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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0: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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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峻

出版社: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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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心

祸心试读:

上卷

第一章 没有感情的婚姻

一片朦胧泪光里,我仿佛看见两个自己,一个快活自由的我死在过去,一个慢慢腐烂的我残喘在未来……

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栋老楼,原是老药厂的办公室,后来药厂倒闭了,被一个朋友低价买了过来。

如今的家长都希望孩子多才多艺,我这个朋友嗅出了商机,把这里改成了一所私人音乐学校。因为我闲着无事,便到这里教学生弹钢琴。

那姑娘找到这里的时候,我正在教学生练指法。晓君走过来说:“桑姐,外面有人找你。”

我走出门一看,是不认识的人。

看到我走过来,她白净的脸有些泛红,微微低着头对我说:“您好,我想跟您说几句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我点点头,一边带她往办公室走,一边问她:“你认识我?不好意思,我不大记得见过你。”

她的脸更红了:“我知道您是陆彦回的太太。”

这一句话,我立即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虽然有些荒谬尴尬,我却还是不得不说,她口中的“陆彦回”,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的日子不算长,我碰见过他身边跟着的女人已经有好几个,不过,找到我工作地方来的,这还是第一个。

到了办公室,我把门关上,虽然同事都知道我和丈夫的感情不算好,但我也不希望让外人看这个笑话。我请她坐下。她显得很拘谨,一个劲儿地跟我道谢:“您太客气了!谢谢!谢谢!”“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说起来,就算是熟人,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的也不是很多。”“我叫李芸。其实,我跟踪过您。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他的太太是什么样的,做什么工作,平时做点儿什么事情。”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一定让你失望了,我每天过得挺没意思的,倒是辜负了你还特意跟踪我。”

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因此显得更加忐忑,一直咬着嘴唇。我不想绕弯子,直接问她:“你来找我自然是有事,说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递给我说:“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他?”“既然是给他的,你亲自给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让我转交?”“他不肯见我。”说到这里,李芸那双大眼睛里忽然多了些雾气。年轻的姑娘感情饱满真实,想来是心里委屈,连声音都有点儿微微颤抖。“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他还接了。我说我要出国了,想见见他,他却说不必了。我不甘心,又打了几次过去,他已经不愿意接我的电话了。可是我要给他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找您了。”

我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只好伸手接过来:“帮你给他自然是可以的。你刚才说你要出国了,他却不肯见你,为什么?”“我们分手了。他让我忘了他,说再见面对我没有好处,可是我忘不了他。”说着,姑娘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

我最怕有人在我面前哭,因为我真的不会安慰人。她这样,我只好抽几张纸巾给她,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其实要我说,陆彦回这样对她,倒算是做了一次对的事,忘了总好过一直记得却怎么都得不到。

自然是得不到的,陆彦回的心就像是一块放在冰窖里的石头,即使放一把火,也不能让他升温。

我问她:“你多大了?”“二十二。”“二十二岁还很年轻,未来的时间还长得很,你就听我一句,把他忘了吧。你人也漂亮,找个好男朋友不是难事。”

她站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来找您就是为了这个事。还有,您能不能再告诉他一声,我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飞上海,麻烦您了,再次感谢。”

李芸一走,我坐在沙发上没动,方才倒的水她没有喝,热气还在往外冒,有水滴顺着纸杯杯壁滑下来,就像一滴眼泪。

我看了看放在身边的盒子,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却很琐碎,一个日记本、一条粉钻项链、一张银行卡,还有在最下面压着一张她和陆彦回的合影。

从别人的盒子里看到自己的丈夫搂着别的女人,我只觉得怪异。照片上的陆彦回穿着蓝色的T恤衫、牛仔裤。也许是阳光有些刺眼,他轻轻地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他身边的李芸笑容灿烂,显然幸福满满,依偎在他的怀里,俨然一对璧人。

她急切地希望他收下这个盒子,然后打开看看,动机再明显不过,想要用过去的一些回忆做最后的挽留,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会舍不得自己。盒子做工精致,主人也有一颗玲珑心,可惜爱错了人,也送错了人。

不过,既然是受人之托,即使我闭着眼睛也能猜到结果,晚上回去的时候,我还是把东西带回去了。

他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应该是有应酬,开门的瞬间,随着他进来了一阵风,酒气也被带了进来。看来喝了不少酒。

我在看电视,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看屏幕。陆彦回走近我,开口问:“这是什么?”

他指着的正是那个铁盒子。

我“哦”了一声:“今天有个叫李芸的姑娘来找我,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你看看吧。对了,她明天要出国了,下午三点的飞机飞上海,如果你……”“何桑!”他忽然出声打断我,“你说够了没有?”

他眼底颜色渐深,似乎是酝酿着怒气。

我有些不明所以,继续说:“我还没说完。你如果有时间,就去送送她吧。”

陆彦回却突然伸出手捏着我的下巴。我觉得疼,闪躲着想要回避,他的手却更用力:“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别人一看还以为你是装的,不然怎么可能外面的女人找上门了你还这么淡定,甚至还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可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因为你没有心。”

我挣扎着要走,他却忽然拉住我,把我往床上一推就凑了过来,那酒气熏得我有些难受。我推他,他却更用力,开始吻我的脖子。

他似乎带着怒气和不满,想来是刚才我的话让他不高兴了。他希望我生气难堪,我却没有如他所愿,所以他才会变得恼火。

陆彦回的手指插入我的头发里,固定住我的头,让我不得不面对着他。这个男人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像是一个虚伪的面具一样,遮挡住他内里的阴暗,让不知情的女人趋之若鹜,挤破脑袋想要靠近他。

可我只在这张脸上看到残忍。

他的声音也是冷的:“你也会觉得痛苦吗?嗯?”

我不肯说,强硬地想扭开脸不去看他。沉默的反抗显然再次激怒了他,他更加粗暴地对待我,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反而让我清醒过来,只是睁圆了眼睛恨恨地瞪着他。“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着我娶你的。可是结婚之后你又跟个死人一样,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何桑,如果不是你还有温度,我真觉得自己娶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我冷笑:“不用你来提醒我,我也不会忘了我们结婚就是一场交易,你屈尊降贵地救了我哥,我感激不尽。”“你记得最好。”他的话更加恶毒,“既然是交易,出来卖的还知道要笑脸迎人呢,更何况你是嫁给我的,怎么反而连她们都不如了?”

我神情恍惚地听着他说出这些残忍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个坚固的牢笼,我被仓皇地锁了进来,挣扎无望。

情爱过后,我用力坐起来。他已经穿好了衣服,点了一根烟。

他的脸在吞吐的雾气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弯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药。他在沙发上抽烟,一边抖落烟灰,一边看着我拿出瓶子,忽然脸色冷下来,呵斥道:“把药扔了。”

我没有理他,打开倒出一粒就往嘴里送。他抬手“啪”的一下把药瓶打翻了,药丸散落在地板上。他冷笑:“谁让你私自买避孕药的?我之前警告过你,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我反唇相讥:“别假惺惺的,搞得好像多希望我能怀上一样。陆彦回,外面想给你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不差我何桑一个。你放心,哪怕你有二十个私生子,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现在知道成天惹我生气了?你哥被捞出来了,你没有求到我的地方了是不是?只是何桑,你以为我没有办法治你?之前我没有说,不过是不想太撕破脸,既然你一直死性不改,我今天就告诉你,如果你做得过分,你哥也别想过得好,毕竟一个断手断脚的残废,还能做什么反抗?”

他这番话,说得我冷汗淋淋,想不到我哥都已经那个样子了,他还是不肯放过他。因为盛怒,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陆彦回,你是有多恨他?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有多恨他,你说呢?小言是被你哥害死的,你忘了吗?”

我颓然坐在床上:“那你也把我杀了吧,小言因为我哥而死,我要是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扯平了,只求你放过我哥,别再折磨他了。”

因为我的这句话,陆彦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坐在床上发呆。陈阿姨在外面敲门,我让她进来。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闷闷地说:“你也别劝了,我跟他是八字不合,结婚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他是存心不让我好过才娶我的,估计到死都不会放过我了。”“太太千万别这样说。先生对您其实不坏,只是他脾气大,需要人哄着,有时候他说什么,您好言答应一声也便过去了,何必跟他呛着。”

我没接她这话,她不过是照顾这里日常起居的人,再深入一些的原因自然不得而知。我和陆彦回之间的矛盾,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我闭着眼睛疲倦地躺在床上。陈阿姨收拾完地上的狼藉,把门带上就出去了。陆彦回因为生我的气,直接开车出了门,我自然不会关心他这一夜去哪里逍遥了。

方才那一番折腾,身上都是黏黏的汗,我洗了澡,看到被雾气笼罩的镜中显现的模糊不清的自己,竟然一时恍惚。

他彻夜未归,我一个人在床上沉沉睡去。尽管太累,却还是睡得不踏实,反反复复地做梦。小言在梦里叫我:“桑桑,你来。”我用力想要抓住她,她却又走了。

早上起来就是新的一天,闹钟响的时候备注也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今天又是十三号了。每个月十三号的早上,我都要去城郊的疗养院看我哥。

看护在陪他说话,见我来了笑了下就走了,又把门关好。

哥哥问我:“最近过得好吗?”“我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自然是过得好。没有烦心事,人才容易发福。”“胖什么!都瘦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自己胖。你每次都跟我说过得不错,如今我出不去,只能信了你的话,却总觉得不是这样,怎么都放不下心。也许是最近天气热了,我心里总是有些烦躁。”“同样的话,我要说几遍你才安心?他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当初还想办法救你?”“话虽然没错,但当初小言总归是因为我才出的事,陆彦回恨死我了,连带着你也受了牵连。更何况,你原本都要跟许至结婚了,偏偏快要结婚的当儿我出了事,之后你就告诉我你嫁给陆彦回了。桑桑,我怎么可能不多心?你跟许至好几年的感情了,说散就散了,你再不肯承认,我也知道一定是因为我。”“想什么呢!”我走到他身后,替他捏捏肩膀,“我成了陆太太不好吗?有钱有地位,你问问哪个女人不羡慕我?”“可是他不是你喜欢的人啊。”“谁说我不喜欢他?”我笑起来,“你忘了吗?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跟着小言一口一个‘二哥’叫他。我跟许至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结婚过日子嘛,跟谁过不是过,跟了陆彦回,过得反而更加体面,怎么想都觉得好。”

我哥听了我这话,脸上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一些。我结婚以来,他总觉得对我有愧,我劝了他很多次,他总算是信了我的话。

从疗养院回去的路上,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早上还是一片晴好,这会儿就这样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眼看着就要下雨,我靠着车窗玻璃闭着眼睛休息,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渐渐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记得那天也是下雨天,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银河湾酒店,501。

我去见他,电梯一路向上,到了五楼,铺在地面上的地毯柔软异常,即使我穿了高跟鞋,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敲门的时候,我的心跳明显加快了一些。里面的男人走过来开门,房间里灯火通明,而走廊里的声控灯已经灭了,多少显得有些昏暗。他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并不急着让我进去。我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下子用力拉了进去。门被关上的瞬间,我就被他抵在了门上。

那个时候陆彦回明明离我那么近,我却觉得他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他的脸上带着那种残忍得让人心慌的笑:“何桑,你这就要走了?不管你哥的死活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你应该知道吧,你觉得何诚这一次能侥幸逃过去吗?”

我艰难而卑微地开口:“之前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有办法救他。我求求你了陆彦回,你把我哥捞出来吧,让我怎样都行。”“怎样都行?”他还是笑,手指忽然掠过我的脸,“许久不见,那天在珠宝店见到你,想不到你竟然……竟然要结婚了。何桑,你过得还真是惬意,跟许至结婚,明年是不是准备再要个孩子?不知道你这么开心的时候,还记不记得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我哥那个时候在酒吧遇到了仇家,双方都喝了酒,几句话说得不对就打了起来。我哥是一个人,很快就被人制伏了,对方让我去。

原本真的是该我去的,因为我才是他的妹妹,可最后不是这样。因为那天我考试,手机关了,而我哥的手机里备注的妹妹有两个,分别是“妹妹1”和“妹妹2”。他也把小言当妹妹,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是那么好,亲密无间,小言也一口一个“诚哥”叫他,谁知道竟然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小言接到电话去了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等我考完试出来,她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听我哥说,那个时候有人想要非礼她,他护着她,那人便拿碎酒瓶捅他,被小言挡住了……

这件事,一直是我们兄妹心底最深的痛。“我没有忘记过,我和我哥对不起她,很多次我都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她去死,可是已经做不到了,我也很痛苦。”

陆彦回却对我说:“可是看着你就这么嫁给别人,我还真是有点儿舍不得,我就想,是不是应该把你留在我身边。不然,何桑,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答应娶了你,自然也会救你哥。”

我感到十分震惊。陆彦回怎么会想让我嫁给他?他恨我还来不及。果然,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冷哼了一声:“你和你哥欠小言的,我要一点点讨回来。”

我心下凄凉,那时,我心里便已经明白,他这辈子都不准备放过我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好久,我听到自己说:“我会跟许至分手,然后跟你结婚,只希望你答应我的能够做到,保我哥平安无事。”“我答应要娶你了吗?”他笑。“求你。”我红着眼睛说。

然后,我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却不再看我,越过我往前走:“何桑,你总是这么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对你有兴趣了吗?”

我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服。陆彦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动了怒气,伸手拽着我的头发:“够了!你就这么下贱,这么想要我把你给办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那好,何桑,这是你自找的,我就成全你!”

窗外忽然打了一个响雷,我看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灯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片朦胧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两个自己,一个快活自由的我死在过去,一个慢慢腐烂的我残喘在未来……

第二章 做戏做全套

浴室里水雾弥漫,我们泡在水里,水明明是热的,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冷。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假象和不真实感,背后却是心酸和不甘。

车开进院子里,有用人撑着一把伞跑着过来为我开车门。她一边跟着我进屋一边说:“太太忘带手机了吧,先生刚才打电话到家里了,说让您回来了就给他回个电话。”

我“嗯”了一声,手机上果然有陆彦回的两个未接来电,但我心情不好,不想回过去。

不一会儿,陈阿姨有些急匆匆地上楼,敲门进来说:“太太,先生问您回来了没有,您还没有给他回电话?”“哦,我忘了。你挂了吧,我打给他。”

他接得倒是快,一开口就是不耐烦的样子:“果然是越过越没性子了,叫你干什么事总是拖拖拉拉的。”“耽误几分钟你又不会死。当然了,如果你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我更要耽误了。”“我怎么舍得一个人死,要是真的哪天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一定先送你下去给我探路。”

这人恶毒至此,让人心里恨得痒痒的。我沉声问他:“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难道不小心在外面把哪个女人的肚子搞大了,让我过去看看你多有本事?”“别吃了火药似的跟我说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疗养院了?怎么,看到你哥那个样子你心里不痛快,胆子也大了?敢这样跟我说话!今天我不跟你计较,晚上有个饭局,你得陪我去。”

他这样说我心里有些奇怪,他身边不缺女人,怎么都不会愿意把我带着。我没吭声。他在电话那头儿微微地笑了一下:“自然了,你巴不得自己长点儿能耐来坏我的事,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给我添乱子,我就给你哥添乱子,这话你且记住了。”

我气得摔了电话,却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还是换了应酬的衣服,又化了淡妆,把头发整理好等着司机来接。

院子里一道车光一闪而过,我看了看时间走下楼去,原本以为是他遣了人过来接我,谁知道坐在驾驶位的竟然是他自己。

刚准备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前面的车窗就滑了下来,陆彦回看着我说:“坐前面。我开车你也坐后面,难道我是你的司机不成?”

我懒得跟他计较,悻悻地坐到前面去了。音响里放着一首刘德华的老歌,他一边开车一边跟着哼唱,看得出心情不错。我忍不住问他:“今天是要见谁啊?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积极。”“我高中的老师和师母。之前全家移民了,前两天正好回国了,另外还有几个同学。我那个师母还说要见你。”他瞥了我一眼,“之前警告你的话,别当作耳边风,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别乱说话就行,不然有你好看的。”

我“切”了一声,心里却有些诧异,因为陆彦回这样的人,着实不像是那种跟老师的关系有多么亲近的学生,绝不是那种传统听话的好学生形象。

我们去的时候晚了些,其他人已经到了。我们一进包间,里面就有人喊了一声:“咱们的陆总总算是来了,果然是当老板的人,来得都比我们晚啊。”

陆彦回却笑着骂道:“尽拿我开玩笑,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在座的果然有一对老夫妻,看上去五六十岁,精神很好。陆彦回看到他们,很是尊敬地叫了一声“老师”和“师母”。他这个人,一向都是高傲得很,跟寻常人讲话也都是爱理不理的,这样好的态度还真是难得一见。

那俩人看着他笑了起来。陆彦回转头看我:“何桑,你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我赶紧跟着叫了“老师”和“师母”。师母起身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仔细地看了看我,似乎很高兴,一直点头说“好”,又对陆彦回说:“臭小子,眼光不错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瞧瞧这闺女长得,真是好看。你叫何桑?”

我点点头。被她这么一夸,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嫁给他之后,这是第一次被长辈夸奖。我有些脸红,陆彦回却笑了起来:“师母,您也太小看我了,我自己找的老婆,能不好看吗?”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搂着我的腰。在外人看来,我们感情非常好。我心里一阵冷笑,真想把这绝妙的讽刺给表露出来,可是也不敢忘了他的警告,只好挂着个笑脸不说话。

陆彦回接着对我说:“之前在电话里我跟老师说自己结婚了,他们还不信,让我一定要把你带过来看看。”

他旁边的同学插嘴道:“你还好意思说,结婚都不告诉我们这些老同学。我们知道你是看不上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份子钱,可总得告诉我们一声也好表达个意思,一声不吭就把婚结了什么意思嘛,趁着老师和师母在,我们可得告告状。”

陆彦回看着我说:“这事儿可真的不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嫂子,她这人怕麻烦。我说邀请朋友一起热闹一下,她死活不同意。你们也知道,结了婚自然是老婆说了算,她不同意,我哪里敢有意见。”

都说人生如戏,寻常时候意识不到不打紧,我这么冷眼看陆彦回在人前跟我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再想想人后大家看不到的地方把我往死里折腾的样子,真觉得这么憋着是一件难事。

好不容易不再扯我们的事情,一桌人坐下来吃饭。因为桌上的人大多是他旧时同窗,自然聊起了过去的趣事。因为大多都是男人,聊得开心了自然就是一直喝酒。我吃好了饭等着陆彦回,师母走过来说:“何桑,让他们喝酒,咱们到外面说说话去。”

我“嗯”了一声,跟着师母走到阳台,在桌边坐下。她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对我说:“这一次回来,我挺高兴的事情就是知道彦回这孩子结婚了。一直以来,我和老金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到国外后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现在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放心了。”

听她这么说,我就知道陆彦回和他们夫妻的感情不一般。我这样想着,说:“他今天心情很好,一直跟我说老师和师母从美国回来了,许久不见。”“是啊,他前几天听说我们要回国就很开心。何桑啊,你既然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师母,我也希望你能听我几句话。彦回这孩子虽然看着出生富贵,其实心里是很苦的。你应该知道,他生母去世得早,那个时候他读高中,就在老金班里,突然之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打架逃课。我和老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妈妈过世了……”

如今陆家大宅的当家主母自然不是他亲妈。因为从前跟陆小言关系好,她也经常跟我讲自己家里的事情。

陆家尚未发达的时候,是陆彦回他妈辞掉工作陪着他爸一起打拼的,恰好当时赶上了好时机得以发达。然而他妈是个可怜人,丈夫富贵之后跟别的女人有染,还有了孩子。当那个女人挺着肚子过来闹的时候,他妈心灰意冷,决意离婚。

起初忙着创业也一直没有要孩子,谁知道离了婚后他妈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了,孩子也就是陆彦回。

他妈虽然离开了陆家,但自己很有本事,因为是会计出身,还会计算机,那个时候这些都是很吃香的技能,因此日子也不算难过。后来她又收养了被人遗弃的陆小言,当女儿养,直到后来身体不好,才肯让陆家把孩子接走,小言也被一起接走。

师母跟我说了很多事情,都是关于少年陆彦回的一些我不曾知道的往事。他悲伤而叛逆,好在当时的老师,也就是老金弄明白原因,把他从校外找回来,又带到家里训了一顿,对他也格外关心,想来陆彦回后来对他们夫妻心存感激,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有人及时拉了他一把,没有让他消沉下去,并且给了他格外的关怀。

她跟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我心里明白,是希望我好好跟他过日子。可是她自然不会知道,陆彦回是怎样对我的。

所以我只是附和地应了几句,这时里头也散了。也许是高兴,陆彦回显然喝高了,我扶着他跟大家告别。他醉成这样,自然是我开车。一路上他也不老实,把音响声音调大,一直跟着唱歌,挥胳膊总是打到我的脸。我被他闹得烦了就骂道:“再不老实,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放在寻常,他肯定又要生气了,这回竟然没有动气,反而笑了起来:“女人果然不能惯着。这才对你好多久,你就敢踹我下去了?日子长了,那还得了?”

我冷笑:“真心求你别恶心我了,戏演得过了就成笑话了,况且现在可不是在你老师面前,不用演戏给谁看,我还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你会对我好。”

他忽然不说话了,伸手摸了一根烟出来,一边把车窗按下去一边点上。我嫌弃这味道:“能不能不要在车里抽烟?难闻死了。”“我的车,你管得着吗?”

他不再看我,把烟头扔了出去,窗户也关上了。车里恢复了一种诡异的静谧,只让人觉得这段路十分漫长,恨不得立即就能回去。

终于到家了,陆彦回一下车连站都站不稳。我起先没管他,反正有用人扶着他,可是手腕却被他拉住,他整个人随即往我身上靠,我只好用力跌跌撞撞地把他给弄到房间里去。

他随即往床上一倒,我怕他就这样睡着了不去洗漱,于是伸手推他:“先去洗澡,一身的酒味儿,弄脏了我的床。”

陆彦回也不动,就这么躺着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又催了他一遍他才动,没一会儿又在浴室里喊:“过来帮我拿毛巾。”

他已经坐在浴缸里。我把毛巾递给他刚准备走,他忽然从水里站了起来,把我拦腰抱住。我吓了一跳,鞋子都掉了,身上还穿着衣服就被他一下子抱到了水里,身上的裙子瞬间湿透。

可是他哪里肯放过我。浴室里水雾弥漫,我们都泡在水里,明明是热的,却让人无端地觉得冷。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假象和不真实感,可是背后却是心酸和不甘。

最后我是被他抱出去的。我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场景荒谬难堪,让人悲伤却身不由己。

多么可笑,他不爱我,却不放过我的身体。这一场有性无爱的婚姻,更像是两个没有意识的躯壳搭伙过日子。

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应该是沾了床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换了衣服,临下楼之前又折回去翻出我包里暗层中的一盒避孕药,掰了两粒咽了下去。

正巧手机响了,我就折到床头柜那儿接电话,原来是音乐学校的老师,看我这个点儿了还没到,怕我遇到什么麻烦。

因为是自己睡过头了,所以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了几句。已经是饭点,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我问:“怎么做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而且我最近也没什么胃口。”

阿姨把碗筷摆好:“先生今天也在家呢。”

果然门口有人进来,可不就是陆彦回?他去院子里修剪花草了,看来是突然有的雅兴。

大概是天太热,屋子里开着冷气,也不怎么通风,让人觉得闷闷的。我胃口也不好,吃了小半碗饭又简单地喝了两口汤,就准备收拾下出门。

陆彦回却不让我走:“你是属麻雀的吗?吃得这么少。把碗里的饭吃完。”“吃得少也碍着你了?管得还真宽。”“还真就碍着我了。你太瘦了,骨头都硌人,我摸着没有手感。”

阿姨还在边上呢,我心里有气,伸手把几个荤菜往他面前一推:“要吃你自己吃,胖死你算了。”

我上楼的时候,就听到他哈哈大笑,还对着边上的阿姨说:“看看她这张嘴,什么时候饶过人?”

他上来的时候我正在化妆,收拾完,看时间不早了就要出门,结果拿包的时候之前忘记放回去的避孕药就掉到了地上。我心里一慌,想赶紧去拾起来。陆彦回是最讨厌我吃药的。曾经有一次我当着他的面吃了,他让我吐出来,差点没把我给掐死。上一次也是因为这个药跟我闹了一场,好不容易他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我可不想再触霉头。

可是来不及了,他早我一步走过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装作不在意,就想赶紧离开,他却把我的手腕扣住,声音都是冷的:“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得意忘形了?我反复说过的话你也不当一回事了?”“我不想要孩子。生出来做什么,看我们吵架?看你怎么变着法子折磨我?真是笑话。”“我娶你回来,也不是想做亏本生意的。如果只是找个暖床的,哪里会这么贵?既然嫁给了我,我想要孩子,你就得给我生出来。如果你再敢做手脚……”“我也是为你好。”我冷笑道,“反正我早晚要死在你手里,与其留下一个孩子成为你的拖累,倒不如成全你过得更潇洒。”

他却用力捏着我的下巴说:“是成全我还是成全你自己?我知道何桑,你巴不得我有一天突然烦了你,跟你离婚,让你跟那个姓许的旧情复燃,所以才死活不肯让孩子绊住你的手脚。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跟别人!”

我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只觉得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只是没有想到,我这一次真的让他翻脸了。

临下班的时候,我接到疗养院的电话,那边看护的声音显然很为难:“陆太太,您好。”

我吓了一跳,以为我哥出事了,谁知道她说:“刚才陆先生让人来电话了,说是以后何先生的疗养费他不管了,您看怎么办,平时每个月都是陆先生的秘书直接把钱打到我们账上的。以后我们找您?”

我愣了一下,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心里一阵悲凉。

陆彦回有句话说得对,他确实是惯着我的,让我以为他最多就是说说狠话,吓唬吓唬我,我怎么能忘记他是怎样的人呢?

我那一点儿微薄的薪水哪里够支付我哥昂贵的疗养费,每次都是陆彦回管这些事,要是真的让我自己承担那么一笔钱,也够我伤脑筋的。陆彦回这样做无非就是让我明白,我不能忤逆他,毕竟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我常开的那辆mini、住的豪华别墅、一日三餐保姆准备妥当、柜子里时常有送来的新款衣服,哪一样不是他的财富换来的?只是因为习惯了这些,不必用什么去交换,所以才会忘了本质。

回家的时候,我问陈阿姨:“先生回来了吗?”“还没有。太太吃饭吧?我去准备。”“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回不回来。”听我这么一说,陈阿姨都有些诧异,毕竟平时我是从来不会关心他会不会回来的。

我打过去,他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这是他的私人号码,可能手机不在他身边。我想了想,又打了他秘书的号码,奇怪的是竟然也没有人接,照理说这个号是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人接听的。

猜不透这是陆彦回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我又拨了一遍他的私人号码,这次总算是有人接了。“找我干吗?”

我咬了咬嘴唇,问他:“还在公司?”“我在哪儿跟你有关系吗?”即使他不在我面前,我依然能够想象到他此时说话的神情,似乎在说,“何桑,你看,你还不是跟我低头了?”

可是我只能这样做,这一场交易性质的婚姻,从一开始我就是低到尘埃里的,没有高傲的资本和权利。“晚上回来吃饭吗?如果回来我就让阿姨准备一下。”“不回去。难道我会放着佳人有约不去,回去看你那张面瘫脸吗?”“那我等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不用等了,我说不定一夜都不回去。你有话跟我说?可是我没有话跟你说,所以还是算了吧。”“不,我等你回来。”完了我又加了一句,“多久都等着。”

他直接挂了电话。

第三章 前男友的婚礼

烟雾在风里慢慢散开,隔着墨色车窗,他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真实。

我哥杀了人,虽然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这件事,但当时那个房间里只有我哥和死者,而且我哥什么都不肯说,只认了罪。

他是个粗人,书读得不好,又交了一些不入流的朋友,我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跟着所谓的黑道人物一起混。我妈死得早,我爸是酒鬼,成天在外面喝酒,也不管我们,刚开始还知道帮我交学费,后来直接跟着一个外地来的发廊里的女人同居过日子了,连家都不回,我们兄妹俩算是相依为命。

我的钱都是我哥给的,一直到我上大学,他也不跟我说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只说他跟的那个大哥人挺好。他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但是拿的钱不少。

好不容易我毕业了,和许至一起去一家颇有规模的贸易公司面试,双双被录取了。

一切似乎终于稳定了,我和许至也准备结婚,组建家庭,我哥却突然被警察带走了。这样的打击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像是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上来,差一步就要出去的时候,又被人狠狠地推了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爬了。

许至也不过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又刚从学校出来,对我哥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只能跟我一起干着急。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绝望的时候,是陆彦回找到我。他打电话给我:“何桑,你想救你哥哥是不是?我可以帮你。”

水慢慢变凉了,我也从回忆中醒过来,擦干身体穿上睡衣,回到床上等他回来。

因为心事重重,电视里放的节目我也看不进去,只是坐着发呆。这么一晃几个小时过去了,忍不住想要睡觉。台灯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他果然没有回来。

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睡,哪怕这一夜他真的不回来了,我也得等一夜,毕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看起来是请求他原谅的样子,意识到从前自己的任性,因而变得服帖和温顺。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让人觉得这一夜格外漫长。我的眼皮渐渐沉重,好多次都忍不住躺下想睡,却又让自己打起精神坐起来。

就在我迷迷糊糊地又要和困意做斗争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猛地睁大眼睛,看到陆彦回拿着包从外面进来,脸上是那种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强颜欢笑:“你回来了啊。”

面前的男人却明知故问:“咦?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这个时候还没有睡觉,是在等我?”“我说过会一直等到你回来的。”

他脱了外套,似乎是觉得有些闷,又把衬衫的领带松了松,才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他靠着床边躺着,把头放在了我的腿上,对我说:“我有些头疼,帮我揉揉。”

我只好伸手帮他按头。陆彦回闭着眼睛说:“不是有话对我说吗?好不容易熬了这么久,等到我回来,怎么反倒成了哑巴?”

我思量着说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不让我吃那个药,我就应该听你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吃了。”“嗯。”他只回应了这一个字,尾音拖得有些长。

过了一两分钟,他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越过我把我那边床头柜上的灯给关了。

他身上有洗发水淡淡的香味,我想起他之前所说的佳人有约,看来那女人把他伺候得很好。这样想着,我松了一口气,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而这之后,疗养院的电话再也没有打来过,显然他是对我这样温顺的态度比较满意,因而不再拿这件事来为难我,到底也算是相安无事了一些天。

一个周六的早上,我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到了晚上还有些疼,我把裙子撩起来一看,腿上果然一大片瘀青。

正巧陆彦回进来就看到了,让我上点药膏,结果却变成了他亲自动手给我抹药。抹着抹着这人的坏心思就来了,手指故意轻轻地摸我的大腿,弄得我痒得要命。我一边躲闪一边喊:“腿上还疼着呢,你再这样把我的伤弄得更厉害了。”“你这算什么伤?不就是一块瘀青嘛,这种东西一定要多活动,来,我帮你,让你多动动,保证明天这瘀青就消了。”

他一碰到伤处我就吸口气,说:“小心点儿,你个浑蛋。”不想我这样他竟然心情大好,在我耳边说:“何桑,这一回你最像个女人。”说着还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疼得我直哆嗦。

他跟我闹了一会儿,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然后就是第二天了。

在饭桌上的时候,我发现对面的人在看着我的肩膀发笑。我低头一看,原来昨天他在那个地方狠狠地咬了一排的牙印,顿时脸就红了,赶紧把衣领往上拉了拉。

这时电话响了,阿姨去接电话,过了一会儿就对陆彦回说:“陆先生,是大宅打过来的。”我看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对我说:“你去接。”

我只好走过去——是肖万珍打来的,也就是陆彦回的后妈。

我叫了一声“阿姨”,她说:“桑桑啊,明天和彦回一起回来吃饭吧!一家人好久不见了,尤其你们不像陆劲他们跟我们住一起,搬出去之后难得吃顿饭,我和你爸也惦记你们。”

她都已经这样说了,我自然不好意思说不回去,所以就答应了下来,回到桌边跟陆彦回说了一声:“让我们明天回去吃饭。”“你答应了?”他头也不抬。“嗯。总是不回去也不大好。”“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他白了我一眼。我只好说:“如果你不肯去,我才不要一个人去呢。有一次也是你非让我一个人回大宅,结果你爸不高兴了,就冲着我一个人发火。”

他不为所动:“你当作没听到不就好了?”

我接着说:“还有你那个大嫂,就喜欢说话呛着我,说什么我没有本事,一点儿说服你的能力都没有,活该你总在外面鬼混。”

陆彦回那个大嫂,说话刻薄得很,她娘家条件也很好,本来就看不上我这个妯娌,偏偏陆彦回还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她又不敢对陆彦回有意见,只好发泄在我身上。

此时我学着他大嫂的语气说话,倒把陆彦回给逗笑了,他放下筷子说:“她倒是说得没错,你还确实没有那个本事劝动我,要是你哪天真学会了那个本事,你也就出息了。”

我只顾低头吃饭,到了晚上也一直不开心,睡觉的时候他冷笑一声,说:“才多大点儿事,难不成大宅那里还成了贼窝,让你有去无回不成?”“难听的话传不到你的耳朵里,你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我听着却是戳心窝子,怎么可能会高兴。”“你这样说倒像是我故意为难你,不就是回去吃顿饭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窃喜。

第二天,陆彦回自己开车,因为阳光刺眼,所以戴了一副大墨镜。当他一进门看到肖万珍站在门口跟管家讲话,当即脸上就变得没表情了。

看到我们来了,肖万珍表现得很热情,直接走过来拉了我的手说:“桑桑,你们来了,你爸爸一个老朋友从云逸湖里弄了不少大闸蟹过来,今天就让厨房都做了开开胃。”

我不大适应她的热情,只好勉强笑着应付。陆彦回走过来,肖万珍看着他说:“彦回好像瘦了一些,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啊。”

陆彦回没说话,加上戴着墨镜更加让人觉得“生人勿近”,肖万珍讨了个没趣,说去厨房看看就先走了。

我拉拉陆彦回的衬衫:“你再不高兴,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何必搞得那么僵。”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看到她虚伪的样子我就犯恶心,跟她客套我嫌脏了自己的嘴。何桑,你也别那么做作,勉强笑看着丑死了。”

他爸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来了,对保姆说:“厨房准备好了吗?上菜吧。”

我叫了一声“爸”,陆彦回没有说话,只是拿下了墨镜。楼梯上有人下来,可不就是他的大哥大嫂?陆劲看到陆彦回,笑得也很开心:“老二回来了?都不常见到你了。”“见不见还不都是一个样?难道还能多出一条胳膊一条腿?”

陆劲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在菜陆续上来,我们就坐下来吃饭。

一桌上也没有人讲话,都是各吃各的。倒是他大嫂忍不住先开了口,对着肖万珍说道:“妈,昨天我和朋友逛街的时候看到玲姨了,她身边跟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是不是她的新男朋友啊?”

肖万珍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陆劲瞪了她一眼:“吃你的饭,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陆彦回他爸开口了:“说起来上一次也有一个做婚庆的朋友问起我这件事,锦玲最近似乎在打听结婚方面的事宜,难道真的要定下来了?”

他们嘴里说的锦玲,就是肖万珍的妹妹肖锦玲,她老公死了,留给她不少遗产,是个名副其实的阔太太。

这女人却是不消停,身边一直不缺男人,但也就是图个乐,一直没有听说打算重新结婚,不过听他们这样说,似乎这一次是要来真的了。

陆彦回显然不关心这事,他还是挺喜欢吃螃蟹的,还拿着一个凑过来对我说:“何桑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看着特别呆。”

说完,他就狠狠地把这螃蟹的一条腿给掰了,去掉壳之后吃里面的肉,样子很是享受。

肖万珍却说:“上一次在电话里锦玲跟我提过这事,让我帮她拿主意。我能拿什么主意,只让她自己考虑好,不过,那个男的比她小得也太多了,足足差了十七岁。我是不大看好的,倒是锦玲自己,这一次似乎真的上了心。”

十七岁,我听了心里一阵唏嘘,回去的路上还觉得不大敢相信。陆彦回就更刻薄了,重新戴上墨镜,一边开车一边说:“一个做二奶,一个养小哥,肖家的女人可真行。”“那个什么玲姨,年纪挺大的吧,我以前好像见过。”“四十几岁了。要我说,哪里是找老公,简直就是找儿子。”“她要是真结婚了,我们不用去参加婚礼吧?”“当然不用。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让我赏脸?”

陆彦回这话才说完没多久,肖锦玲就宣布结婚了。

那天,陆彦回回来得迟,我已经睡着了,又被他弄醒。床头灯开着,他的脸明晃晃的,脸上有一种非常诡异的神情。

他这样子让我心里有些不踏实,只好支起身子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你似乎有话要跟我说。”“没有。你明天跟我去参加肖锦玲的婚礼,打扮得漂亮点儿。上次逛街不是买了新衣服吗?那条黑色的裙子我看不错,就穿那件吧。”“你干吗啊?不是说不用去参加她的婚礼吗?我们不算亲戚吧,还让我打扮,陆彦回,你搞什么名堂?”“没什么名堂,我忽然对那个小狼狗是谁有些感兴趣,你不好奇吗?就当看看热闹,哦,不对,是看个笑话。”

睡觉的时候,我总觉得今晚陆彦回有些不对劲,他才不是好奇心这么强烈的人,显然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既然他执意要带我去,对我来说也无妨,索性不再多想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边已经没人。因为是周末,他自然也不用上班,寻常他都喜欢睡懒觉,不到中午吃饭很难叫醒,我正奇怪,窗边就传来“咔嗒”一声。

是他在抽烟。打火机点了火,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有雾气缓缓散开。我很少见他这样早起,而且似乎有心事。我起身有动静,他都没有回头。

直到我下了床,他才注意到我醒了:“你怎么起这么早?”“什么时间了?”“不到七点。你再睡会儿吧,还早着呢。”“你怎么起这么早?”“你管得着吗?”

我被他这么一呛声,便不再废话,再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等我洗漱完下楼,陆彦回已经坐在楼下沙发上看报纸。看到我,他看了看手表,说:“不早了,换衣服,然后我们出发。”

我本来最烦的就是参加喜宴,程序冗杂烦琐,时间耗费得也长,所以我又问了一遍:“真的要去吗?可不可以不去?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她还不至于让你赏脸吗?怎么到这会儿就变卦了?”

陆彦回又看了看手表:“我只给你二十分钟,如果到时间你还不下来,后果自负。”

车子开到酒店,他下车后在一边儿等我,然后伸出胳膊让我挽住。外人面前的陆彦回永远是风度翩翩。

我们往里走,巨大的LED屏幕上显示的字却让我顿时僵住,脚上的高跟鞋仿佛硬生生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陆彦回似笑非笑:“怎么了何桑?宴会厅还没有到,你怎么就停下来了?”“新郎是谁?”“中国汉字你不认识?”“不会的,这不是真的。”我暗想,手开始发抖。

他假惺惺地握住我的手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陆彦回,你是故意的!”我压低了声音吼道。他冷笑了一下:“大厅里这么多人,你莫要丢了我的脸,不然我多失望,好心好意带你来看看旧情人,你一开始就要临阵脱逃,我该怎么看好戏?”“你这个疯子!”我咒骂道。他的声音也冷下来:“我是疯子还是许至是疯子?一个男人是有多不要脸才会娶肖锦玲那样的女人!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说起来许至还算是有些本事,竟然能把那个老女人哄得肯嫁给他。”“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瞪大眼睛看着陆彦回。他不再看我,只是猛地拉了我的手往前走。我不敢再往前,因为怕最后的一儿点希望就这样破碎了。直到我看到门口迎宾的人,才算是死了心——许至。

隔着十几米远,陆彦回贴着我的耳朵说:“何桑,你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他的胸前还戴着新郎的胸针,我从来不冤枉人。”

我没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身西装笔挺的许至。上一次见面还是我跟他分手的时候,那应该是他最不好看的时候,因为太悲伤,眼泪一直往下掉,伸手拉我的手腕,几乎是求着我不要分手。

可是我当时说了什么?我只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不是我不想跟你结婚,只是许至你太没用了,我哥总得想法子给弄出来吧,你没有那个本事,陆彦回有,他要娶我,我就嫁给他。”

许至红着眼睛说:“总会有办法的,我再托人找关系,一定想法子把你哥给捞出来,行不行?何桑,我求你,别离开我,你爱我的,对不对?难道为了你哥,你就要放弃自己的幸福吗?”

可我心太狠,对他说:“其实也说不上爱吧,毕竟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要结婚也不过是觉得顺理成章。但是你知道,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如果能够嫁给陆彦回,我就算是嫁入豪门了,总比跟着你一无所有地过苦日子强吧。”

他颓然地看着我收拾东西离开。临走时我还不忘在他心窝上捅一刀:“哦,对了,许至,你也千万别惦记着我了,这是我给你的一句忠告,因为我不会惦记着你的。你要是一直忘不了我,只怕你会吃大亏,求你千万别再想着我,重新找个人过吧。”

门关上,我就开始哭。他没追出来,我就快步走。不作死就不会死,这是大道理。

就像现在,我看着许至,他可真英俊,一如我记忆里那个清秀的男人,温和有礼。

我是真心爱过他的。

陆彦回伸出手搂着我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特意把你带过来呢?你也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我看,还是给你的旧情人看呢?给我看真是没有必要,我不吃你那一套的;至于你的旧情人,你看人家今天多开心,从此就平步青云,少奋斗了多少年啊,就这样跨入了上流社会,用得着你何桑操哪门子的心!”“你别胡说八道!他绝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抿着嘴不说话,手上却带了力气搂着我往前走。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走到了许至和肖锦玲的面前。

肖锦玲显然没想到我们会来,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换上十分欢迎的神情,对我们说:“彦回和桑桑也来了,真是贵宾啊,太给我面子了。”

许至看着我们,一声不吭。我忽然想就这样走掉,可是陆彦回压根儿不会允许我这样做,而是对肖锦玲说:“玲姨结婚,我们自然要来庆祝。真是恭喜啊,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祝你们白头偕老。”

他平时看到肖锦玲总是爱理不理的,此时开口竟然叫她玲姨,旁人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却了如明镜,他是要衬托出许至和她的悬殊。我心里仿佛被针扎一样,疼得不能自已,陆彦回却转过头对我说:“何桑,你也说两句祝福的话,说出来也沾沾喜气。”

我看了他一眼。陆彦回这个时候竟然是笑着的,谁能想到这人心里藏着一把刀,恨不得捅死我才算完?

我听到自己开口,好像还笑了一下,没有再看许至,只是对着肖锦玲说:“恭喜啊玲姨,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太谢谢你们的祝福了,快进去坐。”

陆彦回继续搂着我往里面走,我和许至擦身而过。不用看我都知道,许至一直在看着我。

直到走远了,我才一下子推开陆彦回,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实在是忍不住,眼泪一直往下掉。

怕被人听到,我只好压低了声音哭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包里的电话震动,我噙着泪掏出来一看,是陆彦回的。我恶狠狠地摁掉了电话,打开门出去,脸上的妆容一片狼藉。我用水把化的妆冲洗干净,又重新补了妆,还是掩饰不了红肿的眼睛。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陆彦回在走廊里抽烟。他低着头,一手夹着烟,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就在我要越过他的时候,他抬头仔细地看了我一眼,讽刺地说:“何桑,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我笑道:“这不就是你想看的结果吗?多好啊,当着他的面带着我耀武扬威,多么胜利的姿态,谁能有你这么狠呀!”

陆彦回把烟摁在了边上的垃圾箱上,然后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跟你说,我就是喜欢看到你心里难受,你越难受我越高兴,可是你能怎么样呢?时候不早了,你要矫情我也让你矫情了,别在这里跟我折腾,这顿饭还没有吃完呢!”

我又被他半拖拽着走。我们一坐下,就有人搭讪,我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

桌上的菜肴极其精致,只是我实在吃不下去。坐在陆彦回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我对陆彦回说:“不知道陆太太这是怎么了,看着似乎不大舒服。”

这个时候陆彦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低头问我:“何桑,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他既然做戏,我巴不得先走,就闷闷地说:“我胃痛,坐不住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道他却按住我的手说:“别急,等会儿跟我一起走,你一个人怎么回去?”

我霍地一下站起来:“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去。”

我脚下走得很急,眼看就要走出宴会厅的时候,一个小孩从边上冲了出来,步子不稳地往我身上一撞。我没有在意,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边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来,那人的声音自我的头顶发出,他说:“小心。”

我低着头说了一声“多谢”,却不敢多看那人一眼,仓皇而逃。那个声音我认得,是许至。

出了酒店,我招手拦了一辆车就去学校。天气闷热,我下了车,门卫坐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看到我说:“何老师,今天也来上班?”

今天没有我的课,我只是想去办公室里坐坐。不想推门就看到同事于洁在哭,另一个同事小陈在边上低声安慰,看到我来,小陈有些奇怪:“桑姐,你怎么来了?”“拿点东西。小于这是怎么了?”“跟老公吵架了,闹离婚呢,都哭了好一会儿了,我怎么劝她都停不下来。”

一问才知道,于洁的老公在外面有人了,一起逛街的时候被她给撞见了。她结婚才两个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难怪伤心成这样子。

小陈也是刚从学校毕业,听到这样的事情就义愤填膺:“桑姐,要我说,于洁就该跟那个男的离婚,反正他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呢,结婚才多久啊就劈腿,以后半辈子呢,还过不过了?”

我没拿意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自己的事情处理得也是一团糟,哪里能给她提多么有意义的建议。

下午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下了班后,她们嚷嚷着要出去喝一杯,借酒把烦心事给冲淡了,我也去了。平常我不大喝酒,不过今天是真的想醉一次。

这酒吧我是第一次来,是最近火热的湖上酒吧。老板租了一艘大船停在岸边,装饰成酒吧,很特别。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无心顾及这些东西,我们坐在吧台,要了一瓶芝华士,不远的地方,调酒师拿打火机表演摇火焰,一群小姑娘围着叫好。

我们几个把该说的话早说完了,就是来喝酒的,也都不吱声,直接往杯子里倒,碰一下就往肚子里灌。我喝得凶,心情实在太压抑了,看着周围人这么乐在其中,更让我觉得难受。

一瓶太少,又换了几瓶其他的。她们不行了,小于去厕所吐了好几次,我就让小陈送她回去。“桑姐,你怎么走?”“你们先走,我坐会儿再回去。”

这话说得挺勉强,洋酒后劲足,很快我就头晕了,但意识很清晰,包里手机开始震动,我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陆彦回。

几乎没有犹豫,我直接摁了拒绝接听,随即又把手机给关了,然后对调酒师说:“要一杯长岛冰茶。”

酒很快调好送过来,却有一个男人坐在我身边。我抬眼望了望他,不是熟悉的人。这人手里也拿着杯子,对我示意了一下喝了一口。我抿了一口酒。他跟我搭讪:“你朋友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啊,不想回家?”

我没说话。他接着说:“让我猜一猜,是跟老公吵架了,还是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谁说我有老公了?我小着呢,十八岁,刚成年,今天跟初恋对象分了手,出来喝一杯,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行不行?”

这男人就笑了。我也缓缓笑了起来,莫名地有些伤感。

他突然凑近我:“我有个好东西,你要不要试一试?试过之后,人会很舒服,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会没有了的。”“大麻?”我嗤笑。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嘘——嘘——”

我心里感到一阵厌恶,起身要走,又被他拉住手腕:“别走啊,美女。”

我刚要开口骂他,忽然肩膀一阵剧痛,有人硬生生地把我拨开弄到了边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有人给了那个男人一拳。这一下打得太狠,那人嘴角当即就见红了。接着那人又给了那个男人好几脚,直到有人拦着才收手。

有人喊他:“二哥,你还真来了!”

我一看,是顾北,陆彦回的朋友,他看到我,叫了一声“嫂子”。就听陆彦回骂他:“你不认得何桑吗?她差点儿嗑药你都不知道拦着,我让你看着点儿你干什么去了?”“我刚才被顾客缠着下不来,而且在楼上不确定她就是嫂子啊。”

陆彦回冷冷地看着我:“你现在本事大了,啊?敢不接我的电话,还关机!要不是顾北打给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夜生活这么有意思。”

我被他拽着往外走,一路踉跄,好几次差点儿摔了。

他把我往车里一推,关上车门就去开车。我没动。他把车开得飞快,哪里像是在市区?

短暂的沉默后,他先开口:“真是情深意重啊!他看上去没什么感觉,你倒先坐不住伤心起来,以为许至还是你未婚夫吗?”“不用你提醒我,我是你陆彦回的妻子,我忘不了。”“那你发什么疯?一身酒气也就算了,那人给你的烟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是不是嫌自己命太大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我讽刺地笑了一下。他猛地刹了车,转过头来看我。那张脸一半陷在阴影里,只觉得更加阴森:“知道是什么还敢碰?你是活腻了是不是?什么痛苦让你作践自己到这个地步?真是昏了头了!”

我点头:“你说对了陆彦回,我就是活腻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许至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为了他,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你不觉得可笑吗?”“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他大声喊起来,“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他逼成这样的!”

他突然拉开了后面的门坐了进来,门关上后,他一把拽住我的头发,让我面对着他的脸。“何桑,原来你这么恨我啊!这些话藏着掖着多久了?现在才说出口,还真是为难你了。他自甘堕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你才是那个有罪的人!你为了救你哥甩了他,怎么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来了?”“不!就是因为你!”我歇斯底里地想要推开他,“是你逼我的!我恨你!也恶心你!”

他拉住我,我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只觉得压抑太久的恨意就要把自己逼到崩溃,恨不得把他的肉咬下来才算解恨。他另一只手用力地给了我一巴掌,我号啕大哭。

我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解气,又给了我一巴掌:“你以为自己是畜生吗?喝了酒胆子就大起来了,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是不是?之前你跟我闹还知道及时收手,在我面前装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把爪子藏得严严实实,这才过了多久,一见到许至你就装不下去了,啊?”“我就是忘不了他,我就是爱许至,你能把我怎么样?”

陆彦回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慢慢地从我身边离开,松了松领带,打开门出去了。

我坐直了身体,只觉得我们之间太过荒谬。他没有回到车里,而是靠着外面马路边上的一根路灯柱子抽烟。

烟雾在风里慢慢散开,隔着墨色车窗,他整个人都显得不大真实。而我已经无力探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对我来说,陆彦回太可怕。

抽完了那根烟,他才一言不发地回到车上,直到车开进别墅,他一踩刹车,对我说:“滚下去。”

他在我下车后一秒,就发动车子离开了。

我快步回到房间,放水开始洗澡。温热的水把我整个身体温柔地覆盖,让我渐渐地放松。

这晚之后,一连好些天我都没有再见到陆彦回。只是陈阿姨这期间经常出门,我开车去上班,那边司机老李也发动车子载着陈阿姨出门,她手里拿着保温盒,似乎挺着急。

我问她:“阿姨要出门?这些天总是看你往外头跑,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了?需要我帮忙吗?”“不用不用,您去上班吧。”她摆摆手,“我一个亲戚住院了,他家里人不在本地,只有我能照顾他,不打紧。”

我没有再问,坐进车里,从镜子里瞥了一眼,随即调转方向盘,跟着家里的车走,但不想被他们发现,只好隔了一段距离跟着。因为我觉得陈阿姨这一次不大对劲儿,我想到好些天没有见到陆彦回,心里一直纳闷。

远远地,我看到前面的车子开进了医院。我想了想,把车子停在路边的车位上,然后走到医院的总台问:“请问,有没有一个叫陆彦回的在这里住院?”“有啊,500病房。”

总台的护士脱口而出。我有些诧异,她笑起来:“这些天来看这个病人的人很多,看来这人大有来头,听说是大老板。”

我没接她这话,只说了声“谢谢”就上了电梯,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住院这么些天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这个名义上的老婆反而一直被蒙在鼓里,看来是他不愿意见到我。

电梯一路上升,终于停在了五楼。我扫了一眼楼道,就看到老李站在外面跟人说话,我径直走过去。他起先没有发现是我,忽然一转身,看到是我,吓了一跳,非常不自然地问了一句:“太太怎么在这里?”

我问他:“多少天了?”

他不解:“什么?”“陆彦回住院多少天了?”“有四五天了。”老李回答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不再吭声,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陈阿姨的声音:“说是银耳养胃,我就熬了送过来,再难吃的东西多少也吃点儿。”

我往里走,陆彦回抬头,先是眯着眼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看到是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就对着陈阿姨喊:“谁告诉她这里的?谁让她来的?”

陈阿姨也诧异地回头看我,显然没想到我来了,又是尴尬又是无措。我对她说:“你先回去吧。”

她赶紧收拾了东西就出去了。

房间比一般的病房大了一倍,桌上和窗台上都摆着鲜花,隐隐有香气浮动。

陆彦回穿着蓝白条病号服,大概是因为生病,似乎瘦了一些,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第一眼看过去,我竟然有些不习惯,好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那天我对他恨之入骨,可是几天不见,对他倒不似从前那么反感了。

他瞪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都说了,不让人跟你说,又是谁多嘴告诉你的?”“谁都没有告诉我。我自己觉得不对劲儿,偷偷跟着老李的车一路跟过来的。”“那你来干什么?这里不需要你,陈阿姨会按时送东西过来,你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碍眼,趁早滚。”“你怎么住的院?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晃眼就到医院来了?总得让我知道原因吧。”

他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没什么,有应酬,喝多了。”

我嘲笑他:“当真是越有钱越小气,为了生意连命都不要了,有必要这样玩命地喝酒吗?”“你懂什么!”他冷笑着“哼”了一声,“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很有能耐吗?”

被他这么呛声,我暗骂自己神经。

刚准备拿包走人,却有人敲门。他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然,我这里所说的,是高跟鞋的声音。

进来的是个美女,大眼睛,齐刘海,皮肤白得可以看见脸上的细微血管,洋娃娃一样。显然她没有想到病房里还有一个我。

美女开口说话:“彦回哥,我出差刚回来,这才有时间过来看你,你好点儿了吗?”“你们一个个的消息倒是快,我不过就是住个院,怎么就全世界都知道了?一定是顾北那个大喇叭到处说。”“彦回哥,我哥不是故意的,是我缠着他让他说的。”

我拿包要走:“我上班迟到了,你们聊吧,我就先走了。”

陆彦回不冷不热地说:“何桑,你怎么一点儿待客之道都没有了?人家顾西特意来一趟,你也不请人坐坐。”

他这番话一说,我反而拿不准陆彦回的意思了。方才他巴不得我早点儿滚,怎么这会儿又不让我走了?

顾西看着我:“是何桑姐姐吧,我是顾北的妹妹,早就听我哥说起过你。”

她这么一说,我只好把包放下来,对她说:“原来是顾北的妹妹啊,长得真漂亮,过来沙发上坐,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不用不用,何桑姐,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彦回哥。我不多留了,先告辞了。”

将人送到了楼梯口,顾西却忽然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何桑姐,虽然我们不是很熟悉,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无论你心里有没有他,至少看在夫妻的情面上,不要再折磨他了行不行?”

我着实不解她为何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多问,顾西已经加快步子往下走了。

我没多待几分钟也走了,这之后也懒得再往医院走动。

陆彦回也没在医院待多久,三两天就出院了。他出院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已经是夜里了,我压根儿没想到睡着之后他会回来。

那时已经是凌晨,迷迷糊糊中,我只觉得身体被一只手抚摸着,有些说不清的异样。

当我意识到有人在摸我的身体,而且手指似乎在敏感部位有少许逗留,我一下子惊醒了,大喊一声:“谁?”

黑暗中,陆彦回的脸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我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恼怒起来:“干什么?!大半夜的,跟鬼一样吓人!”“真没意思,一摸就醒了。”“神经病啊你!”我往后一靠,说,“白天也没有听说你晚上会回来啊。”“我需要什么事情都向你汇报吗?”

我没吱声。

他去洗澡,回来时身体温热,贴着我的胳膊,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困了,上下眼皮打架。他忽然开口问我:“你睡了没有?”

我睁开眼睛:“还没,干吗?”

过了几秒钟,他问我:“你跟许至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我愣了一下,平日里一提到许至,他就不高兴,怎么这会儿反而问起来了?“你问这个干吗?”“让你说就说。”

我清醒了,想了想,说:“运动会的时候,我跑八百米,因前一天下雨,我站的那个跑道上有水渍,自己没注意,就滑倒了。当时许至是第一个冲上来的,把我扶了起来,又蹲下来背着我去了校医院。当时我挺感动的,后来他一直陪着我,之后就有了好感。”

我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妙的回忆一般笑起来:“那之后不久是情人节,宿舍快要熄灯了,就听到楼下忽然有人喊我,是许至。我的室友都让我下去,连小言也让我去,我犹豫了一会儿,就下去了,接受了他。”

我这样想着,竟然莫名地有些暖意,直到陆彦回踹了我一脚:“行了行了,我就是问一句,谁让你说得这么详细,听着真恶心。”

我冷笑一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不想看到他的脸,谁知道他硬把我扳过来,压在我身上。我推他,他也不动。“你发什么疯?”

他的嘴巴探过来,覆在我的唇上,唇齿交缠。这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深吻。

我很久没有和他接吻,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急切和粗鲁的,然而这一次,却有些极为难得的温存,那么不真实,我发呆。他睁开眼睛看我,忽然在我嘴唇上咬了一口,当时就有血的味道出来。我有些气恼,也去咬他,最后变成了彼此咬破了对方的嘴唇,竟是分不出各自唇上的血是谁的了。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我们这样虐待自己的嘴巴,便用膝盖往上一顶,正中他那里。陆彦回闷哼一声,翻身倒到一边去,吸着凉气说:“何桑,你还真是厉害,这样对我可怎么好?你以后还要不要当女人了?”

我不再理他。大概是太困了,周围的动静渐渐变得模糊,我就这样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脑袋下面有一条胳膊。

再一看,可不就是陆彦回的吗?

这一下可让我吃惊不小,当即就坐起来把他的胳膊拿开。陆彦回也被我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我:“几点了?”“八点了,我闹钟响了。”

他坐起来,上半身裸着,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明明人坐起来了,却不肯下床,就那么愣愣地坐着发呆,场景着实有些搞笑。

我忍不住发笑。这人鸡窝头,目光呆滞,跟傻了一样,哪里还有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形象?陆彦回见我笑了,竟然也笑了。

想来是自己眼花了,我赶紧去洗手间洗漱,用冷水洗了脸,闭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不经意地掠过刚才那个瞬间,就像昙花一现那般,那稍纵即逝的笑容,不复平日里的冰冷,竟然有些温和。

第四章 哥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明明可以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可是一恍惚,它又成了记忆里的东西。

第二天去上班,于洁探过来说:“桑姐,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我走到窗口往下看,果然有个穿着白衬衫的人在树下的椅子上坐着。

是许至。这让我想起了从前在大学里的时候。

我下楼去,看到他低头看着地下的树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直到我走过去,他才抬起头,站起来,眯了一下眼睛,说:“何桑,你来了。”

往昔与当下交错,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眼里的泪水,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我问:“你怎么来了?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他也笑着,似乎有些失望。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看到我了。”

他有些自嘲地坐下,说:“不管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或者我是什么身份,大家好歹熟人一场,没必要见面这么尴尬吧!如果可以的话,陪我坐一会儿吧。”

这番话让我心里有些酸。我在他身边坐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说没有任何疑问那是骗人的。分手之后,你也可以找到一个好女孩,开心快乐地过下去,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在你和肖锦玲的婚礼上,我……”“你觉得什么呢?不可思议?心里排斥?厌恶?觉得我是那种为了金钱和地位不知廉耻,去巴结一个离了婚的老女人的男人?”“不不,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如今你会这样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让你必须这样做吗?”“你能这么想我,我就知足了。”他把脚下的一片叶子轻轻踢开,又继续说,“只是何桑,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慢慢奋斗的。后来却发现真是太傻了,连自己的女人都没办法留住,我凭什么再去说那些荒唐的理想呢?”

我哑然。“人都是会变的,何桑,有了触手可及的财富时,我才意识到,金钱原来是这么有用的东西。”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至。他摊开手,说:“只要有钱,就可以衍生关系,就像事到如今,我一直都以为,如果那个时候我有万贯家财,那么在我身边的人,只会是你何桑,而不会是什么肖锦玲。”“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所以才会嫁给陆彦回。我根本不爱你,许至,如果你因为我的离开而让自己堕落,我只能说,你傻透了。”“我不怪你,只怪当初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帮不了你。”“可是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算了,你如今并不是我的什么人,这些话说多了倒显得我自来熟了。许至,你走吧,日后有可能,大家也别再见面了。”

我站起来,从树影里走到阳光下,只觉得刺目。他没动,只是开口问我:“何桑,你过得好吗?”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好,我过得好得很。你如今不是也深谙这个道理了吗?财富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就像是稳当当地在自己口袋里放着一样,只要想要,就可以得到。”“你又骗人。”许至站起来,他个子高,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爱的人明明是我,却逼着自己说爱陆彦回;你明明过得不好,却逼着自己说过得好。”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终于忍不住,问:“许至,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娶肖锦玲?你疯了吗?”“是,我已经疯了。娶她,我就会有钱,有钱了,我才能把你给抢回来。”

他淡淡地说:“你还记得吗?大三的时候,那个国家级的奖学金,原本差一点儿就落到了别人手里,最后还是被我拿到了。很多事情虽然看似不一样,但其实都是一个道理,属于我的,如果被人抢走了,那么没关系,我就把它抢回来。”

他接着说:“何桑,你根本不爱陆彦回,你们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我当时能力不够,无法参与,不代表我永远没有发言权。”

他说得没错,我不爱陆彦回,我心里还有他。只是这原本就是我欠陆彦回的,即使再不甘心,心里也已经认定。

更何况,他要跟陆彦回斗,陆彦回是什么人?吃人不吐骨头,他哪里会是陆彦回的对手?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越发沉重。

下班后我开车回去,发现陆彦回竟然在院子里。“何桑,你看。”他抬头招呼我。我蹲下来,看到他铲开一小块湿漉漉的泥土,里面有几只小蜗牛在缓慢地爬着。

陆彦回说:“我刚刚路过才看到。多好玩儿,蜗牛不在墙上爬,怎么学蚯蚓往土里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铲子把其中的一只蜗牛翻了个身,就看到那个小东西倒着翻腾,可怜兮兮的。

我没有多想,抬手就往陆彦回头上狠狠一拍:“你三岁啊,小孩子喜欢折腾这些,你也跟着闹,快把它给翻回来。”

陆彦回摸着头瞪我:“你刚才是不是打我了?下手还真重。”

我眼皮一跳,矢口否认:“我打你了吗?没有吧。”一边说着“没有”,一边站起来往屋子里跑,陆彦回拿着铲子在后面追。

结果一进屋我就往陈阿姨身后一站,下意识地喊了一句:“阿姨救命!”

然后我就看到陆彦回拿着铲子跟进来。陈阿姨笑了起来。陆彦回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没再动我,又折身回到了院子里。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陈阿姨嘴角的笑就没有下去过,端菜上来时也是眯着眼睛乐呵呵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大喜事。

陆彦回也没来找我的麻烦,一顿饭本吃得相当平和。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了,我的。

我看了号码,神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陆彦回一眼。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看了看我。我赶紧错开眼神,起身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许至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何桑,不知道我的号码你可还记得?”

我“嗯”了一声:“你要做什么?”“没什么。刚才开车路过我们学校,想你了。”

我没再说话,把电话挂了,想了想,随即删了最近的通话记录才进去。陆彦回一直盯着我,我被他看得发毛,却还是当作没看到一样,坐下来低头继续吃饭。“谁打给你的?”对面的人沉声问。“同事,说明天让我帮忙请个假,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就要拿我的手机。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抢回手里,不高兴地说:“干吗?你拿我手机要干吗?”“几点了?”“墙上有钟,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看他这样,就把手机往桌上一扔:“你大可以拿去看,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给你,还不知道你心里又想着什么来挤对我。明人不做暗事,你随便看,怕就怕什么都没有,到时候打自己的脸。”

他“切”了一声,没再说话,也不吃饭了,径自上了楼。我松了一口气。

最想不通的还是许至,他似乎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清高书生气的男人了,他变得有些……戾气。

这个词竟然让我微微愣住了,我对自己说:“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手机却同时震动了一下,短信上写着:“何桑,你骗不了自己的。”

我回到房间时,陆彦回正在看电视,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电视上播放着某个手机的广告,他也不知道换一个频道。我从他手里拿过遥控器,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我一直不停地换台。

其实我也心不在焉,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自然是看不下去电视的。他说:“算了,我困了,你把电视关了吧,我要睡觉。”

我关了电视,看了看他:“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我刚才那样都能惹到你?还是你自己心里不踏实,所以给自己找事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彦回,我跟你说实话,最近你特别不对劲儿。从前你脾气不好我是习惯了,可顶多也就是不待见我,没见过你多过问我的事。可是自从许至娶了肖锦玲,你似乎变得敏感了,我打个电话你都能有那么多想法,这也太蹊跷了。”

陆彦回听了我的话却笑了:“怎么着?你这一回学聪明了,想要激我让我不插手你的事情?我告诉你,没这个可能!就算我不喜欢你,也更不喜欢哪一天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蒙在鼓里。”“别说话这么难听。要说绿帽子,你都不知道给我戴多少了,我哪一回管过?再说,我跟许至如今能怎样?当初分手时闹得那么僵,你以为再续前缘有多容易?”“听你的意思,莫非还怪我把你的大好姻缘给破坏了?我跟你说何桑,我怎么样你管不着,但是你怎么样我是管定了!要是你还有肮脏的念头,趁早断了,否则让我丢了脸面,有你好看的。”

他这一番话把我气得要死,整夜都背对着他,不想看到他的脸。

第二天不是个好天,下大雨。

早上没有课,闹钟响的时候,我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就把它摁掉了继续睡。一夜都侧着身睡,胳膊有些酸。我翻身过来,看到陆彦回也赖着不起,于是推了推他:“你该迟到了。”

他先是跟死人一样不动,我就继续推他:“迟到了又该说我不叫你了。”

他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起床气不小:“你活该被骂。你嫁给我倒是清闲,上个可有可无的班,拿那么一点儿钱也可以过富太太的生活,偏偏我还要早起去公司上班,还要每天受你的气。”“谁稀罕你的钱了?”我被他说得恼了,刚要反驳几句,电话响了。一看是疗养院的号码,我赶紧接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一直照顾我哥的那个小护士,好像叫云云,平时挺活泼开朗的,这时候声音却有些委屈。我问她怎么了,她说:“陆太太,您来看看何大哥吧,最近他好像心情很不好,也不肯让人在边上照顾。”

我一听她这话,赶紧说“好”,起身开始穿衣服。

因为惦记着我哥的事,我很快洗漱完下楼去,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发动车子准备去疗养院。

下雨天我总是感觉心里压抑,前面的景象在雨刮器的作用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竟让我有种没来由的伤感。

车开到疗养院,我把包顶在头上小跑着往里去,云云在门口等我,看到我来,仿佛松了一口气:“陆太太,您总算来了,快去看看何大哥吧。之前好好的,这阵子却怎么都不肯让我照顾他了,又总是发脾气,人都瘦了一圈了。”

我赶紧走到房间里,哥哥没有抬头,不知道是我来了,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需要人照顾,出去!”

听了他这话,我把门一关,走近他说:“你这发的是什么脾气,看来平日里没少欺负人家小姑娘。我看人家护士挺尽职的,怎么你就不满意了?”“你怎么来了?”我哥看到我,有些丧气地说,“是不是他们给你打电话了?”“怎么啦?难道是这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不是。我是觉得自己就像个废人,什么事都要人照顾,我真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总会有好的那一天的。我再想办法,找更好的医生,一定可以帮你康复手脚的,哥。不过,你自己也要控制情绪,不然吓到小姑娘多不好。”“我怎么会想要吓唬她?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呢。”“你喜欢她?”我这么一问,我哥却沉默了。难怪他会这么沮丧,相处日久,喜欢上了云云,再想到自己的状态,更是对自己的身体痛恨了。

出狱后,我哥被仇家砍断手脚筋,双腿和双脚一直都没法使上劲儿,连最基本的吃饭都不能自理。我知道这是他最大的痛苦,我也找过当地最好的骨科医生,可手术过后并没有康复,还是老样子。

他眼睛都红了:“我每次看到她那么美好,又想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快别这么说了,哥,你这样我多难过。你要是觉得自己没用,我不是觉得自己更没用?”

他不再多言。

我又安抚了他几句,回去的路上还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治好我哥的手脚,不能让他一辈子这样郁郁寡欢下去。

这件事,我对陆彦回说了。不过,开口时却很忐忑,毕竟因为小言的事,他一直心存芥蒂。

果然如我所料,陆彦回开口就是风凉话:“你哥会变成这样,不过是报应,要我说,断了手脚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不然手脚健全,人反而不老实了,一天到晚出去惹是生非,到头来他欠的债,都让别人背了。”

我知道他想到了小言,不敢反驳什么,心里一阵沮丧,想着通过求陆彦回帮忙是不行了,只好自己想办法。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哪些朋友认识有名的骨科医生,我就把自己的主页签名改成了“最近急需专业的骨科专家,如果有认识的介绍给我”。

倒是有几个朋友介绍过医生给我,但是我了解后,却技术泛泛。

直到许至发了一条短信给我:“我一个高中同学如今在美国Mayo Clinic,是一名骨科医生,他治疗过瘫痪十几年的病人,手术很成功。”

这个短信带给我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一是冲着这个,我得去找他;二是他果然没有换号,或者说,一直保留着这个号;三是,他居然还关注了我的主页。

没再犹豫,我把电话拨过去:“许至,你说的那个同学,能来中国看看我哥的手脚吗?”“如果我开口,他就算再忙也会来的。”“既然是这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这个忙?钱不是问题,希望你帮我联系一下他。”“何桑,你开口请我帮忙,我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我挺好奇,这件事你找你丈夫再简单不过了,凭陆彦回的人脉和钱,难道还怕找不到好的医生?”

我沉默,竟然找不到话来接口。他就笑:“你还说你们关系好?关于你哥的事,你果然不敢找他帮忙。我是个外人都明白,他不可能会原谅你哥的,毕竟,他妹妹可是……”“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如果你愿意帮忙,我很感激;不愿意,我也会另想办法。”“我现在就打给我朋友,回头给你消息。”

下午他就给了我答复,说对方表示没有问题,近期会抽空来中国,让我先把我哥的资料传给他。

许至带来的都是好消息,那个医生说应该能治好。

他这番话让我多了很多信心,但是不免又有些惆怅。

如今我和许至是什么关系?朋友?差点儿成为夫妻的两个人最后分手了,各自开始一段荒唐的婚姻,拿什么去维系友情?

陌生人?又怎么会是陌生人呢?他曾经是我最亲近的人,贯穿我整个大学时代,意义重大到不能忽视。

我甩甩脑袋,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如今既然是为了我哥的事情,自然是要找他帮忙,总不能因小失大。

许至的同学中文名为戴默,他从北京到上海又转机到A市。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他抵达时我特意跟许至约好一起去接他。

因为天色已晚,我只好自己开车来,如果让司机送我,陆彦回一定会知道我是去机场。想着他不愿意我跟许至有交集,这件事我还得瞒着他。

我开车去接许至。如今他和肖锦玲住在厦门路恒隆广场附近的一个高档公寓里。在门口,我被保安拦下,登记了车牌号后,又给他看了驾照和身份证才放行。

许至接到我的电话下楼,坐在副驾驶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何桑,你几时学的开车?”

我不看他,一边掉头把车开出去,一边回答:“刚结婚的时候。陆彦回总是喝酒,司机常回自己家住,他就让我去学车了。”

许至“哼”了一声:“陆彦回真是会打算,把你当全职保姆使唤,什么事都要你替他忙前忙后。”

这个时候我才看了他一眼:“我过得很不错。学会了开车,自己上下班也方便,不至于像你说得这么不堪。许至,既然我们都结了婚,还是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比较好。”

他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说得真好听。”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对我扬了扬,“我抽一根,行不行?”“你几时学会抽烟了?”

不是我诧异,是许至真的不喜欢抽烟。他爸是老烟枪,有严重的肺病,一天到晚咳个不停,这一直都是许至最反感的。他还跟我说过,这辈子他都不会沾烟的。

我问完就后悔了。果然,他说:“何桑,你又装傻,人只有心里烦闷才会有瘾,我为什么抽烟你不知道吗?”

这话反问得我不敢接下去。

从市中心往机场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再加上是晚高峰,所以有些堵车。窗外是繁华的夜景,灯火旖旎,这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呈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发展姿态。

我们沉默着,有我的刻意,也有他的心不在焉。直到车开到天桥下面时,他忽然指着前面不远的一个水塔说:“你看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动。

他接着说:“房子都选好了,订金也交了,就等着领证结婚,结果倒好,短短数日,一切天翻地覆,你一声不吭地嫁给了陆彦回,把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推翻了。”“许至。”我的眼睛渐湿,觉得此时此刻真的不适合叙旧。我是那种表面上不太情绪化的人,跟陆彦回在一起久了,如果太情绪化,我怕自己有一天会郁郁而死。

我们在机场里等待,因为知道已经误点,反而不着急了。我找了椅子坐下,随手翻着一本好几年前的杂志。许至在我身边坐下来,颇有些无奈:“你跟我说说话不行吗?”

我看着他:“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他听了我的话,站起来对我说:“算了,我出去抽根烟。”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怔怔的。

他再回来时已经过了很久,说:“我和戴默通过电话了,他已经降落了,很快就出来找我们。”

我点头,跟他一起走到出口去等,没多久,一个穿着印花衬衫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许至向他招手,这个叫戴默的人笑着向我们走来。

他人挺随和,而且很有职业素养,知道我心里着急我哥的事,所以一上车就跟我聊起他的症状,说是需要先让我哥住进医院,他观察一下再确定何时手术,还需要跟当地的医院协调好,借用设备和仪器。

我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想自己认识的医院里的人,希望有能帮得上忙的。许至看出我的心思一般,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认识二院的副院长,跟他打个招呼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是为了治病救人。”

我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许至如今已经不是从前的许至了,我很难想象我们分手后,他做了怎样的改变而认识了那么多的人,比如攀上了肖锦玲,比如为自己积累了更多的人脉。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我一看是陆彦回,便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何桑,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又在外面鬼混什么?”

我只好撒谎:“一个同事过生日,我们在外面给她庆祝。今天气氛比较好,我可能会迟一些回去。”

他“嗯”了一声。我刚要挂电话,许至突然靠近我大声说:“何桑,看着前面的车,别追尾了。”

我着实吓了一跳,狠狠地瞪了许至一眼。他却再次坐端正,眼里一闪而过的是狡黠的笑意。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可是害惨了我。

果然,电话里陆彦回提高了声音问我:“何桑,刚才那个男的是谁?”“一个同事。”我皱皱眉头说,只觉得又要惹出事端了。果然,他不信:“你不要骗我,你跟谁在一起?你们在哪里?”

我开车不方便解释,路上时不时有行人穿过,我得看着路况,只好对他说:“我现在有些忙,回去再说。”

他又“喂”了一声,我匆忙摁了挂断键。挂了电话我就知道麻烦来了。

我压抑着情绪问许至:“你明明知道是谁给我打电话,还那么大声说话,是不是非要给我惹麻烦?”“不就是说一句话吗?怎么就惹麻烦了?何桑,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你在陆彦回面前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以后请不要这样幼稚了。”介于戴默在,我不好多说什么。

戴默旅途疲惫,我们自然不好多打扰,一切事项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安排戴默在酒店住下,我开车送许至回去,又是一路无话。

在小区门口,我把他放下来,想了想,说:“医院的事还要麻烦你操心,我先谢过了,回头如果有钱方面的问题或者人情饭的开销,都算在我身上,我再给你。”“我真心帮你,怎么会要你的钱?”“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喜欢欠别人的钱,已经欠了人情,能少欠一些是一些。”“你还真是够冷漠的。”说着他下了车,“砰”一声把车门给关了。我脚下一踩油门,车就开了出去。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还站在刚才停车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开走。

回到家,我才刚进屋,陈阿姨就凑过来说:“太太怎么才回来?先生好像生气了,您赶紧上去看看。”

我推门进去,见陆彦回躺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看到我进来,他头也不抬。我拿了睡衣去洗澡,才刚放水,洗手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他倚着门问我:“你敢挂我的电话!活腻了?”“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我尽量态度好些,好让他消气。“不是说同事过生日吗?怎么当时你却在开车?”“是同事过生日,不过其中一个同事临时有事要先走,我正好又开着车,就送了他一程。”

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算平静。他看着我,探究地说:“那个声音,我听着有点儿耳熟,像一个人。”“像谁?”“你猜我觉得像谁?像是你的老相好你信不信?难道不是许至吗?”“我怎么会跟许至在一起?”

我一边说一边挑着眉看他:“陆彦回,莫非你怕我被人抢走了,所以才会这样?”“跟谁学的坏习惯,这么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算了,懒得跟你说,去洗澡。”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方才那句话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毕竟这样他就懒得跟我继续讨论了。

戴默和医院的医生商量了细节,我哥很快就被安排手术。不止是他一个人感到紧张,我也很紧张。我们兄妹俩一向相依为命,他的健康对我来说太过重要。

有人过来,许至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听他叫“陈院长”,我想应该就是帮忙安排病房和手术室的人,于是也站了起来。

果然,许至对我说:“何桑,这位就是陈院长。这一次的手术多亏了他费心帮忙。”

我赶紧说“谢谢”,他说希望我哥早点儿康复,又跟许至聊了几句才走。

手术终于结束了,戴默和另一名医生出来,拿下口罩相视一笑,对我说:“放心吧,手术很成功。住院观察几天,手脚都打上石膏,应该就没问题了。不出两个月,应该就能行动自如了。”

这番话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我再次表达了谢意。因为太激动,眼泪竟然不自觉地流了出来。许至忽然伸手替我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我愣了一下,侧脸让了让,有些尴尬。

戴默冲着我眨眨眼睛:“他常跟我提起你,何桑,许至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再接口这个话题,只问他:“何时打石膏?”

另一个医生回答说:“已经在安排了。住院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

等安排好了一切我才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晚上,我又梦到了她——小言。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梦见过她了。此时,小言在我的梦里哭,一直叫我的名字,她说:“何桑,我死得好冤,都怪你,都怪你……”

我也跟着哭了起来,一直说“对不起”。她的脸惨白惨白的,有些吓人。我又怕又心酸,冷汗直冒。有人拍着我的脸叫我:“何桑,醒醒。”我睁开眼睛,发现是陆彦回。他开了一盏台灯看着我,看到我醒了,面色才缓和了一些。“怎么,做噩梦了?我听见你一直哭。你梦到了什么,这么伤心?还一直喊着,说梦话。”

我拿被角擦擦眼泪,有气无力地说:“我梦到她了,她说她死得太冤,都怪我。”

他知道我说的是谁,一下子默不作声。我对陆彦回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去死,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苟活在这个世界上,感觉每一天都像是从她那里偷来的。”

陆彦回的声音不冷不热:“以后不准轻易说去死。你的命是用小言的命换来的,你要是敢寻死觅活,就是糟蹋了她的付出,那我就真的不会放过你了。”

我继续说:“我讨厌自己,好像是一个克星,谁跟我好我就克谁,总不能带给身边的人好运气,我是真的晦气。”

这样说着,我一下子哭出声来。也许是许久以来压抑的心情无法得到释放,此时有了一个契机,让我难以继续掩饰,只想好好哭一场。

陆彦回突然伸出手,把我往他怀里一搂,声音虽然有些威胁,却没有平日那样恶劣:“好了好了,深更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不敢再哭出声,因为夜已经深了,只觉得新一轮的困意渐渐席卷而来,我竟然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沐浴露的味道,他身上的味道,陆彦回……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在陆彦回的怀里,这才想起昨天夜里那么伤心地哭了好久,他竟然难得地有些温和,而我竟然在他的怀里这样睡了一夜。

他被我的动静弄醒,也睁开眼睛,和我四目相对。没来由地,我竟然有些心慌,赶紧坐起来穿衣服。

陆彦回却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何桑,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眼睛肿得跟死鱼眼一样,难看死了。”

我只好去洗手间一看,果然双眼又红又肿,连双眼皮也不见了。他走进来刷牙,又看了我一眼,更不高兴:“晚上还有个饭局要你跟我一起去的,这样怎么见人?”“晚上有什么饭局?”“我一个同学过生日,小范围地聚一聚。”

结果,这场饭局给我带来了大麻烦。

一个大包间,二十几个人,本来一直相安无事。

我和陆彦回特意带了蛋糕和红酒过去,气氛很热闹。我虽然跟他们不是很熟,但到底见过面,又经过陆彦回的介绍,也算相谈甚欢。

结果临近尾声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进来。我一看那个男的,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应该还说过话,就看到陆彦回好像也跟他挺熟的,举着杯子说:“老陈,你来迟了,得表示一下,三杯白的,先干了再动筷子。”

说着,就给他满上了三杯。

这个叫“老陈”的二话不说,仰头就把三杯酒给干了,然后对陆彦回说:“陆总,你看,我今天痛不痛快?”

说完,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指着我说:“哎呀,这个莫非是弟妹?陆总,你不够意思啊,第一次带出来给兄弟看,连结婚都没有请客。”“嫌麻烦,她也不爱热闹,难得出来。”“难怪一直藏着掖着了,这么漂亮,当然不放心带出来啦。”陆彦回就笑了起来。我也笑,却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忽然,老陈话锋一转,说:“咦,弟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刚才我就觉得眼熟。”

我也说:“好像是,我也觉得陈大哥有些眼熟,不知道陈大哥是在哪里高就?”“高就谈不上,我是劳苦命,在二院当个医生。哦,说到医院我想起来了,弟妹,你不是那天许至跟我打招呼,说安排一个病人进来住院的那人的妹妹吗?”

他这么一说,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心顿时往下一沉,下意识地就往陆彦回那里看了一眼,他却没有看我,而是看着老陈慢慢地问:“你说,许至跟你打招呼安排一个病人住院?”“对啊,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啊,弟妹,你还有印象吗?”

我只好勉强地笑了一下,对老陈说:“原来是陈大哥啊,都说A市大,原来都是熟人,上一次的事真是麻烦陈大哥了。”“你说你干吗找许至跟我说嘛。陆总,你是不是不把我老陈当兄弟?你大舅子住院你都不直接找我,还让弟妹通过外人来找我。”

这个时候,陆彦回反而笑了。

我看着他的嘴角发呆,明明是弯着的,却像是一根针,带着锋利的刺,那些戾气和锋芒,都隐藏在这背后。“对不住了大哥,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我老婆瞒我瞒得滴水不漏,连个给我表现的机会都没有。说起来,我比你更惊讶呢。”

陆彦回曾经对我说过,他最恨人家骗他,尤其是那种自作聪明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下场一般都不大好。

我犯了大忌讳。

热闹总是来得快散得也快,等大家各自回去,只剩下我和陆彦回的时候,老李已经开着车在门口等我们了。

陆彦回先上车,他上车之后,我也跟着他想要坐在后面,他却面无表情,只看着我说:“坐到前面去。”

不用多想我也明白,他的怒气已经压抑很久了,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没有表现出来,实则内心已经翻腾不息了。

老李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下意识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后面的陆彦回,默默地启动了车子,一路开得很平稳。

经过市中心的湖边时,陆彦回忽然开口:“停车。”老李瞬时踩下刹车。陆彦回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我想了想,也下了车。陆彦回靠着栏杆,背对着我,他在抽烟。

抽完了一根烟,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身边的垃圾箱上面,又点了一根。我脑子一热,从他唇边抢过来,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来。

这时,他才看了我一眼,把手慢慢地放在我的脖子上。他的手不知为何那么凉,让我浑身一战。刚开始他还没使劲儿,只是靠着我说:“你花招那么多,我倒要看看,这一次还要怎么求我原谅你。以前是装可怜、装乖巧,现在换套路了?改成装忧郁?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是迫不得已?嗯?”

我呛到了,低声咳了好几下,才憋出几个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忘了吗?”“我知道你讨厌许至,怎么敢让你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哪里肯轻易让他帮忙?可是陆彦回,你不肯帮忙治好我哥,我自己总得拿主意,你不要不讲道理。”“医生是许至帮你找的,医院是许至帮你安排的,这么不清不白、丢人现眼的事你竟然也有胆子做,还顶着陆太太的名声,你还嫌不够给我丢脸吗?”“你要是嫌我丢人,大可以把我踹了,打发我滚得远远的,又不肯跟我离婚,为什么?”“离婚?”他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几乎是掐着我的脖子说,“你这算盘打得太好,如今你哥治好了,你又跟许至旧情复燃了,想着我厌恶了你,会让你滚,正好遂了你的意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话都说不出来,他这才慢慢放开我的脖子,不满足地说:“对了何桑,你可能不知道,许至最近和陆劲走得挺近的。他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我越是讨厌什么,他越要搅和进去。你最好给他提点儿醒,别太过分了,逼得我收拾他。好不容易攀着女人的腰爬上去,跌下来那得多惨!”

我心里有些害怕,他是那种说得出做得出的人,万一他真的对许至动手,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可是我明白,如果此时我反应过激,他一定会更加生气,只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他是什么下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联系,不过是因为他能帮上我哥的忙。如今手术也做了,难道我还管他以后怎么过?”

陆彦回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这话说得好,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总算聪明了一回。”

如今我在他身边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学了一二,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应该不复之前那般生气了,想了想又使了点儿小性子:“你别拐着弯骂人,我不乐意听你说这话。你生我的气也好,该解释的我都解释过了,信不信由你,只是以后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受不起。”一边说着,我一边甩开他往车上走。他还是没动。我让老李把车窗打开,对着他喊:“你到底走不走?我明天上班又该迟到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上车,这件事到底没有再提。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脖子上青紫一片,手指的印痕隐约可辨,一看就是下了狠劲儿。

我对着镜子暗骂一句:“畜生!”

早上起床,我想起来一件事,就对他说:“对了,你能不能打一笔钱给许至?”

趁他发火之前我赶紧把话说完:“我不喜欢欠人家的。这次他帮了忙,还有他朋友的酬金,总得给人家。我没有钱,你先帮我垫着。”

他挑挑眉毛,看着我:“你不是不喜欢欠人家钱吗?跟我要干什么?”“你要是不给,我哪来的钱,欠你的总比欠别人的好。你要是不肯,那我只好另想办法了。”“你如今用我的钱倒是从来不手软,要是哪天我心情不好让你还回来,还不有你哭的?”话是这么说,不过,他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才不过几个小时,我到学校时,就接到了许至的电话。他有些嘲讽地开口:“何桑,你就这么急着要跟我划清界限?这十万块钱从陆彦回的账上打给我是什么意思?你是存心往我心窝子上捅刀子是吗?”

我心里有些酸楚,却还是生硬地开口:“这话怎么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哪能让你贴钱。”“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手。我告诉你何桑,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承认,你爱的人还是我!”“你别这样,真的没必要。许至,你一向是冷静智慧的,如今怎么反倒糊涂了?对了,听说你最近跟陆劲走得挺近的?”

他“哼”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怎么,陆彦回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你?突然把话题岔到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派你来当说客的?”“许至,跟谁都没有关系,我是以个人的立场来劝你,最好别惹他。”

许至沉默数秒,才挂了电话。

陆彦回变得更忙了,回来得也比较晚,应酬很多,一般都不回来吃饭。我哥出院后,石膏还没有卸下来,我问他恢复得如何,他说感觉很好,也算是让我比较安心了。

我那个开音乐学校的朋友是最会做生意的,音乐学校让她赚足了第一桶金,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她又看到了之外的商机,盘下了黄金地段的一整层写字楼,开了一家高级女子会所。

试营业才一个月,就吸引了不少客人。她开业,我送了一块貔貅祝她生意兴隆,她非要回送我一张会所的年卡。

对于做美容这种事,我其实不热衷,不过还是收下了,想着没事无聊的时候去放松一下,谁知道会在那里碰到不愿意见到的人。

跟肖锦玲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结婚的时候,她和许至站在一起,那天上了浓妆,到底掩盖住了脸上的纹路,不觉得显老。

这一次在会所碰到,我们都换上了这里的衣服,没想到会在一个房间里。她先看到我,客气地打招呼:“这不是桑桑吗?好巧啊,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我也笑起来:“可不是巧吗?玲姨最近可好?”“还不就是老样子。”我们并排躺着,因为美容师在准备材料,我就先侧过脸跟她讲话。她早我一段时间来,此时已经闭着眼睛开始做脸,我看到她的脖子和脸中间有一道分明的“鸿沟”,之上保养得还算好。

即使平日里再上心,皮肤的松弛、蜡黄都还是无法隐藏的,这是岁月所赋予的巨大力量。

年龄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我又忍不住想到许至。跟这么老的女人在一起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时候,我脑中忽然跃入一个词语:味同嚼蜡。

往往这样的婚姻可悲的总不会是一个人,许至可悲,肖锦玲自然也很可悲。

她显然是沉醉在这年轻男人给自己布置的花哨的陷阱里,有些无法自拔。按摩师给她做背部瑜伽的时候,肖锦玲看着我说:“桑桑啊,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不戴点儿首饰?我看你脖子和手腕上都是空空的。彦回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晓得给你买了戴啊。”

一个人忽然说起一件事,总有她的道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手腕,果然,戴着一个卡地亚的经典玫瑰金镶钻手镯。一个富足的女人这样有些刻意地显摆,自然不是为了炫耀她的财富,对于肖锦玲来说,一个镯子再普通不过,看来是希望我深究一下。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不过还是出于礼貌回了一句:“玲姨的镯子很经典啊。”“哦,这个啊,许至送给我的。我其实不爱戴这种款式,不过他非让我戴着,说是特意给我买的,我拗不过他。”“你们的感情真好啊。”“还可以吧。”

她比我先做完了美容,却坐在一边等我,其实我倒是希望她先走,不过显然肖锦玲并没有这个打算。

我只好和她一起出去。观光电梯一路下滑,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忽然有些心虚,又觉得这场景有些可笑。她显然不知道我和许至的那些过去。如果她知道我曾经和她现在的丈夫差点儿领证结婚,不知道还会不会一直拉着我说话。

我没想到会碰见许至。

我和肖锦玲一起走出门,她说:“你没开车来?那正好,许至在外头等我呢,他开车来的,让他顺便送你回去。”

我一听这话,赶紧回绝:“不不,又不顺路,还是不麻烦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先走吧,我没关系的。”“这怎么成?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桑桑,走吧,让许至送你。”说着,就拉着我一起出门。

果然,许至在外面等着。显然,他也有些诧异我会和肖锦玲一起出来。他看了看我,对着肖锦玲问:“你们怎么遇到了?”“是啊,真是巧啊,我和桑桑在同一家会所做美容。她没开车,正好你可以开车先把桑桑送回家去。”“上车吧。”

我不好再推辞,只好打开车门坐到后面去。肖锦玲坐到了副驾驶位置,轻声问许至:“你早上说胃不大舒服,现在可好了?”许至“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

肖锦玲对我说:“咦,桑桑啊,我记得你也是A大毕业的,许至也是啊,你们还是校友呢,在学校的时候认识吗?”

她这话问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我这个人上大学的时候比较内向,平常都宅在宿舍不出去,所以不太认识人。”

许至也接口说:“大学里人太多了,我看何桑有些印象,但是没有交流过。”

我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便把车窗打开一些透透气。肖锦玲问我:“你晕车吗?看着脸色不大好。”“有一些。我不是自己开车的时候会有些晕车……”

我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窗户也滑了下去。许至的声音伴随着呼呼晚风吹进我的耳朵里:“那就把车窗都打开吧,晚上也凉快,车里不用开空调,正好换换气。”

这样也好。我听着耳边轰隆隆的风声就想,这样就可以不用因为没有话题而显得尴尬了。

车开得也比较快,很快就到了别墅区。我自然不会开口留他们进屋坐一坐,巴不得他们赶紧走,最好以后这样的相遇再也不要出现。

可是偏偏老天不遂人愿,我刚下车,后面就有一辆车开过来,变了一下灯光。我在刺眼的灯线里辨别出那是陆彦回的车。

后面的车灯暗了下来,有人开门下来,是陆彦回。他向我们走过来。我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就看到他往许至的车里探了探身。肖锦玲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对陆彦回说:“彦回,你回来啦?我今天和何桑在会所遇到了,正好送她回来。”“玲姨好像还没有来过我们家吧,要不和你老公进来坐坐?”

我看了陆彦回一眼,他正好也看我:“何桑,你怎么一点儿礼貌都没有?长辈把你送回家,都不知道请人家进去喝杯茶。”

我被陆彦回这话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肖锦玲看上去也不是很想留下来。谁知道许至开口对我们说:“好啊,既然陆总诚挚邀请了,那我们就讨一杯茶喝。”

许至这番话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除了肖锦玲还被蒙在鼓里,我们三个谁不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陆彦回说了一句:“车让司机停好就行了,我们进去吧。”他径自走在前面,许至神情自若地跟着,全然不顾我不赞成的眼神,肖锦玲反而变得无所谓了。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四个人围坐着,环成一个诡异的圈。明亮的光线里,我竟然生出一种一切假象都会现出原形的幻觉。

茶倒真是好茶,可那是在寻常的时候,现在,我为了不让自己太紧张把杯子端在手里,时不时地抿一口,只觉得苦涩不已。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心里想了无数种可能,猜测陆彦回这一次是想要说出什么话来让我和许至难堪。我只求他不要把我们曾经的那段感情拿到台面上来说,不然真的是等于当面扇我们的耳光了。

好在他到底没有提,却还是带来了一个难题,他开口对许至说:“上一次何桑他哥的事,真是麻烦你了。哦不,我和何桑应该叫你一声‘小姨父’才对。上一次麻烦你了,小姨夫。”

我拿杯子的手一抖,就听到许至说:“不客气,能帮得上忙我也很开心。”

许至端起杯子,吹了一口浮在水面上的一点儿零碎茶叶,喝了一口茶才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觉得再不开口说点儿什么,这场面就显得被动了,因此放下杯子笑着说:“怎么就是举手之劳了?小姨父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我上次还跟彦回说该请你们吃饭才对,都因为他太忙了一直拖着,要不是小姨父那个朋友,我哥现在恐怕还在为自己的手脚烦着呢。”

我瞥了眼许至,他那只放在杯壁上的手,手指甲盖都有些发白,看得出心里也有怒气,可眼下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陆彦回牵着鼻子走。

好在他没有再为难我们,又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肖锦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来对我们说:“时间不早了,明天你们都要上班,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下次再聚。”

许至匆匆瞥了我一眼,没再多说什么。他们的车刚刚发动开出去,我就转身看着陆彦回:“你什么意思?”

他双手一摊:“没什么意思啊,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就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好歹人家帮了我大舅子的忙,总欠着人情多不好,你说是不是?”“你非要揪着他不放吗?”“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方才那出戏演得跟真的一样,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跟我翻脸了,假不假啊!”“许至哪里惹到你了?我最近又哪里让你不痛快了?都说了跟他没什么,也让你把钱打给他了。而且你也看到了,许至和肖锦玲相处得挺不错,你怎么就认定了他娶肖锦玲不是出于真心?”“我本来是准备算了,他要是消停一些不招惹我,我也懒得陪他闹腾。可是何桑,我前头才让秘书打了十万块钱给他,转手人家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还让秘书带了一句话给我,说‘应该的,不用客气’。”

我听了这话,眼皮跳了跳,暗骂许至不省事,让他不要跟陆彦回对着干,他偏偏不听,现在果然让他不高兴了。

陆彦回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人家对我这么客气,我不还回去怎么对得起礼尚往来这个道理?只是何桑,这一句‘应该的’就让我犯了愁,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他再出现是无意的,你我如何担得起他这一句‘应该的’?毕竟交情实在没有深厚到那个地步吧?”“你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晓得他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他不肯收下这笔钱,那也没什么,有这么大的便宜占干吗不高兴,难道你不高兴吗?反正我挺乐意的。”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又为后来的麻烦加了一把火。此时虽然没有烧起来,却还是燎起了一点火星子出来。

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陆彦回跟人在走廊里打电话时被我无意中听到。当时他挺生气,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好啊,竟然把爪子伸到那里去了,还真以为我之前的那些警告是吓唬他的啊!“你说这个事是谁的主意?那条巷子多少年没人想过动它,偏偏许至一到陆劲手下做事,就开始打那里的主意了,不是做给我看的,又是什么?“你安排一下,我要请几个股东吃饭。老袁他们几个都是我的人,尤其是老袁,手里的股份分量够重,陆劲能挑起什么风浪?”

他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明白了,但从这几句话里已经听得清楚,显然是陆劲做了什么动作让他生气了。而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许至辞了之前的工作,现在做了陆劲分管公司的经理,立场分明。

我知道这一次陆彦回没有冤枉了许至。如果说之前我还有些怀疑许至的动机,当他出任陆劲手下的经理时,我就明白,他早就作出了决定。

可是,关于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内斗,我是怎么也插不上嘴的,虽然心里有些担心,却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做一个旁观者。

陆彦回回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晚,有好几次我都睡着了他都还没回来,而第二天起床吃早餐时,他也只是随便吃点就往公司赶。

第五章 裕喜巷子

从前他也喜欢这样站在窗边抽烟,可是今晚,我看到这样的陆彦回,总觉得这个背影慢慢浮现出一种孤独和苍凉来。

直到老袁出事,我才意识到,这火已经烧烈了。

老袁是个很和气的长辈,我看得出来,陆彦回对他极其信任。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作风极其简朴,夫妻感情也很好。我记得他在他夫人生日时还说了一番感激妻子多年陪伴的话,挺感人的。

他会出事,是我始料未及的。

陆彦回告诉我这个噩耗时,我还不敢相信,拉住他的袖子问:“真的吗?他才五十多岁,也没有听说有什么重症,怎么说去就去了?”“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他去得实在太突然了,我怎么也没预料到。我知道他有心脏病,但病情常年都是稳定的,药也是一直都带在身上,怎么会突然出事呢?”

我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那么好的人竟然不长命,真让人觉得遗憾。”

过了好久,陆彦回才开口:“他的追悼会,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点点头。

他起身往窗边走,打开窗点了一根烟,只留一个背影给我。他这个样子,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从前他也喜欢这样站在窗边抽烟,可是今晚,我看到这样的陆彦回,总觉得这个背影慢慢浮现出一种孤独和苍凉来。

台灯底座上的显示屏显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陆彦回,不早了,睡吧。”

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明明是在看我,却又似乎是看向某个虚无的点,略微显得恍惚。我又提高了一点儿声音对他说:“睡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关好窗,脱了衣服躺在我身边,又伸手把台灯关了,翻了个身面对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往他那里靠了靠。这个动作仿佛是下意识的,没有受到任何大脑细胞支配就顺理成章地做了。

黑暗笼罩了一切,我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把手指微微拢起来覆盖住他的眼睛,低声说:“睡吧。”

我发现,有眼泪从我的指缝里渗出来。

追悼会是在两天后,就在火葬场举行。出席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一眼望去,肃穆异常。我看到老袁的夫人,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许多,上一次见面时,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女人,这时却在身边人的搀扶下,哭得直不起腰来。

我们鞠完躬就依次走到边上站着等待,这个时候,陆劲和许至进来了。当他们对着棺材鞠躬时,我看到身边的陆彦回紧握着拳头,手指关节因用力发出咯咯的声音。我怕他这个时候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最后他慢慢松开了拳头,什么也没做。

主持葬礼的是陆方公司的一个公关,声音不复往日的甜美,此时有些沙哑低沉,读完了追悼词。我看着司仪手上的一张薄纸,心里有些感慨,人这一生何其漫长,可最后也不过就是一张薄纸就写完了。老袁待人亲和,公司里的很多人都红了眼睛。陆彦回他爸也来了,站在最前面,显然也很难过。

回去的路上,我和陆彦回都沉默着。忽然,他开口说:“老袁一直都把心脏病的药带在身上,几十年如一日,怎么会突然猝死呢?何桑,事情一定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

我心里猛一跳。他没有再说话。

又是一个下雨天,他去学校接我:“陪我去南郊的墓园,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靠近墓园大门的地方有一家花店,他买了一束白菊。我们冒雨走上台阶,他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自己肩头和发梢都被雨水打湿。

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这里,墓碑前有一大捧白菊,虽然被雨淋得有些耷拉,但依旧能看出是今天送来的。“看来你爸来过。”“不,他从不来这里,只会打电话让花店的老板送来,每年都是这样。”说着,他蹲下来,全然不顾身上一直淋着雨。

雨太大,我们没有留太久,开车回去的时候,他说停一下。我看到对面就是裕喜湖,湖两边是两排环形弄堂,都是老房子,墙壁都有些黛青色了,这里是A市老城区的裕喜巷子。

他指着那里对我说:“我和小言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后来我妈身体不好,我读书的学校离这里又远,她一定要我和小言回陆家,最后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

我想了想才问:“你最近不高兴,是不是和这里有关?”“没错。这里要被拆了,盖临湖的高级公寓。你说讽不讽刺,陆方从这里起家,却也是陆方申请拆了这里,而这一次我居然还很难改变这个决定。老袁一死,他的股份本来到了他儿子手里,谁知道有人先一步高价买了去,动作太快,你知道给人的感觉像什么?”“像什么?”我有些心惊地问。“就像一个猎人在猎物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陷阱,睁大眼睛看着猎物掉下去,然后赶紧收网。如果不是事先就安排好了一切,天底下又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偏偏还是在这个决策至关重要的当口儿。”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样子,我还真的不习惯。也许是从前的陆彦回在我看来太万能了,而现在的他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反倒让我心里难受起来。“我妈去世之后,把这里借给一个邻居当存酒的仓库,这邻居是卖酒的。”“卖酒的?难道是老街酒坊?自己家里酿高粱酒和米烧酒的那一家?老板是个胖老头儿,一个人能搬得动一个大酒缸。”“就是他。这附近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来买酒,他们叫他周老爹。”“我也来这里帮我爸买过酒,不过那是小时候了。我爸是个酒鬼,最馋他们家的酒了。那家店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吧。我爸说周老爹的爸爸开始卖酒后,这里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我也听说是。”

转念一想,我对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去买点儿酒吧,你心情不好,不如喝点儿老邻居的酒来解解愁,何况这里对你意义深刻,就当是寄托一点儿念想也好。”

他听了我的话,跟我一起下了车。

也许是因为下大雨,店里没有人,周老爹在柜台前打盹。我们走进来,吵醒了他,脱口道:“买酒吗?高粱酒卖完了,得下个月才能有,现在店里只有米烧酒。”说完,又看着陆彦回喜形于色,“这不是陆小子吗?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周老爹,最近生意还好吗?我好久没来这里了。”

周老爹哈哈笑起来,又指着我对陆彦回说:“这姑娘是你女朋友?”

陆彦回看着我,说:“她啊,她可不是我女朋友。”“你跟周老爹装蒜!”“真的,不信你问她自己。”

我只好瞪了陆彦回一眼,对周老爹说:“您好,我和他已经结婚了。”“啥?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瞒着不让我知道,陆小子,你该打。”

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聊天,周老爹看着他,脸色渐渐复杂起来:“我这店开了这么多年,是不是马上要换地儿了?”

陆彦回往外头望了望:“我生在这地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总觉得如果拆了就失去了什么。我妈临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我就想着至少把这房子留着,也算是给她留下点儿痕迹。走上这条路不能避免,我也没有办法。”“是啊,你和小言小时候就喜欢到我这里玩,听老爹讲故事,其实老爹讲的故事都是老段子了,你们俩孩子也奇怪,明明听了那么多遍,却都不觉得腻。”

陆彦回也陷入了回忆,脸上露出一些惆怅来:“一晃这么多年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微醉。他大概是这些天太累了,加上喝了酒,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可我跟他不一样,我是那种喝过酒就有些兴奋的人,因此不太容易睡着。

睡不着就只好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一些事情,却仿佛有一根线隐隐约约地串联起来。裕喜湖、裕喜巷子、老街酒坊、周老爹的高粱酒、他讲的那些故事……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开始用力把陆彦回摇醒:“快醒醒,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你快醒醒!”

陆彦回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何桑,你干吗?”“我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前不久市政府那边挂的一个大横幅——争做文明市民,创造文化名城。”“记得啊,不是挂了很久了吗?怎么突然说起那个来了?”“我们A市连个文化古迹都没有,这个一直都是文化局和市政府比较难做的工作,毕竟连个能打造文化城市的噱头都没有。”“你的意思是……”“你还记不记得周老爹说的那个故事?他爸妈救了八路军,还开了那么多年的老街酒坊,算不算一种酒文化?你要知道,A市的酒产业发展是很好的。”“我懂你的意思了!”陆彦回抓着我的手,“利用这一点,向上面反映,说不定能凭借着建设文化城市的工程留下老巷子。”“我也是这么想的。A市一直想找到自己的特色,可总是未果,此时有一个现成的,指不定会受重视呢。不过,这只是我一个简单的设想,如果真的能有所作为,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想得清楚的了。”“这就足够了。”他忽然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这一次一定要利用好这个时机。何桑,谢谢。”

陆彦回难得这么和善客气地对待我,顿时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推他说:“这么晚了把你弄起来也是心里着急,应该明天再跟你说的。不早了,快点儿睡吧。”“听到这个,我怎么还能睡得着?你先睡吧,我再想想该怎么做。”

我的困劲儿也上来了,听了他的话,躺下就睡了,第二天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人了。

我想起昨晚把他叫醒说的那个想法,想必他昨天考虑了一夜,也想到了更多的对策,所以才一早这么着急出门。

想到自己的主意能帮到他,我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陆彦回果然搞出了大动静。

老旧的裕喜巷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本地的电视台派了记者去采访了老街酒坊,提到了那个巷子里的小孩都听周老爹讲过的故事,并把它报道在了A市的《晨报》和电视新闻里。

与此同时,省内最著名的一家报社的著名文化版记者写了一篇长篇报道,专门针对这件事,提出了战争时期人民群众团结一致抵御侵略的强烈意识,连不识字的卖酒夫妻都知道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下八路军,为国家的兴亡出一分自己的力量。

媒体的这些动向,引起了社会公众的很大反响,A市有影响力的一些人很快站出来,指出这样弘扬民族精神的地方应该保留下来,裕喜巷子不能拆。

陆方也紧急召开了股东会议,陆彦回在会议上提出,把原来设定的盖临湖高级公寓的计划改为把这里打造成一条酒文化街,一来是为了纪念战争时期那份厚重的民族精神;另一方面参考北京后海的成功例子,为都市年轻人提供一个放松的场所,也可以推动本市的经济发展,为A市和陆方的发展取得双赢……

结果并没有让我们失望,陆方的二次提案受到了政府和公众的一致好评。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还是搬了出去,陆方会按照原来的计划提供安置房,这里会重新包装,成为一条酒文化街。

而老街酒坊也搬迁到了别的地方,老的地址会建造成一个小型的酒类展馆,方便游客参观。最重要的是,陆家老房子留了下来,用作演示酿酒工序的展厅。

陆彦回作为这个项目合作方陆方地产的代表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学校里的同事说,之前见过陆彦回,看了电视里的采访才知道,我丈夫竟然是陆方董事长的公子。

节目里的陆彦回穿着黑色西服,系了一条蓝色条纹的领带。我记得那条领带还是我帮他系的。他忙了那么多天,人太累了,起床时都是蒙的,闭着眼睛给自己系领带,差点儿打一个死结。我看不下去了,才伸手帮他重新整理好。

坐在他对面的美女主持笑起来有一个酒窝,她看着陆彦回说:“听说这次酒文化的策划是陆先生提出的,推翻了之前的计划重新来过。然而对于陆方来说,就意味着前期的投资付之一炬,那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么做呢?”“重新来过,确实对陆方前期的投资有一些财务方面的负面影响,但是后期的发展会创造更多的机会,让陆方地产和A市的经济都能有跨越性的一步。同时陆方地产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我们不能只看到所谓的利益,而忽视了社会的责任。其实,这个想法是我妻子提出来的,她是一个很睿智的人,在这一次的项目中给了我很大的灵感。她也经常对我说,希望我做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生意人……”

他的这一番话,对我来说,毫不震惊那一定是骗人的。我何时对他说过希望他怀有社会责任感这样的话了?而且还经常。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也从这里面得出了一点结论:想必通过这次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像从前那么讨厌我了,我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了。

我和陆彦回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又接到了大宅打来的电话。这一次是他爸亲自打来的,让我们周六中午回去吃饭。

每次这样的电话都是我来接听,他爸刚说完,我就捂着话筒小声对陆彦回说:“让我们周六回去吃饭,怎么说?”“好啊,我们到时候回去。”他隔着几米远大声地说。

我挂了电话,走到他身边说:“这一次你倒是答应得干脆,怎么突然态度这么积极了?”“他叫我们回去吃饭,不就是想谈一谈这次裕喜巷子的事情吗?反响这么好,陆方稳赚不赔他自然是最开心的。我倒是想顺便提醒他一下,还记不记得那里是什么地方,还记不记得我妈是怎么死的!”

他冷哼了一声,我没有再说话。

周六,我们一起回到大宅,没想到许至和肖锦玲也在。陆劲看到我们进屋,笑起来:“你们可算是来了,每一次回来吃饭都拖拖拉拉的,叫我们好等!”

陆彦回没理他,而是越过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说:“今天这么热闹,玲姨和小姨父也在。”“小姨父?老二,你这样叫他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为难了,我在公司的时候可都没这么叫过许至。”

许至也对陆劲说:“说实话,陆总,你这一声‘小姨父’也总让我不大适应,您还是叫我许至我听得还习惯一些。”

陆彦回挑了挑眉,说:“怎么就不习惯了?我们叫玲姨一声‘阿姨’,你可不就是小姨父嘛。”

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瞥了我一眼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着厨房喊:“什么时候吃饭?人齐了吗?我老早就饿了。”

终于把这一顿人多话少的饭给吃完了,我心想早吃完早走,不要多留才好。谁知道陆彦回却被他爸叫到二楼的书房去了,我又不好先走,只好留在下面客厅跟他们坐着。

肖锦玲和肖万珍两姐妹聊得高兴,陆劲出去抽了根烟,就我跟许至不知道说些什么。闲着无事,我只好拿着手机看新闻。

忽然,手机一震,收到一条短信,我点开一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许至。他手里也拿着手机,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看我。

我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这一次陆彦回能赢不过是侥幸,我不会认输的。

我没想到他发给我的这条短信给我惹了大麻烦。

陆彦回下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估计是跟他爸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父子俩又闹僵了。

许至在给我发了那条短信之后,一直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看,可能是见我一直没有回复,拿不准我的态度,心里有些急了。

他们先走一步,我跟陆彦回没有久留也走了,谁知道晚上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许至的电话。

我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偏偏这个时候他打给我。我一看号码,没来由地就有些心烦,直接给摁掉了。

结果他锲而不舍地又响起来,我只好关了吹风机,不耐烦地对着那头说:“许至,你烦不烦啊,你到底想怎样?”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就在我要挂电话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肖锦玲对我说:“何桑,竟然是你?!”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挂电话。然后,我就蒙了。

陆彦回回来的时候,我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担心。他看我的样子有些奇怪,便问:“何桑,你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事关许至,我哪里敢跟他说,只好说有些感冒不舒服,他也没有多问。

结果一早上我去上班,肖锦玲竟找到音乐学校去了。

昨天的那通电话让我忐忑不安,今天会惹出麻烦我已经预料到了,所以,看到她来找我,我反而没有昨天接到电话时那样无措了。

她一看到我就开口说:“何桑,你有时间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我们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的星巴克,她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就问:“你跟许至,你们什么关系?”

我喝了一口咖啡:“没什么关系,你不要多想。”“你还骗我!”“你想问什么?没错,我跟他从前是认识,也有过一段感情,为什么不告诉你,也是因为大家都是亲戚,说出来怕伤了感情,让你心里不舒服。既然我们都已经各自建立了家庭,再提那些过去有什么意思。”“你这话说得倒轻松,可是何桑,许至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我昨儿就是看他一直魂不守舍,时不时地看手机,所以才趁他洗澡偷偷翻了他的手机,竟然看到他发给你的短信!”

我转动了一下杯子,看着肖锦玲说:“你想跟我说什么呢?我并没有回复那条短信,他发给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既然许至如今在陆劲手下做事,他自然是希望陆劲能赢了陆彦回。可是偏偏这一次陆彦回扭转了局面,他心里有些抱怨,忍不住发给我罢了。”“我管他什么原因发给你!”肖锦玲看着我,目光渐冷,“既然你已经跟了彦回了,结了婚的人就要有点儿当人家老婆的样子,一天到晚跟前任联系是什么意思?想证明你还有魅力,可以让两个男人都惦记着你是不是?”

我站起来,想尽快结束这次不愉快的交谈,刚要走,袖子就被肖锦玲拉住:“怎么?被我说得心虚了,不敢多说了?我告诉你何桑,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勾搭许至,我饶不了你!还有,陆彦回也不是那种忍得了自己老婆给他戴绿帽子的人,你不收敛,他比我先收拾你!”

我甩开她的手,再回到学校后,一整天心情都不好。我不知道该不该跟许至说这件事,最后想了想,还是打给了他。

我主动打给许至,显然让他很惊讶。他有些诧异地说:“何桑,你突然找我有什么事?”“今天早上,肖锦玲来找我了,她知道了我们过去的事。”“她知道了?怎么会呢?”“怎么,难道她没有质问你吗?”我纳闷了,我以为他应该比我先收到肖锦玲的警告才对,怎么她还没有跟他提起这事?

许至沉默了好几秒才缓缓地说:“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她跟你说了什么?”“许至,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想说,既然连肖锦玲都瞒不住了,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再联系了,你也别总想着跟陆彦回斗了。在公司里你帮着陆劲,我没有任何看法,各过各的日子而已,我会把这当作是寻常的工作。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份工作的性质加上我的原因,我只能说,我不接受。”“你为什么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你根本不爱陆彦回,你爱的人是我!”

我猛地挂了电话,只觉得心里乱如麻。原本以为肖锦玲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能够让他有所忌惮,不会再跟我多纠缠,谁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还在强调那个我不愿意多想的问题。

好在生活中除了烦恼,总还有些让人开心的事情。比如,我哥手脚上的石膏都卸下来了。

他双脚重新踩在地上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对我说:“桑桑,你掐我一下,好让我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真的已经康复了。”

我毫不客气地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疼不疼?知道我没有骗你吧?”

他点了点头,忽然哭了:“真好!桑桑,真好!”

因为已经康复,他不肯继续留在疗养院,执意要回到我们的老房子里去住,如今他行动自如,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

我开车送他回去,并没有急着走。我们从楼下的超市里买了菜回去做饭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周末从学校回来也是我做饭,他有时候会回来跟我一起吃,让我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

经历了那么多事,再得到往往会更加珍惜。我哥显然情绪很激动,还特意喝了几杯酒。我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他说想开一家小超市,做点正经的小买卖,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我深表赞同。他还说到云云,说再过些日子,就约她出来吃饭看电影,看能不能追到她……

这些幸福的事情让我们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心里还感恩老天总算开始厚待我们兄妹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哥会去找陆彦回。

他去了陆方公司。我后来知道的情况是,我哥去的时候陆彦回正在开会,秘书让他在办公室等着,结果陆彦回一回来,门还没有关上,我哥就给了他一拳……

等陆彦回回过神来,哪里受得了他这一下子,两人话都没说,就打了起来。

而我接到陆彦回的电话赶到陆方公司时,见两人都鼻青脸肿地坐着。

一见到我来,陆彦回把门一关,指着我哥对我说:“何桑,你哥发什么疯?!一来就打我,话都不说就动手,他什么意思?”

我哥却红着眼睛看着我。我感觉到他情绪出了问题,赶紧问道:“怎么了?哥,你怎么突然找到这里来了?”“桑桑,他是不是对你非常不好?你一直都瞒着我是不是?”

我心头大震,他究竟听了什么话,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了让情况不要更糟糕,我赶紧说:“怎么会呢?我跟陆彦回感情好着呢,你问他是不是。”

陆彦回却冷哼了一声,没搭理我。他这个态度我哥更是深信不疑,觉得我受到了冷遇,“哗”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陆彦回对我说:“你看看他这个态度,桑桑你一直以来受了多少委屈却不肯跟我说,你这个傻瓜!”

陆彦回却嗤笑了一声:“何桑,你嫁给我,真的就那么不堪?是多大的委屈让你哥激动成这个样子?”

我哥一听他这话更站不住了,一下子冲过去,隔着办公桌把陆彦回的衣领给拽着了,说:“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么久以来是怎么对我妹妹的?陆彦回,你恨我的话冲着我来好了,关我妹妹什么事,你这么对她?”

陆彦回狠狠地把我哥的手甩开:“你也知道我恨你?要不是看在何桑的面上,我早就叫保安上来把你给轰出去了。识相的就赶紧滚,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赶紧拉住我哥:“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子?哥,你有什么事赶紧告诉我,好不好?”

我哥松开我的手,只是一直对我说:“桑桑,是大哥没用,让你受委屈了,大哥没用,我对不起你。”

我急得都要哭了。陆彦回不耐烦地对我说:“何桑,你把他带走,别在我这里继续发疯。”“行了,你也给我少说两句!”我对着他大声喊道。陆彦回有些怒气地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把我哥给带出去,一出陆方地产的大门我就问他:“你为什么认为我吃了陆彦回的苦了?他对我很好的。”“你还骗我?我一早就预料到的,还是没有尽力阻止你,我的错,是我的错。”“哥,你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这样?总得叫我知道我才能放心是不是?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话?你告诉我,是谁?”

他挥挥手:“你别再问了,我不会说的。只是桑桑,不要再一个人受着,那样我知道了只会更加难过。”“我没有受委屈。”我继续强调。

他却不信,只是抓着我的手说:“你答应我。”

最后,我没法子,只好说:“知道了。”

晚上我回到家时,陆彦回已经回来了,脸上还有下午打架留下的青肿,看到我回来,拿着冰袋敷在脸上,一脸的不高兴。

我在他边上坐下,问他:“我哥跟你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没有?”“他说个屁!”陆彦回一想到这事儿,情绪就有些激动,“见过不讲理的,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我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会突然打你,一定是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哪知道!我看他就是有病!何桑,我跟你说,何诚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了。”“你少胡说八道,我自己哥哥我不比你清楚?我怀疑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所以他才会来找你。”

陆彦回也冷静下来,把冰袋往桌上一放,看着我说:“能有这样动机的人会是谁?”

他冷笑着看着我。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应该不会吧,他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了?”他拿着打火机一开一合,那蓝色的火焰在盖子之间忽明忽灭,晃得人神思恍惚。

他说:“何桑,是不是在你眼里,许至怎么样都是好人?你对他了解多少?”

陆彦回的话让我心里生出一些异样来,可我不愿多说什么,只好岔开话题。我从柜子里翻出一些药膏来,伸手帮他涂脸上的伤。他“嘶”了一声,倒也有些难得的狼狈。我一边帮他擦药膏一边说:“我哥打你,对不住了,他只是希望我过得好,所以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切”了一声:“我懒得跟他计较。”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你哥说的也是实话,我本来就对你不好。不过,我干吗要对你好?你对我不也就那样?”

我“嗯”了一声,手下却使了劲儿揉了揉他嘴边肿起来的地方,惹得他叫起来:“何桑,你这是蓄意报复!”

我把许至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电话也好,QQ也好,我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有些缘分是孽缘,从前有过一段,原本值得记忆或珍藏,可生活却不允许它有再多的衍生,就此切断才是最好的做法。

第六章 命定的劫数

危险的男人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忘不了的,而是慢慢融入你生活的,深入你骨髓的,等有一天你想戒掉他,却已经无能为力。

那之后不久就是我的生日,对于过生日,我其实没有太多的概念。

刚嫁给陆彦回的时候,我也过了一次生日,不过那个时候我哥还在监狱里,陆彦回跟我的关系如履薄冰,就在仓促之间,连我几乎都忘了那个日子。

而现在,我一大早睁开眼睛,就发现陆彦回早我一些下床,却不急着换衣服,而是从包里翻着,掏出一个盒子往我身上一砸:“喏,这个是给你的。”“给我的?”我打开,里面是芭法娜的一条金钻石项链,双环形状相互扣在一起,非常精致大气。我看着陆彦回说:“你干吗啊,突然送我礼物?不正常。”“你不是今天生日吗?不然谁送你!正好上一次裕喜巷子的提案我拿到一笔奖金,就想反正那个想法是你提的,就正好给你买礼物得了。”

我挺开心,他第一次特意买东西送我,这是大进步,值得庆祝。过了一会儿,我对他说:“来,帮我戴上,我觉得好看。”

他有些嫌弃:“这么急干吗?不就是一条项链吗?”“我高兴。”我坚持要戴上。他虽然嘴上埋汰我,却还是帮我戴上,完了还让我面对着他看看。我问:“怎么样?”“好看。”“人好看还是项链好看?”“项链。”面前这个不懂风情的男人如是说。

吃完饭我要去上班,他看着我说:“今天还不给自己放一天假?难得的生日还要去上班?”“那我也要去。”“今晚我们出去吃饭吧。”他喝了一口牛奶,擦擦嘴巴说,“一个朋友新开了一家主题餐厅,一直让我去捧场,我都没有时间,今天一起去吧。”“好啊。那我下班后打给你。”说着,我拿钥匙出门,开车的时候想:这人今天难得对我好,会不会突然发现我其实不坏,以后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了,所以想要对以前的行为有所弥补?

原谅我是一个俗气得掉渣的女人,主要是生活中真的鲜有惊喜,所以一旦有些改变,就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

车开到学校,还没有停稳当,就有人敲我的车窗。我一看,竟然是许至!他脸色不大好,很憔悴。“你怎么来了?”“昨天我一直在等,等到了凌晨,想给你发一条短信说生日快乐,可是那么简单的四个字始终发不出去。”

他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阵酸,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可是我又让自己把心肠硬起来,不能再这样迟疑和拖沓,感情的事情不是别的,如果拖泥带水,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多的痛苦和麻烦。

所以,我对他说:“对不起,不过,我确实把你拉黑了。”“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不是讨厌你,我只是想表明一种态度,当初我以为你能够明白的,可是你不明白,我只好自己想办法让你明白。”我这话说得拗口,却立场坚决。许至低下头,微微地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送你。”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羊脂玉的项链。我把盒子合上推给他:“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看了眼盒子说:“许至,今天就算我收下了又能怎么样呢?都那么久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与其一直守着过去,不如往前看,这样我们都能开心一些,你说呢?”

他没说话。我看了看手表:“我要去上课了。”

听了我的话,他随手就把那个盒子扔到了身边的垃圾桶里。我睁大了眼睛,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因为他的这个举动,下班时我的心情都还有些抑郁,想到陆彦回说晚上要一起吃饭,心情才好了一些。我看了看时间,就给他打电话:“我忙完了,你呢?”“嗯,差不多了,你要是比我早,就先去餐厅,你去提我就行了。”

结果一件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刚把车开出学校,一个小姑娘站在路边伸手拦住我的车,我问她:“怎么了?”“姐姐,能不能请你送我一程?我没有带钱包,打不到车,可是又很着急。”她看起来确实挺急切,模样又白净,我就没有想太多,打开车锁让她上来:“你去哪里?我送你。”

靠近一个老胡同的时候,她说到了,就跟我道了谢下车,结果她刚打开车门,就被一个男人拖下车去。那个男人把她往地上狠狠一推,就开始动手揍她。我被这个突发的情况吓到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紧下车去阻止他。

可是我刚要碰那个小姑娘,忽然有人从后面用一块布把我的嘴巴堵住了,紧接着,又被一个蛇皮口袋给套住了上半身,我眼前一片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极了。

我只知道被人拖到了一个地方,然后有几个男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我听到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给她一点儿教训就行了吗?”“打一顿就行,那人说了,只要给她一点儿教训,不要弄出人命。”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感觉到后背一阵刺痛。我挣扎,他们就动手打我,用了大力气,手下一点儿都不留情。

我身上所有的地方都被那几个人轮流打了个遍,到最后,我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有人踩在我的身上,有人用脚狠狠地踢我的肚子。

再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思绪混沌不堪。醒过来的时候,竟然一时不能适应房间里明亮的光。陆彦回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一颗悬着的心仿佛终于落了下来。

他不复往日那般镇静自若,显然是很担心,看到我醒了,连忙凑近我。

也许是太害怕,他握住我的手问:“何桑,你还好吗?身上还疼不疼?”这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脱口而出:“二哥,我好害怕,我以为自己就那样死了。”

陆彦回怔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其实,我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我叫了他“二哥”。陆小言就叫陆彦回“二哥”,从前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看到陆彦回,都是跟着陆小言一起叫“二哥”的,可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陆彦回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他客气有礼貌,因为大我们几岁,显得成熟稳重……

陆彦回在外面跟医生说话,我以为他走了,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陆彦回……”

他听到我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俯下身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反而握紧了他的手:“你别走,在这里陪我行不行?哪里都不要去。”

他看着我的脸,替我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怎么又哭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说完,他往我床边的椅子上一坐,对我说,“你还发着烧,想不想吃点儿东西?”“我没有胃口,还有点儿困。”“那就继续睡吧。”他站起来,在我床边坐下,我才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陆彦回就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我连忙把他推醒:“喂,你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快醒醒。”

陆彦回有些委屈地说:“我脖子和肩膀好酸。”“谁让你不找一张床来?竟然这么睡了一夜,怎么想的?”“我睡不惯,容易落枕。”说着,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肩膀,“你身上还疼不疼?”“好多了。”“既然好多了,我们来谈谈这件事。”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昨天我以为你先到餐厅了,结果去了一问才知道你还没到,我以为你还在路上,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你的人影,我就急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一个路人,他告诉我看到你昏倒在小巷子里,本来想要打120的,结果听到你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就接了起来。”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开车从学校出来,想要去餐厅跟你会合,结果有个小女孩请我送她一段路,我就答应了,可我刚到就被人绑了……”

我这样回忆着,声音都忍不住发抖。陆彦回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都已经过去了。”随即他皱了皱眉头,“既然是在学校门口拦住你的车,说明知道你在那里上班,那这事儿就不会是一个偶然,是有人蓄意要对你动手。何桑,你最近惹到什么人了没有?”

他这么一问,我有些奇怪:“我不过是一个音乐老师,能得罪什么人。”“那你最近见过什么人没有?”

他这么一说,我眼皮跳了一下。陆彦回捕捉到我神情异常,又问了一遍:“你见过谁?”“许至。我今天早上见过他。他来学校找我,说是我生日,要送我一条项链,我没有接受,他就走了。”“许至?难道是他?这……应该不会。”陆彦回有些诧异,“他应该不至于因为你不肯收下他的礼物就对你动手,毕竟你们之前也没有过节。”“其实,肖锦玲也找过我。”我对陆彦回说,“肖锦玲知道我和许至的关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也有些日子了,我怕你知道了说我活该。”我如实说。“以后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他有些无奈,“肖家的人你不了解,个个阴狠。这事儿你交给我吧,我会让人去查一查的。”

我点点头。陆彦回又看着我,说:“哎,何桑,我问你个事儿。”“你说啊。”“你昨天是不是叫我二哥了?”

我有些不情愿地说:“哎呀,叫了就叫了呗,你干吗问?”“以后不准叫我名字了,只准叫我二哥。”“你有病。”我提高了一些声音,“哪根筋搭错了?那么久没有叫了,突然又让我改口是什么意思?”“我高兴。我不管,不叫我二哥我就不答应你。”

出院后,陈阿姨给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一边看着我吃一边说:“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了?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陆彦回靠着椅背看着我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豹子胆,连我的人都敢动。”

我只好温言劝着:“这一次就算了吧,下一次我自己注意一些,不再让陌生人钻空子了。”“这事儿算不了。”他站起来上楼去洗澡。我很快也吃完上楼去。上楼的时候,胯部还是有些疼。趁着他在里面洗澡,我撩开衣服,对着穿衣镜看,青紫一大片,一眼看过去,惨不忍睹。

陆彦回正好从浴室里出来,我赶紧把衣服放下来,他却眼尖看到了,走过来要看我的伤势。我伸手阻止他的动作,他却坚持要看,我只好任他撩起衣边。他的手覆盖在那里,因为刚洗过澡,整个手掌都是温热的。

这温度让我心里猛然多了一些温暖,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的眼睛仿佛也是湿漉漉的,那种氤氲着水汽的墨黑。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低头吻了吻我的侧脸,对我说:“何桑,谁都不能随便欺负你。”

我被这个吻搅乱了心思,虽然他只是浅浅地亲了一下我的侧脸,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那句不像情话的情话,竟然……让我的心跳猛然加快。

虽然我心里已有了答案,但当陆彦回告诉我,是肖锦玲找人打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震动。

陆彦回说:“原本要查这件事还挺麻烦的,毕竟是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对方又蒙住了你的脸,没有任何线索。”“你怎么查到的?”“其实没有查到,而是我想到了个主意,让人用一个新的号码给肖锦玲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道:再给我打一笔钱作为封口费,不然我告发你。”

我的眼睛亮了亮,问:“她怎么说的?”“她当然是一开口就暴露了,直接打电话过来,一开口就是‘你们怎么能这么过分?我明明已经付过钱了,做买卖也要讲究信用的。’我随后挂了电话,她大概还在忐忑不安。”“竟然真的是她。”“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夏天来得快走得也快,天冷了下来。那天,我跟陆彦回吃完晚饭在院子里散步,看到种的花都谢了许多,多少觉得有些败景。我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季节应该是山野的小菊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外婆住在乡下,到了这个时候,满山都是野菊花,美得不真实。”“你外婆过世没有?”“没有。”我摇摇头,“她已经八十多岁了,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自从我妈去世后,我只去过乡下一两次,跟你结婚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陆彦回蹲下来,把一片枯黄的叶子捡起来丢进了垃圾箱,问我:“你外婆对你怎么样?”“她对我们极好的。我小时候去乡下玩,外婆总是给我做一桌子菜,还炒板栗给我吃。我趴在桌上写作业,她就剥栗子给我,剥一个往我嘴里一塞,那种味道我总是忘不了。”“你想她吗?”

我侧过脸看看陆彦回:“想啊,我常梦到她,梦到栗子树,梦到野菊花,可是我很久没有回去了。”“你怎么总是做梦?”陆彦回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又问道,“我看你梦到过好多人,那梦到过我没有?”“没有。”我没好气地说。他不屑地“切”了一声,似乎不是很满意我的回答。

周六的时候,一大早我就被身边的人弄醒,我看看外面的天色才蒙蒙亮,就问他:“这么早叫我起来做什么?你自己睡不着还打扰人家的美梦!”“不是,我有个主意。你不是想去乡下看你外婆吗?我们今天去怎么样?顺便去住一天。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开了一个农家乐,一直让我去玩,我们晚上就住在他那里。”

听了这话,我猛地坐起来:“你陪我去看外婆?真的吗?”“假的。所以你还是接着睡吧。”

我被这人气得不轻,什么时候说点儿好听话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不过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不跟他计较。

入了秋有入秋的好处,一路上凉风习习,不用开空调,把车窗摇下来就觉得空气宜人。路上的景致也好,我们从高速走,两边树叶落在地上,一片金黄。

院子里用硬篱笆围成了一个不算门的门,推开它走进去,就看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坐着一个人,正是我外婆。我快步走近她,她抬头看着我,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混沌得没有焦距。她声音不大地对着我问:“是谁来了?”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外婆,是我,我是桑桑呀。”

她一听到是我的声音,身体慢慢地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我说:“桑桑,是我家桑桑来看我了吗?”

我看着她说:“您怎么看不见了?您的眼睛怎么了?”

她说:“人老了,不打紧。你过得好不好?”“我很好,我还结婚了,我丈夫也来了。”“真的吗?你结婚了?他在哪里?”

外婆听了我这话,想要伸出手来摸摸他。陆彦回走近让她摸自己的脸。外婆慢慢笑了起来,虽然脸对着陆彦回,开口却是问我:“桑桑,他对你好不好?”

我赶紧说:“他很好,让我住大房子,给我买好看的衣服,还带我来看望您。”

陆彦回看了我一眼,低头笑了。“那就好,那就好。”她放开陆彦回的脸,又摸索着抓住我的手,对我说,“桑桑,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妈在天上也能宽心了。”

这时候,有人从里屋走出来,正是我那位舅妈,看到我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敷衍地笑了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何桑啊,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这话本来就不中听,再加上她的语气有些刻薄,我也懒得客气,直接跟她说:“我来是为了看看外婆,为什么外婆的眼睛看不见了?”“瞧你说的,你外婆八十多岁的人了,我又不是虐待她,瞎了就瞎了呗,吃喝又不少她的。”“眼睛出了问题怎么不治疗?什么叫瞎了就瞎了?”“哟,何桑啊,治疗你以为是花几块钱买盒药吃了就能好的?做手术不要花大钱啊,这钱不用你掏你当然会说现成的话了。”“你有钱翻修房子,没钱给外婆治病?”我听她这话真是气到了。我外公原来是搞收藏的,临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不少古董,很值钱的,我舅舅都给卖了,换了一大笔钱,怎么算都够手术费了。“你表哥不结婚啊?不娶老婆啊?我当然要以他的大事为先了。你外婆那么大岁数了,瞎了又不是死了。”“你!”我被她气得说不出来话。陆彦回拉住我,往前一步对舅妈说:“以后再遇到外婆身体方面的事情,就来找我和何桑,不要再耽误了。”“你是谁?”我舅妈看了他一眼,对我说,“何桑,你男朋友啊?说话口气不小啊。”“这是我的名片,遇到麻烦随时打给我,也可以去公司找我。是不是跟你说大话,到时候就知道了。”“真的假的啊?”她接过名片一看,“哟,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啊,何桑,你男朋友这么有钱啊?”“我不是她男朋友,我和何桑结婚了,我们是夫妻关系。”“都结婚了啊。”舅妈随即把名片收起来,才对我们说,“哎呀,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啊,桑桑嫁得这么好啊,真是好福气啊。今天难得到咱们乡下来一趟,舅妈给你做顿好吃的吧,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不了。”我开口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我就是来看看外婆。舅妈,你照顾好外婆就好,有麻烦随时打给我们。”“真的不留下来吃饭了啊?”“不了。”我又转头对外婆说,“我以后再来看您,您照顾好自己,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说,让舅舅和舅妈知道,不要瞒着不肯说,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才跟陆彦回走了。

从外婆家走后,我们去了他朋友的农家乐。也许是因为周末,所以生意挺好的,厨房里只雇了一个厨子,连他朋友一起都忙得脚不沾地。我和陆彦回友情助阵,当起了厨子。农家菜算是最好做的,样子和味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鲜,菜都是客人自己从后面的地里摘的。我不太会做饭,反倒是陆彦回,系上围裙一副大厨的样子,我就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沾了客人的光,我竟然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这位大少爷的厨艺,原本以为他是打肿脸充胖子跟我说大话,没想到随便的一小盘木耳炒鸡蛋就让我吃光了一碗米饭。他看着我空了的饭碗说:“何桑,你还真会拍我马屁,竟然用这样的办法让我有成就感,我是不是该夸你会做人?”

我头也不抬地继续主攻边上的芹菜里脊,对他朋友说:“麻烦再给我盛一碗米饭。”美味当前,面子都是小事。

这真是极其惬意的一天。下午,我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着太阳睡了一觉,陆彦回和他朋友去后面的河里钓鱼和小虾。

想到明天就要回去了,我竟然有些不舍。洗完澡,我和陆彦回坐在后院的台阶上看星星。如今,城市里的夜空已经难见这样明亮的星光了,也只有在烟火气息淡薄的乡村,才得以一睹芳容。

他点了一根烟。这人很没有绅士风度,抽烟之前从来不会多问我一句能不能抽。烟雾在他的唇边缓缓散开,像是吞吐的仙气。

他伸手搂住了我,我靠着他的肩膀。因刚洗过澡,他的身上都是清香,却又夹杂着我们身边草木固有的味道,让人仿佛受了蛊惑一般。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危险的男人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忘不了的,而是慢慢融入你生活的,深入你骨髓的,等有一天你想戒掉他,却已经无能为力。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我一下子有些后怕,忽然伸手推开了他。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常,只好随口瞎诌:“刚才觉得有虫子在我身上爬,现在应该飞走了。”

我忍不住抬眼仔细地看了看陆彦回,他很耐看,而且是越看越移不开眼睛的那种。

我觉得自己很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是总觉得他做起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好像有很多次,我都会看着拿着烟的陆彦回发呆。

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已经入了神。他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有些促狭地看着我说:“何桑,你完了,你盯着我看了不下一分钟。”“哪有?”我狡辩,坐直了身体想要装傻。他灭了烟问我:“今天开不开心?”“开心。我很久没有出来走一走了,觉得空气都是新鲜的。”“那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再走远一些也可以,只要你心里快活就行。”

他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终于忍不住把这些日子的疑惑说了出来:“陆彦回,你怎么了?以前你巴不得我每天痛不欲生,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别怪我这人想法太犯贱,可是真的,你这么对我,我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似乎哪里不对劲儿的样子。”

他往后一仰,躺在地上对我说:“没什么原因,累了,觉得之前的日子没意思,一天到晚吵架,过得都不开心,忽然厌倦了那样的生活罢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看星空璀璨,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没有回过神来,他一下子把我横腰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我“啊”了一声,低声骂他:“干吗啊你,晚上又没有喝酒,怎么就突然发疯了?”

路上有人盯着我们看,我猛地有些害羞,依旧闷闷地说:“这下好了,丢死人了,这么大个人被你这么抱着走,指不定人家心里怎么笑话我呢。”“让他们笑话去。”陆彦回满不在乎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作为一个女人的快乐。如果说之前的那些都是抵触排斥的,这一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陆彦回也是温柔的,他这人坏脾气惯了,偶尔的温柔就像沙漠里的绿洲一样,让人觉得来之不易。我是什么心态呢?大概就是一个行走在沙漠里的人看到绿洲,因为难得,所以就暂且放纵一次,一次就好。

窗户没有关上,轻薄的帘子在微风里拂动,有风从窗子吹进来,可是我们没有感觉到冷。身体是热的,热得发烫,我吻他的嘴唇,他的下巴,这深吻让我们更加靠近彼此。

树影在帘子上影影绰绰,我透过头顶的灯光在他的眼里看到我自己,我自己的影子,我变成了一个迷醉而慵懒的女人,因为这个男人。

后来,我无数次想起我们的关系,我思忖着自己何时爱上了陆彦回,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也许更早一些,但当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的时候,就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一场命定的劫数,果然还是躲不过。

就像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明明可以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可是一恍惚,它又成了记忆里的东西了。

第七章 小言?白兰!

这种以爱为名的仇恨,时间久了只会让人厌倦,而我已经累了。

我们继续过日子。而白兰的出现,就像一场飓风,吹散了这短暂的宁静。

在白兰出现之前,我真的有过一种感觉,就是陆彦回也是喜欢我的,他爱不爱我说不好,但对我肯定是有着男女之间的感情的,毕竟,这些日子里他对我的好,也不是虚无的。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开音乐学校的朋友拉我到办公室里说话,她的神情比较复杂,似乎有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这朋友素来男孩子气,如今这样,我就知道不是小问题。

她终于还是开了口:“桑桑啊,你最近和陆彦回的关系怎么样?”“我们相处得挺好的。”

她轻轻皱了皱眉头:“是这样,你知道他最近买房子的事情吗?”“买房子?什么时候的事?”我很是诧异。

她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还蒙在鼓里呢。你知道水云花城的小高层吗?不是陆方开发的楼盘,照理说不应该在那儿的售楼处看到陆彦回的,毕竟他自己是卖房子的,自己公司的房子不买,去别的地产公司买房子实在是奇怪。”

我摇摇头:“这事我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身边跟着一个女人,不对,我这个说法不够贴切,更准确点应该说他是陪着一个女人看房子的。”“是谁?”“我不认识。我当时在看房子,离他们挺远的,陆彦回没怎么见过我,所以估计没有认出我是你朋友。他戴着一个大墨镜,可我还是认出了他。”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却觉得我这朋友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就是陪着一个女人看房子,估计是要好的朋友想买合适的,他是专家,所以就找了他,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顺理成章,所以并没有把这当作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回去后也没问他。

直到我亲眼见到我朋友口中说的那个女人,我吓了一跳。我有一个同事生宝宝,我趁下班去医院看她,出来时天色已晚,电梯口等的人太多,我就直接走了楼梯。走路时微微分了神,撞到了一个女人,我赶紧向她道歉,一句“不好意思”还没说完,我整个人就愣住了。

陆小言!

我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要错过我上楼去的她,几乎颤抖着说:“小言,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她皱着眉头问我:“你干什么呀?我不认识你啊!”“我是何桑啊,桑桑,你不记得我了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我不是她。我叫白兰,是陆小言的姐姐。我们是双胞胎。之所以我会知道你错把我认成了她,是因为你不是第一个。”“白兰?双胞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我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可家里太穷养不起,就送走了一个,送走的就是陆小言,至于我,则被留了下来。我是白兰,是她的姐姐。”

小言竟然有个双胞胎姐姐?“你能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我跟陆小言是很好的朋友,她去世了,一直都是我的一大痛处,所以看到你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留下联系方式就真的没必要了,你是陆小言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不是她,所以你联系我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是我……”“陆小言去世我很难过,不过对我来说她是个陌生人,毕竟我们除了有血缘外,真的没有再多的联系了,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对她说了“抱歉”,没有再纠缠她,可还是忍不住把车靠边停下来给陆彦回打了一个电话:“你在哪儿呢?”“公司。怎么了?”“陆彦回,我说一件事你可能没法相信,我今天看到了一个跟陆小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竟是小言的同胞姐姐,她竟然有个姐姐!”

陆彦回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谁知道他慢慢地开口说:“嗯,她叫白兰,是小言的姐姐,我已经让人查过了。”“你知道?”我更加震惊了,“你竟然知道了?”“也是不久前,我在外面应酬时见到她,第一眼也把她当成了小言,结果仔细问了才知道不是。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又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你应该告诉我的。”我咬了咬唇,“陆彦回,她跟小言真的太像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明白我的感受吗?”“别多想了,她们不是一个人,既然不是,就与你无关,你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要想太多。你人呢?在哪儿呢?”“我在回家的路上。”“嗯,我晚上有个饭局,不回去吃饭了。”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本来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叫白兰的女人,可就是睡不着。他回来的动静不大,我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下子坐了起来,陆彦回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陆彦回,你说她真的是白兰吗?会不会小言根本就没有死,她就是小言?”“怎么可能?”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何桑,小言已经走了,现在你看到的是白兰,她真的是小言的双胞胎姐姐,我已经找人确认过这件事了。”

我点点头。他松了松领带:“不早了,赶紧睡吧,我去洗澡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周末,陆彦回起来得很早,我觉得挺奇怪的,就问他:“跟朋友约了出门吗?怎么今天这么早起啊?”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看了我一眼,才慢慢地说:“不是。我去医院一趟,小言妈妈今天动手术。”“动手术?”我也彻底醒了,“小言妈妈?你是说她的亲生妈妈吗?”“对。她一直住在医院里,心脏不大好,今天做心脏支架手术。我也是从白兰口中知道的。我是小言的哥哥,如今她不在了,我尽一点儿心意也是应该的。”“嗯。”我下床问他,“我也想去,我能跟你一起吗?”

他犹豫着点点头:“也行啊,那你准备一下吧。”

我们在外面的花店买了一大束花才进去,手术在安排中,我们进去的时候白兰陪着她妈在病房里待着。陆彦回先我一步进去,显然白兰已经和他很熟悉了,他一进门她就笑了起来,说:“你来啦。”

随后我跟着进去,白兰愣了一下,才问陆彦回:“这位小姐是?”“是我老婆,她叫何桑,听说你们上一次在医院里见过面。”“哦,是她啊。对,我还有印象。”她对我笑了起来,“你好,谢谢你也来看我妈。”“应该的。”

看来陆彦回之前就来过,她妈坐了起来:“是彦回来了啊,真是不好意思,要你出钱,又要你出力的,我……我真是太……”“阿姨,您别这么说,您是小言的妈妈,就是我妈,我帮点儿忙也是应该的。”“我哪里受得起啊,我那么对不起小言那孩子,更何况她……她都已经……”“妈!医生说了让你今天心情要稳定平静,能不能不要去想那些伤心事了?”“对啊阿姨,身体要紧,别的事先不要想。什么时候手术?”“一会儿就进手术室了,刚才医生通知过了。”白兰看着我们说,“你们来过就行了,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别都耽误在这里了。”“我们都不忙的。一起在这里照应着也挺好的,有什么事能及时处理,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

没一会儿手术就开始了,我们都坐在外面等。陆彦回的助理中途打了个电话给他,他接了电话对我们说:“公司临时有点儿事,我现在要过去处理一下,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白兰站起来说:“没事没事,你赶紧去忙你的吧。”

陆彦回看了我一眼:“何桑,有什么事帮衬着些,麻烦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他这么一走,就剩下我和白兰两个人坐着,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她看了我一眼:“上一次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不太会跟人家相处,所以你跟我要联系方式我都没有给你,毕竟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和陆大哥是夫妻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上一次也是我太唐突了,毕竟你也不认识我。”

她说:“上次听你说,你和陆小言是好朋友?你们关系非常好吗?”“嗯。大学的时候我们是同学加室友,算是很好的闺密吧,反正无话不说,有麻烦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对方。”“是吗?那挺好的。她为什么会突然就死了呢?我听陆大哥说起她已经不在了,真的很诧异。我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妹妹存在,可我和我妈也从来没有找过她,她自己心里有愧,也从来不提这件事。”

白兰这么提到小言的死,我忽然很是心虚,又不敢告诉她,最后说出口就变成了:“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出事了。”“你不是陆小言最好的朋友吗?上一次我也跟陆大哥提到这个事,他也没有告诉我。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但是都瞒着我和我妈呀?”

她这么一说,我更加心虚了,明明错在自己,可我不敢向她的姐姐和妈妈承认错误,还支支吾吾地隐瞒了真相。

她又问了一遍:“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对她说:“其实她是因为我才死的,是我害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你害了她?难道我妹妹是因为你出事的?”

我点点头:“我们关系很好,当时我哥在酒吧跟人闹了矛盾,被人扣了下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因为考试手机关机了,所以就打到了小言的手机上。她心里着急,就一个人去找我哥,结果在酒吧出了事。她帮我哥挡下了一个碎酒瓶,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什么?!”白兰诧异地捂住了嘴巴,看我的眼神也复杂起来。我被她看得无地自容,低着头说:“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她出的事,怕你们不会原谅我,所以不敢说。”“这也太扯了。”她脸色变得不好看了,声音也有些冷,“那你还嫁给陆大哥?他怎么会娶你?”

说起这个,她又戳中了我的痛处,我没再说话。白兰看了我一眼:“这样说起来,我那妹妹还挺可怜的,所以说好人不能胡乱当啊,别一不小心就跟她一样,丢了性命。”

我被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十分羞愧。她终于不再提这件事,我们就这么沉默地一直坐着。过了一会儿陆彦回也回来了,他回来了我却待不下去了,对他说:“我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想先回去了,你在这里照应着吧。”

他看了看我:“不大舒服吗?要不要让医生看一下?”“不用了,我估计是昨天睡得迟了,回去躺会儿就好了。”“嗯,那行,我让司机来接你吧。”“不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我拿包要走。白兰站起来对我说:“何桑,今天谢谢你来看我妈,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啊。”

她不复刚才那般冷漠,我觉得有些别扭,也还是跟她客气地道别:“好,那我先走了。”

再见白兰却是在家里,陆彦回上班还没有回来,我正好没有课。

陆彦回打来电话问我:“何桑,你在哪儿呢?”“在家呢。怎么了?我刚要出门。”“你先别急着出去,白兰要送点东西到我们家,说要感谢我帮她忙。既然她要来,你就在家等一下吧,毕竟是客人,我上班又走不开。”“白兰?她要过来吗?”我“哦”了一声,“那行吧,我就先不出门,等着她。”

我提前让人开好了门等着她,不一会儿,就看到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白兰从里面出来,看到我就打招呼:“何桑,你在家啊?”

她从后备箱里拿出几个大袋子,我接了过来,沉甸甸的,就跟她说:“这么客气干吗?你是小言的姐姐,陆彦回帮一点儿忙也是应该的。”“话不能这么说,做人要懂得感恩,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相赠,只有一些粗鄙的谷物拿来,想着别的什么你们有钱都能买得到,这个是自己家里种的,你们别嫌弃东西粗就好。”“怎么会嫌弃,你送这些来,陆彦回一定是最高兴的。”

其实我不喜欢和白兰相处。她虽然是小言的姐姐,但在我看来,她们的性格实在是相差太大了。更何况上一次在医院里,虽然说本是我的错,她对我有微词是理所应当的,可她那一番话听在我的耳朵里,我总觉得有一些不自在。

我们就这样坐着,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聊到了小言。白兰看着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们都说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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