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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3 20:4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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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特达

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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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分

自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自分作者:徐特达排版:Cicy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8-01ISBN:9787214159229本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人,无处不在

向北,雨渐渐小了下来。

敲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也不再自下而上逆向运动。

在这样的高速公路上行驶,毫无乐趣可言,幸好驾车的不是我。

车厢里塞得满当当的,我蜷缩在座位上,怒视着这些丑陋的物品,心中竟有些悲凉。

随手拿出毕业时高中同学送的留言簿,无意翻到一页,是一位在中国留学的日籍同学用几句蹩脚的中文写的祝福,其中,有一个与中文极为类似含义却有失偏颇的词引起了我的注意——“自分”。

我曾查过,“自分”这个词在日语中是“自己”的意思。但在我看来,这个词在汉语中似乎包含着更丰富的内涵。可究竟是什么呢?哲学?玩笑?还是游戏?我不得而知。

疲倦,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不过也不至于失眠。

耳畔一直是发动机的轰鸣声。

天开始放亮,我掏出随身携带的mp3,用音乐清洗我的大脑。

突然,“咚”的一声,很沉,很闷。那音色与Vista的海豚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怎么回事?吓我一跳。”“呀!一只大鸟撞到挡风玻璃上了。”父亲回答道。

我定睛看去,只见玻璃的右上角有斑斑血迹,而大鸟已全无踪影。“估计这下肯定报废了。”

我下意识地扭头朝车后寻去——120公里的时速加上10秒钟的时间,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我重新坐定,继续浑浑噩噩起来。

车驶过了收费站,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环形广场的青铜方鼎、典雅的公交站台、挑担子的小商小贩……这一切都宣告了高速的终止。“快看,那边的山,就是标志,我们到啦。”

我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军事驻地——显眼的雷达装置,高耸入云的通讯塔……让我开始对这座千百年来帝王将相舍命相争的“咽喉”肃然起敬。

闭上眼,我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历史上那短兵相接的壮阔场面,而眼下,它似乎太过安逸。“这里啊,到处都是山,你看,仿佛要把这座城市团团围住似的。”父亲说。“你之前来过几次?”“记不清了。好几次都只是从这里路过,并没有怎么停留。”“这里的地理位置真的那么重要吗?”“就像这里。”父亲指指自己的心脏。“所以你才会让我来这里读书?”“毫无联系吧。”

我摇下车窗,一股桂花的清香随风飘进了车厢。我猛地吸了一口,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

宽敞的校门正以崭新的姿态迎接纷至沓来的莘莘学子;厚实的大理石上烫金刻写着学校的校名,表明了新校区的现代与大气;而古老的钟楼建筑又保留了几分历史的浓重与积淀;这一切都在拱形充气桥与广场音乐喷泉的映射下显得喜庆与欢腾。

父亲打听好了方位,便匆匆带我去文法学院报到。

我踩着有些失重的步子稀里糊涂地冲进了人群里,像玩碰碰车似的被弹来弹去,好容易才挤到了报到点。“同学,请出示您的录取通知书。”“哦。”我将早已准备好的通知书递了过去。“行,请您在名单上签个到。”

我拿起笔,发现那名单上的签名早已是密密麻麻。我用手指指着名单缓缓向下滑动,蓦地,我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与我同姓的名字——“只姗(女)”。字很秀气,而且就排在我名字的下面。“不会吧,还有这么巧的事。”我暗自疑惑。

我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字丑得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只……只宇,哦,你就是只宇啊?”接待人员问我。“啊?啊!”我被突然袭击的问题问愣了。“这个姓氏倒是挺少的呢!你认识这个人?你们是兄妹吗?”接待人员指着只姗的名字好奇地问我。“不……不认识。”我连忙摆摆手回答道。“我们拿到这份名单的时候发现了这两个名字,都觉得很蹊跷,大家还在猜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呵呵。”

被这么一说,我的脸一下子窘得绯红,连忙道谢后挤出了人群。

回到车上,我重重地关上车门,感觉像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罪犯。“怎么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没什么。”我扯了扯嘴边的两块肌肉。“手续都办齐了没?”“办齐了,喏,这是发给我的指南。”

父亲点火启动,载着我向“新家”进发。一路上,我耷拉着脑袋,始终不愿向窗外多看一眼,耳边萦绕着嬉笑调侃的幻听——“看啊,看啊,又一批动物们搬家啦!”“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一直在问自己。

正想着,一阵呼喊声刺入了我的耳膜。“妈妈——妈妈——”

我四处张望,发现一位留着“丸子”头型的女生,正拼命地跑着。在她前方近50米的地方,一位中年妇女正背着包徐徐地走着。也许是听到了呼喊,那妇女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过头来。

当我想仔细看清那个女孩的脸时,汽车已“呼”的一下从她们身边驶过了。

这里的学生公寓保留了老式的设计,“大通道”、“上下铺”,且东南西北四个朝向都留有房间,实在缺乏人性化的考虑。

房间的南边有一个小阳台,我情不自禁走过想去想舒缓一下心情。

放眼望去,视线很是宽阔,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光秃秃的毫无韵味,巨大而裸露的岩石风化得相当厉害,只是山顶处有一溜植被,活像一只“绿毛龟”;山脚下是一片草地,不到碗口粗的几棵小树的树干之间都被拴上了麻绳,不用说,那里是聪明的人发明的晾衣架;草地的正前方还有一个蓄水池,虽不清楚水质的优劣,不过还是吸引了几个孩童,都赤裸着身体,悠闲地拍着水面,嬉戏玩耍。他们的喧闹声是那样的纯真,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成分。“呵!他们还都是孩子呢!”我自言自语道。“看什么呢?在那边发呆。”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没什么。”我转身回到屋内。

父亲开始向我交待物品的摆放位置和相关注意事项,我不过默默地“承受”着,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父亲起身要走。临行前,他对我讲了当地的一个传说,故事的内容全然没有听清,只有“山山山”的字眼不停敲击着我的脑髓。“山”还是“姗”?我又开始想起“只姗”的名字。

旅途的疲惫让我太需要全身放松。

我来到卫生间,关上门,褪光了全身的衣裤,将淋浴喷头的水调到最大。不一会儿,狭小的空间内就被腾腾的蒸汽笼罩了。

我自恋地欣赏着依旧年轻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灵动且富有活力。它们显然已经适应时空的转换,竞相绽放开来。

我伸出右手食指,在梳妆镜前一笔一画写着“只姗”的名字。“吱吱”的声响竟盖过了水流的冲击声,异常刺耳。被擦拭后的镜面中隐约透出我残缺不全的面容,显得支离破碎。

细小的水蒸气不断汇合,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变成水珠滚落下来。

我幻想着,如果要是用红色颜料书写的话,会是怎样一种意境。

终于,那个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不一会儿,便完全消失了。

我关上出水开关,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两眼呆呆地望着电热水器上的水温数字——"47",只觉得口干舌燥。

正欲离开,却听见房门“砰”的一下被撞开。

一阵拖鞋的“沓沓沓……”

我屏住呼吸。

紧接着,是抽屉开始“哐哐”作响。“小偷?”我开始有点紧张。

很快,悄无声息……

1秒、2秒、10秒……

身体的余温已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瑟瑟发抖。

我不敢多想,默默祈求那不断坠落的水滴能瞬间凝滞。

直到又一阵“哐哐哐”、“沓沓沓”——门关上了。

惊魂未定的我缓缓推门探头张望,一切是那样的平静。

我踩着失重的太空步走出卫生间,水磨石的地面上还是嵌下了一条长长的水迹。

那未合实抽屉的桌上,有张揉旧的纸条,我展开一看,里面竟空空如也。“神经病!害我虚惊一场!”

四位高矮不一、胖瘦有别的同龄人终于要开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我常常在想:将素不相识的人齐聚到一起,究竟是一种缘分还是一种灾难呢?

初次相见,谁也不会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友好、宽容、顺从……这般不请自来的人类陋习,正是人性自私的表现。

在我眼中,被称为“室友”的不过都是敌人——

自诩5年烟龄的“花炮”正紧锁双眉,贪婪地吮吸着尼古丁。从鼻腔中喷射而出烟雾的样子,如一头被西班牙斗牛士戏耍之后暴怒的公牛。“我可以吐出很圆很圆的烟圈。”他在为大家做着表演。“看看,连起来就是一串省略号。”“看不到未来,只有麻醉自己”是他的至理名言。“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吧。请你们不要歪曲理解,我的绰号叫小A,因为我是A型血,优等生的代言词,OK?"说话的这人,案头垒着厚厚的书,清一色的成人漫画。“不论彩票股票,最终都要变成钞票。机会不是给有准备的人,而是给有耐心的人。不要怕选错了方向,正如我选错了专业一样。”这是叫“波浪”的在高谈阔论。他拜倒于“艾略特波浪理论”,因此得名。

三人能达成共识的便是游戏。

我无论何时回眸,都能看见他们眼镜片上那五彩斑斓的倒影。

没有人会跳出虚拟世界,因为它强势取代了现实,这是游戏所产生的“黑洞效应”。

大家吹嘘完各自的“专长”之后,一室友说:“你不是会吟诗作词嘛,为我们即兴来一首吧。”

我并没拒绝,放下手中的易拉罐啤酒,礼貌地作了个揖:“那我就献丑了。”《阮郎归·赠美人》

江南春暖雪初消,莺啼出旧巢。蛟龙争渡浪迢迢,锦鳞择路逃。

花易醉,柳逍遥,轻风声渐悄。十年犹妒美人娇,一朝别灞桥。“好!佩服佩服!”大家的掌声为我而响起。“你这么有才,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乐意效劳。”“干杯!”

酒入愁肠,聊天的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好空虚啊!总觉得生活很无趣。”“你就不能学我看看漫画吗?”“正是因为人们太无聊了,才追求这些虚幻的东西吧。”“你不懂,这叫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好好,我不懂,那你问问‘花炮’懂不?”“我?我连自己是谁都经常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嘛!”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请老大说说。”“大概是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吧。”“这有关系吗?”三个人面面相觑。“乱世能让人类明白为何而活。”“你是说我们生不逢时吗?”“个人观点而已。”“我同意!”小A举起手,“没有追求、没有理想,变得越来越现实,害怕自己孤独而沾染上一些恶习。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看到的,听到的,没有太大的差别,人与人无限相似,不再有差别了……”“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好事啊。多么和谐的世界。”“问题是,大家不是在进步而是在退化啊。”“有这么严重吗?”“或许都是神的旨意吧。”“哪里有什么神?都是人为的结果。”“会有报应的吧?”“我看也是。”“真烦啊,死了算了。”“我就不该来到这个地球。”

……

我将音响的音量拨到最大,那铿锵有力的Hip-Hop音乐竟成了催眠曲,让三位瞬间醉得不省人事。

我挨个将他们扶上床,然后静静地守候在他们身旁,欣赏他们酣眠的姿态,聆听他们作呕的天籁。

窗外,吹进来一阵风,绵绵的、软软的,煞是舒服。

我这才发现已入午夜。

老天,就让这些可怜的人永远长眠吧!

我仰卧在床上,耳蜗里塞着音质一流的“audio-technica”耳机,陶醉在洗涤心灵的“班德瑞”之中。《巴格达的星空》挺不错的。我反复听了几遍,陷入了对夜的沉思。

忽然,远方有人呼喊起我的名字。那声音有如魔咒,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如同中邪般闻声寻去,在夜的呵护下步履轻盈。

夜真是顶级的魔术师,白天还清晰可辨的后山,被它的斗篷一遮,便“人间蒸发”了。“去吧,孩子。那里有你想要的。”夜突然开口说话。

我一惊,蹒跚了几步。“穿过这座山,就能到达。”“我可以不去吗?”我试着发问。“怎么?你是害怕了吗?”夜“呵呵”地笑了起来。“真诡异啊。”我小声嘀咕。“亲爱的孩子,是你的心在怕。”夜俯下身子,轻轻摩挲着我的背。“你能告诉我叫我名字的人是谁吗?”“她就是姗,就是你想见的人。”

我更加犹豫了。“去吧,我的孩子。她每天只有这个时间才会出现,过了这个点就再也见不到了。”

强烈的好奇心将我的血液全部送进了颅内。“我会保护你的。”夜吹了一口气,顿时让我舒坦了许多。

我终于挪开步子,向着“答案”迈进。

不知不觉间竟走入了一座村庄。

虽是夜晚,这里却热闹非凡,男女老少无人不着盛装,无人不在起舞。他们时而散开,时而抱团,像是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

正当我想上前看个究竟时,那呼喊声又绵延开来,相当沙哑。“只宇……只宇……”

我有些急了,拼命地奔跑起来,跑着跑着,脚下一蹬,整个人便浮在了空中。哈!真是神奇。

很快,眼前幻化出另外一幅景象——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完全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我不再惧怕。攀木、采花、狩猎、垂钓、饮水……穷尽一切官能尽享这人间仙境。“只宇……只宇……”那声音宛若咳血。

林间,一条拇指粗的青蛇正缓缓从我脖间爬过。“美女蛇!”我大叫一声。“救……救……我,救……救……我……”那声音瞬间转为一种哀求。

是陷阱!对!一定是!“救……救……我,救……救……我……”“果然!”

我放声大笑,笑到不能自已。不料,脚底一滑,重心完全失控,迅速向山谷滑落下去……

梦戛然而止。

我惊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

屋内的兄弟还横七竖八地吸附在床板上。

窗外,竟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狠狠掐了下大腿,一阵生疼。

还好,我活着。

我怏然徘徊在残夏初秋的校园中,任凭雾气夹杂着其特有的味道沐浴着我的全身。

北方的雾应该与南方大同小异吧。

至少都会让你迷失。

天开始有了凉意。我不住地打着寒战,只好边走边跳,舒张筋骨,加速血液循环。

远处的钟楼开始敲响整点的钟声。

一下、两下……直到我均匀地一呼一吸八次后,余音才渐渐淡去。真的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怀旧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不识趣的阳光很快破坏了这般和谐。人类活动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在一处公共电话亭旁,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孩正用手缠绕着电话线,嘴里一直重复着什么。

我努力从她的嘴形中读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或许是发现了我的靠近,她猛然挂断电话,一溜烟冲了出去。“神秘兮兮的,我又不是情报局的。”我暗自苦笑。

无意间,我瞥见磁卡机上一件橘色的东西,走近一瞧,是个钱包。“啊!怕是那个女孩遗忘的。”

我想追上她予以送还,可惜她早已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算了,还是守株待兔,等她回头来寻吧。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有人敲了敲电话亭的玻璃门。“同学,你是在等电话吗?”说话的不是那个女孩。“哦,不是,不好意思。”我赶忙抽身而出,随手将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父亲发来的短信。“有时间去夏叔叔那儿拜访一下。我已和他联系好。有什么困难就找他。”

夏叔叔是父亲的一位友人,曾因为工作调动问题得到了父亲的鼎力相助,现如今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这个你来我往的人情社会中,感恩,或许就是为接下来的背叛未雨绸缪的。

我并不想把人人都看成是一个坏种,但我总是感觉,大家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才活到现在的吧。

我庆幸,自己是生活在金字塔的中间一层。一直以来过着平稳而自足的日子,似乎何时死去都已无憾。

当然,我也无法理解太宰治那不朽的著作《人间失格》的涵义。他的生活环境确实与我有几分相像,但比较而言,平凡无奇的我不更该丧失为人的资格吗?

为了还能捕捉到活着的乐趣,我必须以假面昭示天下,直到被人类定义为“时间”的东西需要召唤我的肉体时,我才会善罢甘休!“对不起,夏叔叔,请你能够原谅。我真的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行为。”我合十双手,默默地自责了一番。

电话拨通了,是个异常健硕的声音。在三言两语了几句之后,他很快挫败了我的客套,并约好中午共进午餐。

我呆呆地站在校门口,与过往的行人交换着无趣的眼神。

无意间,我瞅见了一个曼妙的身姿。她手中拎着一个米色的皮包,遮挡住只齐膝的百褶裙,在路牙边高频地踮着脚步。

我刚想挪步向她走去,一辆风驰电掣的宝蓝色奥迪轿车卷着漫天尘土,在她面前制动下来。

很快,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位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那姑娘不假思索地拉开后门,一俯身钻了进去。

光天化日之下,这……

"36488...”我本能地记着车牌号码。

这时,手机响起。“喂,是小宇吗?我是夏叔叔啊,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呢?”“我在校门口了,穿一件白色的滑雪衫。”我向他给出信号标志。“白色滑雪衫……噢,我看到你了。”

我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奥迪轿车前的那位男人对视,他正龇着牙向我挥着手。“怎么是他?”我有些懵。“嘿!小宇,这边。”

我心有余悸地绕着弧形路线慢慢朝他靠近。

他主动迎上前来,替我卸下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和我女儿一起坐后面吧?”他帮我打开了车门。“女儿?”我小心翼翼钻进车厢,生怕触碰到那位“天使”。但她显然并不在意,单手托着腮,侧靠在皮椅上泰然自若。

我知趣地与她保持着五六个拳头的距离,仍觉得小鹿乱撞、极度缺氧。

夏叔叔控制好车速,对着后视镜与我交谈。“到余城来还习惯吧?”“挺习惯的。”“第一次出远门吧?”“也不算吧,我只身去过梨洲。”“梨洲?那可是个好地方。”“夏叔叔也去过吗?”“去过,前年秋天我带她去旅游的嘛。”

夏所指的“她”当然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天使”。我借着夏的话,偷偷瞟了她一眼。她,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细长的弦月眉、高挺的鼻梁、粉嫩的脸颊、樱桃红的小口,还有那摄魂的双眸,简直就是女性完美容颜的典范。而夏,不过是个干瘪猥琐的老头。“夏叔叔,我斗胆说句话您别生气啊!”“嗯,你说。”“我觉得您的声音与您的相貌会让人在想象上产生一定距离。”“哈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怎么讲?”“我觉得公务员应该是那种文质彬彬又趾高气扬的模样,您不像呢。”“是嘛!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开了,把持的方向有些跑偏。“您别误会。我完全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我现在更加确信,像您这样的人民公仆才是清正廉洁的呢!”“小宇还真是会说话啊,都看出我廉洁了,呵呵……”“这是实话嘛,那些贪官污吏只需看看他们的‘头与腹’就知道了。”

夏显然明白我的省略,不住地点着头。很快,他又夸夸其谈起来:“我这辈子啊,吃了太多的苦。下过农村,帮别人喂过猪,插过秧,卖过菜;后来去了国营商场,帮别人看过大门,当过保安,天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那时的工资低啊,就几块钱,计划经济嘛,买不少东西都离不了‘票’;等当了兵又摸爬滚打了好些年,几次考大学都失败了。现在也老了,女儿都这么大了,生活总算富裕了,却不知该怎么过了。哎……穷日子过惯咯。”“我爸也经常跟我说这些,特别是在我不听话的时候。”“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在说这话时,夏突然一个变道,绕过了前方临时施工的警示牌。“天使”惯性地向我倾斜过来,险些倒在我的怀里。“馨儿,扶好,坐稳了。”夏提醒道。“天使”缓缓支起身子,拨弄着车门上的自动窗控按钮。

玻璃时上时下,断断续续吹进的风撩起了她的秀发,有那么几缕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我很纳闷“天使”为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窗外有她永远欣赏不完的风景。

然而我却没有提问。因为我早已被她的美貌所掳获,任何由她产生的疑问都是对她的亵渎。

夏将车停在了金丝湖边。

我和“天使”跟随着他的步伐向湖中心的星级酒店走去。

现在是正午时分,水面透出一种诱人的墨蓝色,让人产生舒展双臂、纵身跃下的冲动。

阳光洒落,恰如无数的礼花绽放,满眼金光熠熠,所谓的“水火不容”也成了无稽之谈。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了褶皱,就好像六七十岁老人的皮肤。不过相比较而言,人类的肌肤是那样的干瘪,不像眼下,竟如此的“水灵”。人之所以会觉得老,也许是看不见体内血液的流动吧!

我们乘电梯来到了顶楼。夏选择了一个可以饱览湖景的最佳位置。“怎么样?这里的风景不错吧?”“嗯,非常迷人。”“我没事的时候都会来这湖边散步。你看,你身后就是太阁山,纯天然的大氧吧。”

我回过头,装腔作势地吸了一口空气,结果嗅到的却是淡雅的香水味。

服务小姐递上菜单,夏操着当地的方言向她叮嘱了几句,那小姐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看来,夏是这里的常客了。

在等待菜肴的时间里,夏向我介绍了他的“天使”女儿——夏馨儿。“她跟你同岁,读的是中文专业。”“哦?是嘛!看起来她比我成熟很多。”“这孩子性格孤僻得很,不爱与人说话。”“没想过让她学表演吗?她形象那么好。”“这倒没有。”夏呷了口茶,“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挺开明的,她喜欢什么就让她自己做主好了。”“夏叔叔真是位好父亲。”“哪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是我冥冥之中感觉到的。

丰盛的午宴终于拉开大幕。

我与夏边吃边聊,觥筹交错之间竟有了几分醉意。

馨儿端坐着,只是挑些番茄、洋葱、西兰花等素食细细品味着。每微启一次红唇,她都用湿巾轻轻点拭几下,那动作犹如贵妇人一般文雅。“你爸爸真是个好人啊,我们有近20年的交情,20年呐,风风雨雨一路相伴,他真的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知道吗?小宇。知道吗?好人啊……”夏的舌头已开始打结。

我不住地点着头,极力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任凭肉体早已虚无缥缈。

杯盘狼藉。

夏叫来服务员,准备买单。

我借着酒力,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一面大呼“我来,我来”,一面夸张地手舞足蹈,四处搜刮身上的口袋。

我知道这样的扮相的确丑陋,但我真的需要这种无谓的僵持。“啪”的一声,我不小心将那个橘色的钱包掏掉在地。“怎么能让你来呢!小宇,你快坐,你不用管。”说完,他将我摁回座椅上,摇摇晃晃随服务员去了收银台。

我弯下腰,竟摸到了馨儿的鞋尖,她的脚底正踩着那个钱包。“对不起,你脚下……”

我俩的手几乎同时触到钱包。“你的吗?”她的声音很冷。“不是,哦,是是是。”我乱了方寸,差点穿帮。“男孩用这么花哨的钱包,让我看看。”“不……行。”我说“行”的时候,恰如蚊子哼哼。“什么都没有嘛。”“请还给我。”我似乎在向她哀求。“啊!”她突然大叫一声。

我吓了一跳,胃中翻腾的酒精险些倾覆出来。

一张修剪得很整齐的心形黑白照片摆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你的?”她瞪圆了双眼显得异常惊讶。“是我的。”我根本没多想随口应和她说。“你怎么会有这个?”“快还给我!”我伸手去夺钱包。“等一下!”她从皮包中抽出厚厚的一沓钱,往我的掌心一拍:“怎么样?够不?”“什么意思?”我上上下下翻着死鱼般的眼睛不知所措。“买你的钱包。”

这钱包明明不属于我,但我又不能向她透露事情的真相,否则我的伪装将前功尽弃。

我的思维即将陷入停滞,脑中竭力搜索着词汇。“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啰嗦!听不懂我的话?”她有些恼。“不行!”“嫌钱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猛地推了我一把,我的前额狠狠地砸在了餐桌上。“骗子!大骗子!”

……

身后,只留下她匆忙的脚步声和一连串谩骂。

我一阵眩晕,坍塌在地。

疼痛,让我连求救的力气也没有。第二章乱入的梦境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仍在打着点滴。

夏应该救了我,但此刻并不在我的身边。

病大抵还可以隐藏,但人却结结实实地彰显出来。

输液室中到处都是人。

男人、

女人、

男人、

女人、

男人、

女人……

像念经一样,喋喋不休,直到大彻大悟;

像咒语一样,浑浑噩噩,直到走火入魔。

面前,一个几月大的婴儿正垂着脖子,倒挂着双眼,好奇地望着我。

它的眼眸是如此清澈,恰若一泉圣水,能映出我的灵魂。

我的目光开始闪躲。它却毫不避讳,调皮的笑容正诉说着我内心的肮脏。“你是个不孝的人……”我仿佛听见它对我这么说。

输液管中匀速滴落的药水开始与我的心跳异步。

呼吸异常急促起来,濒临窒息。

我唤来护士,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将座位让给了面前的这个婴儿。

怀抱它的母亲也许太过劳累,散落在躺椅上瞬间陷入了熟睡。

微笑……

那婴儿仍在微笑。

它无意识的微笑让我有意识地心悸。

撤离!

不!

应该是逃亡!

走廊间,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涌进鼻腔,让我的胃酸强势荡漾开来。

平日,我是那样迷恋这样的味道,吸一口就能让百病痊愈。而现在,它却让我恶心到了极致。

同样的气味为何让我有迥然相异的反应?净化?还是进化?

人太孱弱了。大家“哼哼呀呀”的呻吟、苍白无力的表情是如此的相像。即便看不出来自一个大家庭,或也认知为据守一个阵营。在这个阵营中,人与人很快结成联盟,互称为“友”,他们共同奋斗的目标就是“恢复常态”。

我毫不惧怕这种“变态”,因为我是这个阵营中的叛徒,我有特立独行的目标。

奇怪的脑电波将我指引向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个留着“丸子头”的女孩,她弓着腰,腹前怀抱着一个医疗器械。一位医生手捧玻璃杯挨坐在她的身旁,嘴里厉声斥责着什么。

那女孩毫不理会,背着脸与我眉目传情。

我没有躲避,一秒、两秒……我确信那正是我需要的眼睛,一双普通的眼睛。

我缓缓挪动脚步,离她越来越近。她始终像阅兵一样向我行注目礼。“姑娘,你还年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呢?”医生飞沫四溅,频降“酸雨”,每一滴都黏在女孩的头发上,将发色“烧灼”得乌黑。

我无意间发现女孩腹中的机器在冒着火花,毫厘之差就要点燃她的眉毛。“不好啦,着火了!”我突然大声喊道。“什么?哪里?哪里?”医生惊愕万分。“火!失火啦!”我扯着嗓子,声音蔓延到医院的各个角落。

机器“咔咔”作响,腾起了黑烟。

玻璃杯“哐当”一声破碎。

推搡、踩踏、嚎叫……乱作一团。

我的手陡然间被紧紧拽住,身体在稍显停顿后进入到变加速直线运动。“快跑啊!”

我无从反应,任凭脚下的步子惯性向前。“快跑!别停!”

我匆忙间分辨出引领我“逃命”的人,她,正是那个女孩。

身后,传来阵阵唾骂——“那女孩儿是骗子!抓住她!”

人群已毫无善恶可循。一旦危机降临,所有的“纽带”必然断裂,即便这样的危机只是虚拟。

我边跑边笑,不时回头看看众生相——斜眼、歪鼻、撇嘴、颤齿……这样的喜剧简直千年难遇,太可乐了!“不行了,实在跑不动了。”她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一切危险已离我们远去。眼下,是一个废品回收站,应该相当安全。

我仍在肆虐着狂笑,一想到那些人间丑陋的极致,我是如此的兴奋,恨不得将时间凝滞,好让我在这般欣赏中猝死过去。“谢……谢谢你救了我啊。”她稍稍缓过口气后对我说。“不必谢我,我还得谢谢你呢。”“你谢我?”“是啊,好久都没这么舒畅啦。”“你刚才一直在笑,为什么呢?”“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呗。”“希望?你希望什么?”“不告诉你。”

她抬脚踢飞一个已被踩扁的易拉罐,脸色略显黯淡。“他们为什么说你是骗子?”我仿照她的样子也“射出一球”。“他们才是骗子呢!”女孩转身登上不远处残缺的台阶,那扭动的臀部如超长半径的钟摆般迟钝,在着陆时发出了一声闷响。

我差点又笑出声来。“他们无缘无故把我一个人关在蓝房子里。”女孩居高临下,却没有发号施令的口吻。“蓝房子?”“嗯,一间活动板房。据说以前是用来隔离SARS疑似病人的。”“你得了什么病,他们要这么做?”“我没有病!不过有些肚子疼罢了。”“确实有点小题大做。”“他们假惺惺地说帮我做全面检查,其实就是想借机敛财。”

我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孩,却察觉不到一点贵族的气息。“那你为何还要去医院?”“没有人想去那种鬼地方,完全都是我妈的旨意。”“你妈?”“是啊。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得过子宫肌瘤。我不知道是否受她影响,每月来例假的时候就好像剜肉,让我想死的心都有。”

我下意识抽搐了一下。“你呢?你为什么到医院?”“我……我完全是误入。”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误入?你不说你成功实施了什么计划吗?”“啊……是,是,不过那都是一时兴起。”“到底是什么计划呢?”她追问到。“其实我也是被人骗来的。”我随口一说。“哦?谁骗你的?”她显然来了兴趣。“被不认识的人骗的。”“哈哈……如果认识的人骗你那就太不近人情了。”“也不是一点都不熟悉,或者说才认识……哎呀……反正被她骗了就是。”我有些语无伦次,刚才说的的确是句废话。“她骗你什么了?”那女孩挥挥手,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想必是好长谈。

我没有理会,又踢飞了一个易拉罐。“也是钱?”

我摇头。“那就是感情咯?”

我没有吱声。

她“呵呵”笑了起来:“嗨,我问你。”“什么?”“那我呢?”“你?什么意思?”“你救我啊,救我是为了报复而骗我的吗?”

我感觉掉入了一个漩涡,不停地原地打转,理不清思绪。“我得走了。”“请等一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挂链垂落在胸前。

夕阳折射,明晃晃的很是刺眼。“这个,送给你。喏,接着。”她将挂链扔了下来。

我用双手接过,摊开掌心一看,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清晰可见。“愿上帝保佑你!”“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信教。”

我本想将挂链扔还给她,但用力过猛,挂链没入了一堆废酒瓶之中。尖锐的撞击声竟引来一阵犬吠。

很快,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出现在我的面前。

它实在是太小了,似乎用大拇指就能将其碾碎。“汪!”它又冲我吼了一声。

这是一张无比丑陋的脸,参差的皮毛一齐涌向绿豆大小的褐色鼻子,堆砌出小猪一样的面庞。“走开,我可不想杀生。”“汪!”它不依不饶。

眼前,又多了一只“克隆”的伙伴。

第三只。

第四只。

第五只。

第六只。

……

越聚越多。

直到无从分辨谁是第一只,谁是最后一只。

吠声此起彼伏,以相同的级数叠加。

我乱了方寸,无从迈步。

就这样纠缠了一阵,它们突然围成一个圆形,每一只都贴平了地面,撑起了后腿,犹如绷紧的利箭,自杀式地射向我的小腿……“啊!”

这下,我彻底苏醒过来。

满眼尽是陌生。

墙壁上挂钟的秒针正铿锵有力地行进着——北京时间16时44分。

梦?

我在哪?

床下有两本掉落的书,赤裸地躺着。

我,安然无恙。

只有无尽的冷汗残留。

我环顾四周,乳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现代派的艺术画,小巧、精致。

床头柜的台灯下压着一张字条,我拿起一看,上面写着:

小宇:

真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馨儿说你不胜酒力醉倒了,这都怨我。

我下午还有个会议,不能在家陪你,抱歉。

你好好休息。暖瓶里有热水,你要喝就倒。

我散会后送你回学校。夏叔叔

我下了床,发现卧室对面的卫生间亮着灯,或许是夏特意为我所留。我扛着依旧嗡嗡作响的脑袋伏在洗漱台前,用冷水反反复复拍打着脸。

伤处有些殷红,却并无大碍。那间断性的隐隐作痛,在不断刺激的凉意下反倒让我产生莫名的快感。“还真是骗子呢。”我自言自语道。

然而,我并不后悔。我相信这样的意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远不足以动摇我既定的程式——

表演,完美的表演。

任何时候我只需要这种表演。

我用面纸拭开残留在脸颊的水滴,将碾成粉末的纸屑装进衣兜里。我不想在夏的住处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手刚伸进口袋便触到一叠厚厚的东西。掏出一看,是馨儿与我“交易”时给付的“赃款”。

夏竟然没有发现,这让我哭笑不得。

斜阳四射,余晖润饰着飘窗下的微缩盆景,显得赏心悦目。

然而,敏感的神经元突兀起来,向我释放出奇异的信号。

这里,充满着浓郁的阳气。

我四处搜寻——剃须刀、西装、领带、皮鞋、香烟、打火机……清一色男人的装备。

强烈的好奇心将我拖入强盗的边缘。

人似乎总有探究别人隐私的嗜好。

越是不相信就越想去证明——证明这并非是住所而是住家。

哪怕只要有一样女性的物品就能让我摆脱这种诅咒。

罪恶的魔爪即将行动,我用牙咬着右手臂,在字条上颤颤巍巍的写道:

夏叔叔: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我已酒醒,身体无碍,先回学校了。

请放心!只宇

我屏住呼吸,一口气冲到了公交站台旁。那泄了闸的口腔吞吐着现实的气息,让我俨然又成了活体。

看着马路两侧川流不息的人群,我恰如其分地暗插于某个位置,这样的隐藏实在太过精妙。

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正靠在灯箱旁,我上前向他打听路线。“请问到师范大学应该坐几路车呢?”“师范大学是吧?这里没有直达的,需要转车。”“怎么转呢?”

他扶了一下眼镜对我说:“你跟着我走吧,正巧我也去师范大学。”“是嘛!”我喜出望外,“那谢谢你啦。”“不用客气!”他把手上拎着的大蛇皮口袋用力甩到肩膀后,料想是有些重。“你要是不介意,我来帮你拿吧。”我伸手准备去帮他。

他重新卸下袋子,很乐意地说:“先放地上吧,一会车来了你替我搭把手就行。”

原以为会人满为患,不料乘客却寥寥无几。我和他一人霸占两个座位都还绰绰有余。

不过,他将蛇皮口袋塞在了车厢最后,自己拉着扶手站立着。“你不坐吗?位置这么多!”我不解地问他。“嗯,不坐。我坐公交车向来都站着。”“为什么呢?”“坐了还得给老弱病残让位啊。”“那如果公交车上只有你一人呢?”“那我也站着。”“有意思。”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可不是什么老弱病残。”我弹射起来站到他的身旁。“坐着安全些,这里的路况很复杂。”

他话音刚落,司机就猛地点了脚刹车,我险些像标枪一样被惯性掷出去。“你看,我没说错吧!”他拉住我,重新站定。

我咧着嘴冲他微笑,直言“没事,没事”,任凭心脏汹涌澎湃。

不远处,两位困倦的民工全然没受到影响,继续歪着脑袋,用乱蓬蓬的头发擦拭着车厢的玻璃,一副濒死的模样。

车停停走走,我始终像难产的蛇一般扭动着身躯,周围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

一个眉间涂着红点的小女孩滴溜着大眼睛扯扯她父亲的衣领,嚷着:“爸爸,爸爸,你看那个哥哥怎么啦?”“他是在练习跳舞呢!”“跳舞?萌萌长大了也要学跳舞。”“好啊……”

嬉笑!调侃!在漫长的行车过程中我完美演绎了小丑的角色,成为众人的焦点。

换了车,约摸又经过40分钟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脚一落下才感觉腰酸背痛、精疲力竭。“很累吧?”许久没有说话的他开口问道。“不累,不累。”我摆摆手。“不用撑啦,你眼睛里都写着呢!”

我没有在意,指着蛇皮口袋说:“就让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吧。”“现在大一的学生还真是热心啊!”“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一的?”“我不说了你眼睛里都写着嘛!”

说完,他仰面笑了起来。

暮色低沉,华灯初上。也许是地处偏僻,我与他并排走在马路的正中央,却不用担心生命安全。“这袋子里装的什么?好沉。”我停下脚步与他换了个方位。“都是些鞋袜、小饰品之类的。”“买那么多做什么?”“我开了家小店铺。”“啊!你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咯?”“不,其实我也是在校生,今年大三。”“我就说嘛!看你一副书卷气息,肯定是文化人。”“我成绩可不好,闲着无聊,就瞎折腾呗。”“学长这算创业吧?你可是咱们大学生的典范呢!”我开始启动恭维的套路。“这你就说错了。我是不务正业的典范。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学习才是第一位的。”“那都是狗屁家长和老师的谎话吧?我可不这么认为。”“叛逆可没有好果子吃的!实话。”

50米开外有一家露天烧烤,腾腾的青烟,袅袅的火光,看样子座无虚席。

在距离那家烧烤10米远的地方,他停住脚步,放下了袋子。“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等一下。”

我试图拉住他,但他快步跑开了。

我将奢侈的目光停留在狭长的炭烤架上。从不断翻滚的羊肉串里滴落的肥油正亲吻着赤红的木炭,转瞬间质变为一阵“妖气”,带给人嗅觉上的异样享受。

不远处,那阴暗的墙角传来接二连三被屠戮的羊羔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地上一摊还未凝固的鲜血正缓缓流淌着向我袭来。

一对情侣正在等待他们的外带餐。男的开口说:“辣椒不要,多放点孜然粉,烤熟点啊!”那女的一言不语,紧紧搂着男孩的胳膊,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相当温顺。“呵呵,幸好你不是羔羊。”我默默对自己说。

很快,他抓着两大把用竹签串起的食物返回到我的面前。“都是这里的特色,随便吃吧,来串烤青椒怎么样?”“谢谢,我不饿。”我摆摆手。“别装啦,你眼睛里都写着呢!”

又是这句。“不可以随便吃陌生人给予的东西。”“自我保护意识挺强,跟电影学的吧?”他边用嘴吹气“降温”,边衔了一块肉。

我没说话,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正对抗着我的小宇宙。眼前这位“书生”的话语已触碰到我隐晦的内心深处,仿佛随时都能掘出骇人的真相。

然而,我乐意不请自来的挑战,那会让我更加疯狂。“你真的不来点吗?”他已将手中的一串羊肉消耗殆尽。“据说烤肉的致癌率很高。”“那蔬菜还有农药呢!”“那再抽烟的话,是不是就能以毒攻毒?”“你看得出我抽烟?”“我只是举个例子。”“太较真可不好。”“有什么不好?”“人又不是机器人,被设定了这么多程序。”他把没吃完的肉串扔在了路边。“浪费就是犯罪。”“我可是用来救济流浪的野猫和野狗的呐!”“那破坏环境怎么解释?”“很多不道德的事恰恰造就了人类的求生之路。”他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扫地的清洁工,“喏,你想害她下岗吗?”

“……”“想找理由总是有的吧!”他拍了拍我的肩,“马上就到了。”

在距离学校寸尺之地,空气中的分子明显躁动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或将降临。“就放在这里吧,剩下的我来搬就行。”

我背过脸,甩了甩早已发酸的双手。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请多多关照。”“周思崎。”我嘴里小声念道,“我有个初中同学也叫这个名字。”“是嘛!”他开始用钥匙转动房门。“音同,字不一样。”“那也挺巧呢!”“咔嗒”,门开了。“我叫只宇。”我自报家门道。“只宇?”“嗯。”“哪个‘只’?”他转过身惊奇地问。“只有的‘只’。”“啊!你也是法学班的?”“是……是的,你,你怎么知道?”“哈!我们真的有缘哎!我店里来了个勤工俭学的女孩,也姓‘只’,叫‘只姗’,是你们班的吧?”

我瞠目结舌,脊髓神经猛烈抽搐。“是吧?是吧?她跟我提到过你呢!”“失陪了!”我以挑战人类极限的速度逃开。“喂!喂!”身后,他的余音缭绕,“你们是不是兄妹啊……她明天下午在,你不信就来看啊……”

3分21秒,我的屁股已贴实了板凳。

宿舍的兄弟们把我团团围住,大家异口同声道:“你可回来了!”

我仰着头,“咕咚咕咚”倾倒着矿泉水,喉结甚是突兀。“出事啦!出大事了!”有人对着我的耳膜肆虐。

我将空瓶子随手扔到了阳台上,这才发现“花炮”正用脚碾着烟头。“死……死人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故作镇静地说:“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人生就有人死。”“是我们学校的啊!一个女的!就……就在那座后山上!”“波浪”竟有些失声。

再看“花炮”的脚下,烟蒂只剩下了粉末。

翌日,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几乎与小A他们同时醒来。

窗外,闪烁的警灯还在静谧的清晨里躁动。看来,昨晚的事件还在调查之中。

我翻了个身,开始梳理昨日混乱的头绪。

老夏、馨儿、“丸子头”、周思崎、亡女……仅仅一天,就蜂拥而至,无法辨出轻重缓急。而只姗,如今也到了若隐若现的地步。

也许,是我太兴师动众,无端让自己劳累。事态本不复杂,什么挚友,什么天使,什么X光,都毫无意义。不如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享受享受人生。

我从楼下的教育超市买来面包、火腿肠、蓝莓果酱和咖啡,为自己炮制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刚吃到半成饱,宿舍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学习委员通知去领新教材。“老大,体力活当然是我们去干。”

我顺应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主动”还能维系多久。

三人走后,我的耳边突然爆发出一阵轰鸣。我相信这是上帝在对我窃窃私语。

明朗的白昼,却让我有了午夜独特的思绪。我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厚厚的信纸,给一位久别的老师写信。

尊敬的童老师:

您好!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了。也是突发奇想给您写这封信,希望您不会介意。

承蒙您的关照,我认真读完了高中的课程并顺利考入了不错的大学。我选择了被大人们寄予厚望的法学专业,但那不过是“专政”的结果,而非“民主”。我很纳闷长辈为什么不了解我的兴趣所在,而总是在一旁说风凉话:“要是你再多考个100来分,那专业还不随便挑嘛!”

想当年,我是那样的任性,那样的孤傲。就是现在,情况也并未有所改观。但我这一路竟然也走过来了。我想,那准是您偷偷祝我一臂之力的结果。

我还记得我每周上交的随笔不过是发些牢骚,用文绉绉的话说,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然而,您总是认认真真地过目,然后用蘸满红墨水的钢笔潇洒地做着批注。好几次,我都被您那秀美的字体所折服,以至于忘却自己究竟写过些什么。月末,您还会邀我到教学楼旁的凉亭中谈心,俨然亲姐姐的形象。也就在那时,我才会“过滤”出真实的自己,透明、纯粹。您说,为什么孩子不愿和父母作对但又往往变成仇人?为什么孩子会在他们最可信赖的人的面前变成哑巴,反而把满肚子的话倾诉给旁人呢?这是多么可怕的战争啊!

童老师,我经常有种错觉,那就是什么事物若在某段时间给予特别的关注,那么,与之相关的或虚或实的集聚现象就会发生。比如我新的学号是23号,那么,数字23就会频繁出现——日期、门牌号、年龄、价格……无所不在。我的大学的生活会不会也陷入这种集聚效应之中呢?还望您点拨、解答。请相信,您永远是我最信赖的人!

一切顺利!学生:只宇

我将信折好,塞进信封,自虐地伸了个懒腰。

出门之前,我换了件淡蓝色格子的衬衫,套了件米色的休闲西装,用啫喱水刻意定了个发型,乔装打扮了好一阵,准备会一会那神秘的只姗。

午后的阳光妖媚,正是自杀的高发时段。“花炮”说过:人与其在低谷中愤懑离世,不如在巅峰中绚烂消殒,以博得永生的赞誉。此言不无道理。

校园中与我背道而驰的“敌人们”迈着沉稳的四方步,那充满斗志的面孔,竟紊乱了我眨眼的频率。“过分关注的‘自然’却变得‘不自然’。”人还真是奇怪呐!

我凭借依稀的记忆找到了周思崎所经营的店铺。在它的对面恰有一个邮局,这让我可以借机观察店内的一举一动。

两点刚过,一个邮递员骑着“二八大杠”,按着清脆的车铃停在我的面前。他麻利地用钥匙打开邮筒,撑开夹在车尾的一个大麻袋,将花花绿绿的信封一股脑儿扒拉进去。“哎?请问这信不分本埠与外埠吗?”“怎么不分?”“那您把它们都装到一起了。”“不装一起装哪儿?反正回去还得再分!”“那我们寄信的人不是白忙活了嘛!”我有些气愤。“你们忙还是我忙啊?啰嗦!你到底寄不寄?!”“寄!寄!”我赶忙将信扔进他的口袋中,“到江台要几天时间?”我想拖延一会时间。“不知道!”他将麻袋用绳子扎紧,又“丁零零”按着铃铛,颠簸着向校内骑去。

店铺那头正有两位女生推门出来,在她们身后,一个矮胖的女孩正笑脸相送。“莫非就是她?”一切的期许将要瞬间崩坍。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构架”出的姗应该是怎样,或许怎样都会让我抱憾。

我拉了拉面部已经启动的伪装肌肉,坦然动身。“欢迎光临!”很甜美的声音。

我没有正视她,盯着一顶涂鸦的棒球帽问道:“你们周店长在不?”“啊,不好意思,店长他出去进货了,可能要晚点回来。”

近半个小时的观察没有白费功夫。周果然不在,这让我喜出望外。“请问你是在网上预订物品的顾客吗?”“不是。”“哦。那你找我们店长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帮你转达。”“要是那样我就不必来了。”我指着一张造型奇异的方椅问,“我可以坐在那里吗?”

她小步踱过去,将堆放在上面的废报纸挪开,客气地说:“当然可以,你请坐。”

我故意用手指弹着膝盖,佯装环顾店内。

沿着墙壁打满了木质的柜子,里面香水、镜子、便笺、零钱包、马克杯、抱枕等,一应俱全。

她从饮水机里兑好一杯温水递到我的面前,我这才发现她盘着一个“丸子头”,且与我在梦中营救出的女孩如出一辙,这让我近乎惊愕。“请喝水。”“谢谢。”“你要是很急我就催催我们店长,让他早点回来。”“不用不用。我跟他是好朋友,他昨天给我出了一道谜语,说答案就在这个店里,让我自己来找。”“哦?什么样的谜语呢?”“谜面就是谜底。”“不明白……”

桌上的电话响起,她拖沓着脚步跑过去接听。“一直都这么忙吗?”她挂了电话后我问。“可能吧,我也是来这里做兼职的。”“兼职?你是学生?”“是啊,怎么?不像吗?”“我对大学生的相貌向来没有概念。”“那你看我老吗?”她嫣然一笑。“当然不老,如花似玉。”“谢谢夸奖。那你呢?在读书还是已经工作了?”“你猜。”“嗯……既然和我们店长是好朋友,那应该还在读书。”“推理得不错。”“啊,那我得叫你学长,学长好!”她甚至礼貌地向我鞠了个躬。

我开始觉得这位貌若单纯的女孩,与我有几分相像,那随机应变的能力是不是也暗藏着伪装?

店内,不时进出着闲逛的顾客。我自告奋勇充当起销售员的角色,无论谁询问哪一件商品,我都会用“您真是有眼光,这是我们店内卖得最火的”一句,麻醉千奇百怪、癖好不一的人类个体。

她似乎看出我的好意,每每顾客想深入询问时,她都会接过我的话耐心作答,这样的配合实在天衣无缝。

我与她时断时续的对话,变得顺理成章。“我觉得你更有做服务行业的潜质。”“这你就不懂了,人都爱听顺意的话,特别是消费者,当真他们的眼光就与我们一致?”“学长果然是高手呢!”“刚才那件的收入记下来。”我提醒她。“这下店长肯定要表扬我了。”她喜形于色。

间隙,我重新坐下,翻看手边的杂志,几本很新的教科书被我挖掘出来——《民法学》、《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法理学》……我默念着书名问:“这是你的?”

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点点头:“嗯,是的。”那口气非常骄傲。“你学法律的?”“对呀,这是我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专业呢!”“为什么呢?”“铲除黑恶、伸张正义!”她义正言辞。“精神可嘉啊!”“怎么?不对吗?”“应该没那么容易吧。”“所以我会努力啊,有志者事竟成嘛!”“如果法律并非像你预设中的那么完美,你会失望吗?毕竟本科教育还是相当基础的啊!”我故意以“过来人”的口吻感慨道。“不会不会!我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你需要什么?”“必胜的信心。一定!肯定!绝对!”“你的人生目标一直这么明确吗?”“是啊,否则青春的岁月还不蹉跎啦!”“那做兼职呢?是什么样的目标?积累社会经验?”

她瞬间止住手中的活,刚才还五彩斑斓的脸色转而乌云密布,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因为家里穷,不想再拖累父母了。”

这种太过老套的调调,已全然唤不起一点同情心,我毫不附和,言语道:“就是在这里做兼职也是杯水车薪吧。”“嗯。我懂。现在的我还没办法完全独立。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都是从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吧。”

我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脑中搜索出小A的一句名言:“女人啊,有人养就肯定能活。”“学长不同意我的看法吗?”“我同意,举双手同意。”

她笑了,依旧是甜甜的笑。“我大概猜到谜语的答案了。”“是什么?是什么?”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我。“保密。”“哎……学长真是吊人胃口,扫兴。”

我起身准备告别。“怎么?要走吗?店长应该快到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5点缺10分。今天,若不是周的缺席,我的“调查”绝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或许,正是天意。“我晚上再来吧,需要回去演算一下。”“听上去还真复杂。”“没办法,他尽爱出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问题。”

她送我到门口,我将门缝推到一脚之宽,抛出了最后确认性的问题:“对了,跟你打听个人,认识一个叫只宇的吗?”“啊!只宇?他是我同学!”女孩几乎跳了起来。“为什么这么激动?”我笑。“因为我也姓‘只’啊,太巧了嘛!”“有这种事?”“嗯!还有三天就正式开课了,好想快点见到他啊!”

姗饱含着无限期待的神情,却让我搔首踟蹰。“怎么?学长认识他?”“不,不认识。只是前天我去校医院看病无意间碰到这个人,感觉他神经有点问题。”“哦,是么。”“还是小心为妙啊。”我迈出店门,挥手向她告别。“学长慢走,谢谢你啦!”

对我而言,波澜不惊的日子终于回归风平浪静。

晚饭不知该吃些什么,我索性买来当地很有特色的鸡蛋煎饼,找了一家粥馆,过起了老年人的生活。

我大口咀嚼着松脆的馓子,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战略。即便事先已有了局部的规划,但事态瞬息万变,不得不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今天对姗的“拜访”,迟早会暴露。我和她一暗一明,毫不对等。我不过需要这种状态,哪怕昙花一现,却能安抚我的一丝好奇心,验证我自负的“圈套”。

饭后,我径直向校门外走去。强烈的意念让我有再遇见姗的确信,然而,我还是失算了。

后山的山脚下隐隐透出微微火光,照亮了山的半幅轮廓。

许多人显然禁不住诱惑,纷纷结伴前往。我悄悄混在人群中,也想去探个究竟。

原以为是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却是一场追悼会。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中央摆放着心形的蜡烛,层层叠叠,足足占据了半个篮球场。悼念者头上扎着白条,一些人胸前还佩戴着白花,半蹲在烛光前,小声啜泣着。他们的身旁有几束鲜花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不少路过的同学见状,很自觉地停下脚步,默哀一到两分钟后才起身离去,步调出奇一致。

我盯着跃动的火苗独自思量,最先捕捉到的经验竟是小便失禁。好像无论何时,我都不能第一时间被环境同化,俨然是个局外人。

一阵风袭来,吹灭了几根蜡烛,邻近的同学又重新把它们点燃。

就这样,反复着……“对不起,请让一下。”一个长发女孩扒开了人群向中央挤去。

虽是夜晚,但她鼻梁上架着的蛤蟆墨镜煞是显眼。

同学们下意识为她闪出一条通道,之后又再次堵死。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将瓶口缓缓倾斜下45度角。“喂!你干吗!”有人站起身,试图阻止她。

她毫不慌张,继续加大斜度,直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敲击着鲜花外面的塑料薄膜,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

很快,一股浓郁的芳香扩散开来,植入了每个人的心田。

是薰衣草!我很快嗅出了其中的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她,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一瓶洒尽,她又从包中掏出新的一瓶,围着心形蜡烛的外圈精心“润饰”着。

这次,淡雅的桂花香缠绵着鼻腔,好似毒瘾发作般缥缈。

一些人的嘴角开始上扬,只是没有声音的配合,但那已足以被认定为笑。

香味!

香味!

太多的香味!

人们都在期待着她又要开启的是怎样的香味。

终于,她卸下背包,将里面的“库存”全部倾倒了出来。“请帮我一起浇灌吧。”

矿泉水瓶子顺着坡度滚落到不同人的脚边。“幸运者”迫不及待地开盖“验货”,然后奋力高举:“茉莉啊!”“我这是玫瑰!”“嘿!还有吗?给我一瓶!”

一小撮人本能地争抢起来。“呀!洒到我脸上啦!”

不知谁将香水天女散花般泼洒开来,很快,效仿者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尤为壮观。“喂!你们在干什么!”“那是个捣乱的人!”

没有人听从组织者的劝告,被香味麻痹的人群一下四散开来。很快,一股股极致的恶臭吞噬着我的肺叶,让我头晕目眩。

女孩趁乱悄悄抽身而出,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我拨开慌乱的人群追过去,试图跟踪她。

原以为会迅速跑走的她并未加快步伐,而是顺着低矮的台阶练起了平衡木。

我设定好10米的安全距离。身后,那狭长的影子总一步步、一步步追逐着我,让我一直自我恐吓。

为什么有光我依旧失魂落魄?曾几何时,看见飞驰的机车所射出的刺穿瞳孔的强光,便总想融化其中。

在穿过几条羊肠小道后,人渐渐稀少,一座熠熠生辉的“宫殿”惊艳亮相。

半圆形的建筑如古罗马斗兽场般气派,其间灯火通明,与礼乐交相辉映。“琴楼”。我好容易搜索到了标识性的字眼,却险些丢了跟踪的对象。

她的一只脚已没入进口处,我透过玻璃看见她向走廊深处踱步而去。

从大大小小的练琴房中传来了曲调不一的琴声,或重或轻或急或缓,杂糅在一起反而成了噪音。

我刚将耳朵贴在门缝边,她一把把门拉开了。“进来吧。”冷冷的语调。

我毫无准备,一个趄趔,险些跌进她的怀里。“啊,对不起!”我站定,发现眼前的女孩正是夏馨儿。

她脸色煞白,唇无血色,只有体香如故。“那……我……不是……其实……”我结结巴巴,思维错乱。“坐。”她指了指长条的椅子,示意我坐在那里。

她翻开琴盖,纤细的手指开始跳跃起来。

窗外的玻璃上吸附着成群的棕褐色飞虫,结结实实的,一动不动。犹如暴风雨席卷后残留其上的泥巴。

它们绝不是被馨儿的美貌或琴声吸引,只是单纯的趋光!为贪求那么一丝灯光醉生梦死,实在太过可怜。

屋内的灯光真的很暖,黄色的基调,丰腴且淫逸,勾起我犯罪的欲望。“你很热吗?”她一曲终了后问我。“不,不热啊。”“那为什么脸那么红?”“可能刚才跑的吧。”“为什么要跟踪我?”“感觉很面熟,想确认一下,没想到……”“你胆子还真大,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她打断了我的话。“坏人?呵!怎么可能嘛,你说我还差不多。”“给你摸一下吧!”“什么?”“随便,哪儿都行。”“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猛地抓过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口。“喂!”我触电般抽回了手,浑身颤抖得厉害。“没必要反应这么强烈吧。”她很不以为然地说。

我的脸颊极速焚烧,快要融化。“这下我们算扯平了吧?”“扯平?”“是啊,我打了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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