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致少年书.把山河装进心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5 13:4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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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丽宏

出版社:电子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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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宏致少年书.把山河装进心里

赵丽宏致少年书.把山河装进心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赵丽宏致少年书.把山河装进心里作者:赵丽宏排版:暮蝉出版社:电子工业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6145215134本书由电子工业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瑰丽明天,恢宏世界——《赵丽宏致少年书》序言

赵丽宏是我的老朋友了。

前不久,丽宏兄告诉我,他的一套散文集要出版,是专门为中小学生选编的一套《赵丽宏致少年书》,希望我写一个序言。

说句实话,这些年来,序言写了不少,但大都是为教育界的同仁而写。为丽宏这样的大作家写序,心里难免忐忑不安,于是,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但丽宏不依不饶,坚持让我写。他说,为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留一份珍贵的纪念吧!

我只能从命。

丽宏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认识他,还是我在苏州工作的时候。他偶尔到苏州参加一些笔会、讲演等活动,我当时担任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有机会结识这位心仪已久的作家。他的儒雅、谦逊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有一次,我把儿子朱墨的文章请他指教,他不仅认真阅读,而且亲自为朱墨的小书写了序言。朱墨的另外一本小书《背起行囊走天下》出版时,他还请他的好朋友梁晓声撰写了序言。朱墨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他主编的《上海文学》杂志,先后发表过朱墨的一些文学作品和文学评论。他对我说,朱墨的文笔和文学感觉很好,应该鼓励他坚持写作。

丽宏和我都是中国民主促进会(简称民进)的会员。2007年底,我到民进中央担任专职副主席,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更多了。每年年底或者两会期间,他到北京,都要自掏腰包请一些老作家聚会,我也有幸经常被邀请参加。这些年,我见到的作家如袁鹰、陈丹晨、从维熙、鲁光、刘心武、张抗抗、梁晓声、肖复兴、李辉等,都是通过丽宏介绍的。丽宏对我说,对有恩于己的前辈,对患难知交的朋友,永远不能忘记。

丽宏也是一位有文化情怀的政协委员。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常能听到他真挚的建言。早在1988年,他就向全国政协建议将“清明节”和“中秋节”定为法定节假日。从2003年开始他又连续四次在全国政协大会期间提交提案,呼吁重视中华民族传统节日。2007年12月,国务院终于颁布法令,决定将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列为法定节假日。此外,他关于中国书法申遗、关于保护文人故居(如重建梁启超故居、建立巴金故居和柯灵故居)的提案,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落实。

每年民进全会和全国两会,我们都在一起在北京开会。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政协的提案与建议,交流对一些社会问题的见解与看法。记得有一年政协会议上,我的一个关于建立国家阅读节、推进全民阅读的提案,得到丽宏的高度赞赏和鼎力支持,他还帮助我找了王安忆、张抗抗、梁晓声等一批著名作家签名附议。

2017年3月,丽宏在一次全国政协的联组会议上发言,提出了两条重要建议:一是不要在中国内地再建第二个迪斯尼乐园,而应该花力气建一个以中国文化为背景、展示中国文化魅力,同时具有世界水平的主题乐园,让中国的孩子在他们的童年记忆中,留下和中国历史文化有关的美好而深刻的回忆;二是设立一个中国的世界文学奖。他指出,中国文学完全可以凭自己独特的魅力,雄踞世界文学之林。中国应该对世界文学表达我们的看法,不能一切都是外国人说了算。中国设立一个世界文学奖,用以鼓励和褒奖世界范围内最杰出的作家,让世界有效地感知当代中国的文化魅力,感受中国人宽广的文化胸怀,让更多热爱中国的外国朋友自愿做中国文化的传播者。这两条建议都反映了丽宏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

当然,赵丽宏更让人们关注的,是他的文学创作。文学,只是我少年时期有过的一个梦想。走进教育领域之后,我对于文学作品,只是一个欣赏者,不是一个专业的深入研究者,自然不能妄议。

不过,人们常说,功夫在诗外。了解一个写作之外的丽宏,或许,才能更深切地了解身为作家的丽宏,尤其是身为散文家丽宏的精彩。

丽宏是一位诗人。他的创作起始于当年在农村的“知青”岁月。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他的诗歌作品《友谊》《火光》《憧憬》《江芦的咏叹》等就广为传诵,1982年,他的第一本书也是诗集《珊瑚》出版。作为诗人,他不断有新作问世,并广受瞩目。2013年,他获得了塞尔维亚“斯梅德雷沃诗歌节”颁发的国际诗歌“斯梅德雷沃城堡金钥匙奖”。

丽宏还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2014年,他创作出版的《童年河》是他的第一部儿童小说,讲述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个小男孩“雪弟”从乡下到上海的生活。2016年,他出版了第二部儿童小说《渔童》,讲述的是“文革”期间小学生童大路保护一尊明代德化瓷渔童文物的故事。两部儿童文学作品以真诚的姿态、优美的文笔和深沉的情感,获得广泛的好评,也开创了成人文学作家创作儿童小说的先河。

丽宏最引人注目的文学成就,是他的散文。

散文因其真挚灵动、短小精悍、直抒胸臆,是一种备受读者欢迎的文体。散文看似入门容易,抵达高雅境界却格外艰难。散文讲究形散而神不散。散文所凝之神,与其说来自笔头的磨练,不如说取决于心灵的修炼。

丽宏的修炼,从他的散文中可以让人感受到,从他的人生状态中更能寻找到诸多蜘丝马迹。正因为他的知识分子的身份,政协委员的担当,那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始终在火热地跳动,那一颗渴望瑰丽明天的热情,始终在蓬勃地燃烧,才有了他诸多文字如岩浆喷薄,既有生命的温度,也有巨石的力量,还有气度的恢宏,才成就了作家赵丽宏,尤其是成就了散文家赵丽宏,因为,散文能最真实地展示写作者的灵魂。

丽宏的散文《雨中》《望月》《学步》《山雨》《与象共舞》《顶碗少年》《囚蚁》等,被选入人教版、苏教版、鲁教版、北师大版、鄂教版、香港版等小学教材,《为你打开一扇门》《假如你想做一株腊梅》《炊烟》《致大雁》《蝈蝈》《周庄水韵》《晨昏诺日朗》《在急流中》《青鸟》《鸟谜》等篇什,被收入人教版、语文版、苏教版、浙教版、上教版、香港版、新加坡版等数十种中学教材,另有收入各类大学教材的散文若干……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除去鲁迅之外,丽宏也许是作品被收入教材最多的作家。

任何时代,教材都是对文化的选编与传承。丽宏的作品受到如此器重,实至名归,也可喜可贺。这些被选入教材的文章,只是丽宏散文世界的冰山一角。在他以勤奋的才华构筑的恢宏散文世界之中,还有诸多篇章,毫不逊色于已被选入教材的这些文本,它们犹如颗颗珍珠,散落在文学的海洋之中。

电子工业出版社的编辑们编选的这套《赵丽宏致少年书》,正是以青少年的心灵需求为线索,将这些珍珠中的一部分连缀为一串串珍宝,让真善美辉映,让诗与史融合,最终催生思与行的并进。这是一套值得向青少年推荐的优秀散文读本。

对于孩子来说,最初也许是通过图画书、通过故事走进文学世界。但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更多的文学样式陪伴和滋润。散文无疑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费尔巴哈说过,人是他自己食物的产物。读什么,我们就会成为什么。阅读的高度直接奠定精神的高度。对于刚刚接触阅读的青少年而言,阅读什么样的文学,也就能塑造什么样的灵魂与格调。我想,对于青少年而言,通过这五卷精选的赵丽宏散文,一定能够从中汲取珍贵的情感、智慧和力量,引发丰富的思考;对于丽宏而言,这五卷散文精选集,也许只是一次对精神行囊的盘点。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相信他还会为读者奉献出更好的作品。

冰心先生曾经送给丽宏一句话:“说真话就是好文章。”的确如此。当然,说出再真的话,写出再好的文章,也不是仅仅为了说说写写,而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让我们的明天更加瑰丽。为了在行动上建设更加瑰丽的明天,需要在精神构筑一个恢宏的世界,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这个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谨以为序,并与丽宏兄共勉。朱永新水乡捕鱼

我深深地留恋着江南水乡。那明镜似的湖泊,玉带似的河流,还有那云彩般飘动的帆影,月牙般拱立的石桥……和江南的水连在一起的,是渔民的生活。我喜欢看他们捕鱼,也喜欢听他们谈捕鱼。据说,鱼是很狡猾的,人有十个心眼儿,鱼有九个心眼儿。然而,人比鱼毕竟多一个心眼儿,所以,鱼儿再狡猾,总逃不出渔人的罗网。

在生长着菱和水葫芦的湖泊中,渔家姑娘们摇着舢板,把一个个小网袋挂在菱叶或水葫芦根下,做上记号。夜里,鱼儿喜欢依附着菱叶或水葫芦根栖息,于是,就不知不觉地钻进了网袋。清晨,姑娘们摇着舢板来收网时,鱼儿才刚刚发现上当,一阵乱蹦,银鳞在霞光里闪着灿烂的光芒……在河浜沟汊多的地方,人们还用类似的方法捉黄鳝。他们用篾竹编了许多筒形的竹篓,篓口倒插着一圈锋利的竹片,只露出一个酒杯底大小的进口,黄鳝进得去,出不来。有时,连凶狠的水蛇也成了渔人的俘虏呢!

我还见到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只用几块瓦片,就逮到了味道鲜美的土婆鱼。他们把两块瓦片捆在一起,使它们变成一个个扁扁的圆筒,然后用绳子系着,放到土婆鱼出没的浅滩中。土婆鱼喜欢钻洞,一不留神,就钻进了孩子们安置下的瓦筒,被牢牢地卡住,再也动弹不得了。孩子们拎着捕获的土婆鱼,一路欢叫着奔回家,快活得就像两匹撒欢的小马驹。

还有一种十分有趣的“叭哒船”。这是一种单人乘坐的小舢板,船头有一块又长又宽的木板,用油漆涂得雪白,紧贴着水面,船舱里装着两块特制的木板,用脚一蹬,两块木板就撞击出叭哒叭哒的响声,“叭哒船”的名字,便由此而来。渔民常常划着“叭哒船”在月夜里捕鱼。月光下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亮晶晶,平展展。“叭哒船”在水面上滑动着,轻巧、敏捷,一支桨搅碎了水中的月亮。开始捕鱼了,渔民突然用脚猛蹬舱内的响板,那清脆响亮的叭哒声,一下子打破了湖面的寂静,也惊醒了水底下鱼儿们的美梦。在一片“叭哒叭哒”声中,鱼儿被吓得晕头转向,纷纷跳出水面,慌乱地游进渔民安撒的丝网之中,成了网中之囚。只见小船四周波光闪动,有的鱼跳上了船头的那块白板,渔民只要轻轻地伸出网兜,就能把它们逮到手了。在水乡的夜晚,哪里出现了“叭哒船”,哪里就会像白天一样的热闹、欢腾。

在江南水乡,到底有多少捕鱼的方法,谁也说不上。有一个老渔民告诉我,水底下有多少种鱼,渔家就有多少捕鱼的办法。光是各式各样的网,就有几十种之多。渔民不仅利用工具捕鱼,还驯养水禽捕鱼哩!鱼鹰,就是江南水乡常见的一种捕鱼水禽,渔民们亲切地叫它“老鸭”。这些灵活听话的水禽,真是渔家的得力帮手。鱼鹰船有四五米长,船的两舷缚着一根根木棍,横在水面上,每根木棍上,停着一对对鱼鹰,乌黑油亮的羽毛,尖利细巧的长嘴,略秃的脑袋上,转动着一对山鹰般的眼睛。远远看去,就像两排黑色的卫士,分站在小船的两边。别看鱼鹰个头儿不大,驯服文静,捉起鱼来可是又灵活又勇猛。在青浦的大泖河中,我见到过渔民带着它们大显身手。一对鱼鹰船,带上三十多只鱼鹰,把宽阔的河面闹得一片欢腾。鱼鹰扑打着翅膀,在水面不停地扇动着,时而飞离河面,时而又潜入水中。从水中钻出来时,那长而尖的嘴里总是叼着一条泼剌剌挣扎的鱼,有青鱼,有鳊鱼,有草鲢,有鲤鱼,还有稀少的鲑鱼呢!一个小伙子划着一条轻捷的小船,梭子似的穿行在鱼鹰中间,哪里有鱼鹰捉到鱼,他就向哪里划去。鱼鹰捉到鱼后,昂着头,把鱼叼在嘴里玩弄着,仿佛在欣赏它的俘虏挣扎的样子,一副胜利者的神气。其实,它们是想把捕获物吞下肚去。可是渔民预先在它们的颈脖中系缚上了绳子,稍微大一点的鱼,便无法下咽,只能乖乖地让渔民从嘴中把鱼儿收去。

三十几只鱼鹰在水中努力工作着,井然有序,一丝不乱。突然,有一只鱼鹰似乎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只见它的头伸入水中,翅膀用力扑撩着水面,显得既紧张,又吃力。终于,水面露出了一条乌黑的鱼脊—好家伙,准是条少见的大鱼!大鱼在水下拼命挣扎着,有力的尾巴甩出了水面,溅起几尺高的浪花,可是却无法甩脱顽强的对手。鱼鹰死死地叼住大鱼不放,喉咙里发出急促而低沉的呜呜声,好像是在求援。划船的小伙子闻声赶到,用网兜捞出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鲤鱼,少说也有十来斤,比鱼鹰的个头还大呢!那位渔家的小伙子自豪地告诉我:“这算什么,到冬天,我们的老鸭能逮几十斤的大鱼哩!”我想,把鱼鹰训练成这样,渔民们一定是花费了许多心血的。

真应该感谢那些勤劳的渔人,正是他们那些充满着智慧和创造的劳动,为水乡增添了美的色彩。1979年12月于练塘镇绿色的雨雾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地向上爬着。哦,莫干山,它那迎面扑来的一片绿色,使我的整个身心都沉醉在一种未曾有过的清爽之中了。到达山顶的荫山街,安排好住宿,已经是黄昏,细细观赏这秀美的山林,只能留待明天了。那一晚,枕着幽幽的林涛声睡去,梦境,也仿佛是一片绿色……

一阵阵清脆婉转的鸟鸣把我从梦中唤醒了。推开窗,哟,飘飘然飞进来一片透明轻柔的白羽纱—哦,是雾。向窗外望去,只见白蒙蒙、浑浊浊一片,看不见远山,看不清近处的树林,更不用说朝霞旭日了,只有那如烟如纱的雾,淡淡的,轻轻的,在清晨湿漉漉的空中飘来飘去……

雾,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笼罩了群山。我不禁一阵失望,这扫兴的天气!然而几位同伴却兴致不减:“走,雾中游山,别有风味呢!”

走出宾馆,是一片幽深的竹林。飘忽的雾幔中,看不清竹林的深度,只听见竹叶在晨风里絮语:沙啦啦、沙啦啦……一颗水珠滴落在我的脸上,凉丝丝,怪惬意的。抬头望去,一簇水灵灵的竹叶,含着一颗颗晶莹闪烁的露珠,像一团碧绿的翡翠,在我的头顶颤动着。这一团翠绿,仿佛点亮了我惺忪的眼睛:从轻悠悠流动的雾中,恍恍惚惚地闪出淡淡的绿来,一星星,一团团,一片片,就像有人在雪白的宣纸上轻轻泼洒下一片绿色,慢慢地化开、化开……沿曲折逶迤的石板小径走着,越走,这绿便显得越真切,越浓郁。竹叶上的水珠,不时地滴下来,落到我的脸上、手上,流进我的颈子里,似在撩拨着游人的兴致。同伴们的头发都被雾气打湿了,眉毛和睫毛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小水珠。

走出竹林,山道开阔了,雾也变得更为透明,而且流动得更加迅速。此时的雾中山色,随着轻绡羽纱似的雾气悠然流动,远山近峦时时显露出淡青色的、隐隐约约的、飘飘忽忽的曲线,使人在神奇之中感觉到一种亲切。我似乎不怎么讨厌这雾了。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探宝者,正在这茫茫雾海中寻找着稀世的珍宝,不时地为一些突然的发现而惊喜得叫起来—当一座精巧的建筑闪烁着缤纷的色泽,突然从雾幔中探身而出的时候;当一块奇异的岩山突然横在眼前,挡住你的去路的时候;当一丛野花摇曳着露珠莹莹的花瓣,突然出现在路边的时候;当一汪清亮的泉流发着叮叮咚咚的声响,突然涌到你的脚下的时候;当你在艰难的攀登之中,突然发现峰回路转的时候……真的,这真是一种很难得的乐趣,就像人们在生活中的追求。那些被追求的目标,往往不是可望可即、一清二楚的,但它们存在着,并且永远在那里等待着。只要你不懈地寻觅、奋斗,它们总会突然地出现在你的眼前,出其不意地送给你一种成功的快乐。“哗哗哗……”一阵阵深沉雄壮的流水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穿过雾的封锁传了过来。“快到剑池了!”同伴们又是一阵惊喜。很想远远地眺望一下这莫干山中的第一名胜,然而不行,雾,依然把一切罩得严严实实。云雾弥漫的山谷显得空溟缥缈,只有那一阵阵深沉的流水声,不停地从山中飘来,与乳白的雾气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片神秘的气氛。在这种气氛里,很自然地想起了关于莫干山的那些神奇的传说。当年,莫邪和干将就在这山中铸剑,在氤氲的团雾之中,我仿佛看见他们正在剑池旁磨剑,在炉火旁炼剑。莫邪,这美丽而又勇敢的女子,为了炼出宝剑,纵身跳进了熊熊炉火。呵,她的衣裙,是绿色的……

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响。终于,一道喷溅着雪白的水花、迸发着震耳的喧响的瀑布,从雾中显露出来,就像一把硕大无朋的宝剑从天外飞下来,直插进一个绿森森的深潭之中。整个雾中的世界,都因之而颤动起来……

离开剑池踏上登山石径时,竟下起雨来,弥漫的晨雾转瞬间都凝成了雨珠。亮晶晶的雨珠滴在竹叶上,漂在泉潭中,发出许多轻微悦耳的声音。一些游客撑起了彩色的雨伞,于是,青苍苍的雨雾里,便绽开一朵朵耀眼的小花……

到达山顶,雨停了。云隙里,射下来一缕缕金黄色的阳光。登上宽阔的观日台极目四望,绿色的远山、绿色的竹林、绿色的湖泊,一切都历历在目了。不久前还漫山飘飞的雾和雨,此时仿佛都已溶化在这一片清新的绿色之中。

但愿这绿色能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1980年秋莫干山—上海过夔门

浩浩荡荡的长江仿佛一下子激动起来,江水突然变得浑黄而又湍急。风也大了。风声呼呼地长啸着,和哗哗的涛声和在一起,形成一种雄浑壮阔而又令人激动不安的气氛……“夔门!夔门!”

甲板上有人惊喜地大叫。旅客们纷纷奔出舱房,轮船的上上下下都是脚步声。我和一群来自西欧的旅游者一起,登上了空无一人的船顶。扑面而来的,是两座雄奇巍峨的大山,是两堵峻峭森严的厚壁,是两个顶天立地、虎视眈眈地对峙着的巨兽。这两者之间,有一条窄窄的缝隙,青灰色的天光在缝隙中闪烁,像一柄寒气逼人的剑……

这就是瞿塘峡的大门,也是长江三峡的大门—夔门,亦称瞿塘关。“夔门天下雄”,果然名不虚传,还未抵达门下,我已经感受到它的雄壮和险峻了。远远地眺望着这天下无双的大门,眺望着峡壁之中闪烁不定的天光,实在有点令人担心:这么大的轮船,能从这两座大山中挤过去吗?

风越来越大,涛声越来越急,两座大山也越来越高,而我们的轮船却显得越来越小。就在人们“哦哦”的惊叹中,顺流而下的轮船以很快的速度驶近了夔门。

真是惊心动魄的景象—江北那座暗红色的大山,仿佛突然崩坍了,气势汹汹、面目狰狞地从天上倒下来,压过来,充塞天宇的雷鸣般的风声涛声,似在拼命为它助威……渺小而又脆弱的江轮,实在是不经它轻轻一碰的!两位站在船首的法国妇女以手掩面,惊恐地尖叫起来……

等那两位惊恐万状的法国女郎镇静下来,抬头观望时,轮船已进入夔门了。这时候,从她们口中吐出的再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由衷的赞叹了。她们拧开照相机,忙不迭地四下里拍起来。

真的,刹那间又是一片新天地。轮船顶着强劲的大风,进入了一个森严壁垒的幽深的峡谷。两堵上悬下削、危岩欲坠的巨大峭壁,从江两岸拔立参天,像两道神奇的大屏风。世界一下子变得十分幽暗。环境尽管依然异常险峻,风声涛声简直震耳欲聋,然而已经有了一种安全感,再不像进峡口之前那样可怕了。环顾左右,我突然发现,隔江对峙的这两堵高高的峭壁,竟然面貌迥异:江北的峭壁山石赭红,犹如扑面而来的冲天大火;江南的峭壁却是一片惨白,仿佛一道摩天雪墙。两堵峭壁都是寸草不生,只有无数粗犷的线条,像是被无数巨斧劈削过。这一红一白的两位巨人,两相对峙着,默默无语地低头凝视在它们之间滚滚远去的长江……低视江面,我不禁为之一惊,窄窄的水面上,到处是湍急的漩涡,到处是奔腾的激浪,浑黄的江水犹如千万匹发狂的野兽,在轮船四周挤撞着,蹦跳着,咆哮着……哦,“众水聚涪万,瞿塘争一门。”浩浩荡荡的长江水,此刻都汇集在这狭窄的峡谷之中了!

流水声轰隆轰隆地在峭壁之间回荡,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英雄豪迈的音响,它使我产生许多遐想。我想,当年,这红白两座大山,应当是二位一体的,它们曾经以巍峨雄壮的阵容,傲然挡住滔滔长江的去路。汹涌的江水,是一位不屈不挠的好汉,它并没有在大山前退缩,而是以坚忍的毅力,用它的波锤浪剑叩击山门。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它锲而不舍地叩击着,终于劈开了大山,找到了一条流向大海的通道……哦,长江是剑,劈开了夔门,长江是胜利者,在被它征服的大山之间骄傲地歌唱……此刻,在轮船的驾驶舱里,那位沉着地指挥着江轮的船长,那位稳操轮舵的驾驶员,也许正在轻松地微笑着吧。这些饱经风浪的水手们,他们早已驯服了桀骜不驯的急流险滩。打开了夔门的钥匙,掌握在他们手中!

雄奇而又凶险的夔门,被前进的江轮甩在了身后。前方,天地豁然开朗,千姿百态的长江三峡,像一幅奇丽缤纷的长卷,在我的眼前徐徐展开了……1981年夏记于三峡1984年3月11日写于上海峨嵋写意

峨嵋高,高插天,

百二十里云烟连,

盘空鸟道千万折,

奇峰朵朵开青莲。

—古民谣

问雾

知道我是来看山的,你,为什么要遮住我的眼睛呢?

雾—从山谷里涌出来,涌出来,一缕缕柔曼的轻绡,织成了浓重的帷幕……

是大山委派你来迎候客人的吗?有这样奇怪的使者吗?

雾—轻轻地,轻轻地,抚弄着我的衣襟,柔柔地,柔柔地,擦拭着我的眼睛……

是的,你使我感觉到了大山的清凉,你使我嗅到了大山的气息,你拂去了我眼里的尘土,然而,你怎么不懂得我焦灼的心呢?你准备一直缠我到山顶吗?

雾—淡了,淡了,化成烟,化成气,神奇地消散、消散……

且慢,且慢,且让我看一看你怀抱中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山:是雪浪里参差的岛屿?是宣纸上化开的墨团?是从遥远的瀚海中走来的一队骆驼?是从混沌的洋面上升起的一片篷帆?

雾—悄然失去了踪影。

满目翠绿,一望无际,大山在向我微笑。你呢?你到哪里去了?

雾中听泉

朦胧之中,只听见泉的歌唱,只听见泉的脚步。多么丰富的音响呵—

时而像奔腾的马蹄,在那雄壮激越的节奏中,能想象漫天飞扬的尘土,能想象铁蹄和岩石撞击出的点点火星……

时而像潇潇的春雨,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悠悠地飘洒着,细而密集的雨珠轻叩着坚硬的大地,发出微弱幽远的回响……

时而像汹涌的海涛,山一般的巨浪摔碎在高高的石堤上,轰然如惊雷炸裂,那玉屑碎珠似的水花,仿佛已飞溅到我胸口……

时而像幽幽的古筝,优雅委婉,时续时断,飘忽在幽林深处,迂回在奇谷之间……

哦,此时无形胜有形!谢谢这弥天浓雾,使我的想象展开了翅膀……

我会记住峨嵋山泉的歌唱的,这歌声里铺展的画卷,永不重复,永远新鲜……

九十九道拐

也许,世界上的螺旋曲折都集中在这儿了!每一级石梯,都可能转到不同的方向,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天也在旋,地也在转……

也许,世界上的崎岖陡峭都汇聚在这儿了!路,像天上挂下的一根曲折的藤,在云雾中摇晃,在山风里颤抖。仰头望,是嶙峋的危岩,是横生的枯枝,是先行者沉重的脚跟,是逐渐逼近的灰暗天空……低头看,是飘飘悠悠的雾,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是后来者冒着热气的头顶,是已经被征服的越来越小的峰峦……

汗,浸透了衣衫,打湿了石阶;气,一阵比一阵急,一阵比一阵粗;脚,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真想就地躺下,舒舒服服地伸展开四肢,让疲惫的筋骨松弛、复原。然而,没有栖身之地,只能咬紧牙关向上、向上、向上……

没有一个人数得清,究竟攀了多少石级,究竟拐了多少弯。何必去数呢!只要不停地向上,峰顶总会到脚下的!“盘空鸟道千万折”,古人并非夸张。走在这曲折崎岖的山道上,联想是无穷无尽的。在生活中历尽坎坷而不失其志的人们,会在艰难的攀登中想起各自走过的道路,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人生路上的那些拼搏。勇则进,馁则退,容不得一点儿踟蹰和彷徨。有时几经曲折,似乎在原地打转,然而回头望望,总是多多少少升高了一点……

终于到头了!一个凉亭,静静地等候在高高的山顶上。靠在亭柱上,让凉飕飕的山风吹干身上的热汗,撩动敞开的衣衫,疲惫的身心顿时变得一片宁静。脚下,上山之路蜿蜒而下,消失在深谷迷雾之中—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竟能通过这样一段艰难曲折的路!凭栏远眺,曾经使我仰头惊叹的远山近岭变得那么低,那么小,像一群驯服的怪兽,姿态各异地匍匐在我的脚下,仿佛只要一声吆喝,它们便会立即聚集到我的身边……“哦—”

对着山下,我长啸一声,群山回响,余音袅袅,从山谷,一直响到山顶。“哦—”

又一声长啸,回声却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一座更高的险峰,威严而又深沉地默默俯视着我……

走过了九十九道拐,还有什么山峰能唬住我呢?走,让我的登高的足音,重新在山路上急急地响起……

山雨

来得突然—跟着那一阵阵湿润的山风,跟着那一缕缕轻盈的云雾,雨,轻轻悄悄地来了……

先是听见它的声音,从很远的山林里传来,从很高的山坡上传来—

沙啦啦,沙啦啦……

像一曲无字的歌谣,神奇地从四面八方飘然而起,并且逐渐清晰起来,响亮起来,由远而近,由远而近……

雨声里,想起了李商隐的诗:“潇洒傍回汀,依微过短亭。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萤……”仿佛就是写我此刻的感觉。雨,使这山中的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树叶、每一丛绿草,都变成了奇妙无比的琴键,飘飘洒洒的雨丝是无数轻捷柔软的手指,弹奏出一阕一阕优雅的、带着幻想色彩的小曲……“此曲只应天上有”呵!

雨使山林改变了颜色。在阳光下,山林的色彩层次多得几乎难以辨认,有墨绿、翠绿,有淡青、金黄,也有火一般的红色。在雨中,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嫩绿之中,绿得耀眼,绿得透明。这清新的绿色仿佛在雨雾中流动,流进我的眼睛,流进我的心胸……

这雨中的绿色,在画家的调色板上是很难调出来的,然而只要见过这水淋淋的绿,便很难忘却。记忆宛如一张干燥的宣纸,这绿,随着丝丝缕缕的微雨,悄然在纸上化开,化开……

去得也突然—不知在什么时候,雨,悄悄地停了。风也屏住了呼吸,山中一下变得非常幽静。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远处,凝积在树叶上的雨珠继续往下滴着,滴落在路畔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

叮—咚,叮—咚……

仿佛是一场山雨的余韵。

月夜“象池夜月”,据说是峨嵋胜景之一。然而见到洗象池时,我却大失所望了—一个浴池般大小的水塘,蓄一池浑浊的污水,不要说洗象,就是来几只鸭子,怕也难以使它们尽兴。月亮倒映在这污水池中,怕也不会有多少诗意的。

夜幕降临后,还是忍不住踱出庙堂,独坐到洗象池附近的山坡上。山坡上有几株高大的冷杉,也许是久居高山,形成了它的极为奇特的外貌,高而扭曲的主干,稀疏而错落无致的枝杈,残雪似的树叶,酷似一组远古时代的化石。深蓝色的夜幕上,它那黝黑的剪影显得十分神秘。

远山背后的夜天逐渐亮起来,逶迤起伏的幽暗的山脊涂上了淡淡的银边。终于,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出现在山脊上,几缕羽纱似的薄云缠绕在月亮的腰间,使人依稀感觉到它的移动。月光,无声无息地浸漫过来,起伏的群山全都笼罩在这流动的水银之中,闪烁着皎洁柔和的光彩。那几株冷杉也挺立在月光里了,斑驳的树身上,凝闪着月亮的清辉,远远看去,使人想起北国的冰凌树,想起月宫里吴刚栽下的月桂……

峨嵋山上赏月,自然忆起了李太白的《峨嵋山月歌》:

峨嵋山月半轮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

思君不见下渝洲。

不过眼前既无江水,亦无清溪,似乎很难引起联想,倒是又记起李商隐的一首《月》来:

过水穿楼触处明,

藏人带树远含情。

初生欲缺虚惆怅,

未必圆时即有情。

写月光的流动和清澈,实在是传神极了。在月下思乡怀人,这大概也是人类共有的感情。坐在这阒无人声的山坡上,伴着几棵古树举头望月,我也很自然地想起了远方的家乡,想起了家乡的亲人们,那缓缓流动的清冷的月光,像是我袅袅升起的情思。在家乡的月光里,老人们一定摇着蒲扇,又跟孩子们讲起许多关于月亮的故事……

突然记起了洗象池。低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仿佛魔术一般,那曾是不堪入目的污水池,竟焕发出了迷人的光彩,像一块晶亮的明镜,像一颗莹洁的珍珠,静静地镶嵌在灰暗的山道边。月亮清晰地倒映在平静的池水中,仿佛真的从天上落到了地下……

于是,银辉融融的天地间,有了两个圆圆的月亮……

蝴蝶

它们总是翩翩地跟随着我,这些美丽而又坚强的蝴蝶。有时它们在我前面引路,有时它们在我身后盘旋……

说它们美丽,这也许是没有什么疑义的。可惜我对昆虫没有什么研究,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然而它们奇妙的姿态和绚烂的色彩,使我惊呆了。有些彩蝶大如玉兰树叶,黑色的翅腰上,点缀着五彩缤纷的小圆点,有金黄的、雪白的、橘红的、淡紫的,它们使我想起国色天香的牡丹。有些蝴蝶小似指甲片,色彩也朴素得多,或土黄,或灰白,或雪青,飞在绿草丛中,真像是一些朴实无华的小野花,惹人怜爱。伏虎寺附近,据说有一种世所罕见的枯叶蝶,酷似枯黄的树叶,遗憾的是未能亲眼目睹。不过我想,珍贵的枯叶蝶其实倒未必美,只是稀少罢了。那些到处可见的普通蝴蝶,才是真有魅力的。有时,它们翩然飞落在我前面的石阶上,仿佛从石缝里开出的奇花,微微地颤动着美妙的花瓣,使我忍不住想动手采撷。每一次都是这样—当我的手指快要触到它时,它便不慌不忙地扇了扇翅膀,轻轻地飞去了,而且,总是引着我向上……

说它们坚强,也并不是牵强的。快到峨嵋绝顶时,气温骤然降低,风也一阵紧似一阵。山间除了稀疏的松树,几乎见不到其他树木,路边也不见了浓密的灌木丛,只有一些茕茕孑立的小草。就在这一片凄凉的气氛中,我的眼睛蓦地一亮: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不知从什么地方翩然飞出,轻盈地停落在路边的小草上。小草在呼啸的山风中摇曳,蝴蝶稳稳地停在草尖,仿佛正怡然自得地打着秋千,又像在朝我点着头。我凝视了很久,没有动手去捉。我想,应该让所有经过这里的人们都来看一看这蝴蝶,在这“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高山绝顶,小小的蝴蝶凭着它那对美丽柔弱的翅膀,勇敢而又顽强地飞上来了。

这是峨嵋山的精灵,它们向登山者昭示着大山的美;这也是登山者的精灵,它们向大山炫耀着征服天险的骄傲。

云海

对云海的神往,是由来已久了。听人说,上山未见云海,不算真到峨嵋。因此一边爬山,一边总是忍不住往下看,盼望着神奇的云海突然从脚下涌起。临近顶峰时,这种念头就更为强烈了。

登上钻天坡,顿时杂念全消,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很紧,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陡峭无比的小小山路上。一阵微雨刚过,窄小的石级湿漉漉的,很滑,一级一级,上得艰难。这时,眼睛只能盯着头上的石级,再也无心寻找什么云海……

也不知道数过了几级石阶,正想站定歇一会儿,脚下忽然响起一片欢呼:“云海!”“云海!”

日盼夜想的大自然奇观,终于出现了。

无数雪白的云团聚集在远处,气势磅礴地覆盖了脚下的群山。云块轻轻地碰撞着,挤压着,推拥着,缓慢而又柔和地翻腾、起伏,无声无息地向这里涌来……

不多一会儿,我的视野所及的世界,全部被那一片奇妙的海洋淹没了。我仿佛坐在了一个四面环海的孤岛上,看不清哪里有路,哪里有陆地,只有远方那些穿破云海的峰顶,像一些姿态峥嵘的海上仙山,像一些凝固在浪花里的篷帆,和我默默地遥遥相望着……

云海,真的像海,有海的浩瀚、海的气势,有飞溅的雪浪、深深的波谷,只是没有海的蔚蓝,没有海的惊天动地的呼啸,也没有海的那种飞快的节奏……凝望得久了,我生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来:我觉得,脚下的云海,仿佛是一部无声影片,正在以慢于常见的速度放映着。它的原型,应当是一片暴风雨中的大海,一片奔腾咆哮的大海……

脚下的海,太平静,太温和,太柔顺了,从云海深处闪烁出的晶莹的白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似在呼唤观海的人们,跳下去作一次充满诗意的畅游……

佛光

上山之前,读过范成大的《游峨嵋山记》,那些关于“佛光”的描绘,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

……兜罗绵云复布岩下,纷郁而上,将至岩数丈,辄止,云平如玉地。时雨点有余飞。俯视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青、黄、红、绿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各自见其形现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傍人。僧云:“摄身光也。”……“佛光”,是和金顶连在一起的,故谓“金顶佛光”。金顶,即峨嵋之巅。上峨嵋山的人们,以登临金顶为荣。登临金顶的人们,又以目睹“佛光”为幸。据说,不是所有上金顶的人都能见到“佛光”的。我登上金顶时,已是午后了,西垂的太阳显得柔弱无力,薄薄的云层里,斜射出一道道金黄色的阳光。山顶有一片宽阔的平台,东面是万丈绝壁,缕缕白雾从绝壁下悠然飘起。平顶上,聚集着一大群人,只听见欢声雷动:“佛光!”“看见佛光啦……”“佛光”,在绝壁下面,在云烟氤氲的山谷之中。我趴在绝壁前,向下面挥动着双手,终于看见了奇异的“佛光”:白茫茫的烟雾里,出现了一圈彩虹似的光晕。光晕中间,是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我挥手,人影也挥手;我摇头,人影也摇头;我不动,人影也不动了……这现象确实令人生奇,使人油然升起一种神秘的感觉,难怪古人会由此生出许多玄而又玄的神奇联想了。

一片云彩从西天飘过,遮住了太阳,“佛光”便同时消失了。太阳刚从云中露脸,山顶上的人们马上便挥手欢呼起来……蓦地,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所谓佛光,其实是阳光下,人投在云雾中的影子,云烟水汽的折光,使人影显得奇幻莫测,光彩斑驳。范成大在《游峨嵋山记》中也探究了“佛光”的奥秘:“凡佛光欲现,必先布云……光相依云而出……”可见他观察得也极细致。看来,佛光不可能是峨嵋山的一家特产,只需类似的条件,后面有阳光,前面有雾幕,人在其间,便可能看见佛光。

道理既明,神秘感自然烟消云散。然而云雾中那瑰丽的光晕和奇妙的人影,依然使我流连忘返。和无数登临金顶的人们一起,我俯瞰着云气空溟的山谷,尽情地挥舞着手臂,尽情地欢呼着……当然,这绝不是对神和佛的膜拜,而是对奇丽的大自然的赞叹,是因为登临绝顶而涌出的骄傲和欣喜!1981年8月记于峨嵋黄山日出

日出,是大自然中最壮丽最辉煌的时刻。所以人们期望着日出,在海上,在田野,在山顶,百看而不厌。前些时候登黄山,有机会看到了两次风格迥异却同样美妙的日出。

1981年9月30日。

清凉台,是黄山观日出的最佳地点,凌晨三四点,游人就从山中的北海和西海赶来了,嘁嘁喳喳的人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东方的天空悄悄地亮了,谁也没有发现这第一缕微光是从哪里飘出来的。远山近峦渐渐显出轮廓来了—这是黄山峰峦特有的轮廓,没有柔软的线条,只有刚劲的笔触,如刀削,如斧劈。由于太暗,还看不清山峰的层次,就像有一位身怀绝艺的剪纸大师,用一把硕大无比的剪子,随意剪出了千姿百态的山影,贴到了微红的天幕上。天越来越红,越来越亮,山的剪影也越来越清晰,该是旭日露脸的时候了。人们静静地期待着。然而,东方的红光竟突然消失了,地平线被一层深紫色的浓雾严严实实地封锁起来,渐渐地,天空沉闷得像一湖封冻的死水,闪烁着灰白惨淡的光……

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情况不见变化,天已经很亮了。等待日出的人群不安地骚动起来,许多人开始下山了。我却不想下山,我相信太阳会出来的。既然天边没有浓云,太阳能藏到哪里去呢!

果然,天边那一层深紫色的雾霭上方,终于出现了一圈金红色的光环。几分钟后,清凉台四周便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声—就在那片紫雾之中,冒出了一个血红的光点,起先只是星似的一点,在漫山遍坡的欢呼声里,她逐渐大起来,大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紫雾缓缓流动,似乎仍在纠缠着阻挡着,不让太阳上升。然而太阳却没有一丝犹豫,势不可挡地冲出了紫雾的包围,把她的又大又圆的通红的形象展现在浩洁明净的天庭上,淡淡的远山如同一双双巨手,正在齐心协力地把太阳托得更高、更高……

紫雾散尽,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搏斗的太阳在缓缓上升,那血一般的红光渐渐变为橙红,变为金黄,变得光芒四射,坚决、昂扬地向中天跃动着,底下是镀着金边的、逶迤起伏的群山,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光明和欢欣之中。站在我身边的一位摄影家,把这奇丽的景象摄入镜头。他兴奋地告诉我,他走过无数名山大川,看过无数次日出,这一次日出是独特而不同于一般的。

1981年10月1日。

起早上路,直奔光明顶。一路上摸着黑俯首拾级,根本无心环顾四周,到达光明顶,天已亮了。回身远眺,不禁失声惊呼起来,东方,竟已浮动着一个色彩缤纷的瑰丽世界。鳞状的云霞闪烁着金红的光彩,布满了青蓝色的天空,仿佛一条浑身金鳞的大鲤鱼,静静地横卧在峰峦起伏、无边无际的山海之上。“好呵,庆祝国庆节,今天有一个辉煌的日出了!”早就等在光明顶上的人们大声地欢叫着。

东方的天空以使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不断变幻,缤纷的云忽而聚拢,忽而飘散。想象丰富的人可以从中找到许多生动美妙的形象:雄狮、猛虎、骆驼、金鸡、树木、楼阁、车马、人物……然而不容你定睛细看,云的形状已经变了,于是你又会发现新的形象。山的形状也随着飘忽的云彩变得神奇莫测……

太阳出来了,她是被绚烂的云彩簇拥着升起的。当她沉着而又果断地从山脊后跳出来时,整个世界都为之一亮,团状的云霞都变成了一缕一缕的,就像缠在她腰中的飘飘悠悠的金丝带……

太阳升高了,千万道光芒穿过金色的云,射到群山中,远山近峦全都被照得晶莹透明,仿佛是一大片水晶和玛瑙。世界依然是静悄悄的,但我似乎听见四面八方都在欢呼,为这初升的朝阳,为我们朝阳般的祖国在欢呼—今天是国庆节呵!这欢呼的声浪,化成了雪白雪白的雾气,从千山万壑之中飘起来,飘起来……

真奇怪,这雾气竟源源不断地从山中涌出,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浓,不久,便汇成了一片气势磅礴、翻腾起伏的云海。群山被云海淹没了,只露出一些山脊和峰顶,如同一座座被波浪包围着的礁石和岛屿……山中日出,转眼便成了海上日出!

在这大自然壮丽的奇观中,我深深地陶醉了。祖国的早晨呵,多么美好!1981年10月五老峰遐思

脚步,叩醒了大山的梦。叭哒、叭哒……清脆的足音在幽谷晓雾中回荡着……

为观赏仰慕已久的庐山日出,我特地起了个大早,从庐山大厦出发,抄小路直奔含鄱口—据说这是观日出的极佳地点。

赶到含鄱口,天已经蒙蒙亮了。极目远眺,但见雾气茫茫,群山间仿佛飘动着无数透明柔曼的轻绡,山的轮廓在茫茫雾幔中浮动,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东方的天边已透出一抹暗红,并且越来越红,越来越亮,该是旭日初上的时辰了。然而,一座高大峻奇的山峰横在正东方,正好挡住了日出的方向。旭日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奇丽的一刹那,肯定是看不见了。哎,这煞风景的山呵。旁人告诉我:这是五老峰。

这便是那座附丽着神奇传说的五老峰么?它的形状,应当像五个神态各异的老人。然而,此刻它隐匿在淡淡的雾霭里,使人难识其真面目,山的下半截被晨雾严严实实地封锁着,参差不齐的山脊伸出云端,呈现出深沉的紫色,恍如苍海中一组古老的篷帆,被彤红的天幕映衬着,既瑰丽,又弥散着一种神秘的色彩……“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这时,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蓦地像山间的泉水一样,涌上我的心头。

此刻,天已大亮,太阳仍未露脸,东方的天空恍如着火了一般,五老峰却显得愈加黝黑深沉。这时我看清楚了,它的主峰确实像一个老人—我只能找到这一个老人,其他耸起的小峰,只是像他的披肩,像他被风撩起的斗篷。山的形状,本来就由人们自由地想象,不该有什么约定俗成的,为什么要束缚人们想象的翅膀呢?五老峰确实像一个翘首沉思的老人,他默默地坐在远方,和我一样,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日出……啊,李太白又飘然走进我脑海中来了—五老峰,和李白的关系太密切了!当年遇赦东归之后,李太白二度来到庐山。此时,诗人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饱受颠沛离乱之苦,并且看够了权势者们的冰冷面孔,对政治,他几乎是心灰意懒,而庐山的秀美风光,却对他充满着吸引力。“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 。就在五老峰下,李白筑庐隐居了。当时的情景,我仿佛依稀能够想见:一位瘦削的老人,常常独自踯躅于山水之间,山中的一石一木,都会触动他的诗情。尽管是隐士,李太白还是兴致勃勃,本性难移,他永远有着孩童般的纯真和诗人的激情。诗,如同喷泉一般,一首又一首从他的心中喷出来了,一忽儿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一忽儿又是“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 。然而更多的是山水之情,“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香炉瀑布遥相望,同崖沓嶂凌苍苍”这些都是他吟咏庐山秀色的名句。而那首《望庐山瀑布》,早已成了千古绝唱:“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何等有声有色的画面,何等奇丽飘逸的想象呵!在人类的情感中,也许是有一些永恒的东西。不管世事如何沧桑变迁,山河的魅力、大自然的魅力,却是永存的。只要你热爱祖国的大地,热爱人间的生活,你就会被陶醉,会在其中忘情,会展开诗的想象之翼……

含鄱亭周围忽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太阳马上要露脸了。五老峰,这位一直默坐着的老人,仿佛也激动起来。无数金红的光线从他的肩后向天空辐射开去,就像他举起了一把无比辉煌的折扇,兴奋地向即将出现的旭日挥舞着,峰顶盘绕着一缕灿烂的云霞,正好是折扇的一绺缨络柔柔地飘拂,使日出前的气氛变得柔和而妩媚。不久,五老峰顶倏地一亮,仿佛有一颗耀眼夺目的红宝石,突然缀上了老人的头冠,然而这红宝石很快便大起来,大起来,终于变成了一轮喷吐着光焰的又大又圆的太阳,并且奋然跃上了中天,把整个世界都映照得灿烂辉煌。五老峰脚下的氤氲消散了,鄱阳湖的滩岸在山脚下弯弯曲曲地伸展开去,一直隐入云气空溟的天尽头,湖面闪烁着亮晶晶的万点波光。五老峰一扫阴郁沉闷之气,变得晶莹剔透。他昂首旭日,环顾这瑰美壮丽的山水长卷,许是在吟诗了:“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白波九道流雪山……”这是李白的《庐山谣》,据说就是在五老峰下吟成的。也许,一千二百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早晨,这位隐士面对着同今日一般美妙的日出,禁不住兴致勃发,举杯挥毫,且饮且歌,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写成了这首诗……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太阳才升起不过十来分钟,云和雾,竟不知从哪里悄悄地升腾起来,弥漫开来,顷刻就把天地搅得一片混沌、一片朦胧。五老峰,整个儿隐匿进云里雾里,哦,也许,他醉了,就像李太白当年陶醉在迷人的晨光里……“走啊,上五老峰去!”同伴中有人高喊一声。

于是,杂沓而又清脆的脚步声,在上山的石径上响了起来。我仿佛觉得,这脚步声中,也有李太白的足音,轻轻地、欢快地,和我一起去寻找美,寻找诗……1981年秋,庐山—上海雁荡抒情

一“瞧,他接我们来了!”“谁?”“那个山里的和尚。”

我顺着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他了—他缓缓地从云烟迷蒙的群山里走出来,光光的头颅微微昂起,双手作揖,长袖仿佛正在随风飘动……

这就是“接客僧”,雁荡山大门口的一座奇异的小山。谁也无法知道,他已经在那里伫立了多少年。我想,当第一个人走进雁荡山的时候,他一定也是这样伫立着,默默无言地举手相迎……

假如他真是血肉之躯所化,为什么要化成这样的姿态呢?据说,僧人得道坐化,应当是盘腿而坐,举手合十,而他,竟化成了这样的接客状。不过他的神态还是虔诚的,他默默无声地迎接着每一个远方来客。不管你来自何方,不管你是男女老幼,也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他都一视同仁,一律对待。只要你来雁荡山,就一定能看见他以同样的姿态走出来接待你,决不会特别优待了谁或者怠慢了谁。

我想,如果能看清他的表情的话,我也许能看见一张微笑的脸,那是一种永恒神秘的微笑,他似乎想告诉你一些什么,然而你却无法向他发问……

是的,他只是在群山里晃了几晃,就再也看不见了。我竭力在山峦中寻找他,想再看看他,却无能为力。一座又一座更加奇妙、更加灵秀的山峰迎面向我扑来,使我在惊叹和陶醉之中,不得不放弃了寻找他的愿望。和这些新出现的山峰相比,他太平淡了。

这是一个聪明而知趣的和尚。他把人们迎进了大山,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悄然退去,让你自己到山中去寻找,去发现。也许,在出山的时候,我会想起他,并且会领悟他那神秘微笑的内涵……

据说,在那些有月亮的夜晚,这里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神话世界。在皎洁柔和的月光静静抚弄下,所有的山峰都会活起来,都会变成一些人世间罕见的生灵……

然而没有月亮,只有细细密密的微雨,在夜风中无声无息地飘。看不见山的轮廓,看不见摇动的树影,看不见浮动着云彩的夜天,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一切都显得若有若无……

哦,灵峰,难道你就这样让我带着一团模糊不清的印象回去么?你不怕破坏了你的美名?

在群峰环绕的山间小径上,我久久地伫立着,我不愿意空手而归。既然传说中的那些奇峰异石像往常一样也在我身畔伫立着,我为什么不能看见它们呢!

它们终于出现了,在墨一般的天幕上,纷纷显露出各自的形象,湿漉漉的,带着梦幻的色彩……

你是“犀牛望月”?今夜无月可望,你昂着头,在想一些什么呢?你倔强地昂起头,倔强地仰望着夜空永远也不会改变这个姿势。也许你心里明白:不管雨雾阴晴,不管你头顶上的天空有多少变化,月亮,总有一天会升起来的。你并不像嫦娥那样企望飞入月宫,也不像夸父那样立志追上太阳,你没有这种无法实现的奢望。你只是想站在这里,远远地仰望着月亮,让那清泠泠的银辉驱散你延续了千年万载的寂寞。好,你等着吧,你不会白等的,尽管此刻雨雾正笼罩着一切……

你们是“双笋峰”?你们应该愉快了—在绵绵细雨中你们将拔节、抽叶,你们将尽情地享受生命的欢乐,你们将长成两株参天巨竹。凉丝丝的雨浇灭了我的幻想,你们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一动不动地兀立着,僵指着夜天。哦,你们不应该有笋的形状的,尤其是在这细雨霏霏的春夜……

你呢,你是谁?没有人告诉我你的名字,然而我辨认出来了,你是一个皱纹满面的老妇。你凄然低垂着头,默默地流着眼泪,泪水在你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流淌。假如今夜月光如水,你也许不会如此悲伤吧。在这绵绵不绝的细雨中,你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呢……

你,你吓了我一跳!你在我的头顶上,伸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仿佛马上就要俯冲下来。用不着介绍的,你是一只举世无双的大鹰……

终于看到了你们—“夫妻峰”!在这里,你们是最引人注目的,许多人老远地赶来,就是为了看一看你们。白天,我曾经远远地看过你们,有人把你们称为“合掌峰”。果然很像,两只巨掌,若即若离地合在一起,作合十之状。“到了夜里,它们会变成一对夫妻的。”友人笑着告诉我。我不敢相信,一对手掌会突然变成一对夫妻,这真是不可思议了。现在我真的看见了你们,在飘忽朦胧的雨雾中,在幽深黯淡的天幕上,起初只能看见两个紧贴在一起的巨大黑影,然而我实在看不出你们像什么。“不要急,你再仔细看看。”友人依然微笑着,依然充满自信。看着,看着,我猛地惊呆了:你们真的变成了一对巨人,顶天立地站在雨夜之中,这是两个侧影,高一点儿的是男的,肩负行囊,低头看着那稍矮一些的女的,女的正仰起头,用手臂紧搂住男的颈脖,慢慢地把脸凑上去……由于变得突然,由于变得惟妙惟肖,我着实是惊呆了—你们实在太高太大,即便是童话中巨人国里的人,也不会比你们更高大的!然而很快,你们就变得亲切起来。在群山的众目睽睽之下,你们毫无顾忌地紧紧拥抱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知道,你们是久别重逢的一对,你们曾有过遥远而又渺茫的相思和期待,你们曾深深地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滋味。此刻,在这个温暖湿润的春夜,你们意外地重逢了,蕴积在心中的感情,怎能不喷涌迸发呢!所有的痛苦和欢乐,所有的忧虑和烦恼,都化成了炽热的柔情。在飘飘悠悠的雨丝中,我仿佛听见了你们梦一般的絮语:“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永远?”“永远。”

“……”

是的,你们将永远拥抱着伫立在这里,让人们去惊奇,去赞叹,去用想象为你们编织许多神奇而又美丽的故事……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灵峰是一个湿漉漉的世界,千奇百怪的山峰在漫天飘洒的微雨中融化成了一个整体,一个神秘而又魅力无穷的整体。不仅要你用眼睛去看,还要你用幻想,用情感,用心灵去感受。

月亮是不会出来了,然而我并不觉得遗憾。

一阵一阵幽幽的声响,从云雾迷绕的山坳里飘出来,时断时续,时轻时重,像是有人在这里轻轻地叹息,在那里拨弄着一架音弦不全的古筝……

我在深山里寻找这声响,我迎着这声响向山坳里走去。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涧在我脚边蜿蜒,它是从发出声响的山坳里流下来的。溪涧底下铺满了彩色的卵石,有几条形状奇特的小鱼,顶着湍急的溪水逆流而上。它们游得很吃力,却不肯调转头去。我和它们同路。路太远,我有些厌倦,谁知道前景如何呢。

声音逐渐响起来,仿佛有一场急雨,正从远处慢慢向我逼近—沙啦啦,沙啦啦……

登上山坳口,我的眼睛顿时一亮:迎面一堵又高又宽的峭壁,一条雪白的瀑布从峭壁顶上垂挂下来,在灰暗的峭壁前优美地扭动着……“大龙湫!大龙湫!”人们在惊喜地呼叫。

这就是声名显赫的大龙湫了。然而我并没有感觉到它雄壮,也没有产生什么龙的联想。如果是龙,它应当腾空而起,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云天,遨游在大海。即便算它是龙,它也只能是一条可怜的小龙,龙头被钉在了峭壁顶上,永远失去了自由,只能无力地扭动着,拍打着森然的峭壁。

水声却变得震耳欲聋,像一阵阵沉闷的雷霆,轰隆轰隆地在山坳里回荡。我一步一步走向大龙湫,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绿森森的水潭。瀑布倾泻在水潭中,溅起一片白色的烟雾。站在水潭边仰望大龙湫时,感觉顿时发生了剧变—可怜的小龙不见了,从高高的峭壁上飞下来的,是一条真正的巨龙!在它不绝如雷的呼啸中,山在摇,地在颤,整个世界都变得飘忽不定。

当我贴着峭壁,艰难地爬到瀑布后的一个凹处时,巨龙消失了,只有无数晶莹的水珠在我的眼前飞舞、蹦跳,只有云一般雾一般的水烟,飘飘漾漾遮挡了周围的世界。一道又一道七彩虹桥,在水烟中时隐时现,而那哗哗的水声,淹没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这是龙尾啊!它在那里轻轻地摆动,竟然形成了如此威壮的气势,我放开嗓门对着它大喊,却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多一会儿,我便浑身湿透了,我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突然在水潭边上发现了一条小鱼,就是来路上曾经见过的那种形状奇特的鱼,它们逆流而上,居然也找到了大龙湫!可是小鱼已经不像在溪涧中那样活泼了,呆呆地躺在潭边的卵石上。是巨龙的呼啸把它吓蒙了么?是长途跋涉使它精疲力竭了么?我用手去捉它,它也不逃,我把它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塑料袋里。

大龙湫的呼啸渐渐地在我身后幽下去,那雷鸣般的声音又变成了轻轻的叹息,变成了飘忽的古筝。我在山道上走着,那条奔腾的溪涧陪伴着我下山。手中的塑料袋微微晃动着,举起来一看,那条小鱼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着,也许这窄小的空间憋得它无法忍受了。我想,我应该把它放回溪涧中,应该恢复它的自由。小鱼随奔流的溪水向下漂着,似乎再也无力与湍急的水流抗争。漂了一程,它终于停住了,靠着一块凸起的卵石,突然转过头来,迎着急流,奋力向上游去……哦,它还是念念不忘大龙湫,这执着坚韧的小生命呵!

我久久凝视这条逆流而上的小鱼,大龙湫的形象又清晰地在眼前出现了:那雪白的巨龙,那声震山谷的呼啸,那晶莹的水珠,时隐时现的彩虹……为追求一个美好的目标,不惜以生命相搏,这小鱼了不起。此后,只要想起大龙湫,我就会想起这急流中顽强的小生命,我不会忘记的!

听说这里曾经是大雁的世界,南来北往的雁群,能够遮蔽天空,覆盖山野。然而看不到这些候鸟的影子,哪怕是一只失群的孤雁……

你们在哪里呢,大雁?你们在哪里?我多么想看见那排列成“一”字和“人”字的队形,从遥远的天外飞来,我多么想听见你们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山顶上有一个雁湖,这是你们歇脚的地方。也许,找到雁湖,便能找到你们的队伍。

我去找雁湖,不仅为了想看看那高山顶上的奇迹,更为了寻找你们的归宿。雁荡山,雁荡山,没有大雁,还算什么雁荡山呢!

山竟是那么高,路竟是那么远,草丛、树林、石滩、溪涧,在我的脚下往后退却。尽管在流汗,尽管在喘气,我还是没有忘记沿途寻觅,我寻觅你们的踪迹,哪怕是几根轻柔的羽毛,哪怕是一窝小小的蛋。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现。我纳闷:难道你们活动的天地竟是如此窄小,除了雁湖,哪里也不能去了吗?雁湖,总不会辽阔得像海!

终于登上了山顶,终于见到了雁湖。哦,哪里有什么湖呵!只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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