子一声报,世昌喜开怀,想着曹操曹操就到!“快,快叫他进来!”说完起身相迎,满面堆笑,“绶卿,快来坐,一路辛苦了!”

禄贞没被感动,昭常心头可是酸酸的,见总督并没给他作介绍,来人也旁若无人,自己更坐立不安。

禄贞稽手请安,世昌连忙扶起:“你此一行,本帅翘首相望,算来可是有七十三天了?”“难为总督牵掛,卑职的确历时七十三天,行程两千六百余里,途中艰险自不必说,临结束之时又遇日人渡江,部分资料和当时情况汇报已派人送来,想已收悉。标下托大人洪福,平安无恙,得以生还,实在有幸!”

这吴禄贞不急于表功,反而归功于本帅,这个部下伶牙俐齿、巧具慧思、干练勇敢,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呀!总督连忙赞道:“哎呀,辛苦辛苦!除考察边务之外,初到延吉,便以一身之力勇为抗御、保守疆土,实属著有勋功,应当好好将息几天了。”

禄贞腻透了官场的虚伪客套,直言相对:“总督,我歇日本人不歇呀,他们反而愈加猖獗,得寸进尺,不是我们把他赶出延吉厅地,他们还会向奉天逼近哩……”“快,快坐下说!”徐世昌连忙让座。禄贞也不客气,坐到榻的另一边,漫不经心地把那稀世之宝往榻上一摆,径直掏出延吉边务专图铺到几上,见旁边坐的人为城堡座钟的挪位肉痛的样子,心里便有数了,不理他,只顾和总督说话。“延吉地形,有如一只青蛙,而今不能吞噬害虫,反而任人蹂躏。大人,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呀!”

谁说我不理会?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徐世昌心头顿时不快起来。

当初,接到外务部的电报之后,屡屡回电,均坚持延吉是中国国土这一说法,而且即派吴禄贞前往查勘,派遣道员王崇文往夹皮沟调查矿产,还令延吉军队向前进扎以助声威,当接到斋藤等人越江的消息之后,立即又电外务部:“查日本以该处韩民为中国凌虐,遂以保护为名,派兵前往,但该处甚属平静,韩民亦无在地方控告之案,即有凌虐前事,亦应中国任保护之责,何得由日本派兵前往?名为保护,深恐别有觊觎,应请钧部诘问阿部代使,嘱令将兵速行撤回,并告其已由我派员带队前往查看。如有应行保护之处,必当趁机妥办。”

跟着,即饬行营翼长张勋抽拨营队,又电吉抚派余道员带兵队前往震慑……可是,日人坚持间岛为韩国领土之说,竟说什么“前年中国向韩国政府提议勘界尚未解决,中国自设延吉厅,近在六七年,韩亦未承认。”

这是什么话!在自己的土地上设立地方建制,要外国人承认什么?!日本政府蛮不讲理,清政府软弱无能。失土之责,千夫所指,徐世昌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可是出兵强行驱逐,又恐引起边界纠纷。日人屯兵图们江南,就是他们埋下的地雷炸弹,就等你中国人引爆哩,万一沙俄再一搅进来,八国联军杀个回马枪,大战由此开端,天下大乱……不用说他是个三省总督,就是满清王公贵族也担罪不起……

因而,对日军入侵之事,他是不愿拿也拿不出有力有效的决策来的,只有奏章,电报、信函请示,连吴禄贞给他详细汇报的函件也转呈外务部了,外务部的回复却依然吞吞吐吐,软弱无力:“此次日人率兵越界,中国并未允许,彼已强行进入,殊属无理,若仅持笔争衡,不筹实在办法,势必枝节横生,漫无结束。前此本部迭次函致许使往商韩外部会勘,以日、俄战事中止。现在日政府提及此语,拟仍商由日政府转致统监,先将日兵撤回,一面各派委员前往勘办,以期各守各界,希迅即会商吉抚,妥为筹议。”

世昌领会,朝廷的意思很明确:其一,日本人入侵无理,我们和他打笔墨官司和嘴巴官司都是没用的,但也没叫你动武,你还是只有动用嘴巴和笔墨让他们撤兵。殊不知古往今来,有几件协商撤兵成功的先例呢?其二,你可以派官吏至延吉专门勘办此事,是否要专设机构呢?还得再上书请示,事情真难办啊。

想到这里,徐世昌沉着脸说:“我不是已经派兵前去震慑了么!”“杯水车薪,哪济于事?”

见他不看自己脸色说话,徐世昌更不快,却隐藏于心,仍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礼贤下士的模样,身子往榻几边靠靠,凑近吴禄贞:“绶卿,朝廷无兵可派,我也人手有限,你有何高见呢?”

禄贞乘机侃侃而谈:“回总督大人!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人武装入侵,已犯国际公约,我们若依旧纸上谈兵,他们会视我国软弱好欺,到手的肥肉怎会再放掉?标下认为,必示人以不可欺人才不欺,如果我军军力不够,自当可以借助民间武装。”“你说的是夹皮沟的金匪?”徐世昌心头一动。“回总督大人,这些绿林好汉并非是人们所称的土匪,他们啸聚山林,挖矿淘金,组织武装,只为生存。何况,他们都是很有民族气节的人,甲午年战争时……”

吴禄贞胆敢为那些夹皮沟的土匪公然辩护,胆子也未免大了,可自己当日曾应允他去招抚的,这批人也接受过政府的册封,他只好认可:“嗯,这事我知道。只是这些山林健儿桀骜不驯,恐难以为用。”“我来之前,就是借助他们的力量,将斋藤等人逐出局子街了……”

吴禄贞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徐世昌胆战心惊,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无异于玩火啊,幸好自己电报及时,否则闯出大祸可了不得!真是革命党人胆子大,让他驻守延吉,岂不是在自己眼皮下埋颗定时炸弹?只怕前门逐虎,后门又引来狼了。可是,他既已招用韩登举,又使局势平稳下来,现在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嗯,他们的功劳是应当肯定的,可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啊,还是慎重些好……绶卿,你一路风尘,先去休息吧,将勘察资料全部整理出来,备我查询,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禄贞瘦骨嶙峋,双眼深陷,却更显得精神抖擞,他起身上前一拱手:“标下有事相求。”“回京探亲吗?”“不,求将军给我人马,标下亲自领兵驻守延吉,直至间岛争端平息,日人全部撤兵,否则,标下食宿不安。”“哦?你也想驻守延吉?这儿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徐世昌一颔首,示意在一边的陈昭常。

陈昭常偏不自重,听说延吉已进日军,那儿有金娃娃也不敢去抱呀,忙站起来作揖:“下官无能,恐难以胜任守边重责。参议精明强悍,年轻有为,才是最佳人选。”

哼!扶不起的烂泥墙!世昌却装出一副大加赏识的模样:“你们都是爱国将士啊,守边大任,理应当仁不让。但设制和人选都是由朝廷决定!”

看模样就是个肉食官僚!禄贞对陈昭常仍不正眼相看,知道他贪生怕死,却感谢他“让贤”,因而话中有话:“文死谏,武死战。标下跟总督出关,正是为保卫延吉而来,车前马后,冲锋在前才是本职!”“绶卿血气之勇可叹可嘉,只是边陲重将,必由军机处上奏朝廷……”

军机处?张之洞不是召京入阁兼军机大臣了吗?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他也是个官僚,现在当官,哪个不要靠走门子?不行贿怎么行?可是,难道保家卫国的职责也要花钱去买?难道爬冰卧雪的吃苦也要开后门?自己空有报国志啊,于是就要告辞。

世昌这才笑态可掬地说:“好久没看京戏了吧,余秀可越来越红了,好好看她几场戏,我放你半月假。”

他的笑容里,怎么别有一番意味?看来,他托程兄照顾余秀的事情总督知道了。知道就知道,有这话也放心了,至少说明她现在是安全的,于是告别总督就去看她。

恍然觉得,与刚才是两个世界:豪华的剧场,瑰丽的灯光,优美的唱腔,台上是雅典的花园,一双才子佳人柔情蜜意,待月西厢。身边是达官显贵,气宇轩昂,名媛玉女,脂红粉香,还有递着毛巾的小厮,卖着瓜子花生的小贩,汇成一个上流社会的大舞台。

南边,是沃野千里,地广人稀,深山密林,尤其是那七十三天实地勘察的艰辛,江边阻敌的焦虑,夹皮沟之行的险恶……都像是昨日并不美妙的梦境。环顾四周醉生梦死的芸芸众生,禄贞暗笑自己是个傻子,留在奉天,何乐不为?起码,只要高兴,每天都能看戏,看看余小姐……

啊,她又上台了,扮演那个势利的宰相夫人——崔莺莺的母亲。灯光下,那个雍容华贵的老妪不威自严,不威自重,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还很年轻,顾盼生辉,给那苍老的面容增添了魅力。

在延吉的日子里,没有音乐,没有戏剧,甚至也很少看到女人,他也根本没时间去想别的。踏上奉天的土地,才产生了半个归属感,因为这儿的上流社会是属于他的,可以说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仅灯红酒绿、吃香喝辣,而且还有一个清丽可人、超凡脱俗的女人。尽管接触不多,可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包括她那高亢苍凉的声音都韵味十足,富有磁力,而今梦幻般地再现眼前。他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腿搁到前排的椅背上,大家看看他这副模样,反而见怪不怪。

别来无恙乎?没有人欺负你吧?……他望着台上她的一举一动,忘了四周纷繁复杂的观众,也听不见她唱些什么……

正唱《拷红》一折,老夫人唱完,又一个满堂彩。戏迷们不为聪明美丽的红娘叫好,反而为恶势力的代表人物老夫人鼓掌,似乎有悖情理。禄贞虽知是她唱得好的缘故,仍有些犯迷糊。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台上老夫人的目光和他交汇了,撞击出一片火花,他浑身燥热起来,无法摆脱那瓷实的目光,台上静场片刻,跟着台下喝倒彩的声音迭起,“老夫人”清醒过来,可一句也唱不下去了。

因为台上的目光朝他看,剧场观众的目光也转向他坐的位置,禄贞坐立不安,干脆站起来了。他一站起来,台上唱着的老夫人突然向前走来。座位上的人向台前走去,台上的人向台下走来。红娘傻了,文武场哑了,老板急了,赶紧跑出来喊:“余小姐,你怎么不唱了?”

他这一喊,余秀停止了脚步,吴禄贞可没停步,他径直走到台前,身子一纵,如跳马一般,他已经稳稳地站在台口了:“唱什么唱?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居然这等无知无识……”

余秀如当头一棒: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回来就是这样的嘴脸?他是责怪我不该唱戏?更不该这个时候唱这样的戏?他还是把我当无知无识的歌女呀……

边关带信让总督府保护余小姐的就是这人啊,惹不起的角儿!老板先软了下来:“大人,我们都是靠唱戏养家的,不让唱戏,我们可怎么活啊。再说,台下几百号看客也喜欢看我们余小姐的戏,您不让唱,我怎么向大家交代?”

他这话有煽动性,台下的人本来多数是看热闹的,见这闹台的人穿的是便服,已经是秋天了,还拿把大蒲扇,不知是什么身份,起码不像个有钱的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女戏子,这可比老调重弹的《拷红》好看,都像看戏一样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一幕。

听说来人不让他们听戏,观众都不依了,顿时起哄,拍椅子的、打板凳的、大声喊叫的,剧院里炸了锅。“吵什么吵?!”吴禄贞大叫一声震慑了全场,“我不是说不要唱戏,我是说不要唱这些‘公子落难,小姐养汉’的戏,要唱,就唱反抗外族侵略的爱国大戏。现在,那日本人已经打到我大清满洲,侵入到我延吉腹地了!”

日本人又打过来了?这消息大家可是第一次听见,台下那些有志之士立即关注起来,能知道这样绝密的消息的人不简单,都喊道:“大人,此话当真吗?您从哪里打听到的?”

也有人叫:“清平世界,不要在这里无事生非!不就是日人韩人叫嚷着要占图们江中的一片江心洲吗?区区弹丸之地,小题大做什么?”

听到后面这话,吴禄贞忍不住呵斥道:“谁在那里放狗屁?我乃堂堂总督府的参议,才从延吉来,我能不知道真相?”

台下人哑口无言,静场中,老板着急地问:“大人,我们今晚这戏怎么唱啊?”“唱什么唱?我是商女,我无知无识,我不唱了,现在就改行,明天卖萝卜去!”余秀生气了,说完拂袖而去。

禄贞知道她误会了,他也要顾全大局,因此说:“那就唱穆桂英挂帅吧!”“演员上妆也来不及呀!”“这里有我!你去换戏!”

这是多好的宣传抗日的机会呀,禄贞把老板打发走,乘机给台下的观众讲起他的延吉之行。长白山的壮丽,日军的无理,边关的危机,夹皮沟的壮举……让观众听得如醉如痴,一时间,台下对守边将士大声喝彩,对日人入侵义愤填膺。

突然有人站起来问:“为何满城百姓无人知晓?”

这算什么军事秘密呢?不是强行将他们逐出局子街,离奉天也近在咫尺了嘛!他只得说:“日军数千人大军压境,只是分批试探性渡江。想必为了安定民心,朝廷暂不声张罢了……”

又有人打断他的话:“那你们为什么不将他们全部赶出去?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坚持留守?”

他马上回答:“问得好!下官回来是为了再去,磨刀不误砍柴工,要伸出拳头打出去,就要先缩回手。我还是要再去的,目前总督府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延吉情况,我不御敌谁御敌?即使朝廷不派我,我就自己去,参加夹皮沟的绿林,也要保我延吉,保我大清国!边陲丢不了!中国也亡不了!”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禄贞见老板几次从幕侧探头探脑,知道他下面的演出准备好了,余秀大概妆也卸完了,他在掌声中跳下台,走了出去。

大槐树的阴影处,一个亭亭身影从树后闪出来:“参议大人!”

不用猜,准是她。这么快就换了装在这儿等他了,禄贞颇为感动:“余小姐,对不起,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

听到他的演说,她已经原谅他了,但现在他的称呼,又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看来,他虽回省城,但两人的姻缘已经没有希望。于是顾左而言它:“我是等候大人致谢的,感谢大人两次搭救。”“区区小事,提它干什么!听了你的戏,要谢你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夸大其词了吧,本官于小姐尚无那么大的恩德。”

她却机灵地将话一转:“大人亲赴延吉,拒敌保土,救命于水火之中,对民百姓来说,岂不是恩重如山?!”

好一副伶牙俐齿,又如此谈吐不俗,真是个难得的女子,禄贞却深深叹一口气:“下官不才,势单力薄,尚未把入侵的日人赶出去,他们至今占领着龙井村。”

她掏出手帕,捂着脸流泪了,禄贞上前一步劝慰她:“小姐不必伤心,局势未必如此严重,下官已借助民间武装力量,平息军中哗变,积极组织江防,将前锋敌人逐出延吉厅所在地局子街,并阻止了日军继续渡江……”

他将情况大致给她介绍了一遍,她听得全神贯注,不仅停止了哭泣,而且一步步向他靠近,最后,竟弯腰施礼:“吴大人,民女谢谢您了。”“那里那里!小姐爱国热情,激励下官斗志,更要早日赴延建功立业才是。”说着,禄贞去扶她,一接触手臂,便觉柔若无骨,鬓斜衣香,一阵心荡神摇。

余小姐就势平靠在他的手臂之中,喃喃道:“大人,您,您不是说回奉天就来接我的吗?……”

日光下,臂中人儿香腮带赤,星眼微饧,那份袅娜柔媚可人,实在惹人喜爱,还有那秀外慧中的品行,真是佳人难再得呀!二人的距离缩短了。可是,剧场里锣鼓一响,那座黄金宝石的外国闹钟似乎也在他心中敲响,自己还没有得到筹边延吉的任命啊,徐世昌已经把去那里的人选定为那个姓陈的了。

到东北来,只是为了捍卫边疆,如果不能亲自上前线,自己将有更重要的革命大业,提着脑袋干革命,怎么能连累这样好的女子?想到这里,他连忙松开手,长叹一口气:“绶卿何德之有,竟让小姐以身相许?”

余秀连忙说:“在图们江边,你说过我是你的人,让别人不要欺负的。等你安顿好了,一定去接我的。你还说,‘君子一言,八马也难追’难道你言而无信?”“我是说过,可我说到哪里?”“到延吉啊。”“总督说我到延吉的任务已经结束,他要派另外一个官员去。”“可你在台上不是说一定还要去的吗?哪怕是进加入绿林好汉的队伍也要去的。”“真要那样,你愿意去夹皮沟当强盗婆子?”见她黯然失色,他连忙以玩笑掩盖自己的遗憾,“你真要去延吉,我从吉强军中为你挑一个就是了。带你去找我的那个青年就不错。”

余小姐从戏剧中得到的教育大长了她的见识,于是直言不讳:“奴虽蒲柳之姿,却也是非英雄不嫁的!民女要挑个像大人这样的英雄。”

他装痴作呆:“可惜可惜,我一不是英雄,二已娶妻……”“他即使有三妻四妾,我也愿为他举案齐眉,何况延吉地老天荒,有红袖相伴,既照顾饮食起居,也激励阻敌志气的!”

她说得如此明确大胆,还愿意同赴边关,真是个豪放派的女子,禄贞一阵心动,却又强抑内心的冲动,哈哈一笑:“难得难得!余小姐要上前线,却无人要你去演《霸王别姬》!好,下官给你找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结过婚的武官行么?”“你……”一阵被遗弃的空虚袭来,她想,一定是嫌我是个唱戏的,可我卖艺没卖身,一直是清白呀!想到这里,不禁悲从心中出。“你……小姐,秋凉霜重,我为你叫车,该回去了。”“大人……也不请我宵夜?”

按理说,请她吃个宵夜也不为过,捧角儿的王爷都常干这样的事,可是二人相对吃夜宵,不是更尴尬?罢了,就干脆当个无情人算了!“实在抱歉,身上只带了坐车的钱,我为你叫车去……”“谢大人,不敢劳驾,我的车在剧场门口等着哩!”说罢,她咽回泪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个红粉知己,可惜我不能消受,禄贞惋惜地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街头。

灯下,徐世昌正写奏折,他已经听到传言,说吴禄贞在剧场煽动民众抗日,怪他不该把日军渡江的军情公开散布,可纸包不住火,责备他似乎无理由。想到他当众的表态——加入绿林也要再赴汤蹈火去延吉的决心,他犹豫不决,不让他去吧?哪个有他了解情况?让他去吧?他实在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惹下麻烦朝廷岂不是要怪罪自己?

正为难之时,接到了京城的电话,那里有他的心腹,专门为他收集有关方面的情报,在电话里向他汇报说,清廷官员正苦于日本人特强以逞,中国政府却手中实证不足,无法进行有力的辩驳,见到吴禄的进图和有关资料大喜过望,纷纷称赞言之有物,尤其是军机大臣张之洞对吴禄贞的见解赞不绝口……“他认为他的门生能担当驻廷的重任吗?”徐世昌迫不及待地问。

朝中有人,没有打探不到的消息,心腹说:“卑职也打听过了,张大人力主委派吴禄贞以戍边重任,只是觉得他未还达而立之年,年轻位卑,不能骤登高位,只能先任副职……”“好!”徐世昌心中有底了,亲拟奏稿,一挥而就:“延吉一带,荒莽广漠,弥望千里,从前韩国本为我属邦,仰荷天朝覆庇,不分轸城。彼国人民,越界耕种,均已安居乐业,并未定有区别办法。今日人以时局变迁,交涉顿殊,遂极意经营,得尺则尺,得寸则寸,以谋扩张其权力。现拟由和龙峪等处进规至夹皮沟,纵横将逾千里,并与奉天之临江县的形势毗连,握吉、奉两省之锁钥,有左提右挈之势,若我稍开退让,后患何堪设想。臣等现回筹商,非有长于交涉明达事变之材,前往综理边事,不足以固我边维,息彼觊觎。拟派前邮传部右丞陈昭常督办吉林边务,监督吴禄贞帮办一切。二员讲习边情,研究公法,必能措置裕如,现经带同测绘员生,将该处地势详细调查,将来会勘界务,即派该二员办理,较有裨益。”“唯该处旗民杂处,驻有兵队,事权不属,诚恐呼应不灵,合无仰恳天恩,将陈昭常赏给副都统衔;吴禄贞本充陆军部监督,当差有年,著有劳绩,可否赏给正参领,并加协都统衔,以资震慑而期得力之处?伏候圣裁。”

世昌笔底含蕴,将延吉的历史,现状简言概之,把拟定的筹边二人推荐上去,最后还没忘记给吴禄贞美言几句,这就没有不准奏的。

果然,世昌的奏折正合张之洞的心意,尤其他对吴禄贞的称赞和使用都恰到好处,于是在上奏之中,称赞了徐世昌识才用人。

八月二十三日,奉旨允准。外务部也秉承军机处的指示电令驻日公使,切商日外务省撤兵及勘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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