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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08: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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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读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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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悬念传奇故事(二)

外国悬念传奇故事(二)试读:

第一章

解脱

那个念头是突然跳进他的大脑的。

刚开始,他觉得那是一个荒唐的白日梦,但是,他越想;就越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那天一大早,他坐在客厅,凝视着墙壁,那是他的习惯。每天太阳一出来,他就起床,为爱尔西和他自己做好早饭,然后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每天早晨的这种沉思,是对现实的一种短暂的逃避。因为爱尔西从来不进客厅,他们结婚后的最后十年里,她一次也没有进来过。

她坐在一张轮椅上,待在她的卧室里。她痛苦地、默默地坐着。她只有在冲他吼叫或抱怨时,才会打破沉默。她不指责他的时候,总是轻蔑地注视着他,提醒他,他应该为她目前的状况负责。

十年来,无法跟她好好地相处,所以,鲁瑟福德·帕奈尔为了减轻这种痛苦,每天都会陷入沉思。“鲁瑟福德!”“在——在——”她的喊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爱尔西,什么事?”“过来,快点过来!”她喊道。

他疲倦地站起身来,走向她的房间。她从来不许他拉开窗帘,所以屋里很黑,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霉味。“这茶是温的!”她说,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温的,就像你一样!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做不好。你就不能雇个会做早餐的人吗?”“卡西太太会来的,”鲁瑟福德平静地说。卡西太太是他雇用的第八个仆人。“你知道,她无法赶来做早餐。”“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做的早餐没法吃。好啦,鲁瑟福德,从这儿滚开吧,除非你想开车带我出去兜风!”

在过去的十年中,这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除非你想开车带我出去兜风。

他关上门,走到客厅,停下来,望着窗外。他看到卡西太太正向前门走来。

卡西太太是个热情、善良的女人,鲁瑟福德很喜欢跟她聊天。

到目前为止,爱尔西生硬的态度没有影响她。

他打开前门。“卡西太太,早晨好,”他说。

她又高又瘦,一张脸总是笑嘻嘻的。但今天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早晨好,”她说。“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帕奈尔先生?”“当然可以,”鲁瑟福德说,觉得很不安。“帕奈尔先生,”她走进房子说,“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份工钱更多的工作……”“我理解,卡西太太,我理解。你干完这一星期再走,是吗?”“啊,那当然。”

鲁瑟福德很想说:“你离开并不是因为想挣更多的钱,而是你再也受不了她了,对不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相反,他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鲁瑟福德决定实施他筹划以久的计划的日子。他来到拐角的公共汽车站,等着乘16路公共汽车进城,十年来,他每天早晨都乘公共汽车进城上班。那次车祸后,他就卖掉了汽车。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不想汽车或那次车祸。

爱尔西也从来不让他忘记,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是他开的车,正是由于他的判断失误,才造成她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中。

他上了公共汽车,像往常一样,冲司机点点头;然后,像每天早晨那样,他走到车尾,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但是,今天他比平常提前三站下车。

旁边就有一个电话亭,他走进去,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是玛丽吗?”他说。“你好,玛丽,我是鲁瑟福德。”“啊,鲁瑟福德,你今天不舒服吗?”“对,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打电话说一声。”

你要我告诉斯皮克斯先生,你今天病假,是吗?啊,我希望你的身体很快恢复过来。这可不像你,你从来没有请过一整天病假克鲁什曼是殡仪馆的老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露出微笑。“先生,有什么事吗?”“如果你们能为我处理所有的丧葬事宜,我将不胜感激,”鲁瑟福德轻声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我完全理解。我知道您现在非常难过。可以告诉我去世者的名字吗?”“不必了,”鲁瑟福德说。“我已经把地址写在这张纸上了。你们今天晚上来,把死者运走就行了。”

克鲁什曼又咳嗽了一声,这次可不那么轻了。“这可不太合乎规矩。先生,谁告诉我们必要的情况呢?”“等你们晚上到达时,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八点,怎么样?”“八点——好吧,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那么,多少人参加葬礼?”“你说什么?”“去世者有很多亲戚朋友吗?”克鲁什曼说。“啊,”鲁瑟鲁德说。“不会有很多朋友参加葬礼的。”

鲁瑟福德这么早回家,卡西太太感到很惊讶。

鲁瑟福德冲她微微一笑。“卡西太太,你今天也可以早点回家了。还有,”他掏出钱包。“我现在就付你工钱,另外.还要加上一点儿奖金。”

卡西太太的脸严肃起来。“我希望今天早晨我没有得罪你,帕奈尔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对吗?我今天早晨撒谎了。我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因为你受不了我的妻子。我非常理解你。啊,我一点也不责怪你,卡西太太,一点也不。”

卡西太太不安地扭动着。“我也恨她。我希望她死去,这样我就自由了。但她不死。卡西太太,我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一走了之。”

听到这里,卡西太太说了声再见,逃跑似地走了。“鲁瑟福德!鲁瑟福德!是你吗?”

从卧室传来尖利刺耳的声音。“是我,亲爱的,”他说。“我马上就来。”

他握了握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进卧室。他径直走到窗户旁,拉起窗帘。阳光照进房间。“鲁瑟福德!”她尖叫道。“你发疯了!”

鲁瑟福德从口袋里掏出他在药店买的毒药,拿给她看。“我给你带了件东西,”他说。“一个小小的礼物。它能帮助你摆脱孤独与痛苦。”“你在瞎说什么?快把窗帘放下。鲁瑟福德,你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见阳光!你这个无能的家伙,你是不是被解雇了?”“小天使,”鲁瑟福德说。“我曾经告诉你,你很漂亮吗?如果我说过那种话,那是在撒谎,我要你知道这一点!”“你发疯了!”她吼道。

他快步走出卧室,来到小厨房,倒了一大玻璃杯牛奶。他听到她在卧室里大喊大叫,这加速了他的行动。他打开药包,舀了两勺老鼠药放到牛奶中。

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她的卧室。“别想讨好我——你知道我讨厌牛奶!”“但是你每天晚上都喝一杯牛奶啊,”他说,“再说,我也不是在讨好你。十年来我一直在讨好你,但一点用也没有!”

她手捂着脸,大哭起来。轮椅被她摇得吱吱乱响。“你太残忍了!妈妈叫我不要跟你结婚!我应该听她的话。”“你妈妈从来没有叫你不要跟人结婚过,她巴不得早点摆脱你呢。连你父亲都受不了你这个人!”“鲁瑟福德!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爱尔西,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吗?自由。

对我们俩都是解脱,让我们俩摆脱对方!“他笑了一声。”要知道,这礼物花了我三千元!“三千元!哪儿来的——”“我兑现了我的保险,爱尔西,亲爱的。总共三千五百八十二元。另外,我取消了定期人寿保险。很了不起吧!”“鲁瑟福德!你发疯了!”“听我说完,好吗?我向你提个建议,”他双手端着牛奶杯。“你愿意去洗手间吗?”“别胡说八道,”她说。“这就是你的建议?”“我想你会这么说的。”

他露出温柔、悲哀的微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亲爱的爱尔西,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儿的事并不那么难以忍受……”有那么几分钟,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谨慎的杀手

罗塞蒂的餐馆位置很好,位于纽约46街,离公园大道很近,是一栋褐石的楼房。八月的一个夜晚,李·科斯塔站在餐馆门前,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他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接着,他走进餐馆大门。

他在靠近衣帽间的通道站了一会儿,这时,领班走了过来。“我找乔·罗塞蒂,”科斯塔说。“你是谁?”“告诉他推销保险的人来了。”“没有名字?”“就这么对他说。他会明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酒吧等一会儿。”

科斯塔走到衣帽间,把外衣留在那里。他正准备去酒吧时,一个魁梧的侍者挡住了他的路。“来吧,”他说,“我带你上楼。”他大拇指冲房间角落的一部旧电梯指了一下。

罗塞蒂的房间在四楼,他是那一层唯一的住户。侍者一按门铃,门就开了。他们走进一间大客厅,里面布置得简朴而舒适,摆放着一些古董。

一个矮胖子站在房间的走道,怀疑地打量着科斯塔。“我就是乔·罗塞蒂,”他说,他带着意大利口音。他没有走过去与科斯塔握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头微微歪向一侧,皱着眉头。“你比我想像得矮小,”他说。“进来。坐吧。你也坐,齐格。”

他推开里屋的门,让科斯塔和他的向导走进去。“孩子他妈,认识一下李·科斯塔,”他说。房间对面一个小个女人抬起头,盯着科斯塔的眼睛,打量着他的脸。她叹了口气,这声音在宁静的房间中显得很响。“就是他?”她说。

罗塞蒂点点头。

她收拾起手中的针线,凝视着科斯塔。“孩子他爹,忙你的事吧。忙完后我们吃饭。”她走出房间。

齐格站起来,低头看着科斯塔。“这家伙来找你麻烦了?”他问罗塞蒂。

罗塞蒂摇摇头。

科斯塔冷冰冰的蓝眼睛突然警觉起来。“如果我是来找麻烦的,你会怎么办?”“那就把你扔出去,”那个大块头说,朝他迈出了一步。

科斯塔转向罗塞蒂。“最好把你的猿猴锁起来。”他和颜悦色地转脸看着齐格。“站到一边去,胖家伙,”他平静地说。

齐格伸手向他冲过来,想要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当齐格俯下身时,科斯塔双脚飞出,正踢在他的裆中,痛得他大叫一声,弯下腰。科斯塔走过去,一脚把他踢到地上。“对不起,罗塞蒂先生,”科斯塔说。“这是他自我的。”

罗塞蒂从桌子上探过身,看着在地上扭动的大个子。“你的动作真快,”他说,“快得像蛇。”“你有你的特长,罗塞蒂先生,我有我的。”“他会杀了你的,”罗塞蒂说。

科斯塔摇摇头。“不,他不会的,罗塞蒂先生。他会下楼调酒去的,是吗,齐格?”

齐格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像乌龟一样费力地转过头,看着科斯塔微笑的脸庞。“下一次,我会对你温柔点的,”科斯塔说。

齐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房间。“为什么让齐格在这里,罗塞蒂先生?”科斯塔问。“我害怕。”“害怕我?这大可不必。我是一个职业杀手。付钱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严格遵守这一行的规矩。”

罗塞蒂神经质地坐回椅子中。“说吧,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科斯塔说。“我们共同的朋友说你有一件麻烦事。”“我是有一件麻烦事,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告诉我他的名字,罗塞蒂先生。”“他的名字叫巴克斯特,罗伊·巴克斯特。”“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我可以付给他钱。”“这种办法对敲诈者一般没什么用,”科斯塔说。“你已经知道这事了?”“我们共同的朋友告诉我一点。他说有个人想敲诈你。”

罗塞蒂没有说话。“说吧,罗塞蒂先生。你可以信任我。”

罗塞蒂扭过脸,他的脸在抽动。很久以前,我杀了一个人。

巴克斯特发现了这事。他想要钱。我了解他,如果我付钱的话,他会一直要下去。所以我请我们的朋友帮忙。我曾经帮过他大忙,他欠我的情。现在他用你来回报我。“你告诉你妻子了吗?”“她知道,但她不会说出去的。”“还有别人知道我吗?”“没有。只有我、我妻子和我们的朋友。”罗塞蒂伸手到抽屉里。“这是有关巴克斯特的资料,他家的地址、他从事的生意,还有一张照片。”

科斯塔瞥了一眼那些资料。“他是做什么的?”“他是一个律师,或者说他自称是一个律师。我不知道他怎么赚钱的。他应该有他的生财之道。”“那么他为什么要敲诈你呢?”“我不知道,也许他日常费用很高,钱不够用。”“我的费用也很高,”科斯塔说。“我知道,我付得起。”

我们的朋友说给你批发价,科斯塔冲他微微一笑。“你付得起五千元吗?”“付得起。这和巴克斯特的要价相比,便宜多了。”“他给你多长时间?”“他说他给我两星期时间筹集两万五千元。过时不办的话,他就向警察报告。”

科斯塔站起身,把那几张纸折起来,放进口袋。“我去侦查一下地形,然后告诉你结果。”罗塞蒂看着科斯塔,他的双手在颤抖。“去吧,”他说。“我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罗塞蒂先生。我会仔细侦查,然后告诉你结果。”科斯塔的眼睛落到壁炉上挂着的一幅海鱼画上。“你很紧张,”他说。“为什么你不去钓几天鱼呢?”

罗塞蒂苦笑了一下。“我?”他说。“整个夏天,我每个周末都去钓鱼,和我妻子一起。我们有一艘小船。我们生活得很平静,开餐馆、钓鱼。突然,我接到那个巴克斯特的一个电话。我不钓鱼了,我不管餐馆的事了,整天焦虑不安。”“我会尽力而为的,罗塞蒂先生。也许不久你就又可以钓鱼了。”

科斯塔离开了里屋。当他经过客厅时,高兴地冲罗塞蒂太太点点头。她抬起头,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你吃饭了吗?”她问。“还没有。”“到楼下和我们一起吃吧,”她走到里屋门口。“孩子他爹,一起吃饭去吧?”

他走出来。“你们吃去吧,”他说,“我要睡一会儿。”“把被子盖好,孩子他爹,”她说。

他们坐在餐馆的一个车厢座,吃饭时,矮小的女人只说了几句话。最后,当咖啡送上来时,她抬头看着他。

这是一件可悲的事,她说,“孩子他爹很害怕。”“你害怕吗?”科斯塔问。“我?不,我不害怕。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一个人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战斗。我懂这个道理。”“别担心。我会非常小心的。”“是应该小心点。我也很小心。你千万要当心。”“别担心,罗塞蒂太大。”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你有大衣吗?”“有,在衣帽间。”“穿得厚一点,”她说,“别着凉了。”

他离开时,她的黑眼睛一直盯着他。

第二天早晨,他去侦查地形。巴克斯特的办公室位于56街的一栋大楼中。科斯塔九点前到达那里,混在上班的人群中进了大楼,他来到十一层走廊尽头,从那里可以看到巴克斯特的办公室。

这里人来人往,每个电梯里都有一个开电梯的,很难进行暗杀。

巴克斯特九点三十分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是一个矮胖子,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科斯塔在走廊里又等了十五分钟。然后走进办公室,递给巴克斯特的秘书一张名片,那上面写着他是办公室用品公司的推销员。秘书说巴克斯特先生对他现有的办公设备很满意,不想购置新的设备,科斯塔彬彬有礼地向秘书道谢,然后离开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看清了办公室里的布局,当他乘电梯下楼时,不满地摇着头。

那天下午,他开着一辆租来的汽车去康涅狄格州,他来到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这家公司离巴克斯特的家很近。公司职员开车带他穿过那个地区,一路上大谈在康涅狄格生活的好处。很巧的是,就在巴克斯特家旁边,就有一栋待售的空房子,他对那栋空房子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在他的要求下,公司职员带他穿过那条街,他趁机仔细打量巴克斯特的房子。那一排有六栋房子,巴克斯特是最顶头的那栋,四周用砖头砌的高墙围着。科斯塔停下脚,仔细打量着那栋房子。门口有一个铁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小心狗咬”。院子里有一条大狗,看到他们走近就汪汪乱叫。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科斯塔告诉中介公司的职员说,他叫泽维勒,从俄亥俄州迁到此处,他妻子很快就会过来,他将和他妻子一起来买下那栋房子。在谈话中,他了解到其他住户的情况,其中包括巴克斯特。他得知,巴克斯特是个鳏夫,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里,白天有一对瑞士夫妇照顾他的起居,那对夫妇不在这里过夜。

六点钟,他回到罗塞蒂餐馆,坐在他们的客厅里。罗塞蒂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妻子坐在客厅的另一头织毛衣。

科斯塔看看那女人,然后又看着罗塞蒂。“我想和你们俩谈谈,”他说,“暗杀是可以做到的。我只不放心一件事。”“你不放心什么事?”“我需要一点保证,”科斯塔说。

罗塞蒂探过身,“你是说你不想干了?”“我是说,如果得不到帮助,那我就不干。我需要你们俩的帮助。”

罗塞蒂太太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你把话说清楚。”她说。“我不想在他办公室干,那里人大多。我要在他家干。而且我不想开车去那里。”

他停了一下。“那么怎么办?”罗塞蒂说。“这个周末我们去钓鱼。我们三人一起去。我们在那里时,我去把他干掉。这样你们俩也就参与进来,以后咱们谁也没法出卖谁。”

罗塞蒂转向他太太。“孩子他妈,怎么样?”他说。

她注视了科斯塔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慢慢地点点头。“我觉得这很好,孩子他爹,”她说。“我们别无选择。他这么谨慎完全可以理解。”

罗塞蒂转向科斯塔。“就这么办,”他说。“我们别无选择。”“那就说定了,”科斯塔说。“我们怎么做呢?”罗塞蒂问道。“星期六早晨到城市岛码头接我。在那里给船加满油,我会在加油的时候上船的。”科斯塔站起身,准备离开。“上船以后我告诉你去哪儿。其它的事就交给我来办了。”“穿得厚一点儿,”罗塞蒂太太说,“别着凉了。”

星期六早晨,科斯塔来到码头,混在人群中等候,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他静静地看着罗塞蒂开着一艘机动船,向码头靠过来。

然后他穿过拥挤的人群,上了船,走进驾驶室。几分钟后,他们向康涅狄格州海岸驶去。罗塞蒂开船,科斯塔站在他身旁,罗塞蒂太太坐在一张藤椅上织毛衣。

下午,他们把船停靠在半岛顶头一个隐蔽的地方,巴克斯特的房子就在那个半岛上。“现在该干什么了?”罗塞蒂紧张地问道。“吃饭、钓鱼,好好地玩玩,”科斯塔说。“你饿了?”罗塞蒂太太问。“有点儿。”“好吧,我来做饭,你和孩子他爹钓鱼吧。”

六点钟,她站在下面驾驶室门口叫他们。“下来吧,”她说,“开饭啦。”

罗塞蒂吃饭时很紧张,时不时地看看科斯塔,他太太忙着给他们端饭端菜,一言不发。

饭后,科斯塔在船舱里睡了半小时,醒来后发现罗塞蒂询问地看着他。“我要游泳去,”他说。

罗塞蒂太太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胳膊。“小心,”她说。

他低头冲她微微一笑。“我一直很小心的,”他说,“我是个谨慎的人。”

他走进驾驶室,几分钟后,穿着游泳衣出来了,手里拿着潜水设备。他站在船尾,头上戴上黑色橡皮头套,脚上套上脚蹼,把潜水镜和吸管戴好,轻轻地跳进水中。他检查了绑在身上的一个小塑料袋,摸摸系在腰间的橡皮手套,慢慢地向岸上游去。这一身潜水装备使他游得毫不费力,轻盈地穿过黑色的海水。

半小时后,他在离巴克斯特家码头几英尺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地飘过去,直到脚能踩到地。他伸手拿出那个小塑料袋,打开。

从里面拿出一块肉,小心翼翼地不让它沾上水。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接着,就听到狗跑过来的声音。狗汪汪地吠着,打破了海岸的宁静。他把肉扔到狗的脚边,然后又埋头潜回深水中,通过吸管呼吸,从岸上一点儿也看不见他。狗的叫声越来越响。

片刻之后,巴克斯特穿着睡袍的身影出来了,他手里拿着手电筒。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庭院,然后命令狗别叫了。

科斯塔等着。

巴克斯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狗围着码头不停地嗅来嗅去,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那块肉。科斯塔可以看到那条狗叼起那块肉。

咯吱咯吱地吃起来。接着,他听到那条狗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爪子使劲挠着地。当声音停止后,科斯塔飘过去,又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狗没有反应,科斯塔小心地抬起头。那条狗就躺在码头边。

、科斯塔摘下潜水镜和脚蹼,把狗的尸体拖到阴影里。码头上还有一小块肉,他小心地捡起来,扔进大海,然后他又回到阴影处,耐心地等了半个小时,看到仆人们从后门出去,上了一辆汽车。他们开出去后,大门自动关上了。科斯塔一直等到汽车声完全消失后,才脱掉潜水装备,悄悄地来到门廊栏杆前。他悄无声息地翻地过栏杆,在门廊地板上一动不动地趴了十分钟,才又继续前进。他戴上手套,匍匐来到百叶窗下。窗户是开着的。两分钟后,他站到了沉睡的罗伊·巴克斯特床前。科斯塔两脚站稳,双手扼住巴克斯特的喉咙。科斯塔扼了很长时间,然后摘下手套,摸摸床上尸体的脉搏。他满意地发现,巴克斯特的确死了,于是他又戴上手套,从原路退出。

在码头上,他重新穿上潜水装备,把狗的尸体拖过来,扔到水里。他估摸了一下罗塞蒂船的方向,然后轻松地游过去。当他靠近那条船时,他可以看到罗塞蒂夫妇正坐在船尾。“是科斯塔吗?”罗塞蒂喊道。“是我,”科斯塔回答说。他把脚蹼和潜水镜递给他们,爬上船尾,正落在罗塞蒂夫妇的脚边。“干完了,”他说。

罗塞蒂太太看着他,她的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中让人难以捉摸。“没什么麻烦?”“没什么麻烦。”“脱掉这些湿衣服,你会被冻死的。”

科斯塔走进船舱,脱掉橡皮上衣,擦干头发,穿上裤子和上衣,回到罗塞蒂夫妇那里。

罗塞蒂太太坐在椅子上,她的双手又开始织毛衣了。罗塞蒂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瓶葡萄酒。“来,庆祝一下,”他对科斯塔说,倒了三杯酒。

他们干了杯。罗塞蒂太太久久注视着科斯塔的脸。“一切都很顺利,是吗?”她说。“非常顺利,”科斯塔说。“没人看见我,没人知道我在这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你们和我。”“你用枪干掉他的?”罗塞蒂问。“我不用枪,”科斯塔说。“这就足够了,”他举起一只手,指指手掌坚硬的边缘。

罗塞蒂站起身,走到船舱门口。“我累了,孩子他妈。”

她看着他,脸上充满了关切之情。“盖好被子,孩子他爹。睡个好觉。”她转向科斯塔。“科斯塔先生,你也去好好睡一觉吧。”

科斯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船边。“美妙的夜晚,是吗?”

他微笑着对她说。“是的,”她说,从毛衣下面抽出一把小手枪。“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她朝他心口开了两枪。科斯塔的身体被打得从栏杆上翻过去,落到水里。罗塞蒂太太手里握着枪,靠着栏杆向下面看看,看到尸体慢慢地被潮水带走了。“现在该干什么了,孩子他妈?”罗塞蒂的头从船舱门探出来。

她严肃地转过身。“什么也不干,”她把手枪扔到水里。“盖好被子,孩子他爹,别着凉了。”

最后的证据

十一月的洛杉矶阳光灿烂。

我正站在法院台阶上时,我的继母诺玛·克鲁格和她的情夫鲁斯·泰森从楼里走了出来。

在挤满旁听者和记者的法庭,陪审团作出了惊人的判决——“无罪!”我感到异常愤怒,从法庭里跑了出来,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被他们谋杀的。洛杉矶的空气虽然被污染得很厉害,但是,不公正的判决更让人难受。

诺玛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上衣,衣领是白色的,这使她显得很端庄,她故意在台阶上停下脚。一群吵吵嚷嚷的记者和跑来跑去的摄影师围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胜利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城市。

我父亲鲁道夫·克鲁格被谋杀时,已经六十五岁了,可惜玛才三十六岁。她身材苗条,全身散发着性感的气息,可是,在审判期间,她总是轻声细语,像个端庄的淑女,赢得了由男性组成的陪审团的好感。

她有一头闪亮的褐发,五官精致细腻。尤其是她的嘴唇,富于表情,可以作出各种各样的微笑,那是她脸上唯一笑的部位,因为她的蓝眼睛总是冷冰冰的,而她突出的下巴则像一把无情的手枪。

诺玛转过脸,甜蜜的笑容高深莫测。然后她快步走下台阶。

泰森像个宠物一样,驯顺地跟在她身后,他也被同一个陪审团宣布无罪释放。

诺玛走到我身边时,犹豫地停了下来。虽然她和泰森被捕后,我们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清楚地知道我痛恨她。我无数次地用沉默、用我的眼神告诉了她这一点。“祝贺你,诺玛,”我冷冷地说。

她飞快地看了看记者们怀疑的脸。她的回答很谨慎,字斟句酌似的。“谢谢,卡尔,”她甜言蜜语地回答说。这真是太好了。

当然,我非常相信我们的司法系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审判结果。“诺玛,我不是为审判结果而祝贺你。你非常聪明——而且到目前为止,非常幸运。”“到目前为止?”她稍稍转过头,这样记者们就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悄悄地冲我咧嘴一笑。“比赛结束时,输的人哭,赢的人笑,”她低声对我说。

那一刻,我真想一拳打在她傲慢伸出的下巴上。“克鲁格先生,”一位摄影师喊道,“你愿意和你继母合个影吗?”“当然愿意,”我回答说,“不过我需要一个道具。你有一把锋利的长刀吗?”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后,诺玛表演似地说:“亲爱的卡尔,你受刺激太大,有点偏执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我一点也不责怪你。”她停了一下。“啊,亲爱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我想你无法避开我,因为除非你搬出去,否则我们将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诺玛猛地闭上嘴,扭过脸。我凝视着她的后脑勺,几乎可以看到她脑子里的机器突然停了下来。“克鲁格太太,”一个身材像男人一样粗壮的女记者问道,“你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与鲁斯·泰森结婚吗?”

诺玛的头转向泰森。她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没玩完就扔下的玩具一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鲁斯·泰森几乎和我一样大,比诺玛小三岁。他一头褐发,脸胖胖的,眼睛是棕色的,嘴很大,像只驯顺的小狗,正咧着嘴傻笑。

诺玛转向那个像男人一样的女记者,谨慎地回答说:“在目前情况下,谈婚论嫁可太不合适了。对不起——无可奉告。”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走开了,泰森跟在她后面,那些记者围在她两边。

当他们分别乘出租车离开后,为了排解我的愤怒,我跑到最近的一家酒吧。我喝了四杯马提尼酒,仔细检查还在冒烟的过去的废墟,想从中找出线索,进行报复。

审判持续了六个多星期。泰森的有罪与否,是诺玛自己自由的关键,所以她请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为他辩护。这位出色的律师把许多杀人犯送回了社会,在这方面无人能与他相比。他曾经夸口说,一个人就是在刑侦科办公室枪杀了他自己的母亲,他也能让他无罪释放。

诺玛自己的律师就不那么有名。她支付全部费用。

这件案子是很清楚的,清楚到任何一个法学院的学生都能把诺玛和她的情夫钉到正义的十字架上。

鲁道夫·克鲁格是电影界的名人。我父亲也许是老一代中最了不起的制片人兼导演。他在自己家的客厅被枪杀,从表面看,是在偷窃过程中发生的。警方认为,偷窃是我继母和泰森故意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谋杀。

原告坚持认为,诺玛去我们在箭湖的别墅,是为了证明她的无辜。当她在那里热情招待她的几位不在场证人时,泰森残忍地枪杀了我父亲,抢走他的钱包、钻石戒指和其他值钱的东西,故意推倒桌子,打破电灯,搞乱抽屉,然后逃之夭夭。

警方开始很困惑,然后开始怀疑。显然,鲁道夫·克鲁格正坐在椅子上阅读。第一颗子弹是近距离从他的脑后射进去的,当他向前倒下时,第二颗子弹射出,打断了他的背脊。

既然这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谋杀,为什么又要推翻桌子,打破电灯,伪装成一次打斗呢?一个小偷,除非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是不会出手杀人的。这太不可能了。

小偷一般不携带枪支。再说,即使他带枪的话,他会携带一支笨重的、长管德国手枪吗?从射出的子弹看,小偷用的就是这种手枪。我父亲刚好有一支这样的手枪,这是巧合吗?这手枪不见了,这又是巧合吗?

警方并不这么认为。经过细致的调查,他们挖出了泰森,通过泰森,又顺藤摸瓜,找到诺玛。在泰森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张诺玛写给泰森的破便条。便条没有提到具体的事,但它提到“……在我们讨论过的重要的时刻”,诺玛希望自己在箭湖。

最后,在推倒的一张桌子上,提取出泰森的指纹,另外,在谋杀前一个小时,有人在靠近现场的地方看到过他。

麦克斯韦尔·戴维斯轻蔑地指出警方证据的漏洞。泰森的指纹当然会在客厅桌子上。作为家庭的证券经纪人,他经常因事到那里。即使他主要是来看诺玛,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凶手。陪审团应该记住,被告受审不是因为通奸。

至于那支德国手枪,也许小偷是在书房的抽屉里发现它的,在杀人后把它带走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它在哪儿呢?警方能把它拿出来吗?警方能证明我父亲是被他自己的枪射杀的吗?

至于便条,戴维斯说,它的内容太含混了,不能当作策划犯罪的证据。不管怎么说,它都没有暗示任何邪恶的内容。鲁道夫·克鲁格变得越来越猜疑。他去欧洲时,雇了一名侦探监视诺玛。诺玛知道此事,所以她想在她丈夫回家时到箭湖,因为她知道侦探会报告她和泰森的婚外情,她感到害怕。这就是她在便条中所说的“重要的时刻”。“无罪!”陪审团宣布说,把他们俩释放了。

可想而知,这事牵涉到大笔金钱。如果陪审团判定诺玛有罪,她将失去继承我父亲财产的权利,那笔钱就会归我了。

我父亲把他的一部分证券、比弗利山大厦一半的产权以及别的一些财产留给了我,但是,他大部分的钱只由我代为保管,那些钱的利息归诺玛所有。只有她被定罪或死亡,那些钱才能归我所有。

我父亲赚了一笔钱,而且他是一个精明的投资者,从来不乱花钱。总共有七百万元,贪婪的诺玛“仅仅”得到一百万元的现金。

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六百万元每年的利息是惊人的。

我父亲没有把他的钱全部留给我,对此我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他资助的几次商业活动中,我都大败亏输。但是,我毕竟是他的血肉,那些钱应该属于我!他居然更相信那个诡诈残忍的诺玛,而不相信他自己的儿子,这真让我难以接受。

我父亲跟诺玛结婚时,我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诺玛在我父亲投资的一部低成本电影中,担任一个小角色。她是一个糟糕的演员,她最出色的表演是在审判她的法庭的证人席上。

诺玛很有魅力,而且非常善于讨好别人。她很会捕捉机会,她看到,当新一代电影界拒绝接受我父亲时,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我父亲非常固执,不肯紧跟时代潮流,那些曾经对他赞不绝口的电影界巨头,现在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在公开场合,诺玛对我父亲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私下里,她假装崇拜他被遗忘的天才。她会连续几小时和他一起坐在他那古老的大厦中,观看过去他制作并导演的影片。

诺玛为了钱才跟鲁道夫·克鲁格结婚的,而他则是因为她让他恢复了自信心。

我父亲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非常古板。生硬。虽然他身材高大,但长得并不好看。他是个秃头,有一对大招风耳朵,脸上经常是毫无表情。

他的确有轻松快乐的一面,但这已经和他的声誉一样消失了。

他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从来不会忘记他的敌人;他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恢复过去的地位。他后来又拍了一部电影,但是票房收入非常不好,于是他又被遗忘了。

虽然诺玛一直讨好他,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总是很平和的。

我父亲知道自己并不是女人喜欢的那种人,知道诺玛年龄比他小一半,所以他嫉妒心非常重。他怀疑她不忠,花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来验证。

他会假装出远门,然后突然回来。或者,他外出不在家时,会雇侦探监视她。他曾经在电话上装上窃听器,还曾经付钱让一个漂亮的失业男演员去勾引她。但是,诺玛一直非常警觉,他所有的办法全失败了。最后,一位私人侦探终于发现了她和泰森的约会。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我父亲报告,我父亲就被杀死了。

我父亲住的那栋大厦阴森森的,充满怀旧气息。我很不喜欢它,所以在布兰特伍德租了一间公寓,但是,当我父亲被谋杀、那两个情人被逮捕后,我又搬回了大厦。我的主要动机就是要把整栋大厦彻底搜查一遍,找出证据。

形势对我非常有利。我父亲没有雇仆人,他说他们爱把主人的一言一行都传出去。我虽然雇仆人,但他们主要是白天来干活。

晚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希望能找出一些警察没有找到的证据。

温斯特罗姆警官负责本案,他觉得我的想法很好笑,他都没有找到,我怎么可能找到呢?不过,他并不反对我试试。

我最想找到的就是那把德国手枪,以及那上面的指纹。温斯特罗姆告诉我,我这是浪费时间。人们一般不会把凶器留在现场附近的,那把手枪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为那把手枪一定藏在屋里。

这只是一种预感。但是,这预感非常强烈,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把德国手枪躺在某个黑暗、隐秘的角落,等着我去发现。

我翻遍了大厦,就差把墙推倒了,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我开始相信温斯特罗姆的话——它根本就不在屋里。我也没有发现能证明诺玛和泰森有罪的一片纸、一块布、一点血迹和一根头发。

随着审判的临近结束,我简直要发狂了,我躺在床上,梦想着制造能证明他们有罪的证据。突然,审判结束了。他们被无罪释放了,他们永远逃脱了法律的惩罚。我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

我离开酒吧时,已经是黄昏了。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这是一个危险的、孤注一掷的办法,但是,如果我能成功的话,那么就既能报了仇,又能得到钱。

那栋像博物馆一样丑陋死板的大厦坐落在山坡上,俯瞰着日落大道。当我沿着山坡向上爬时,可以看到屋里亮着灯。

我惊讶地发现,屋里就诺玛一个人。她坐在书房我父亲的书桌后,正在核对账单,签支票。她换上了一件天蓝色的紧身衣,各个部位都显得一清二楚;她的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还化了妆。她现在的样子与在法庭上时截然不同,那时她就像个羞怯、呆板的修女。“欢迎回家,诺玛。”我悄悄走进去,她吃了一惊,抬起头,不过她眼中并没有恐惧之色。我一直认为她很有胆量。“在计算战利品,诺玛?”

她微微一笑。“坐吧,卡尔,”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知道我会来?”我坐进一张椅子中。“当然。你就住在这里,不是吗?”她讽刺地问道。“对极了,”我回答说。“我希望你别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我想你会一直恨我,把我想得非常坏。卡尔。你就像那些自以为是的记者,喜欢捕风捉影。如果十二位聪明的男人认定我无罪,为什么你就不能怀疑一下自己的判断呢?”

我用一根手指指着她说:“因为,你知道,我知道,你谋杀了我父亲!”“根本没有这回事!”她脸色铁青地回答说。“泰森举着枪,”我继续说,“但我认为是你扣动扳机。”“卡尔,”她无力地说道,“我——我爱你父亲。你想不到——”“别跟我来这一套,诺玛!你跟我一样不爱他,”我撒谎道。“他是一个讨厌的老古董,一个固执、愚蠢的暴君,从来不考虑别人,眼中只他自己。他是一个小王国中的小希特勒。别糊弄我,诺玛——我们俩都痛恨他!”

这些谎言中有些还是真话。我认为,当诺玛筹划谋杀我父亲时,她脑子里大致就是这么想的。“啊,卡尔!”她喊道,真的非常惊讶。“我感到震惊!而且我——我觉得你忘恩负义。你父亲帮过你许多忙。”“诺玛,”我说,“别这么虚伪了,好吗?”我像个同谋犯一样冲她眨眨眼。

她可爱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许点虚伪,”她承认说。“有一点。不过,卡尔,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这么不喜欢你父亲,那你掩饰得可真好。这些多年来,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批评他的话。”“就这一次,”我说,让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们是敌人,诺玛。

不,不是敌人,是竞争者。如果我告诉你我对老头的真实想法,你转脸就会告诉他。你会毁了我。我说的对吗?

诺玛更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点着一支烟。“无可奉告,”她回答说,虽然她的笑容证明我说得对。“你这个人真矛盾,”她继续说,“如果你这么痛恨你父亲,那么为什么还这样仇视我呢?”“你没有猜出个中缘由吗?诺玛,我对你个人并无恶意。但我喜欢钱,特别是那些理应属于我的钱。说实话,我真希望陪审团判你们有罪。”“瞧瞧,瞧瞧,”她说。“你这人真残酷。”“哪儿的活,但我很倒霉,失败了。”“你不在乎你父亲被谋杀?”“你见过我哭吗?我只在乎钱。钱就是幸福。但是,诺玛,我要告诉你:泰森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太不小心、太笨了。如果你和我合作的话,那就根本不会有什么陪审团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案子要提交陪审团了!”

她面无表情,但眼睛却仔细打量着我。

我继续说道:“诺玛,听着,如果你不是明智地请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泰森肯定就完了,他也会连带着让你也完了。这全得归功于戴维斯,他真是太棒了!”

诺玛同意地咯咯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啊,那个老家伙是个艺术家,”我说,敬佩地摇摇头。他真是个天才!他把证据拿来,把它转到他想让你看的那一面。比如关于桌子一事。泰森把他的笨爪子留在了那上面,你以为他死定了。

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告诉我们,他的指纹应该在客厅的那张桌子上。泰森总是来那里做客,所以,如果他坐在桌子边时,把手放在桌子上是很正常的。“我叹了口气。”但这太愚蠢了!为什么他不戴手套呢?“啊,他戴了!”诺玛辩护说。“但他不得不脱一下,因为——”她的嘴巴张开了,瞪大眼睛看着我,希望我会淡然一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我站起身。“多谢,诺玛,”我怒吼道。“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我向她走去,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立刻把手伸进半开的抽屉。我瞪大眼,盯着一支德国手枪乌黑的枪眼。“我告诉你你,卡尔,”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会来。”“我父亲的手枪!”“鲁斯不敢带着它离开,”她说。“如果他被抓住,从他身上搜出这把手枪,那我们就完了。所以他把它藏在屋里。”“藏在哪里?我怎么没有找到它?我对这里可是很熟悉埃”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要咯咯笑起来。“你在冰箱里找过吗?”

我点点头。“对于两个业余凶手来说,这可真是很聪明的办法。当我告诉温斯特罗姆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重新坐下,然后举着手枪。“我猜你希望温斯特罗姆警官扑过来逮捕我,”她嘲讽地说。“不过,他当然做不到。”“他的确做不到,”我同意道。“我知道对同一案件不能再次起诉。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开枪打死我?”“别瞎扯了,卡尔。我不会这么冒险的。走开吧,别惹我。如果你把大厦中你的股份卖给我,我愿意出高价。”“你让我考虑一下,”我说。“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把手枪给我。如果你不给,我从你手中硬抢时,可能不得不抓破你的脸。”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枪交给我。我把枪插到腰里,走了出去。我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出乎我的意料。

早晨,我告诉诺玛,看到她让我恶心。然后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回到布兰特伍德。我用了两天时间,把我的计划中最细微的部分都考虑到了,然后打电话给她。“我决定卖掉大厦中我的全部股份,”我对她说。“我要求你按照承诺的那样,高价收购。你付得起这钱,诺玛。”“这大厦其实没什么用处,”她狡猾地说。“现在,没人会买这种古老的房子。他们告诉我,我最多能得到七万五。所以我愿意对你大方点——我愿意出五万买你的股份。”“这房子是不算什么,”,我承认说,“但那里有几乎一英亩的地,如果放在一起卖的话,可是很值钱的。你应该给我十万元。”“应该?”“对,应该,而且我要现金。”我并不需要现金,但我有我的理由。“为什么要现金?”她不安地问道。“这要求很荒唐。”“你最好赶快去银行,”我说,因为明天晚上八点我要来拿钱。

让泰森带一份出让证书,我要在上面签字。他还可以作为见证人。“听着,卡尔,你不能指挥——”“啊,我可以。别打断我的话,因为我还有事要说。告诉泰森,带一份我父亲所有证券的清单,以明天收盘时的价格为准,附上它们的估价。你也要给我一份大厦其它物品的税后清单。”“我不干!”她喊道。“这些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接受你的讹诈。即使你把真情说出来,我也不在乎。现在谁也动不了我们了。”“你错了,”我说。“他们不能因为同样的罪行起诉你,但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因另一桩罪行起诉你。你知道做伪证是犯法的吗?他们可以因此而判你和泰森两年徒刑,我向你保证,他们会很乐于这么做的。”

一阵沉默。“好吧,”她平静地说。“我会按你说的做。但别以为我是因为怕你才这么做的,那我宁愿进监狱。”“别担心,诺玛。我要的只是那十万元现金。”“另外,”她继续说,她的大脑又活跃起来。“我相信麦克斯韦尔·戴维斯很容易就能证明那种伪证指控是站不住脚的。”

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说得对。两天前,当我离开大厦去布兰特伍德时,我遇见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他有事来找诺玛,在大厦的台阶上停下来,跟我握手。“小伙子,别对我不满,”他说。“你要理解,我只是在挣自己的那份钱。”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热情洋溢的人,眼角布满了亲切的皱纹,说话带着南方口音,举止像个旧式的南方贵族。我没有那么孩子气,所以并不憎恨他,他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干得太棒了,我跟他握了手,并对他说,撇开个人的感情不论,我认为他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杰出的辩护律师。

诺玛还在说:“我不想让泰森过来。为了避免引起讨厌的曝光,我们已经决定这段时间不见面。”“这真让人感动,”我回答说,我要泰森在唱-就这么定了。

如果你告诉他嘴巴严点,天黑后悄悄过来,那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好吧”她同意了。“告诉泰森,如果他不想找麻烦的话,最好准时到达——一分钟也别晚!”

我挂断电话。

第二天晚上六点四十五分,我站在一个小电影院的售票间,跟售票员多丽聊天。我选择那家电影院,是因为就在我父亲死前几个月,他买了这个电影院的股票。因此,我认识这里的工作人员,更重要的是,他们认识我。

第一个双场电影七点开始。我早已看过这两部电影。它们加在一起放,需要三小时五十六分。

在走廊我看到经理比尔·斯坦墨茨正和一个漂亮姑娘调情。

我走过去,跟他聊了五分钟,然后走进放映厅,在紧急出口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下。售票员偶尔会担任领座员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门外。

还差十五分八点时,我环顾四周。一小部分观众坐在中央,正聚精会神地看电影。看不到工作人员。

我悄悄地从紧急出口溜出去。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插进门缝,这样门就不会关上,保证我能再次进来。

诺玛和鲁斯·泰森正在客厅里等着。泰森显然很不安。他时不时紧张地看一眼我的脸,好像那是温度表一样。

诺玛很沉静。我在出让证书上签了字,泰森作为证人也签了字。诺玛递给我一个装满钱的手提包。我没有费神去数钱。

泰森拿出一份证券清单,诺玛递给我几张纸,那是我要求的统计单据,我粗略地翻了一下,把它们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我花点时间的话、也能搞到这些东西,但我想让他们俩有事做,这样他们就不会猜测我的真实目的了。“现在我要给你们一样东西了,”我说。“你们可以说这是对你们辛勤劳动的回报。”

我打开腿上的一个盒子,这是我进屋前从汽车行李箱拿出来的。里面放着那把德国手枪。我托着手枪,冲诺玛说:“诺玛,你一定很乐意重新得到它吧?”“我当然乐意,”她回答说,站起身,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说:“诺玛,你微笑的时候,非常迷人,虽然有些邪恶。”

她微笑着向我走来,我掉转枪口,扣动了扳机。我瞄准她开了三枪。她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打中一样,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刚一倒在地上,我就把枪口对准了泰森。

他吓坏了,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落水的小狗一样全身发抖。“泰森,”我说,“好好看看她。你不想像她一样死吧?”

他的眼睛飞快地低下,瞥了一眼地下的尸体。他连话也说不出,只能拼命地摇头,表示他不想死。

我说:“泰森,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马上就会死去。”“什么事都可以,”他呜咽着说,“你让我干什么事都行。”“真正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诺玛,”我安慰他说。“你只是他的工具。她只是利用你而已,对吗?”“对,”他声音颤抖地说。“她利用我,我——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无法抗拒她。”“说得对。为此,我要给你一次机会。我要你写一张便条,承认你杀了我父亲——和诺玛。然后你带上这十万元,夹着尾巴尽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被抓住了,那你就完了。我会否认你的指责,便条将证明你是有罪的。但至少你得到一次幸存的机会。公平吗?”

他使劲点头。“非常公平。”

我带他走向客厅的桌子,让他自己打开抽屉,拿出我父亲的文具用品。我转到桌子的另一边,举起枪,枪口离他的太阳穴只有一英寸。“拿起那支笔,”我命令道。“一字一字照我说的写。”

我口述道:“我不得不惩罚诺玛,因为她逼我杀了鲁道夫·克鲁格。她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我,我无法抵抗。她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低语,要我去杀人。我不得不终止这一声音——上帝保佑我!”“这个便条很怪。”我说,“但很符合目前的情况。如果你被抓住了,你可以说自己精神不正常。现在签上你的名字!”

他一签上名字,我立刻用枪管顶住他的太阳穴,扣动扳机。我擦干净手枪,把他的指纹按在上面。然后,我把一支铅笔插进枪管,挑起手枪,扔到他晃动的右手下。

我拿起装着十万元的手提包,那里面现在又放进了出让证书和装手枪的盒子,我走出大门,钻进我的汽车,没有开灯就开走了。

我顺利地回到电影院,没有人看到我。散场出去的时候,我又和斯坦墨茨聊了几分钟,谈谈刚看过的两部电影,接受了他对我失去父亲的安慰。

最后,我拍拍多丽的背,笑着离开了。

这些精心设计的证明我不在场的办法全都白费了。

我根本没有受到怀疑。

几天后,当我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接到温斯特罗姆警官的一个电话。“你搞错了,”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感到背上升起了一丝凉意。“你搜索你父亲房间时,没有发现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证据。如果你及时发现的话,陪审团毫无犹豫地就会判他们俩有罪。当然,现在这没什么关系了。但我认为你会觉得这非常有趣,克鲁格先生。”“什么证据,警官先生?”“听着,克鲁格先生,我不想在电话上告诉你。你只有亲眼看到后才敢相信。你有时间过来一下吗?”“当然有,”我马上回答说,虽然警察局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温斯特罗姆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好像随时要大笑起来,他带我来到一问阴森森的审问室,那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窗帘拉着,头顶上的灯光非常刺眼。

桌子上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或箱子。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耐心地站在桌子边。屋里还有一位刑侦科的斯坦伯里警官,我以前见过他。

他们都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温斯特罗姆才慢慢收敛起笑容,开始问有关我父亲职业的一些问题,我告诉他,我父亲是从剪辑师起家、当过摄影师、导演,最后才成为一位制片人的。

突然,他转脸大声问我:“你知道你父亲非常嫉妒你继母吗?”“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他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调查她,是吗?”“是的。”

他咧嘴笑了。“好,我告诉你实话吧:在你继母的情夫杀害你父亲时,你父亲拍下了这一过程。”“什么!”

他笑着点点头。我们昨天才发现那些隐藏的摄影机,当时我们从客厅的墙上挖一颗子弹出来,偶尔发现旁边隐藏得非常巧妙的镜头。顺藤摸瓜,我们找到了很多镜头。安装这一套设备,他一定花了很多钱。

整个系统是声控的,房间里一定程度的声音、动作等就会启动整个系统。在沉默了三分钟后,系统就会自动关闭。它们是连续工作的,当一个摄影机的胶卷用完后,另一个摄影机就会开始工作。他在屋里到处都安装了声控摄影机。

他被害时,刚从欧洲回来,所以可能他没有来得及关掉摄影机。当泰森杀害他时,摄影机正在运转。啊,我要让你亲眼看看。

奈特,放胶卷让这位先生看看!

我转回头,看到盒子已经拿掉,露出一台装好胶卷的放映机。

斯坦伯里警官迅速拉起银幕。然后电灯关掉了,机器转动起来,画面出现了。

开始我很迷惑。画面上,诺玛和泰森站在一个客厅里。他们似乎在不安地等待。然后我听到诺玛提到我的名字,接着我看到我自己走进房间。“他妈的!”温斯特罗姆警官喊道。“奈特,你放错胶卷了!啊,好吧,那么我们就先看这一卷吧。好吗,克鲁格先生?”

我没有回答。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好像是从隧道的另一头传来的。我正在看自己打开盒子,然后我的手中托着那把德国手枪。“诺玛,你一定很乐意重新得到它吧?……诺玛,你微笑的时候,非常迷人,虽然有些邪恶。”

手枪在我手中跳动,枪声阵阵,诺玛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审问室的电灯亮了,随后是一阵紧张的沉默。“啊,克鲁格先生,你在想什么?”温斯特罗姆的声音响起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考虑了很久。“我想我最好打电话找一位律师,”我回答说。“在那之前,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一位律师!”温斯特罗姆嘲笑说。“你们听听他的话!一位律师!省点钱吧,克鲁格先生。有这样的证据,你不需要律师。承认有罪,跪下请求法官的宽恕吧。好好想一下,像这样的案子,法官会怎么判你?你只请向上帝祈祷了。”

我说:“我不想冒犯你,警官,但我并不想祈祷——祈祷对我没有用。如果你让我打一个电话,那么我愿意试试我的运气,请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为我辩护。”

最后一搏

布莱克是个警察。他当警察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的警察身份,所以等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就像现在这样,今天他休息,于是他坐在电视机前看球赛,身边放着一杯啤酒,照理说他应该放松一下了,可是他下意识中仍然在工作。

所以布莱克从电视机屏幕上认出了那个人。

布莱克以前因为工作忙,错过了许多场橄榄球比赛,这次他以为自己也会错过的、没想到,职业橄榄球决赛那天,刚好他休息,他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太好了。但他没有想到,好事还在后头呢。

那场比赛非常激烈,精彩纷呈,布莱克看得津津有味。比分交替上升,现在又打成平局了。电视镜头推向观众席,解说员说:“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兴奋不已。”

就在这时,布莱克看到了他。

布莱克身材高大魁伟,他自己在高中时也打过橄榄球,虽然他很想上大学,却没有上成。那时,橄榄球奖学金还很少。他一直想上大学,然后当一名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相反,他成了一名警察。

他是一名出色的警察。他一开始分在交通科。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早晨上班前,他都要看看失窃汽车名单——它们的牌子。

型号和车牌号,这成了一种习惯。他虽然是个新手,但他发现的失窃汽车比谁都多。

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名字、号码和面孔,他几乎能过目不忘。

他现在还能记得第一个跟他约会的姑娘的电话号码,记得战争中他的一系列编号,记得他逮捕的第一个犯人的面孔。他离开交通科后,经常去局里的照片室,看那些通缉犯的照片。他每年都会发现几个通缉犯——在街上、在人群中、在游艺场、在电梯中,以及在买热狗时。他从没认错过,所以这次他也很自信。

布莱克的脸色总是很苍白,他的生活很简单。他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从没结过婚。他那神话般的记忆力,他的吃苦耐劳,他的特立独行,这一切赢得了他的同事们的尊敬。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职位也逐渐升上去,就他的教育和能力而言,他现在的职务算是已经到顶了。

布莱克站起来。他很自然地记住了那个人旁边的出口,这样他就知道他是坐在哪一区的。那是FF区。如果届时比赛还没有结束的话,那么从出口进去,向左拐,他就会坐在那里。

现在比赛快结束了。布莱克穿上鞋,把枪套挂到肩膀上,考虑着这一难题。

如果比赛按时结束了,那么他就赶不到体育馆。只有出现平局,需要进行加时赛,他才可能赶到那里。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那个地区的警察,告诉他们有一个通缉犯在体育馆,让他们封锁体育馆,把他搜出来。

他抿紧嘴唇。

布莱克了解那个人,了解他的全部历史,虽然他只看过一张望远镜拍的照片。他愿意冒险,把赌注押在加时赛上。这个人是属于布莱克的,不属于警察局。布莱克一向是单枪匹马,这次他也要单枪匹马。如果比赛按时结束,那个人走了……他耸耸肩。他愿意冒这个险,再说,既然那个人在城里,他会注意寻找的。

想到这里,他走出自己两居室的公寓,连电视机也没关。他下了楼,钻进汽车,马上打开收音机,收听比赛的实况转播。他把车退到街道上,向橄榄球体育馆驶去。

他拼命超车,尽力在比赛结束前赶到那里。他对城市的交通线路了如指掌,知道哪条路最近,哪条路车最少。

收音机里,比赛仍在进行,时间快到了,仍然是平局。观众的叫喊声非常大,布莱克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在跟着喊。也许他感到不安,已经离开赛场了?不会,他只会随着人群一起离开,不会独自一人先走的。另外,他应该是一个狂热的橄榄球迷。

布莱克遇到红灯,不得不停下车。

他听到观众的吼叫声和解说员兴奋的声音。平局打破了,有一个球队领先一分,但那不是布莱克喜欢的球队。他气得直咬牙,在心里喊道:加把劲,小伙子们,扳回一分,再打成平局,进行加时赛。

红灯一变,他马上飞快地开起来,同时倾听着观众的吼叫。他喜爱的球队发起进攻,他默默祈祷他们能扳回一分,但是,这次进攻失败了。布莱克骂了声。比赛只剩下一分钟了,他要赶不及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他喜爱的球队又发起了一次进攻,布莱克紧张得不得了,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他应该打电话,而不是自己亲自去。他差点闯了红灯。突然,进攻得分了!平局!就在这时,结束的哨声响了。

布莱克身体向后一靠,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那个人逃不掉了,是他布莱克的囊中之物了。他虽然只见过一次那个人的照片,但刚才他在电视上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断定那个人是属于他布莱克的。

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向体育馆驶去。

现在不用着急了,有的是时间。加时赛开始前他就能够到达。

他开始考虑到达后该怎么办,怎么对付那个人。六个星期以来,整个东海岸都在搜寻他,警察唯一的依据就是那张模糊的照片。所以难怪他这么大胆自信,居然跑来看橄榄球决赛。布莱克第一次看到那张模糊的照片时,就断定照片室没有那个人的照片。他是那种最难捕获的罪犯,一向独来独往,没有前科,没有坐过牢,没有被拍过照,没有留下过指纹。他要么是运气非常好,要么是精心筹划,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买卖。

布莱克不得不佩服那次绑架行动。

被绑架的那个人非常有钱,而且不想跟警察合作,不想让警察或联邦调查局深入了解他自己做的那些事,因为那些事也在违法的边缘。绑架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赎金也很快谈妥,甚至在赎金支付前,被绑架的人就被释放了,地点是在一个偏远的森林。绑架者拿到赎金,溜之大吉。警察唯一得到的,就是在付钱时用望远镜照相机拍的一张模糊的照片。布莱克很欣赏干净利落的绑架行动,而这是最出色的一次。绑架者带着钱跑了。交钱后六个星期了,连他的影子也找不到,警察束手无策。但是,绑架者没有料到布莱克有那么出色的记忆力。

布莱克把车停在体育馆停车场,下了车,赶向出口。他亮出证件一挥,走了进去,一直来到FF区观众席边的过道。走到那里时,他已经气喘吁吁,观众的狂呼震耳欲聋,加时赛开始了,观众们非常激动,全都站了起来。

布莱克随着几个小贩走出过道。他向左一拐,上了两级台阶,站在那里,望着赛场,观众席上已经没有空座位了,所以他靠近一排座位站着,尽量混在人群中。一个运动员正带着球奔跑,跑着跑着,他就被绊倒了。

布莱克转过头,寻找那个人。布莱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那个人他还是感到震惊。布莱克扫了那人一眼,眼睛又落到赛场上。只那么一眼,就足以使他记住所有的细节。

那个人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身体苗条结实,那张脸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对罪犯来讲,这非常有利。他穿着一件蓝大衣,是很普通的那种大衣,里面是一件蓝西装。那个人戴着一副皮手套,看球赛看得非常兴奋。他看上去自己也曾经打过橄榄球。

比赛仍在继续进行,用的是突然死亡法,但布莱克对它已经没有兴趣了。他希望比赛现在就结束。他从事的是比橄榄球还让人兴奋的比赛。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异常镇静,充满信心,确信自己一定会胜利。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现在他突然有了,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方的进攻奇迹般的成功了,比赛结束了。观众又喊又叫,往赛场扔东西。布莱克从眼角中看到,那个人开始向出口走去。

布莱克下了台阶,抢在那人前面走向出口。他随着第一批观众走出去,没有回头看,因为他知道没有别的出口。他迅速上了他的车,然后转过头,注视着人群,寻找那个人。

看到了,那个人正快步走向停车场。布莱克探过身,发动了汽车。这是最容易出差错的时候,因为人多车挤。如果在这儿不出问题的话……那个人进了一辆小卡车,向出口车道驶去,就在布莱克的前面。这真是幸运。没有别的车插在他们之间。布莱克今天运气真是好。他非常镇定和自信。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顺利。

他的一生总是不顺。他先是认真学习打橄榄球;高中毕业后,突然不打了。他进了警察局,又从头开始干起、慢慢学习,慢慢向上爬。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却没有爬到顶峰,而他的年龄却已经很大了,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已经到头了。再过三个月,他就到退休年龄了。他跟着那辆小卡车穿过大街小巷,那个人车开得很稳。他像布莱克一样,也是独往独来的人。他们俩是单对单,个对个。结局会怎么样呢?

那个人在一个安静、朴素的住宅小区停下车。这很聪明。那个人显然不想和犯罪团伙有任何联系。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被拍过照,为什么他的绑架那么成功的原因。在取得赎金后,他没有试图改变自己的生活,而是继续过一种表面平静的生活。

那个人把车停在一栋不是很大的公寓楼前。布莱克把车停在那人后面,下了车,向那人走去,同时打量着公寓门牌号,好像在找某个号码。那个人非常仔细地锁好汽车,检查一下汽车的窗户是否都关好了。当那个人走上人行道时,布莱克刚好跟他面对面。

布莱克突然把那人推到汽车边。“别动,”他说。“你被捕了。”

那个人想挣脱,但布莱克用手枪顶着他的肋骨,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不许动,”他说,“动一动我就毙了你。”

那人脸色惨白。布莱克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没有人注意他们。“快进大楼,”布莱克说。

他们快步走进走廊,布莱克的大手紧紧抓着那人的手臂。“你住在哪一层?”“五层,”那人说。

他们走进电梯,布莱克按了五层的按钮。门慢慢关上,电梯吱吱地开始上升。布莱克把那人挤在电梯墙上,手伸进那人的西装中,掏出一支手枪,看了看,把它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那人靠着电梯墙。在安静的电梯中,他们的呼吸听起来很响。“你是警察?”那人问道。“对,”布莱克说,“我是警察。”

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过道。“哪个门?”七号。

他们沿着铺着地毯的过道走下去。楼上有人说话的声音,但过道空无一人。他们在七号前停住脚。“里面有人吗?”布莱克问。

那人摇摇头。“如果有人,那你就死定了,”布莱克说。“记住这话。现在我再问你一遍。”“我一个人住,”那人说。“屋子里没有人。”“开门。”

那人慢慢地伸手到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他们走了进去。

那人试图用门撞布莱克,但布莱克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那人翻了个身,呻吟着,然后坐起来。“你想干什么?”他说。

布莱克不理他。“把大衣脱掉。”

那人挣扎着脱掉大衣,布莱克一脚把它踢到旁边。他探过身,拎起那人,猛地摇了几下,掏出手铐,把他铐上。然后他退后几步,直直地盯着那个人的脸。“钱在哪儿?”布莱克说。“瞧,”那人提高声音说,“你的举止可不像警察。你是——”“我是警察,”布莱克平静地说,“是个干了三十年的警察,但是,我不想把你带到局里去。”

那人吃了一惊,布莱克自己也是一惊。从他在电视上看到那人起,这想法就一直在他内心深处涌动,现在终于脱口而出了。

布莱克一动不动地站着,仔细思考他刚说过的话,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在他的一生中,他都在寻找发财的机会。开始,他以为在橄榄球中能找到,后来他以为在警察这一行能找到。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念头和欲望逐渐湮没在日常生活中,湮没在当一个好警察的骄傲中,湮没在他出色的记忆中。但是,这念头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

人的一生中,不知哪一天就会做出让自己惊讶的事情。布莱克以为过去的野心已经消失了,就像他想当职业橄榄球运动员的愿望一样,他喜欢看橄榄球比赛,也喜欢阅读有关那些运动员巨额薪水的报道。那些巨额抢劫案让他连续几个星期都激动不已,就像其他人为女人而激动一样。

那个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和整个态度都变了。“我明白了,”他缓缓地说,“我明白了。”突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不是警察和罪犯的关系了,而是男人对男人的关系,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布莱克微微一笑。“你那次行动非常出色,”他说。“你筹划了很长时间,是不是?就像一场橄榄球比赛一样,筹划得非常精心细致。你没有前科,第一次出手就玩大的。我很佩服你。”“谢谢,”那人干巴巴地说。“现在我要那笔钱。”

这是毫无疑问的。自从他挎上枪套,从公寓出发后,这一点就是毫无疑问的了。在内心深处,布莱克非常佩服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他以为过去的欲望已经消失了,人们都以为他这辈子已经完了,但他没有完。三个月后,当他退休时,他会觉得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失望是很值的,他最终还是胜利了,打败了比他官运好的那些人。

那人摇摇头。布莱克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别跟我顶嘴,小子,”他咬牙切齿他说。“我也等了很长时间,比你等的时间要长得多。”“你到底是什么警察?”“我是个好警察,”布莱克说。“我进入警察这一行后,就一直是个好警察。我一直是清白的。我从不接受贿赂。我从不搞歪门邪道。他们对我进行了无数次的调查,从没发现一点问题。”

那人点点头。“现在你找到一个发财机会了。”

布莱克也点点头。“就像你一样,小子,”他说。“你从约翰尼那里得到的那二十万元,现在该是我的了。”“瞧,”那人说。“我为那些钱花了很长时间。我花了五年时间筹划,寻找适当的机会。当我发现他陷入困境时,马上抓住机会绑架了他。我那些钱是我辛苦挣来的。”“我也等了很久,”布莱克说。“我等待的时间,比你想像得要长得多。我一直在等。为了得到一个真正的发财机会,我放弃了无数次机会,我不能因小失大。我们俩很相像,小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我主动。钱在哪儿?”

那人摇摇头。布莱克把他推到一张椅子上,探过身。“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怒视着他。布莱克提起他的上衣衣领,看看里面的标签。然后他又拎起大衣,看了看。他环视屋内,发现了一张桌子,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通讯簿,看看里面,然后看着那人。“罗纳尔德·奥斯廷,”他说。“你是不是打橄榄球的?”

奥斯廷没有说话。“不错,”布莱克说,“几年前,你是中西部队的左边锋。打得非常好。”他停住脚,看着奥斯廷。“我也打过橄榄球。”

奥斯廷抬头看着他,耸耸肩。“你说得对,”他说。“我的确在那儿打过橄榄球。”

布莱克仔细打量着他。“打橄榄球不是很赚钱吗?”他说。“你比我运气好,我连大学都没有上成。”

奥斯廷嘴一歪。“我太轻了,当不了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他说。“毕业那年,我试图成为职业运动员,但他们把我淘汰了。”“于是你就去寻找别的发大财的机会。”“对。”“钱在哪儿?”“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会告诉我的,”布莱克平静地说。“就在这屋子里吗?”

奥斯廷没有回答。布莱克等着。“好吧,”他说。“我先自己去找。如果我找到了,那就行了。如果我找不到,那我就还得问你,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他打开一只手铐,拉奥斯廷站起来,把他带到床边,脸朝上推倒在床上,把手铐铐在床柱上。他扔下他在那里,开始有条不紊地在屋里搜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搜了很长时间,奥斯廷在一边看着他。当他搜完后,屋里一片混乱。他把奥斯廷从床上拉起来,把床挪开,搜了一遍,然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好吧,”他最后开口道。“看来咱们该来硬的了。”奥斯廷抬头看着他,脸上显出畏惧的神情。“别以为你能熬得住,”布莱克说。“我是一位专家,奥斯廷。为了那笔钱,我会亲手杀了你的。你知道这一点,因为你也会为此杀了我的。”“喂,”奥斯廷说,“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到警察局去呢?这样你会成为一个英雄的。对你来讲,那也很不错。埃……”布莱克摇摇头。“不,”他说,“我已经太老了,再过三个月,我就要退休了。如果我是个年轻人的话……但我不是。”他走向奥斯廷。“好了,”他说。“我们开始吧。”

他的手非常重,奥斯廷咬紧牙关,疼得直哼哼。布莱克知道,他可能要带奥斯廷出去取钱,所以他没有动他的脸。奥斯廷昏过去时,他停下手,找到浴室,喝了一杯水,又拿着满满一杯水回来,把它泼在奥斯廷脸上。奥斯廷呻吟着醒过来。

布莱克盯着他。奥斯廷是条硬汉,很少人能忍受得了布莱克这一套的。“你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布莱克说。

奥斯廷嘴角歪了一下。“谢谢。”“你这么硬挺着有什么意义呢?”布莱克说。“你知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这么折腾你一晚上。”

奥斯廷开始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一动,脸就疼得乱扭。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布莱克。“我不会完全放弃那笔钱的,”他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全部放弃的。我费了太多的精力,我非常需要……”布莱克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好吧,“他说道”我跟你平分。我们一人十万。我拿一半就够了。

他们紧盯着对方。他们的关系又变了。从他们相遇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在不停地变。先是警察和罪犯,然后是男人和男人,然后是拷打者和被拷打者。现在他们的关系,则变得谁也说不清了。

布莱克从奥斯廷脸上看出,他下了决心。“好吧,”奥斯廷说。“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妥协。我们俩对半分。”他试图笑一下,但笑得非常勉强。“我真希望你在拷打我之前,就提出这一建议。”“我必须看看你是否熬得住,”布莱克冷冷地说。“就像你必须看看我是否坚持得下去一样。在那之前,我们无法达成妥协。”

奥斯廷点点头。他们相互之间非常了解。“钱在哪儿?”布莱克问。“在一个保险柜里。”“钥匙在哪儿?我一直在寻找一把钥匙。”

奥斯廷微微一笑。“它在一个信封里,放在楼下我的信箱中。”“那么我们只有明天才能拿钱了,”布莱克说。“银行现在已经关门了。”

对。“我们要等了。”“你能整夜不睡觉?”奥斯廷说。“我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你。你知道这一点。”“我可以整夜不睡,”布莱克冷冷地说。

他们在一片狼藉的公寓中,等待着漫长的黑夜过去。

布莱克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奥斯廷。

他们有时简单地说几句,奥斯廷告诉他,他计划等六个月,然后乘一艘远东公司的船离开。“你仍然可以那么做,”布莱克说。“带着你那一半。”“如果你放我的话,”奥斯廷警觉地说。“我不在乎你以后做什么,”布莱克说。“实际上,当时机成熟时,我会帮你走的。我也不想你被抓住。”

第二天,布莱克没有给警察局打电话,虽然那天他值班,他的顶头上司已经习惯了,他可能认为布莱克发现了什么线索,一个人查去了,他非常信任布莱克。

该出发了,布莱克打开奥斯廷的手铐,看着他穿上大衣。“记住,”布莱克说。“如果你玩花样,我就当场毙了你。我可以说我是在执行公务。你别无选择,只有跟我平分这一条路。”“我知道,”奥斯廷说,他看着布莱克。“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抓住我的。”

布莱克笑了。“我对脸有特别的记忆力,过目不忘,”他说,“在取赎金时,警察拍到了一张你的照片。昨天我看电视时,在人群中看到了你。”

奥斯廷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是很少见的,我竟然栽在这上面。”“如果你不是一个橄榄球迷,那我就抓不到你,”布莱克说。“如果我不是一个橄榄球迷,也抓不到你。”

奥斯廷耸耸肩。“我应该让你参加我的绑架行动,”他说。“我们会合作得非常好的。”“对,”布莱克说,“我们没有合作,真是太遗憾了。”

他们出了门,乘电梯下楼,钻进布莱克的汽车。布莱克让奥斯廷开车。

很快就到银行了。他们肩并肩走进银行,布莱克看着奥斯廷在登记簿上签名。他们一起走进地下室,奥斯廷和银行职员打开保险盒,布莱克在一旁看着。接着,银行职员走开了,奥斯廷把里面的盒子抽出来。布莱克贪婪地看着他伸手进去,拿出厚厚的一叠叠钞票。奥斯廷把钞票递给布莱克,布莱克把它们放进从公寓带来的手提包中。这个手提包就是奥斯廷取赎金时拿的那个。

他们锁好保险盒,并肩走出银行,钻进汽车。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布莱克奇怪为什么他们俩都在使劲冒汗。“回公寓,”他说。

他们沿着另一条路缓缓地驶回公寓,停车,下车,上楼。当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觉得就像是一对危难中的伙伴,而不是对手。“好了,我们成功了,”奥斯廷说。“你仍然愿意与我平分吗?”“当然。”布莱克说。

他把手提包放在椅子上,拉开拉链。他凝视着里面的钱,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发财机会。在他即将离开警察这一行时,这机会终于来了。

突然,他瞥见奥斯廷向他扑来,连忙一闪,但是太晚了,奥斯廷抱住他,把他绊倒在地,手枪从布莱克的手中甩了出去,奥斯廷压在他身上。布莱克一拳把奥斯廷打落到地上,奥斯廷身体太轻了,挡不住布莱克的重压。他又打了奥斯廷一拳,然后用尽全身力量紧紧地把奥斯廷压在身下,不让他起来。同时,他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他的的思路非常清晰,就好像在大声对奥斯廷说话一样。

我们拿到钱时,我决定杀掉你。后来又决定不那么办,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必须杀掉你。出于同样的原因。因为你就是我。你会追杀我,夺回这笔钱的。

这些想法非常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他转过头,这样就看不到他的手的动作了。最后,他从软绵绵的尸体上站起身,让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然后他哭了。布莱克长大成人之后;还从来没有哭过了。

他呆呆地看着钱,知道这全是他的了。他慢慢地走过去,伸出双手去拿。

突然,传来咚咚的撞门声,他猛地转过身。门被撞开了,布莱克伸手去掏枪,可是枪已经不在那里了。这时,他认出了来人。进来的是警察局的人,站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科长。布莱克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他们冲进房间。“我们听到你们在搏斗,就尽快赶来了,”科长对布莱克说。“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们,你发现线索了呢?”“听到我们搏斗?”布莱克茫然地重复道。“你们一直在监视这个地方?安装了窃听器?”科长笑了。是联邦调查局告诉我们的。

他们做了很多细致的工作,认定是一个运动员干的,所以他们开始在报纸上寻找拳击手和橄榄球运动员的照片。我们昨天才开始跟踪监视他,希望他能引我们找到那笔钱。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得等很长时间。

布莱克看到一个矮小的年轻人在检查手提包,他肯定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调查局的特工对一个警察做了个手势。“看好这些钱,”他说,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布莱克,眼里充满怀疑。“你和他一起走进公寓时,我们真是大吃一惊,”他说。“但科长坚持说你一定是想从那个人手中骗出那笔钱。”

布莱克看着特工手提包中的钱。他伸手去掏枪,这时才意识到枪在地板上。

科长咯咯一笑。“你表演得真不错,”他说。“你让他相信,你只想要那些钱,你让他以为你想和他平分这笔钱,而不想逮捕他。你装得真像,布莱克,真不错。”

布莱克凝视着他,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科长用大拇指一指那位特工。“这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认为,你真的想要这笔钱,”他说。“他想要冲进来,但我不让他那么办。我知道你那么做的目的,不那么做的话,就找不到这笔钱,那家伙非常强硬,决不会告诉我们钱在哪里。我告诉这个人,我们完全相信你。”

布莱克茫然地站在屋子中间,警察们在他身边忙来忙去,做一些程序性的工作。“今天早晨,我们跟踪你们到银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他的眼睛仍然冷冰冰的,充满怀疑。“你们从银行出来后,没有直接去警察局,这让我们觉得难以理解。但你的上司坚持让我们等你。你们到底为什么又回到这里呢?”

布莱克被搞晕了,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危险性。他只是摇摇头,“我必须确信钱全都在这里,”他喃喃道,“我必须弄清楚这一点。”他低头看着地下的死人。“我并不想杀死他。”

科长拍拍他的肩膀。“你做事总是非常仔细,”他说,“连最细小的问题都要搞清楚,这就是你的风格。振作起来,伙计。你把他杀了,这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你现在成了英雄了。记者、摄影师都会到警察局采访你的。布菜克,这是你破的最大的一件案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干的原因,这样所有的荣誉就全归你一个人了。成为一个英雄,这种感觉怎么样?”“太棒了。”布莱克说。“真是太棒了。”他看着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看到他眼中仍然充满怀疑。但这没有关系,他只能怀疑怀疑而已,不能把他怎么样。布莱克疲倦地笑了笑。“我退休后,”他说。“我可以坐下来,一遍一遍地读所有关于我的报道。”

他走出公寓。现在,他要回家了,要好好睡一觉。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记者们将蜂拥到警察局,他将面对所有的记者。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他老了,他需要把缺的觉补回来。

雇工

坐在证人席上的男人用大手拧着宽边帽。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一种苍白的颜色。“呃,先生,非常可怕。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可怕的。”

检察官问道:“怎么个可怕法,警长?”“啊,血,床上是血,甚至墙上都……”在被告席上,被告打了个冷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打了个冷战。他探身过去,低声对他的律师说:“我记起来了。”

辩护律师转过头。“你记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刚才提到血,让我回忆起所有的一切。”

师猛地站起来。“阁下!我请求法庭原谅我的打扰,但我希望能短暂休息一下。我的委托人……呃,身体不舒服。”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木槌落下。“好吧。法庭休会十五分钟。”

律师急忙把他的委托人带到法庭旁的小屋。当门关上后,他说:“这么说,你的健忘症是真的?你没有在骗人?”“我没有骗人。”“好吧,那就说吧。但是,如果你对我撒谎的话——”“我没有撒谎。我记起了所有的一切。我真希望自己忘了!”

得克萨斯中北部春天的天气似乎很暖和。三月的天气可能非常热,但是,北方来的冷空气随时会让气温在一个小时之内猛降三十度就是在这样暖和的一天,克利夫·丹多伊第一次见到凯蒂。

他离开了主要的公路,沿着一条石子路走,他的卡其布衬衫敞开着,背着背包,一边肩膀上挂着一个帆布盒,里面装着一个吉他。

克利夫是个细高个,一对湛蓝的眼睛,一头金黄的头发,年纪还不到三十岁。许多人认为他是农场打短工的,克利夫则认为自己是个吟游诗人,是一个无拘无束的精灵,到处漂泊,四海为家。

他刚去过一个农舍问过,他们不需要人手,但那家的女主人向他提供了一顿午餐,有冷炸鸡、冷饼干和一块桃子馅饼。他坐在路边树下,吃那顿午餐。吃完后,他拿出烟斗抽烟,然后睡了一会儿。

当他醒来时,看到北方地平线有大片的云涌来。

克利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是在大峡谷过的冬,那里非常暖和,根本不需要冬天的衣服。他突然又想旅行了,于是离开那里,向北走来。他没有带可以抵御北方寒冷北风的衣服。他必须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住处,否则就会被冻死。但是,放眼望去,看不到一所农舍。

他又上了路。一个小时后,他拐过一个弯,看到了莱德伯特的房子。他后来知道,那栋房子是一栋百年老屋。看起来真是很旧,好久没有漆了。房前有一条门廊东边有一个贮水池。房子后五十码处,是一个新谷仓。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到房子和谷仓有电线连接着,至少这里是通电的,谷仓前面停着一辆新的拖拉机。

克利夫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敲前门的话,会被认为是一个小贩,房里的人不会理睬的。于是他绕到后门,敲敲厨房门,等了一会儿,又敲敲。

门开了,他第一次看到凯蒂·莱德伯特热得红扑扑的脸。她是一个娇小苗条的女人,一头长长的金发,眼睛乌黑。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但是,这反而显出她全身的曲线。她大约二十岁左右。

她撩开眼睛上一络潮湿的头发,问:“有什么事?”“夫人,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需要人手吗?”“这你得问托伊,托伊是我丈夫。”接着,她很快地补充道,“我们刚刚让一个人——离开,就是上个星期。”

她羞怯地笑了一下,克利夫觉得她笑得很吃力,好像她很长时间没有笑了。“你丈夫在田里,是吗?”“他是在那儿.但我说不准具体在那里。”她突然打了个冷战。

克利夫意识到北方的寒冷空气来了。太阳已经不见了,一股冷风吹进房子。

她退进屋里。“外面很快就要冷得冻死人了。你到厨房里面来等着吧。也许你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克利夫从来不拒绝食物,虽然他不久前才吃过饭。在他的生活中,忍饥挨饿是经常的事。她的胡桃馅饼非常可口,那杯冷牛奶也很新鲜。

橱房虽然非常干净,但是给人一种原始落后的印象。屋里有一个旧冰箱,开起来嗡嗡作响,像个自动点唱机,这是唯一可见的电器、做饭的炉灶很大,是烧木柴的。没有水龙头,水是靠手动压上来的,炉灶上正在烧水,地板有点湿,克利夫猜测她正在擦地板,这说明了为什么她开门时脸红扑扑的。

她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克利夫一向习惯沉默,所以他们俩默默地等待。但这并没让人觉得不舒服。克利夫点着烟斗,抽着烟,她则在灶台上忙碌着。有一两次,他听到她在叹气,就抬起头,发现她正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外面北风怒吼,把屋子吹得吱吱乱叫。她站在窗前说:“他来了。托伊来了。”

托伊·莱德伯特完全不是克利夫想像的那样。他是一个矮小消瘦的男人,比他妻子还矮一英寸,克利夫猜测,他也许比她大二十岁。他脸色苍白,不像一般在得克萨斯田野里工作的人那样被晒得黑红黑红的。托伊的表情很温和,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一对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克利夫。

当他的妻子说明了克利夫的目的后,托伊很温和地说:“我想我还会雇人的,凯蒂。”

她的双手颤动了一下。“我知道,托伊,我知道。我只是以为你——”“你以为,”托伊重复说。然后他转向克利夫。“正好我需要一个人。你会用斧头吗?”“我用过。”“我想你知道,每年的这个季节,田里没有大多的活,但我正在清理河边三十亩地的树木,为秋种作准备。如果你愿意砍树,那你就留下,我可以一直雇你到秋收,这意味着你到冬天前一直有活干。你愿意吗?”

克利夫说:“好吧,那就说定了。”

托伊微微点了点头。“过道那边有一间空房子,你可以住在那里,你以后和我们一起吃饭。晚饭快好了吧,凯蒂?”

他妻子背对着他们,正在灶台忙碌,她含混地说:“好了,托伊。”她的身上有一种恐惧。这恐惧没有表现在她的声音或行动中,但是,她丈夫一进门,她身上就笼罩上了一种紧张。当克利夫拎起他的背包和吉他盒时,她面对着他。“丹多伊先生,你会弹唱?”“会一点儿。”他微微一笑。“唱得不好,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他感到她想还以微笑,但她丈夫在一边看着,所以她没有。

克利夫在半夜醒来。北风已经不吹了,古老的房子非常安静。

他好像听到一声哭叫.这哭声把他吵醒了,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但是,正当他即将再次入睡时,好像又听到低低的呜咽声。

凯特·莱德伯特是一个出色的厨师。早餐是一叠煎饼和几片厚厚的熏肉。托伊吃饭时低着头,很少说话。凯蒂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她在桌子和炉灶之间来来去去,侍候他们。克利夫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托伊的残酷,而是一种习惯。她在他们走后才吃饭。

他想请她坐下,和他们一起吃,但他知道这不行。他离开桌子时说:“莱德伯特太太,这是我吃过的最可口的早餐。”

她没有脸红,没有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扭过脸,双手颤动了一下。

为了免得她尴尬,克利夫转过身,掏他的烟斗,他发现托伊正在注视着他们,薄薄的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

那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托伊给了克利夫两把锋利的斧头,带他到河边一个S形的地区,告诉他清理那里的橡树和灌木丛。

河道很窄,水流湍急。克利夫花了几个小时才掌握了工作的节奏。

临近中午时,他已经热得脱掉了衬衫。

中午时,凯蒂带着热饭过来。她凝视着他气喘吁吁胸口上光滑的皮肤,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克利夫严肃地接过午饭,“谢谢你……凯蒂。”

她点点头,笑了一下,一溜小跑地离开了。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耸耸肩,坐下来吃饭。

随着时间的流逝,克利夫对莱德伯特夫妇感到越来越不解。

白天,他们相互之间说不了几句话,至少他没有听到,克利夫怀疑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晚上坐在客厅里,凯蒂缝补衣服,托伊浏览农场杂志或设备价目表。他们没有电视机,连收音机也没有。克利夫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在第三天晚上,他把它带进客厅。听到音乐声,凯蒂抬起头,露出期待的微笑,但是,一看到她丈夫,这微笑马上就消失了。克利夫非常固执,他在那里待了一小时。托伊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从杂志上抬起头,但克利夫强烈地感觉到,他非常不喜欢收音机。

克利夫再也没有把收音机带进客厅。实际上,他再也没有进过客厅。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音乐,或者弹着吉他,轻轻地唱。

那个特别的晚上后的那个早晨,他设法和凯蒂独处了一会儿。

他说:“你白天想不想听我的收音机?”

她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但这神情马上又消失了。“不,丹多伊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要做的事太多,没有时间听。”

克利夫打工过的农场主,都有一台收音机,收听天气预报和谷物价格。后来他发现,托伊拖拉机上也有一台收音机,他用它来收听他所需的信息。

这又是一件让克利夫不解的事。托伊拥有最新的农场设备:两台拖拉机、耕种机、播种机、干草打包机等等,但是,他屋里却没有什么新的家用电器,家具也非常破旧。凯蒂用扫帚、拖把和抹布打扫卫生。他们唯一的运输工具就是一辆跑了十年的旧货车。

克利夫开始以为,托伊可能是出于宗教原因不喜欢用电器。

但是,第一个星期天就证明他错了:莱德伯特夫妇没有上教堂。早餐后,托伊去田里,凯蒂收拾屋子。星期天唯一的区别是托伊的一句话:“丹多伊,今天是星期天。今天你不用工作。”

克利夫真想说:“啊,谢谢,”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他不喜欢这样的家庭气氛,一般情况下,他第一个星期就会离去。但是,他留了下来,他对自己这么做感到很生气,甚至可以说非常愤怒。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爱上了凯蒂。这很荒唐,真是发疯了。她没有给过他一点鼓励,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她知道。

到了六月,天气非常暖和了,晚上,克利夫可以坐在门廊弹奏和唱歌。他知道凯蒂在倾听。他甚至期望托伊会反对,但是那个人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星期后,凯蒂从屋里出来,坐在门廊倾听,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门廊熄了灯。托伊早早就上床睡觉了,他总是每晚六点就上床睡觉。

托伊早早上床,留下他单独和凯蒂在一起,这也使克利夫感到不解,但他没有说什么。

在最初的几天晚上,凯蒂一言不发。有一天晚上,克利夫停止弹奏,仰起脸,梦幻般地凝视着一轮圆月,这时,凯蒂轻声说:“克利夫,再为我弹唱一首悲伤的歌吧。”、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克利夫转脸看着她,热烈地说:“啊,凯蒂,凯蒂!”

他刚要站起身,她双手颤抖地走了,消失在黑暗的屋里。

几个星期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夏天。克利夫在阳光中挥动斧头,树木就像被射中的士兵一样一棵棵倒下。庄稼在阳光中茁壮成长。托伊在河边种的三十亩苜蓿很快就可以收割了。

晚上,克利夫在门廊弹奏吟唱,但只有他一个人。凯蒂再也没有出来倾听,再也没有叫他克利夫,而总是称他为“丹多伊先生。”

克利夫想离开,但他继续留下来,他骂自己是个傻瓜。

在一个炎热的日子里,凯蒂没有及时给他送午饭。他在河边焚烧矮树丛,全身是汗,盖满了灰烬。河水看上去非常清凉诱人。

每天晚上收工回去前,他都要在河里游一会儿泳。

冲动之下,他脱掉鞋袜,一头扎进水中。裤子湿了没有关系,只要在太阳中晒几分钟,它就会干了。他浮上水面时,听到清脆悦耳的笑声。他看到凯蒂站在河边。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笑。

她说:“你看上去像个嬉水的小孩。”

他不清楚是什么促使他说出下面的话,但他觉得那是适当的时刻,可以那么说。他说:“凯蒂,穿着你的衣服,下来和我一起嬉水吧。在你回家前,太阳会把衣服晒干的。”

她毫不犹豫地放下饭盒,脱掉鞋袜,姿势优美地扎进水中。

他们像两个孩子一样嬉戏。凯特的水性非常好。克利夫相信,在那一刻,她忘掉了所有的一切。她又笑又叫,使劲打水。

最后,他们爬上滑溜溜的河岸。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堆在她头上,衣服紧贴在她身上,显得乱七八糟。

她是克利夫见过的最可爱的女人。

他呻吟着去拉她的手。“凯蒂,凯蒂,我爱你。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她顺从地靠进他的怀中,寻找地扬起嘴巴。突然,她大叫一声,挣脱开。“不,不!我不想再次造成死亡!”

他盯着她,不解地眨眨眼。“凯蒂……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转过脸。“在你来之前,有一个男人……”“我知道。你告诉我你丈夫解雇了他。”“那是我告诉你的,”她低声说,“但我认为托伊杀了他!”“杀了……”克利夫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拧过来。她双眼紧紧地闭着。“你在说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托伊发现我们在一起笑。就这么回事,克利夫。我发誓没有别的!”“好吧,我相信你。往下说。”“第二天早晨,乔尔就不见了。托伊告诉我他半夜离开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呢?”“他没有带装满他东西的箱子。”“如果你丈夫把他吓坏了,他可能来不及拿走。为什么你认为托伊杀了他呢?”“因为……”她打了个冷战。“我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推理,凯蒂。”“他是一个流浪汉,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人会怀念他。”“凯蒂,我不喜欢托伊·莱德伯特,但那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相信他会杀人。”“你不了解他。他非常卑鄙,非常残忍!”“为什么你要跟他结婚呢,凯蒂?”

四年前,凯蒂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死去,她孤苦伶仃,身无分文,把托伊的求婚当作一种拯救。她那时十七岁,高中还没有毕业,不知道该怎么办。托伊是一个富裕的农场主,他整洁、节俭,似乎是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她不爱他,但也许爱只是小说和电影中才有的东西。结婚四年来,她明白了,他的节俭其实是吝啬,他温柔的外表下是一颗残忍的心。比如,他们住的地方离镇子七英里,托伊一年两次开车带她去镇里,允许她买几件衣服。他把多余的钱都花在购买农用设备上。最近,他又变得不可理喻地嫉妒。

这是一个古老而可疑的故事。克利夫无法掩盖他的怀疑。“如果他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总可以逃走吧?”“我想过逃走,但他发誓说他会找到我,杀了我。我相信他的话。”

克利夫知道她真的相信,她真的被吓坏了。“凯蒂,你还没有说呢。你爱我吗?”“我……”她抬头盯着他,眼睛突然睁大了。“我不……这是错误的,克利夫!”“你跟他结婚,这错误更严重,”他冷静地说。“你不爱他,却跟他结婚。瞧,我要去莱德伯特那里,告诉他我们的事,然后我要带你离开。”

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不!他会杀了你的,克利夫!”“凯蒂,现在听我说,”他温柔地说。“我也是一个流浪汉。我没有定居的理由。现在我有了。”

显然,这正是她想听的话。她的抵抗崩溃了。她在他的怀中颤抖,他知道她害怕莱德伯特,但是,当他告诉她穿上鞋时,她听从了。他们手拉手向屋里走去。

他们不必去找托伊。那天早晨他就开始将干草打包。当他们走向屋里时,克利夫没有听到拖拉机的马达声,显然,托伊回去吃午饭了。当他们走近时,他从厨房里走出来。

凯蒂的手像个吓坏的小鸟一样跳动,克利夫紧紧地握住它。“莱德伯特,凯蒂和我相爱……”“就像你唱的那些歌一样,嗯?”托伊温和地说,他的眼睛变得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克利夫明白了凯蒂为什么害怕他。

克利夫说:“我们要一起离开。就在今天下午。”“是吗?”

克利夫离开凯蒂站着,随时准备迎接托伊的进攻。他相信,如果一对一地格斗,他能战胜对方。

但是,托伊却看着凯蒂。“你是我的妻子,凯蒂。你属于我,就像这农场和里面的一切一样。我将杀掉那些试图从我手中抢走任何东西的人。”“你无法阻止我们,莱德伯特,无论是用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克利夫瞥了凯蒂一眼。“他只是想吓唬我们,凯蒂。”

托伊仍然没有看他。“凯蒂,你知道我说话是算数的。”

凯蒂双手颤动,一只手伸到嘴边,咬着手关节。她盯着克利夫,眼中充满恐惧。“克利夫……我很抱歉!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她呜咽着向屋里跑去。

克利夫朝她迈出一步,然后转向托伊。

托伊的脸上没有胜利的表情。他平静得就像在谈论天气。“当我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离开,歌手。你多拿一个月的薪水。为什么你不为此而歌唱呢?”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克利夫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跑进屋里。凯蒂躲在卧室里。

他在门外求她,哄她,威胁她。她一遍遍地说着同样的话:“走开,克利夫!请你走开!”

最后,他知道自己失败了。也许她根本就不想和他一起离去。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他的屋里,把东西装进背包中,离开了。

当他沿着路边行走时,听到河那边拖拉机的轰隆声。

走了一个小时后,他的脑子逐渐清醒起来。他意识到,凯蒂担心的是他的安全,而不是她自己的。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他气糊涂了。

他转身向回走。他一定要带走她,就是抱也要把她抱走。

当他再次看到那栋房子时,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了。在他看到房子前,先听到田里拖拉机的声音。

后门开着,但凯蒂不在厨房。他走进屋里,喊着她的名字。

没人回答。

他在卧室发现了她,她几乎被猎枪子弹炸成两半。

克利夫踉踉跄跄地冲到外面,心里直想吐。远处拖拉机的轰鸣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知道托伊杀了她。他今天晚上回来时,会假装发现凯蒂死了,然后归罪于逃走的雇工。

但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杀害她呢?

克利夫向田里走去,开始跌跌撞撞地,但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拖拉机拖着一辆干草打包机,正准备掉头。托伊一看到克利夫,就停下拖拉机,但他没有关上马达。于是干草打包机继续在转动。

托伊冷静地说:“我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你,歌手。”“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做,莱德伯特?”为了压过拖拉机马达和打包机的轰鸣,克利夫不得不大声喊道。“她不想离开你了!”“不,她想要离开。当我回到屋里时,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克利夫看到他咧嘴一笑。“她一直等到确信你已经走了。她说,她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她要自己走。”

克利夫狂怒之下,伸手抓住托伊衬衫的衣襟,把他从拖拉机驾驶座上拉下来。

他的律师说:“这么说你杀了他?”“是的,我杀了他,”克利夫说。“是的,我杀了他。”“但是尸体呢?一直没有发现尸体。警长到处找遍了。我想你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因为杀害凯蒂而受审。既然你不能,或不愿,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警长猜测你也杀了莱德伯特,并把他埋到了什么地方。”“干草打包机?它还在田里吗?”“不在了,拖拉机和干草打包机第二天就被开进谷库,但干草仍在那里。那天晚上下雨了,把干草都淋湿了。”“雨水,”克利夫说,“我想雨水把血冲掉了。”“血?”“你知道,莱德伯特喜欢他的机器胜过喜欢凯蒂。”克利夫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律师。“我把他从拖拉机上拉下来,打了他一拳,把他打进了干草打包机。我可以救他的,但我没有。告诉警长,他将会在最后两捆干草中找到托伊·莱德伯特的遗骸。”

第二章

海滩之夜

乔治和贝蒂是城里的一对夫妇,每个夏天都来我们这里的海边避暑。乔治这人比较内向,贝蒂则漂亮活泼,真不明白她怎么会选中乔治。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见过许多看上去不般配的夫妻过得非常和谐。

别误会我的话。乔治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是那种非常真诚可信的人。你只要稍微跟他接触一下,就能看出这一点。

去年夏天他们夫妇没有到我们这里来,好像他们去了斯普鲁斯海滩。贝蒂告诉我妻子,她和乔治就是在那里订婚的,对她来讲,那个地方充满了浪漫的回忆。我觉得不可理解,但我妻子说我这人比较麻木,不懂女人这些细腻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今年六月,乔治和贝蒂带着两个女儿又来到我们这里,两个小姑娘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我一眼就看出乔治身上发生了变化。他显得无精打采,走路时,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从来不看前方。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活跃起来。

我妻子很善于跟人相处,不久,我就看到她和贝蒂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妻子告诉我,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去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的,贝蒂怎么也搞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不久,乔治来看我,我当时正在修剪草坪。我和他一起坐到门廊上,很显然,他有话要告诉我,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他脱口而出,说:“警长,请你告诉我,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了抽象的正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瞧,乔治,”我说。“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说得具体些。”

我期待他说下去,但乔治喃喃地说了声“你说得对。”就再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第二天,他又回来了,比上次还紧张。他试探地问:“如果我告诉你一件罪行,你一定会去报告吗?”“也许去,也许不去。这要看具体情况,比如说,是不是在我的管辖范围内,罪行严重不严重,等等。”“那是谋杀。”

我迅速打量了他一眼,他脸红了,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是我,”他马上说。“即使我想杀人,也不知道怎么杀。”

我叹了口气。当然,他说的对。他不是那种暴力型的人。虽然在我三十三年的警察工作中,我知道这也很难一概而论,特别是像乔治这样内向的人。

我预感到他这次会说实话,我承认自己非常好奇。于是我走到厨房,倒了两杯苹果汁,让他润润嗓子,进入谈话的气氛。

不久,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他的故事回溯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追求贝蒂。他们在高中时,他就认识贝蒂了。他非常崇拜她,但是,由于害羞,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曾经鼓足勇气请她出去玩,但她一口拒绝了。他受到很大的伤害,从此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

那年夏天,他二十二岁,刚刚通过会计师资格考试。他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那工作非常不错,在此之前,他可以玩几个月。

他父母在斯普鲁斯海滩租了一间别墅,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去了那里。

斯普鲁斯海滩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人特别地多。在海滨,有一条木板铺成的人行道,有一两英里长,还有一个大型游乐常此外,还有一个伸进海中的码头,上面有骑楼和舞厅。

乔治玩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贝蒂。让他吃惊的是,她像老朋友一样跟他打招呼。她跟她守寡的母亲住在美洲豹旅馆。贝蒂在斯普鲁斯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所以她很高兴遇到乔治。

他们很快就天天在一起了。他们一起游泳,一起沿着木板人行道或海边散步。有时候,他们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喝柠檬汁。

乔治从一开始就知道,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但是,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就会感到害怕,怎么也说不出口。在接吻方面也是这样,每次告别时,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她总是转过脸,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

乔治爱贝蒂爱得都快发疯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他手中溜走。于是,一天晚上,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向她求婚。

他紧张地说出了求婚的话,在等待贝蒂的回答时,他不停地用脚尖踢沙子。

贝蒂很巧妙地拒绝了他。她说:“我很喜欢你,乔治。但我不想结婚,现在还不想。”

乔治真想跪倒在她脚下,恳求她同意,但他天生不是那种人,做不出那样的事。于是他说了几句废话,离开时吻都没有吻她。

夏天快结束时,天气变得冷起来。没有人来那里了,许多人打点行李离开了那里。码头和其他娱乐设施关闭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海滩,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贝蒂并不在意。她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拍岸惊涛。不管晚上风多么大,她都要去那个地方。乔治并不反对,他很高兴能和她在一起。不过,他知道,她这么做是很危险的。据报道,曾有人被吹进海中。

乔治的时间不多了。最后二天晚上终于来了,第二天他就要去波士顿工作。那天晚上刮着西北风,浪很大。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正站在门廊下等他。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漆黑一片,他们沿着海滩来到飓风角时,连路也看不清楚。但是,当他们到达飓风角时,雨突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浪花仍然冲击着岩石,但海滩上已经很平静了。

他们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坐了下来。乔治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努力,说服贝蒂跟他结婚。但是,像往常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小伙子沿着海边走来,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他戴着一顶帽子,帽舌裂开了,穿着一件皮夹克。

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是,他不停地四处张望,这使乔治觉得他很危险。他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经过,他的脚步踩在潮湿的沙子上,悄无声息。他没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但乔治把他看得很清楚。从外表看,他十九或二十岁。

乔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瞥了贝蒂一眼。她屈着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抱着脚踝。她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没有看到那个人。

乔治握住她的手,但没有得到回应。她的皮肤摸上去很凉,她继续凝视着大海。乔治转过头看那个小伙子。突然,那个小伙子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两分钟。然后他像只黑猫一样跑向被拉到岸上的一艘腐烂的旧船,似乎躲到那里。

直到这时,乔治才发现海滩上的第二个人。他从镇里走来,中等个,胖胖的,显然喝醉了。他左右摇摆地走过来,走几步停下来,挺一下身体。

乔治睁大眼睛,望着那艘船,努力想发现那个小伙子。但是,他看不见小伙子的身影。船后面是灌林丛和一条小路,后面是一排松树。乔治想,也许小伙子认识那个人,不想让他看见,所以从后面溜走了。

那个人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乔治觉得他好像在唱歌,但听不清楚。风声和海浪声压倒了所有别的声音。当那个人走近那艘船时,乔治又看到了那个小伙子。他跪在船头,像个捕食的动物一样团着身。乔治还看到他手中有金属的闪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枪。

乔治知道他应该喊叫,但他犹豫了一下,这就太晚了。小伙子从船后出来,猛地扑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了几步,跟小伙子刚好打了个照面。那个男人张开两臂扑了过去。

乔治仿佛听到一声枪响,那个男人直起身,然后倒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伙子俯下身,翻他的口袋。

乔治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贝蒂的手腕。她疼得叫了一声,转过头,张口要说话。她背对这个场景,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如果她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帮助被打的人。

乔治吓坏了。那个小伙子已经开了一枪,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乔治全身发抖。他必须不借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她的生命,也许还有他自己的生命,就取决于此了。

她说:“乔治,到底怎么了?”

没有时间细想。乔治双手抱住她,把她按在沙滩上。他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唇,以免她发出声音,身体压在她上面。贝蒂拼命挣扎,但他紧紧压着她,越压越使劲。她的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压得非常紧,都可以尝到血的咸味。

她打他,用指甲抓他的脸,然后双手推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

乔治反而压得更紧了,几乎要把她窒息死。

突然,她全身无力,不再挣扎了。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

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她的嘴唇变得柔和、顺从。

乔治失去了时间概念。也许他们在那里躺了有一分钟,也许有十分钟,他无法确定。最后,他抬起头,望着那边的海滩。那个男人趴在船边的一个土堆上。那个小伙子已经沓无踪影。乔治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小伙子,那人离得非常近,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乔治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使他终生难忘。小伙子长得像个狐狸,头发红红的,眼睛发黄,一张小脸,非常消瘦,没有耳垂。手枪仍然在他手中。“乔治?”

他觉得贝蒂的低语一定传到小伙子那儿了,虽然他们处在下风头,海浪的拍击声非常大。

他惊慌地又扑上去。但这次她有了准备,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们在潮湿的沙滩上撕打,她最后挣脱出来。她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的头向后仰去,在他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她站起身,飞跑起来。

乔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但看不到那个小伙子的身影。至于贝蒂,她正沿海边拼命奔跑。

他拣起雨衣,向她追赶过去。但她先跑,他又不是运动员那类人,跑了一会儿,他就喘成一团,两个膝盖发软。

如果她没有站在美洲豹旅馆的门廊等他,那么他永远也不会赶上她。

他喘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气喘吁吁地说,“贝蒂,让我解释。”

她扬起头,傲慢地说:“不必了。”“我并不想伤害你。”

她什么也没有说,于是他补充道:“亲爱的,你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太可怕了。”

接着,令人难以置信地,她笑起来,并投入了他的怀抱。

她说:“乔治,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充满激情。你平常总是很冷静。我想每个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啊,乔治,我爱你。我现在知道了。”

她挣脱出来,跑进旅馆,砰地一声关上门。

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但是,最后他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不能任凭那个人躺在海滩上死去,他必须通知警察。但是,他的住处没有电话,而旅馆又全都熄灯了。他向镇中心走去。他并不知道警察局在哪儿,不过他相信可以打听到。

但是,当他到达中心街时,那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个人。他看看自己的手表,快凌晨两点了,全镇声息皆无。

正当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一辆警车从一条小道开出来,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试图招手让它停下,但它根本不理他。接着,又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驶去。也许有人发现了那个胖男人的尸体,也许他受伤不重,自己通知了警察。

乔治沿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是,由于贝蒂的缘故,他忘记了劳累。他用手擦擦脸,摸到粘粘的东西。

这是贝蒂抓出来的血。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现在才觉得疼得要命。

他目睹了一件罪行,却没有试图阻止它。更糟的是,如果他出面作证,他怎么解释他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事呢?如果报纸刊登出来,这可不好。就在他赢得贝蒂时,却可能失去她。

如果警察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贝蒂无法证实他的话,因为他相信她的确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满脸血痕,衣服上全是沙子,警察甚至可能会把他抓起来审问。如果他想要波士顿的那份工作,那么他明天下午就得乘车前往。

他看到飓风角附近停了好几辆车,车灯明亮,他感到非常紧张。一发生车祸或凶杀,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许多人,现在也一样,海滩边围了许多人。一辆警车正一路尖叫着离去。

乔治挤进人群,听到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一个人说:“我听说老帕特·昆丁被杀了。”“是的,他们抓住了杀他的凶手,从他口袋里搜出手枪,是一个刚从教养院出来的家伙。”“我希望他受到严惩。帕特是个好人。”

乔治感到轻松了些。没有他的帮助,也发现了受害者,抓到了凶手。他觉得没有必要把他自己或贝蒂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于是他离开了现场,向家里走去。

那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从收音机里听到新闻。帕特里克·昆丁,六十二岁,被一粒子弹射杀。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十九岁的理查德·潘恩,他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他被捕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警察说此案已经“彻底侦破。”

乔治觉得一切都解决了,他可以忘掉此事了。

他在斯普鲁斯海滩与贝蒂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她同意,一旦他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她就到他那里去,然后他们就结婚。

乔治很注意有关这个凶杀案的报道,但是,波士顿报纸对此报道很少。弹道专家证明,那颗子弹是从潘恩的手枪射出的,钱包上带血的指纹也是他的。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潘恩在监狱中自缢身亡。这桩案子就算了结了。

乔治也很忙。他进入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乔治工作很努力,运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帮助,一路升迁得很快,不到十年,他已经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

总的来说,他与贝蒂的婚姻很幸福。她唯一的抱怨,就是有时候他太专注于工作,忽视了她。

每当这时,她总是嘲笑他说:“想想那个海滩之夜,那时你可不这么冷淡埃”奇怪的是,每当她说这话时,他就会特别害怕失去她,特别想要她。他会紧紧抱住她,热血沸腾,呼吸急促。

他一直好奇地想,如果她知道了促使他抱住她的,不是激情。

而是惊慌时,她会怎么想呢?每年夏天贝蒂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但乔治总是想方设法让她改变主意,来我们这里的海滩。

去年夏天,他妥协了。

他们住在美洲豹旅馆。孩子们很喜欢那里,玩得非常开心。

孩子们特别喜欢木板人行道,总到那里去,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但是,她们最喜欢吃的是馅饼。

不久,她们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个食品店,有一个人站在玻璃后面,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围着漂亮的围裙,把白色的面团抛到空中,揉捏成形,然后放进烤箱。

她们每天都恳求说:“爸爸,爸爸,请带我们去吃馅饼吧。”

但是,当他们到了小店门口时,孩子们总是要求站在那里,先看一会儿那个“滑稽人”的魔术表演。

乔治无法正视那个人。那个人长着一张狐狸脸,红红的头发。

一对小小的耳朵上没有耳垂。乔治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杀害昆丁的那个人,这是不可能的。十年前,是潘恩杀的人。所以也许这是他的弟弟,或孪生兄弟。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但是,他知道他这是在欺骗自己。每次他走到那里,他相信他看到的是海滩上的那个小伙子。

他开始四处打听。这个人叫山姆·墨菲,他比外表老得多。他经常惹是生非,但都不太严重,也就是打架、酗酒之类的事。

这时,乔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到当地图书馆,找出十年前的那些报纸。在第一版上,乔治看到了潘恩的一张照片,他根本不是海滩上的那个小伙子。潘恩满头金发,体格魁梧,颧骨很宽,眼睛是灰色的,分得很开。

他阅读了照片下面的报道。潘恩一直抗议说他是无辜的。他声称,他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跑过,把什么东西扔到沙滩上。

于是他就走过去看,发现了手枪和钱包。他捡起这两样东西,不久就被警察抓住了。

有一件事证明了他的说法,那就是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是警方说,这不说明什么。帕特是个酒鬼,可能那天晚上他把钱全都花在酒上了。

没有人相信潘恩的话。

但是,乔治知道那是真话。

乔治的良心很不安,如果当时他马上去报警,那么潘恩可能还活着,而山姆·墨菲则会去坐牢。但是,现在谁会相信他的话呢?

即使警察把他的话当真,这也无法使潘恩死而复生。他将不得不承认他的怯懦,报纸对此的报道对他会非常不利的。

但是,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担心的是贝蒂会怎么想。十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中。贝蒂会原谅他。也许她会发笑。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了。每次他拥抱她时,他们俩就会回忆起那虚假的激情。

于是乔治什么也没做。但是,他晚上睡不好觉,整夜翻来覆去,责备自己是个懦夫。贝蒂知道出了事,想让他说出来,但他不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是第一个听到此事的人。

结束时他说:“啊,警长,你是司法人员。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照你说的做。”

我轻轻地摇摇头。“乔治,看待这件事,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角度,我得好好想想。”

他说:“我等着你的结论。”他站起身,离开了。

于是,乔治的难题落到了我的身上。根据法律,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斯普鲁斯海滩,为潘恩平反昭雪,并把真正的凶手送上法庭。

但是,我必须从斯普钱斯警察的角度考虑问题。乔治的证据有多可靠?也许经过这么多年,他完全歪曲了事实。至于潘恩,他一向有前科,他在等待审判时自杀,这一般被认为是承认有罪。只凭着乔治的一面之辞,斯普鲁斯海滩的警察不会愿意重新调查此事的。乔治也可能搞错了。说到底,如果山姆·墨菲曾经是个危险人物,那么此后他可是从来没有做什么严重违法的事。

我反复思考,废寝忘食。

第二天早晨,我妻子开始询问我,如果她想打听什么事,那是瞒不过她的。很快她就从我嘴里知道了整个故事。她坐在那里。

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准备怎么做?”“我想我应该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你决不能那么做,”她叫道。“听着,我跟贝蒂谈过,她告诉过我那个海滩之夜。她认为乔治为了得到她,几乎要发疯了。现在你破除了贝蒂的幻觉,那她以后靠什么生活呢?他们的婚姻就会破裂,这是一定的。”“我是一个司法人员,”我固执地说。“胡说!”我妻子站起身,走过来,坐到我怀里。她很重,但她坐在那里让我觉得好受些。也许我错了,也许我没有按一个司法人员应该做的那样行动。但是,我不想跟我妻子争吵。在我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有时候你最好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黑帮老大

哈迪在海员俱乐部的胡同里杀了那个老头,并不是有意的。

哈迪已经三个月没有出海了,他需要钱。不仅他自己需要钱,等候在旅馆里的曼娜更需要钱。

所以,他一看到那个老头,就动了心。

那人年纪很大,身上的衣服很昂贵,好像很容易下手。哈迪冲到他身后,一只手臂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亮出刀,但是,那个人想要反抗,哈迪情急之下,一刀捅了进去。

在码头区,深夜没有地方可以去,再加上他身无分文,只好逃回曼娜正在等候的小旅馆。曼娜是他三个月前找到的一个妓女,当时他刚从海上航行回来,身上很有些钱。现在,钱用光了,新工作又找不到,但是,曼娜还是跟着他,也许她已经爱上他了。

他一进门,她就问:“怎么洋?弄到钱了吗?”她没有睡觉,一直坐在一扇窗户边,不停地抽着烟,同时望着街头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没有钱,”哈迪说,擦了擦额头的汗,“糟了,曼娜,我杀死了一个人”她慢慢地站起身。虽然霓虹灯从窗帘射进来,但是,她还是脸色惨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告诉她发生的事,说得很快,没有隐瞒什么。他说完后,她转过脸,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安慰他。“我必须离开这里,”他说,“我必须出海,一直到事情平静为止,警方会调查所有没有工作的海员,也许他们能顺着那把刀追下去。”“你出不去,”她冷静地说,“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找机会出海。”“你知不知道谁可以帮助我?这是你的家乡,曼娜,你一定知道有谁可以帮忙!”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坐第一把交椅的是马克,但是,没有人见过马克,他只和船长们打交道,不会见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你认识他吗?”

她沉思地说:“我只见过他一次,我们一起过了一夜。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但是很厉害。”“他会记得你的名字吗?”“可能记得。”她又点着一支烟,想了想,“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他是个怪人,对谁也不相信。”“我要找到他,”哈迪说,“我必须找到他,我要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曼娜需要帮助。”“哈迪——”“什么事?”他在门口停下。“祝你好运。”

钟声酒吧的吧台侍者皱着眉头说:“马克!你真的想找他?他从来不到这里来。你找他干什么?”

哈舐舐嘴唇说:“有急事,我需要马上出海,不管干什么活,只要能出海就行。”“这种事倒的确应该找马克,不过我怀疑你能不能找到他。他可是帮里的老大埃”“我知道,”哈迪离开酒吧,绕过海员俱乐部,向另一家酒吧走去。走到半途时,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心中立刻明白,有人发现了胡同里的尸体。

他加快了脚步。

在第二家酒吧,他又问同样的话:“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马克?”

吧台侍者过去调弄彩色电视。“没有人找马克,都是他找他们。”“别开玩笑,我有急事。我是曼娜的朋友。”“我不认识曼娜,”侍者说,但他没有走开。过了一会儿,他说:“马克的心腹是鲁比,他是唯一能够告诉你马克在哪儿的人。”“好,我怎么才能找到鲁比呢?”“他在市中心开了一家俱乐部,不过晚上这个时候,他一般都在他的公寓里。他为上层人物提供午夜娱乐。”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地址。“啊,朋友,不过我要告诉你,你这一身打扮是进不去的。”

哈迪乘地铁到市中心,来到侍者给他的地址。那是一栋豪华的公寓大厦,门前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的门卫。

哈迪对门卫说:“我是来找鲁比的。”

门卫上下打量着哈迪肮脏的毛衣和粗布裤子:“送货是太晚了。”“不是送货,是谈正事。”

门卫拿起室内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问哈迪:“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是关于马克的事。”

门卫把哈迪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挂上电话,领哈迪走进电梯。“我搜过身后,你就可以上去了。”他说。

说完,他双手迅速搜过哈迪的全身,搜得非常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地方。搜完后,他哼了一声,走出电梯。“不许耍花招,”他警告说,关上了电梯门。

到了顶层,门重新打开。哈迪走出电梯,走进一条极其华丽的走廊,走廊上有一个拿着手枪的男人在等候。那人冷静地说:“说出你的来意,你提到马克,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你可以收起你的枪,”哈迪向他保证,看到一间客厅里,有十来个男人站在一张赌桌旁。“为了防止被抢劫,我们总是拿着枪。”“你是鲁比?”

这个黑发男人点点头。他穿着一套条纹西装,与电影里的那些黑帮人物很像。“我是鲁比,你是谁?马克手下的水手?”“我是个海员,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听说马克可以帮我的忙。”

鲁比哈哈大笑起来:“他会帮忙的,你有钱吗?”“我——没有。”“没钱?”“我是曼娜的朋友,她说马克欠她一份情。”“马克谁的情也不欠,”赌桌上有人喊他,他回答说:“一会儿就来!”“只要你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马克就行了。”“现在马克可能已经上床休息了,明天早上再说吧。”“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哈迪舐舐嘴唇,“警察在追捕我,我必须现在见他!”“我无能为力,谁也不敢半夜打扰马克,”他把枪收起来,冲电梯点点头。“走吧!滚开!”

一个穿晚礼服的老头离开赌桌,急匆匆地走进电梯。他说:“鲁比,你把我赢得精光,我想这下你满意了吧。”“下次赢回来,布朗先生,”鲁比站在那里,看着哈迪,一直到电梯关上门。

在电梯里,布朗不停地喃喃自语道:“我不想说他在赌具上做了手脚,不过,我的运气从来没有这么坏过。”他的眼睛落到哈迪身上,好像突然记起他的存在。“小伙子,你和那个枪手有什么事吗?”“我来看马克,就是那个帮里的老大。”

布朗先生咯咯一笑:“对,马克是帮里的老大。”“你认识他吗?”“谁都认识马克。”“我需要出国,我需要一艘船。”“马克会把你弄出去的,他特别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会给你找到一艘船,此外,可能还给你一百元。”“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可是,他在哪儿呢?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小时了!”“谁知道呢?他从来不说他住在哪儿。”“我必须找到他。”“也许和他的情妇在一起。”“她是谁?”“住在豪华公寓,名叫玛丽。”“你是说,他喜欢年轻人。”

布朗先生咯咯笑道:“马克喜欢所有的人,所以他才成为帮里的老大。”

豪华公寓并没有带枪的门卫。它位于城中的另一头,所以哈迪又向那边赶去。“现在是凌晨三点!”金发女郎打开门,大声叫道,“见鬼,你是谁?”“我来找马克。”“他不在这里!滚开!”“你是玛丽小姐吗?”“是,可是他不在这里。”“事情很重要,我必须找到他。”“我说,你赶快滚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我可不是吓唬你!”“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必须找到马克,我需要他帮忙。”“当然,每个人都需要帮忙。”但是,她冷静了一些,也许她以前见过像他这样的来客。“他是来过这里,但现在已经走了,半夜前走的。”“他会到哪儿去呢?”

她耸耸肩,将门缝开大些。“也许回家了,他偶尔回去一次。”“他家在哪儿?”“在他太太那里,她是一头老肥猪。”“我是说地址。”“他不喜欢人家去找他,他化名住在那里。”

哈迪灵机一动,问:“他是不是化名布朗?”“不,”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布朗。是他派你来的吗?”“是的。”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马克和他太太在河边有栋房子,就是十六号码头对面棕色石头砌的那栋,你不会弄错的。他化名罗宾。”“谢谢。”“不要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他向十六号码头走去,心想,总算快找到了。这里没有警车巡逻。他知道他们正在搜索他,但是,他不再害怕。马克会听他说。

马克会答应帮助他,天亮前会让他上船,远离那些巡逻的警察。

隔着一条街,他就看到那栋房子,因为现在是凌晨,那栋房子却灯火通明,马克还没有睡,他是在等候像哈迪这样的人。

棕色的大门口,有一个带枪的门卫。他打开门,对哈迪皱起眉头。

哈迪说:“是马克先生家吗?”“你找他?”门卫问。“事情很重要,我已经找了他大半夜了。”

门卫做了个手势:“走道尽头。”

哈迪走进黑暗的走道,他看见前面有灯光,也有低语声。灯光从珠帘中照出,不是很明亮,但能让人看清路。他慢慢地走过去,撩开珠帘,走进屋里。一个肥胖的老太婆坐在桌边,身旁站着两个男人。当他进去时,他们抬起头,等他开口。“我走了很多路来的,”哈迪说,“我需要帮助。你是马克太太吗?”

老太婆点点头。“我是马克太太。”“我需要你丈夫马克先生的帮助,是人家叫我来找他的,因为他是帮里的老大。”他看看旁边的两个男人,但是他们仍然是面无表情。“你要找马克?”老太婆再次问道。“是的,”他嘴巴发干,两腿发软。“但是,你来晚了,”老太婆对他说,“马克死了,今天晚上,有人在海员俱乐部旁边的胡同里,用刀杀害了他。”

惩罚

这是一个温暖的初夏夜晚,刺鼻的烟味和金银花芬芳的香味混在一起,小屋后面的柳木花园和草坪里,蟋蟀在单调地吟唱,树蛙在拼命地吼叫。

琳达和乔治默默地坐在阴暗的门廊尽头,他们没有凝视对方,也没有抚摸对方,他们在聆听夜声,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

最后,乔治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在耳语:“琳达,你在想什么?”“你真想知道吗?”“我不是在问你吗?”“我正在想我们做的那个完美的案子,”她轻声说,“我在想汤姆。”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问:“为什么?”“我们杀害他的那个晚上,就像今晚一样。”她说。“别用那个字眼!”“这里没人听见。”“别用那个字眼,琳达,我们说过,不用那个字眼的。”“是一个和今晚一样的夜晚,”她又说。“你记得吗,乔治?”“我能忘记吗?”“那时我们真不该那么频繁见面,”她说,“如果我们小心点,他就不会当场抓住我们。但那是一个可爱的晚上……”“听着,”乔治说。“就是那晚不被撞见,也是早晚的事,我们掩盖不了多久的。”“那倒是。”“一切都很顺利,”乔治说,“那晚没有人,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乔治!为什么我们那时不一起私奔呢?在那天晚上之前?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到某个地方去呢?“别傻了!”他说。“你知道我没有钱,我们能到哪儿去呢?”“我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假如汤姆不是那么嫉妒的话,”琳达说,“我可以请求他离婚,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们也就不会做那种事了。”“可是,他的嫉妒心实在太强了,”乔治说,“他太嫉妒,他是个傻瓜,我不后悔发生的一切。”“那时我也不后悔,”她说,“可是,现在……”“你今晚怎么啦?琳达,你真奇怪。”“那晚和今晚非常相似,”她第三次说道,“金银花、烟、蟋蟀和树蛙,和今晚一模一样,乔治。”“别说傻话了。”

琳达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乔治,为什么我们要杀害他?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因为他撞见我们,所以我们那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那时候,我们说因为我们相爱。”“是的,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一,”琳达重复道,同时急促地笑了一声。“那时候有这个原因就行了,有这个原因就什么都可以做了。”“你为什么这么说呢?”乔治严肃地说。“我们完成了一桩完美的谋杀,琳达,那时你也是这么说的——至今没有人怀疑过,他们都认为是意外事件。”“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们的看法。”“那么,你怎么了?”

琳达轻声说:“乔治,那样做值得吗?”“当然值得。我们厮守在一起,我们结婚了,不是吗?”“是的。”“我们一直很幸福。”“我想是的。”“你总是说你很幸福。”“你呢,乔治?”“我当然幸福埃”。

琳达沉默了。远处传来一条狗的吠声,以及蟋蟀的合奏声。

最后她说:“我真希望我们没有做那事。”“琳达,那是一次完美的谋杀!”“是吗,乔治?真的吗?”“我认为是的。”“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但现在不这么想了。”“别这么说。”

她长叹了一声:“我忍不住,我害怕,我已经害怕很久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乔治说。“我们不会被抓到,你和我都不会。”“我们都不会。”“我们也不会受到惩罚的,不是吗?”“我们不会吗?”她轻轻地说。“琳达——”“没有什么完美的谋杀,乔治,”她说。“我知道,你现在也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的,就像我知道一样,我们心底深处,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是没受到惩罚,乔治——也没有罚够,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

此后,他们默默地坐着,无话可说。金银花浓郁的香味紧紧地裹着他们,蟋蟀的叫声几乎震破他们的耳朵。他们不看对方,不碰对方,只默默地坐在阴暗的门廊尽头……回忆……等候……琳达和乔治就这么坐着,他们已经是七十九和八十一的高龄了,五十年前,他们做了那桩完美的谋杀案。

龙卷风

整个下午,空气非常潮湿,而且出奇的宁静,气温一直在华氏九十度左右徘徊。老一辈的人擦擦额头的汗,知道他们的麻烦要来了。

天黑时、雷声隆垄大雨倾盆,龙卷风来了。

一股龙卷风卷走了一辆汽车,造成五人死亡;另一股摧毁了圣路易和旧金山之间铁路边小镇的房屋;第三股将一辆行驶中的轿车吹翻,车主受到致命的内伤。

晚上九点时,在一座偏僻的农舍里,一位高大的黑发妇女从厨房走进客厅。她仿佛听到前面院子里有汽车声,可又认为可能是自己的幻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的。

有人一脚踢开前门,冲了进来,是两个持枪的男人。

两人中个子较高、年纪较大的用枪指着年轻妇女的腰部,喝道:“不许动!屋里还有人吗?”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好,你现在可以坐下,但要慢慢地,两手放在身体两侧。”

她慢慢地坐下。

屋里唯一的光线就是一盏煤油灯。电早就停了。厨房里传来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的音乐。

闯进来的两个人都没有戴帽子,留着平头,穿着湿透的蓝色斜纹布制服。“乔尼,关上门。”年纪大些的命令道。“然后去瞧瞧,这儿是不是还有别人,她可能在撒谎。”

乔尼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小矮个,非常消瘦。他犹豫了一会儿,盯着面前的年轻女人。她长相一般,但身材极好,穿着无袖短上衣和时髦的短外裤,显得非常健壮。乔尼砰地一声关上门,用一张桌子顶住,然后开始搜索房子。

另外那个男人走到女人后面,他肩膀很宽,腹部很平,眼睛显得很紧张,眼睛周围是一圈黑晕,他的年纪可能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

他用枪口顶住女人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凯伦,”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静下来,本能告诉她,任何惊慌的表示都对自己不利。“谁和你住在这儿?”“我不住在这儿,这是我父母住的。不过,他们出门去了。我是个教师……我住在镇上。我来这里为他们收拾房子,被暴风雨困住了。”“我们迷了路。我们在B公路往州际公路走的时候,遇到一个洪水冲毁的缺口,不得不转上小路,结果到了这里。这里通往什么地方?”“这里一样是在B公路上,只是从这里走要多费几分钟。”“这中间没有桥梁吗?”“没有,不会再有洪水冲出的缺口。”“开车到这儿,我们要上一个小山,山那边是什么?另一座农场?”“附近三英里内没有住家。”“如果你听收音机的话,你一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除了龙卷风外,我们可算是重要新闻了。”“是的,”她说,“我知道。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加洛克,”他轻松地说。“你和你的朋友昨天越狱,全国一半的警察正在追捕你们。”

她懒得多说。加洛克是以谋杀罪入狱的,乔尼则是强奸罪。

自从越狱后,他们曾开枪打死一位司机,偷走那人的车,而且在路边餐厅活活打死一位证人。新闻中称他们为“嗜血的杀人犯。”

乔尼回来报告说:“没有别人,但我发现了这个。”

他拿着一张凯伦的褪色照片,那时候她是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少女,她和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照片中的男人穿着警察制服。“你爸爸是警察?”加洛克问。“是的,”她承认说。“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在一次追捕超车人时受了伤,以后就退休了。”“你父母现在在哪儿?”“得克萨斯州有一个小集市,他们下星期才回来。”“什么市?”“小集市,”她重复说,“那地方谁都可以去,同时买卖任何东西。我父亲的退休金差不多不够用,他们以买卖古董补贴家用,你们瞧瞧……”加洛克仔细打量屋里,她说的不错,客厅和餐厅看上去不像农舍,倒像是古董店。墙上挂着配有维多利亚式画框的画,架子上和瓷器柜里全是瓷器和玻璃器皿,地板上堆满了旧桌子和椅子。“你非常冷静,”加洛克说,“我佩服有理智、不乱叫的女人,像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我们不得不让她闭嘴……”他并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刺探她。“没有必要尖叫,”凯伦尽可能从容地说,“反正只有你们俩听见。”“聪明,如果暴风雨越来越大的话,你这里有躲避的地下室吗?”“门在厨房的地板上。”

乔尼走进厨房,掀起地下室的门,用煤油灯照着瞧瞧,然后叫道:“那里面不是豪华旅馆,不过如果必要,可以将就。”“屋里有枪吗?”加洛特继续问。“如果老人过去是警察,他一定有枪。”“两支猎枪,一把散弹枪和两把左轮,”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都锁在楼上一个盒子里。钥匙在我父亲那里。如果你们要的话,可以砸开取走。”“我们离开时会带走的。”“你们真聪明,”凯伦说,“离开汽车,找个避难所。如果有龙卷风来的话,在汽车里是最危险的。”

她说这些话,是要使加洛特别多想抢的事,因为有一把她没有提到,一把古老的双管猎枪,就挂在餐厅壁炉架上。

从外表看,这是一个没有用的古董,除了装饰之外,别无他用。

它高高地挂着,要取下它,还得用一个椅子垫脚。

但是,虽然是古董,并不是没有用。虽然它很旧,子弹却是上膛的,性能很好。他父亲曾经说,这把老枪是救命用的,他希望永远不要用它。但是,一个当过警察的人,现在又住在偏僻的乡下,那些对他怀恨在心的人可能前来报复。所以,用这把枪以备万一。

不过,现在这把猎枪对凯伦并无用处。在这种情况下,爬上去取枪是不可能的。加洛克把枪从她头上拿开,插进腰里。“好,”他慢吞吞地说,“我们从早到晚没有吃过东西,而且我以前也没有吃过警察女儿做的饭。你进厨房,给我们做点东西,快点。”

她准备快餐时,两个男人边喝啤酒,边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在他们吃饭时,他们要她坐在餐桌对面——猎枪就在他们身后的墙上。

他们吃过饭后、凯伦收拾桌子,又拿出一些啤酒,收音机里播音员报告说,有更多的龙卷风即将袭来。“我想,”凯伦坐回她的椅子,“你们两位都没有见过龙卷风吧?”“没有,我没有见过,”加洛克说,“我也不想见。”

乔尼问:“你见过吗?”“见过。”“什么样的?”

她回忆起许多年前恐怖的下午:“它是一个黑黑的、旋转的地狱,听说龙卷风的速度快得像子弹一样,会把木片打进你的头颅中,玻璃片也会。如果你靠近窗子的话,你会被切成一条条的。”

乔尼不安地瞥了一眼餐厅的大窗子:那么,坐在这儿很危险。

我们应该像收音机说的那样,到地下室去。“是有点危险,”凯伦承认说,“如果龙卷风从空中正好落到这里,那么我们全都完蛋。不过,如果它是从地面向你吹来的话,你可能会知道,同时也会有警告。即使在夜晚,你看不见龙卷风,但是,你可以听见。”“我读过有关龙卷风的报道,”乔尼对她说,“它们发出很大的声音。”“是的,就像火车声。那次我听到声音时,是在空旷的乡下,我抬头一看,龙卷风正向我卷来。附近有条水沟,我灵机一动,钻进阴沟里,虽然如此,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你知道龙卷风会把人怎么样吗?它把人高高卷起,卷到高空中,等落下来时,已经不成人样了。有时候——”“够了,”加洛克很不高兴他说,显然,谈到龙卷风使他不安。“我已经听够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屋里,这一次更缓慢、更彻底。他的目光在那支旧猎枪上停留了一下。

他问:“这里有钱吗?”“我皮包里只有几块钱,我父亲出门时,从不在家留钱。”“哦,”加洛克对乔尼说,“去拿来,然后搜一下,看有没有藏着钱。”

乔尼拿过凯伦的钱包,翻出几块钱,他厌恶地说:“四元三角五分。”

他将钱塞进口袋,开始仔细搜查屋子。他扔下架子上的东西,拉出所有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地上。这部分是搜索,部分是破坏。当他捣毁她父母辛苦收集的瓷器、玻璃器皿和其他艺术品时,她捂住嘴,以免自己喊出来。乔尼搜过楼下的东西后,又上了楼。他们可以听到他四处走动、摔东西的声音。

加洛克一边唱啤酒,一边监视凯伦,脸上是毫无幽默感的微笑。啤酒中微量的酒精似乎影响了他的情绪。显然,她正和一位精神病患者打交道,他随时可能发狂。

乔尼只带了几块硬币下来。“我告诉过你,”凯伦耐心地说、“我父亲不留钱在家的。”“是啊,”加洛克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真是太糟了,如果他留钱的话,我们可以更友好些,我们需要钱出国。”“真遗憾。”“你现在只知道遗憾,不过,在我们干掉你之前,你会真正感到遗憾的。”

在真正动手之前,他正在用语言折磨她,她必须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为什么你要伤害我呢?”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跟你们过不去,我一直照你们的吩咐做。”“也许因为你是警察的女儿,我们一向讨厌警察,以及和他们有关的人。实际上,我们也不大喜欢教师。你喜欢吗,乔尼?”

乔尼愚蠢地对她咧嘴一笑。“反正不能让你活下去,”加洛克继续说道,“警方认为我们在两百英里之外的地方,如果你活着,你马上会向警方报告的。”“你可以把我锁在地下室,那你们就有时间逃走了。”“不,不能冒险,”加洛克想了想又说,“好,我们把你锁在地下室,但是,我们会让你永远爬不出来。有人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最近没有看见你,等他们进来时,可能已经太晚了。”

虽然她内心非常恐惧,但她还是努力笑了笑说:“你是在吓唬我,啊,我是被你吓坏了。谁会不害怕呢?但是,你知道你不必杀我,加洛克,如果你不想留下我的话,你可以带我一起走。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愿意——”她停了一下——“等等,你听到那个没有?”

加洛克站起来:“听到什么?”“住口,”乔尼打断他,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我想我也听到了。”

然后,他们大家都清楚地听到了,声音很远,不过在逐渐逼近。

是一列渐渐驶近的火车的声音……

凯伦站起来,说:“我不了解你们,不过,趁着还有时间,我要进那个地下室!”

她向前迈出一步,但是乔尼抢在她前面冲出去。加洛克犹豫了一下,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于是他也紧跟在乔尼的后面。

当他们跳向厨房地板门时,凯伦爬上椅子,从架子上取下猎枪,走下来,身体靠在墙上,高举猎枪,搁在肩上瞄准。

当加洛克抬起头,伸手掏枪时,她扣动扳机,然后又是一枪黎明时分,凯伦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窗口,看着加洛克的尸体被抬上救护车。他当场被打死。乔尼受了重伤,但死不了。

一位警察站在凯伦身边,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不论多么公正,杀人总是很可怕的。但是,你别无选择。如果你不杀了他们。

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杀了你。“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选择。”“说到底,不是你非常幸运,就是他们太粗心大意,让你拿到了枪。”“哦,那个啊,”她淡淡地一笑,“那时候,他们正要进入地下室躲避龙卷风,我曾经告诉他们,龙卷风听起来就像是一列急驶的火车。”她的目光落到山的那边,也就是圣路易和旧金山的铁路主干线。“所以,当火车像平常一样,在十点前一点高速驶过时,我骗他们说,龙卷风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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