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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05:2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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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儒敏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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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园困学记

燕园困学记试读:

前 记

收在本集的文字,是作者学术撰著之外的余兴之作,一些散文随笔之类,随写随弃,委之蟫尘,历时既久,所积甚多。这几天翻箱倒柜,从杂乱的剪报中翻检搜罗,找到的就有二三百篇。不揣谫陋,从中选了81篇,汇成一册,聊当闲谈,亦作芹曝之献。

书分三辑。

一辑“说事”,数十年间的北大见闻、学界故记,事虽琐屑,亦可见时代画影。另有几篇论及大学人文教育,指斥流弊,评说时事,多为演讲笔录,有的曾广为流布,也一并杂陈于此。

二辑“写人”,亲人、老师、同事、友朋等,零星记忆,模模糊糊,属印象式速写,总渗透出某种精神气象,甚至某些诗意来。为何只选这十多位?没有什么标准。所写的都是曾令我感动,至少是觉得有情趣的。其中多位亲友都已经过世,收编这些文字,颇有伤逝之感。

三辑“聊书”,多为读书杂感,大抵是报纸上的短制。20世纪90年代前期写得最多,以书为话题,或发抒情志,或记录世态,亦有为“稻粱谋”之意。部分曾结合自己从事的现代文学史教学,碰到某些问题,发现某些史料,猜想读者亦有兴趣,遂率尔成文。另有一二记述文化潮动的文章,发表于境外报刊,居然“出口转内销”,被参考消息转载,亦足称奇也。

前年编过一本序跋集,今年又编随笔集,多少就是怀旧吧。到了有“旧”可“怀”之时,已经老了。日月除矣,韶华远去,逝者如斯!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在北大未名湖畔镜春园82号寓居,小四合院,有古柏两棵,幽篁一丛,极幽静。收入本书的《北大“三窟”》就曾写到这处居所。因书房(兼客厅)的窗外是小竹林,就附庸风雅,起室名“且竹斋”。本无深义,却有象形:“且”字像许多书摞在一起,加上“竹”影婆娑,可想象为读书之佳境,亦心境也。本书所收篇札,大都和北大的人事相关,有半数以上又是在我住过的那个湖畔书斋写的,原想就以“且竹斋随笔”做书名。但编辑建议书名最好能一看就是写北大的,我说那就叫《燕园困学记》好了。子曰:“困而学之,又其次也。”自知学无建树,总也勤勉经过,把这些随笔杂感汇集付梓,也是对似水流年的一种怀想吧。2016年1月21日编定,10月21日又记

辑 一

书香五院

五院是北大中文系所在地。在北大问路找“五院”,人家不一定清楚,得问“静园六院”在哪。因为五院只是6个院落的其中一个,按顺序分别命名为一院、二院、三院等。这样简单的名字并不好听,不像朗润、蔚秀、镜春、畅春等那样能引起各种美丽的联想,所以也难叫得起来。不过本系老师同学也都喜欢叫几院几院的。例如要去中文系,一般习惯说“去五院”。

静园六院在燕园中部,东侧紧靠图书馆,往西是勺园,南边矗立着第二体育馆,三面包围的中间是北大幸存的大草坪。十多年前这里还不是草坪,是果园,每到秋天我还进园去买新摘的苹果。那时最大的草坪在图书馆东边,图书馆要扩建,把草坪占用了,学生抗议,校方只好派人把静园的果树砍掉,改造为草坪。六院就坐落在静园草坪的东西两侧,每边三个院落,一个挨一个。

六院中的一院至四院建于20世纪20年代,原是燕京大学女生宿舍。几年前国民党前主席连战从中国台湾回大陆访问,特地到一院寻踪,他母亲七十多年前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曾寄宿于一院。燕京是教会学校,学生比较贵族化,每间宿舍只住一人,还有保姆侍候。五院和六院是后来加建的,这样东西各3座,显得对称完整。如今6个院落都是人文学科院系的所在地,自然和这种传统的风格比较协调。草坪西侧是历史系、信息管理系(图书馆系)和社科部,东侧是俄语系、哲学系和中文系。6个院落的风格统一,院墙由花岗岩垒砌,大门进去,左、右、前各一厢房,成品字形,其间以环廊相通,都是两层,砖木结构,脊筒瓦顶,两卷重檐,青灰砖墙,朱漆门窗。近年北大新建了许多楼,大都是现代新式建筑,尽管也力图往传统风格靠,毕竟难得真味,在众多簇新楼宇中,六院更显出它独特的韵致。

中文系五院居东侧3座院落之中,坐东朝西。进单檐垂花朱漆院门,拾级而上,是个大院子。右边一古松,蟠曲如盖,常年青绿。左边桃树几株,幽篁数丛。门内侧两花架,垂满紫藤,最引人瞩目。到春天,院门被一串串紫藤装点得花团锦簇。盛夏来了,枝繁叶茂的紫藤又把院门遮盖得严严实实,从外往里看,真是庭院深深。还有那院墙和南厢背阴屋墙上满布的“爬山虎”,也是五院的标志物之一。灿烂的时节在深秋,红、黄、绿三色藤叶斑驳交错,满墙挥洒,如同现代派泼墨。盛夏则整扇整扇的绿,是透心凉的肥绿。顶着太阳从外面踏进院门,绿荫满眼,顿生清爽,即便有烦恼也都抛却门外了。

踏过院子的石板小径,便到了正厢门,朝上看是两卷红蓝彩绘重檐,下为连排的朱漆花格门窗,庄重大方。进屋去,上为木雕天花横梁,下为紫红磨石地板,往左或往右都有环廊,再拐弯,是一个个分隔的小房间。二楼结构和地下大致相同。整个楼宇全由砖木构设,没有炫耀的装饰,却有内敛温和之氛围,让人亲切放松,毫无压迫感。

五院南侧还有一小门,出去,又一个园子,是后院,和哲学系所在的六院相通。后院毫无章法地长满了侧柏、加杨、香椿、水杉、石榴等各种植物。哲学系刘华杰教授曾很留心做过调查,这里的植物种类居然达到三四十种,简直就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小植物园了。因相对封闭,平日少人问津,园子有些荒芜,却更显幽静。有时看书写字累了,到后院伸伸懒腰,活动活动,容易想起鲁迅笔下那个神奇而又温馨的“百草园”。五院北侧原来也是一个对称的园子,近年变成了停车场,可惜,可惜。“文革”前北大中文系办公机构不在五院,在文史楼,“文革”中师生“三同”,一度搬到学生宿舍32楼。1978年10月我考取中文系的研究生,到学校看榜,还是到32楼。我正在门口张贴的复试告示上“欣赏”自己的名字,卢荻老师(当时她还在北大中文系,曾担任过毛主席的古诗“伴读”)从楼梯下来,向我连连“恭喜”。不过等我几天后正式报到,中文系已经搬到五院。算算,一晃,30年都过去了。

五院虽小,却用的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一句。平时比较安静,外来联系公务或参观的不算多,来者多为本系师生。遇到学术会议、开学报到,或者研究生报考、复试、答辩等,就人流不断,甚是热闹。来中文系讲学的国内外学者名人多,讲座完了,都喜欢在五院门口照个相留念。暑期给外国留学生办培训班,世界各地留学生的身影在五院交织,中西合璧,华洋杂处,也是一种别致的风景。

五院两层不到30个房间,少部分是教务行政办公室、收发室,大部分是教研室,还有几间大一些的是会议室和报告厅。收发室原在东南角,里外两间,老师和学生来得最多的是此处,等于是中文系的中枢。20多年前,几乎每天可以看到一位中等身材偏胖的老者,端坐其中,接待师生,他就是冯世澄先生。冯先生负责收发,兼做教务,说话细声慢气,谦和有礼,在系里日子久了,也熏陶得能舞文弄墨。冯先生记性极好,20世纪50年代后毕业的历届学生他几乎全叫得上名字,是中文系的活档案。好几部以北大为题材的小说,都曾把冯先生作为原型。那时老师收信拿报纸都要到冯先生这里。每天下午5点左右就看到王瑶先生骑着单车,叼着烟斗,绕过未名湖来到五院收发室,拿到信件转身就走。谢冕教授大致也是这个时辰来,也是骑单车,却西装革履,颇为正规,见到人就热情洋溢地大声招呼。而芩麒祥、陈贻焮、褚斌杰等许多教授多是步行来的,时间不定准,除了拿信,顺便打听消息,聊天散心。我不止一回看到陈贻焮、黄修己、汪景寿等先生斜靠在收发室椅子上,天马行空地侃大山。那时收发室就是老师们的联络站。这些年为了方便,在五院为每位老师设了一个信箱,还开辟了一间教员休息室,有沙发电视,香茶招待,可是来系里拿信兼聊天的反而少了。休息室经常都空着,只有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在里边打盹。五院一层东头竖立一排老师信箱,分隔成近二百个灰色铝制小柜,每人一个,许多响亮的名字就在那里展现,甚为壮观。这里倒是来人不断,偶尔见到有外来的文学青年、民间学者,甚至是上访者,往信箱里塞些材料,希望能求见名人,或者就某个问题要“打擂台”。他们大都心怀热望,个性执拗,渴求能引起关注,时来运转。

五院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教研室。中文系有9个教研室(还有几个研究所和学术基地),每个教研室在五院都有一个专用房间。其格局多年不变,无非桌子板凳,三五书架,既没有“二十四史”,也不见字画墨宝,很是简陋。20年前,经常要组织政治学习,比如讨论某个领导的指示,或者报纸社论,起码一个月有一两回,老师都来这里碰碰头,发发议论牢骚什么的。有时也开全系老师大会,百十号人坐不下,就在走廊里凑合。记得有一回,某领导到五院传达上级什么文件精神,点名批判某北大教授的“自由化倾向”,刚说到一半,坐在楼梯旁一位白发老师蹭的就站起来,激动而大声地发表自己不同的“政见”。那时我刚留校,对此举未免有些吃惊,但众多老师似乎见怪不怪了,觉得这很平常。这些年没有政治学习一类活动了,全系大会一学期也难得一两回,老师们爱来不来,不知何故大家是越来越忙,来五院少了,彼此见面都要电话预约了。

五院学术活动还是多,用时髦说法,是名副其实的学术“平台”。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学术讲座,或小班教学,在五院举行。门口有一告示牌,总贴满各种讲座的通告,同学们有事没事会到这里看看,选择有兴趣的听讲。即使是学界“大腕”要出场,告示也就是极普通的一张纸,说明何时何地之类,不会怎样的包装和张扬。也许名人讲座太多,在五院要“制造”所谓“轰动效应”是比较难的。但这不妨碍学术影响。1995年,美国著名的理论家詹姆逊(Fredric Jameson)就曾在二楼东北角的现代文学教研室“设坛收徒”。一张油光锃亮的厚木方桌,围坐十多位学生,用英文讲了一个学期,所谓“后现代主义”研究热潮,便从这里汹涌传播开去了。如今在美国当教授的唐小兵、张旭东、黄心村等,名气不小了,当时都还是研究生,在这间房子里拜詹姆逊这个“洋教头”为师。类似的名流讲座在五院不知有过多少,可惜北大中文系历来大大咧咧的,也没有个记载。

也有些老师不喜欢在教室上课,就把教研室当作教室。袁行霈教授给研究生开的“陶渊明研究”很叫座,得限定人数,好开展讨论,在五院会议室正合适。谢冕教授主持的“批评家周末”,隔一段就邀请一些作家、评论家来讨论热点问题,学生自然也是热心参与者,那是沙龙式的文坛“雅集”。“孑民学术论坛”是专为博士生开设的“名家讲坛”,汇集了学界各路顶尖的角色,常可见到各种学术观点在五院的交锋。有些学生社团,包括以创作为主的“五四文学社”或偏爱古风的“北社”,也不时在五院某个角落精心谋划。特别是研究生的Seminar、开题、资格考试等,如果人数不多,大都在教研室进行。大家对五院都有某种自然的归属感。有些老师住得远,课前课后还是要到五院歇歇脚。王理嘉、陈平原、周先慎等许多老师,好些天才来一次系里,拿到一大摞邮件就到教研室,可以先分拣处理。年轻教师住家一般比较窄小,有时也躲到教研室来,写字、看书或和学生谈话。

五院二层东侧原来有个资料室,藏书不多,是大路货,并没有孤本珍本之类,却是访学进修的学者常去之地。来访学进修的老师很多,而北大居住条件艰苦,有的还被安排到近处的小旅馆里,吵杂不便,纷纷都到资料室来看书。资料室青灯棕案,有些暗,可是不像图书馆人多,非常安静,正好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这里的书越积越多,怕楼板承受不住,早几年就搬到外边去了。空出的房间稍加修整,改成学术报告厅。系里有专用的报告厅方便多了,虽然布置没有什么新奇,只有简朴的讲台,八十多个座位。来访中文系的名家大腕总是络绎不绝,每学期少说也有五六十人,做报告一般就不用借教室了。不过这些年研究生、博士生多了,“考研族”“旁听族”蹭课的也不少,报告厅常常坐不下。在外边找教室也不难,提前到教务部预约即可,大概由于五院的风味比较“学术”,老师们还是乐于在这里开讲。也有稍微麻烦的。记得有一回我邀请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来讲座,70多人的报告厅挤进150多人,临时换教室来不及,许多人只好站在过道和讲台旁边听。人多热气高,余先生大受感动,更是情怀激越,诗意盎然,直讲到满头大汗,最后大获成功。和报告厅相对的楼下,还有一间小会议室,主要供开会或者论文答辩用。许多从这里毕业的硕士、博士生可能终生忘不了这个地方,因为他们答辩通过后便在这里和老师拍照,从此翻开人生新的一页。

顺着北边楼梯上去二楼,靠西一间稍大的,是会客室,也曾做过“总支会议室”。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上研究生时,每隔十天半个月一次的小班讲习,就在这里。每次都由一位研究生围绕某个专题讲读书心得,接着大家“会诊”,最后由王瑶、严家炎、乐黛云、孙玉石等导师总结批评,比较有见地的就指点思路,整理成文。记得钱理群讲“周作人思想研究”,吴福辉讲“海派作家”,赵园讲“俄罗斯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关系”,凌宇讲“沈从文小说”等,我也讲过老舍与郁达夫研究。每人风格各异,但初次“试水”,都非常投入。老钱一讲就是情思洋溢,以至满头冒汗;凌宇则声响如雷,气势非凡。当初讲习者如今大都成了知名学者,他们学术研究的“入门”,最早入的就是五院的“门”。

如今北侧楼上除了会议室,是几间系行政班子的办公室,面积窄小,好在朝南都有一排大窗户,推窗外望,花木扶疏,小榭掩映,倒也别有洞天。1995年,费振刚教授执掌中文系,拉着我担任副系主任,主管研究生工作。我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就和费老师及另外一位副主任三人合用一间。分给我的只有一张桌子,歪歪扭扭的。有时找研究生谈事,没有地方坐,就对站着说上几句,倒是可以节省时间。后来图书馆系(原在西侧地下一排)从五院搬出,中文系宽裕一些了,每位负责行政的老师才有单独的办公室。1999年我担任系主任至今,办公室一直就在西侧楼上紧东的一间(就是刚才说的詹姆逊教授讲学那一间)。说来我与这个房间有特殊的干系。1986年冬我赶写博士论文,那时家住畅春园51楼,筒子楼,房小挤不开,每晚只能到五院,就在这个房间用功。20世纪80年代北大不像现在热闹,即使周末晚上隔开的“二体”有舞会,十一点钟差不多也就收场。夜深了,窗外皓月当空,树影婆娑,附近果园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虫鸣,整个五院就我一人在面壁苦读,是那样寂寞而又不无充实。我的第一本书《新文学现实主义的流变》,就杀青于此。想不到十多年过去,这里又做了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十五六平方米,只能摆一张桌子和几个书架、沙发。我每天都要收到好多书刊,几年下来,房间就被图书占去一半,许多书刊上不了架,只好临时堆在地上。我又有个坏习惯,自己的书刊只能自己整理,怕别人代劳找不到,而自己又难得来办公室,结果一摞一摞的书都快把沙发给淹没了。不过,和师友交谈或者会见校内外文人墨客,甚至外宾,我都不太喜欢到会议室或咖啡馆,尽量还是在五院的办公室,尽管书堆得很挤很乱,端杯茶都不知放哪里好,但我知道读书人对书并不反感。

近十多年,北大多数院系都盖了新楼,每个教授有一间专用办公室,硬件大大改善。唯独文史哲等几个“穷系”没钱盖楼,教授也无地“办公”。校方发善心,决定拨款在未名湖畔建一座人文楼,专供几个文科系使用。请人设计了图纸模型,拿到系里征求意见,让大家选择式样,老师们好像不是特别有兴趣。2007年年底新楼终于奠基了,很排场的仪式,校领导都来参加,校新闻网还专门发了报道。有“好事者”竟把报道转贴到学生网页,换了一个标题,叫做《五院的挽歌》,喜事成了“丧事”,有点“无厘头”。不过我能理解,他们是有些舍不得五院。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学者在五院读书、讲学、交往,诸如王力、游国恩、魏建功、杨晦、袁家驊、吴组缃、季镇淮、朱德熙、王瑶、周祖谟、林庚、林焘、褚斌杰、徐通锵等,这样一批鼎鼎有名的学问家,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诸多大家名流,都在五院留下足迹。五院的书香味浓,文化积淀厚,五院承载着沉甸甸中国文化分量,每位师生在这里都能勾起许多难忘的记忆,五院已经融入到生命中,有一种难于割舍的感情了。

新楼肯定比较现代而又宽敞,每人能有一间,也是早在期盼的,但中文系真的从五院迁到新楼了,也许又觉得还不如现在,在传统的优雅的五院自由出入,毕竟可以那样的随性自在。

2008年2月5日

难忘的北大研究生三年

人生的路可能很长,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在年轻的时候。也许就那几步,改变或确定了你的生活轨道。1978—1981年,是我在北大中文系读研究生的三年,就是我一生最要紧、最值得回味的三年。

1977年10月22日,电台广播了中央招生工作会议的精神,要恢复研究生培养制度,号召青年报考。我突然意识到可以选择人生的机会来了,很兴奋,决定试一试。当时我从中国人民大学语文系毕业已7年,在广东韶关地委机关当秘书,下过工厂、农村,按说也会有升迁的机会,但总还是感到官场不太适合自己。我希望多读点书,能做比较自由的研究工作。我妻子是北京人,当然也极力主张回北京。1978年3月,着手准备考研究生。我的兴趣本在古典文学,但找不到复习材料,刚好从朋友那里借来了一本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就打算考现代文学了。临考只有两个多月,又经常下乡,只能利用很少的业余时间复习,心里完全没有谱。好在平时读书留下一些心得笔记,顺势就写成了3篇论文,一篇是谈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结合”的,一篇是讨论鲁迅《伤逝》的,还有一篇是对当时正在热火的刘心武《班主任》的评论,分别给社科院唐弢先生和北大中文系的王瑶先生寄去。这有点“投石问路”的意思。想不到很快接到北大严家炎老师的回信,说看了文章,“觉得写的是好的”,他和王瑶先生欢迎我报考。这让我吃了颗“定心丸”,信心倍增。多少年后我还非常感谢严老师,他是我进入北大的第一个引路人。

考后托人打听,才知道光是现代文学就有800多人报考,最高的平均分也才70分左右(据说是凌宇和钱理群得到最高分),我考得不算好,排在第15名。原计划招6人,后来增加到8人(其中2人指定学当代文学),让11人参加复试。我想自己肯定“没戏”了,不料又接到了复试通知。大概因为看了我的文章,觉得还有些潜力吧,加上考虑我的工作是完全脱离了专业的(其他同学多数都是中学教师,多少接触专业),能考到这个名次也不容易,王瑶先生特别提出破格让我参加复试。这就是北大,考试重要,但不唯考分,教授的意见能受到尊重。破格一事我后来才知道,这真是碰到好老师了,是难得的机遇,让我终生难忘。我自己当老师之后,便也常效法此道,考查学生除了看考分,更看重实际能力。

有了一个多月的准备,我复试的成绩明显上去了。先是笔试,在图书馆,有4道题,3道都是大题,每个考生都不会感到偏,主要考察理解力和分析力。比如要求谈对现代文学的分期的看法,没有固定答案,但可以尽量发挥。还有面试,在文史楼,王瑶先生和严家炎老师主考,问了8个问题,我老老实实,不懂的就说不懂,熟悉的就尽量展开。如问到对于鲁迅研究状况的看法,我恰好有备而来,“文革”期间当“逍遥派”,反而有空东冲西撞地“杂览”群书,自然读遍了鲁迅,对神化鲁迅的倾向很反感,于是就说了一通如何“拨乱反正”和实事求是等。大学我只上了两年就“停课闹革命”了,不过还是有“逍遥派”的缝隙,反而读了许多书,积蓄了一些思考,此时不妨翻箱倒柜,大胆陈述。现在想当时回答是幼稚的,两位主考不过是放了我一马。我终于被录取了。

1978年10月9日,我到北大中文系报到,住进了29楼203室。新粉刷的宿舍油漆味很浓,十多平方米,4人一间,挤得很,但心里是那样敞亮。戴上红底白字的北京大学校徽(老师也是这种校徽),走到哪里,仿佛都有人在特别看你。那种充满希望与活力的感觉,是很难重复的。

北大中文系“文革”后第一届研究生一共招收了19名,分属7个专业,现代文学专业有6位,包括钱理群、吴福辉、凌宇、赵园、陈山和我,另外还有一位来自阿根廷的华侨女生张枚珊(后来成了评论家黄子平夫人)。导师是王瑶先生和严家炎老师,还有乐黛云老师是副导师,负责更具体的联络与指导。当时研究生指导是充分发挥了集体作用的,孙玉石、唐沅、黄修己、孙庆升、袁良骏,以及谢冕、张钟、李思孝等老师,都参与了具体的指导。校外的陈涌、樊骏、叶子铭、黄曼君、陆耀东等名家也请来给我们讲过课。这和现在的状况很不同。现在的研究生读了三年书,可能只认识导师和几位上过课的教员,学生也因导师而分出不同“门派”,彼此缺少交流。而当年的师生关系很融洽,我们和本专业以及其他专业的许多老师都“混得”很熟。孙玉石、袁良骏老师给1977级本科生上现代文学基础课,在老二教阶梯教室,200多人的大课,抢不到座位就坐在水泥台阶上,我们一节不拉都跟着听。吴组缃教授的古代小说史,金开诚老师的文艺心理学,也都是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语言学家朱德熙、芩麒祥、文字学家裘锡圭等,三天两头来研究生宿舍辅导,有时我们也向他们请教语言学等方面的问题。有一种说法,认为理想的大学学习是“从游”,如同大鱼带小鱼,有那么一些有学问的教授带领一群群小鱼,在学海中自由地游来游去,长成本事。当年就有这种味道。

对我影响最大的是王瑶先生。我们上研究生时王先生才65岁,比我现在的年龄大不了多少,但感觉他是“老先生”了,特别敬畏。对不太熟悉的人,先生是不爱主动搭话的。我第一次见王先生,由孙玉石老师引见,那天晚上,他用自行车载着我从北大西门进来,经过未名湖,绕来绕去到了镜春园76号。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烟丝香味,挺好闻的,满头银发的王先生就坐在沙发上,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开场。王先生也只顾抽烟喝水,过了好久才三言两语问了问情况,说我3篇文章有两篇还可以,就那篇论《伤逝》的不好,专业知识不足,可能和多年不接触专业有关。先生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客套,但很真实。有学生后来回顾说见到王先生害怕,屁股只坐半个椅子。这可能是真的。我虽不至于如此,但也有被先生批评得下不来台的时候。记得有一回向先生请教关于三十年左翼文学的问题,我正在侃侃陈述自己的观点,他突然离开话题,“节外生枝”地问我《子夜》是写于哪一年?我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是20世纪30年代初。先生非常严厉地说,像这样的基本史实是不可模糊的,因为直接关系到对作品内容的理解。这很难堪,但如同得了禅悟,懂得了文学史是史学的分支之一,材料的掌握和历史感的获得,是至关重要的。有些细节为何记忆那么深?可能因为从中获益了。

王先生其实不那么严厉,和他接触多了,就很放松,话题也活跃起来。那时几乎每十天半个月总到镜春园聆教,先生常常都是一个话题开始,接连转向其他多个话题,引经据典,天马行空,越说越投入,也越兴奋。他拿着烟斗不停地抽,连喘带咳,说话就是停不下来。先生不迂阔,有历经磨难的练达,谈学论道潇洒通脱,诙谐幽默,透露人生的智慧,有时却也能感到一丝寂寞。我总看到先生在读报,大概也是保持生活的敏感吧,辅导学生时也喜欢联系现实,议论时政,品藻人物。先生是有些魏晋风度的,把学问做活了,可以知人论世,连类许多社会现象,可贵的是那种犀利的批判眼光。先生的名言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也要说”,其意是知识分子总要有独特的功能。这种入世的和批判的精神,对我们做人做学问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先生的指导表面上很随性自由,其实是讲究因材施教的。他很赞赏赵园的感悟力,却又有意提醒她训练思维与文章的组织;钱理群比较成型了,先生很放手,鼓励他做周作人、胡风等在当时还有些敏感的题目。我上研究生第一年想找到一个切入点,就注意到郁达夫。那时这些领域研究刚刚起步,一切都要从头摸起,我查阅大量资料,把郁达夫所有作品都找来看,居然编写了一本20多万字的《郁达夫年谱》。这在当时是第一部郁达夫年谱。我的第一篇比较正式的学术论文《论郁达夫的小说创作》,也发表于王瑶先生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年第二辑)。研究郁达夫这个作家,连带也就熟悉了许多现代文学的史实。王先生对我这种注重第一手材料、注重文学史现象,以及以点带面的治学方式,是肯定的。当《郁达夫年谱》打算在香港出版时,王先生还亲自写了序言。

硕士论文写作那时很看重选题,因为这是一种综合训练,可能预示着学生今后的发展。我对郁达夫比较熟悉了,打算就写郁达夫,可是王先生不同意。他看了我的一些读书笔记,认为我应当选鲁迅为题目。我说鲁迅研究多了,很难进入。王先生就说,鲁迅研究比较重要,而且难的课题只要有一点推进,也就是成绩,总比老是做熟悉又容易的题目要锻炼人。后来我就选择了《鲁迅的前期美学思想与厨川白村》做毕业论文。这个选题的确拓展了我的学术视野,对我后来的发展有开启的作用。研究生几年,我还先后发表过《试评〈怀旧〉》《外国文学对鲁迅〈狂人日记〉的影响》等多篇论文,在当时也算是前沿性的探讨,都和王先生的指导有关。

1981年我留校任教,1984年至1987年又继续从王瑶师读博士生。那是北大中文系第一届博士,全系只有我与陈平原两人。我先后当了王瑶先生两届入室弟子,被先生的烟丝香味熏了7年,真是人生的福气。1989年5月先生七十五岁寿辰,师友镜春园聚会祝寿,我曾写诗一首致贺:“吾师七五秩,著书百千章,俊迈有卓识,文史周万象,陶诗味多酌,鲁风更称扬,玉树发清华,惠秀溢四方,耆年尚怀国,拳拳赤子肠,镜园不寂寞,及门长相望,寸草春晖愿,吾师寿且康”。当时先生身体不错,兴致盎然的,万万想不到半年之后就突然过世了。

读研期间给我帮助最大的还有严家炎和乐黛云两位老师。

那时还没有学分制,不像现在,研究生指定了许多必修课。这在管理上可能不规范,但更有自由度,适合个性化学习。除了政治课,我们只有历史系的《中国现代史专题》是必须上的,其他都是任选。老师要求我们主要就是读书,先熟悉基本材料,对现代文学史轮廓和重要的文学现象有大致的了解。也没有指定书目,现代文学三十年,大部分作家代表作以及相关评论,都要广泛涉猎,寻找历史感。钱理群比我们有经验,他把王瑶文学史的注释中所列举的许多作品和书目抄下来,顺藤摸瓜,一本一本地看。我们觉得这个办法好,也如法炮制。我被推为研究生班的班长,主要任务就是到图书馆借书。那时研究生很受优待,可以直接进入书库,一借就是几十本,有时库本也可以拿出来,大家轮着看。研究生阶段我们的读书量非常大,我采取浏览与精读结合,起码看过一千多种书。许多书虽然只是过过眼,有个大致了解,但也并非杂家那种“漫羡而无所归心”,主轴就是感受文学史氛围。看来所谓打基础,读书没有足够的量是不行的。

读书报告制度那时就有了,不过我们更多的是“小班讲习”,有点类似西方大学的Seminar,每位同学隔一段时间就要准备一次专题读书报告,拿到班上“开讲”。大家围绕所讲内容展开讨论,然后王瑶、严家炎等老师评讲总结。老师看重的是有没有问题意识,以及材料是否足于支持论点等。如果是比较有见地的论点,就可能得到老师的鼓励与指引,形成论文。这种“集体会诊”办法,教会我们如何寻找课题,写好文章,并逐步发现自己,确定治学的理路。记得当时钱理群讲过周作人、胡风和路翎,吴福辉讲过张天翼与沙汀,凌宇讲过沈从文和抒情小说,赵园讲过俄罗斯文学与中国,陈山讲过新月派,我讲过郁达夫与老舍等。后来每位报告者都根据讲习写出论文发表,各人的学术发展,可以从当初的“小班讲习”中找到源头。

那是个思想解放的年代,一切都来得那样新鲜,那样让人没法准备。当《今天》的朦胧诗在澡塘门口读报栏贴出时,我们除了惊讶,更受到冲击,议论纷纷开始探讨文学多元共生的可能性;当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发表后,引起的争论就不止是文学的,更是道德的,政治的。什么真理标准讨论呀,校园选举呀,民主墙呀,行为艺术呀,萨特呀,佛洛伊德呀,“东方女性美”呀……各种思潮蜂拥而起,极大地活跃着校园精神生活。我们得到了可以充分思考、选择的机会,对于人文学科的研究生来说,这种自由便是最肥沃的成长土壤。我们都受惠于那个年代。

难忘的还有研究生同学和当时的学习生活。我们读研时都已过“而立”之年,有些快到“不惑”,而且都是拖家带小有家庭的,重来学校过集体生活,困难很大。但大家非常珍惜这个机会,都很刻苦。每天一大早到食堂吃完馒头、咸菜和玉米粥,就到图书馆看书,下午、晚上没有课也是到图书馆,一天读书十二三个小时,是常有的。最难的是过外语关。我们大都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了,学外语肯定要加倍付出。常看到晚上熄灯后还有人在走廊灯下背字典的。和我同住一室的任瑚琏,是现代汉语研究生,原来学俄语,现在却要过英语关,他采取的“魔鬼训练法”,宿舍各个角落都贴满他的英语生词字条,和女友见面也禁止汉语交谈,据说有一回边走路边背英语还碰到电线杆,幸亏他那厚度近视眼镜没有打碎。果然不到一年他就读写全能。

我们那时大都还是拿工资,钱很少,又两地分居,除了吃饭穿衣,不敢有别的什么消费。可是碰到好书,就顾不得许多,哪怕节衣缩食也得弄到。1981年《鲁迅全集》出版,60元一套,等于我一个月工资了,毫不犹豫就买下了,真是嗜书如命。那时文艺体育活动比较单调。砖头似的盒式录音机刚面世,倒是人手一件的时髦爱物,主要练习外语,有时也听听音乐。舞会开始流行了,我当过一两回看客,就再也没有去过。看电影是大家喜欢的,五道口北京语言学院常放一些“内部片”,我们总想办法弄票,兴高采烈骑自行车去观赏。电视不像如今普及,要看还得到老师家里(后来29楼传达室也有了一台电视)。日本的《望乡》,记得我是到燕东园孙玉石老师家里看的。下午五点之后大家可以伸伸筋骨了,拔河比赛便经常在三角地一带举行,一大群“老童生”那么灰头土脸卖力地鼓捣这种活动,又有那么多啦啦队一旁当“粉丝”喝彩,实在是有趣的图景。

那时的艰苦好像并不太觉得,大家都充实而快乐,用现在的流行语说,“幸福度”不低。记得吴福辉的表姐从加拿大回来探亲,到过29楼宿舍,一进门就慨叹“你们日子真苦”!可是老吴回应说“不觉得苦,倒是快活”。老吴每到周末就在宿舍放声唱歌,那东北味的男中音煞是好听,也真是快活。“不觉得苦”可能和整体气氛有关,同学关系和谐,不同系的同学常交往,如同大家庭,彼此互相帮忙,很熟悉。后来知名的学者,如数学家张筑生、哲学家陈来、比较文学家张隆溪、外国文学家盛宁、经济学家梁小民、李庆云、历史学家刘文立、评论家曾镇南、古文字学家李家浩、书法家曹宝麟、语言学家马庆株等,都是当时29楼的居民,许多活动也一起参加。张筑生是北大授予学位的第一位博士,非常出色的数学家,可惜英年早逝,我至今还能想起他常来中文系宿舍,蹲在地上煮“小灶”的情形。中文系宿舍紧靠29楼东头,老钱、老吴、凌宇和张国风住202室,他们每天晚上熄灯后都躺在床上侃大山,聊读书,谈人生,这也是课堂与图书馆作业的延伸吧。有时为了一个观点他们可以吵得很“凶”,特别是凌宇,有湘西人的豪气,声响如雷,我们在隔壁都受干扰,但是大家从来没有真正伤过和气。几十年来,我们这些同学在各自领域都取得显著成绩,大家的治学理路不同,甚至还可能有些分歧,但彼此又都还保持着北大29楼形成的友谊,这是最值得骄傲和珍惜的。

2008年1月29日

北大“三窟”

这个标题有些费解,所谓“三窟”,是指我这几十年在北大校园的几个住处。不是同时拥有的所谓“狡兔三窟”,而是先后三个“定居”点。时过境迁,这些地方都变化很大,人事的变异更多,写下来也是一种念旧吧。

1981年我从北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起先被安排住到南门内的25楼学生宿舍,说是临时的,和李家浩(后来成了著名的战国文字研究专家)共处一室。李兄人极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除了看书就是睡觉,偶尔用很重的湖北腔说些我不怎么明白的“文字学”。我们倒是相安无事。住25楼的都是“文革”后毕业的第一届研究生,多数拖家带小的,老住单身宿舍不方便。大约住了快一年吧,这些“老童生”就集体到朗润园当时北大党委书记家里“请愿”,要求解决住房问题。果然奏效,不久,就都从25楼搬到教工宿舍。1982年我住进21楼103室。本来两人一间,系里很照顾,安排和我合住的是对外汉语的一位老师,还没有结婚,可以把他打发到办公室去住,这样我就“独享”一间,有了在北大的家,妻子带着女儿可以从北京东郊娘家那里搬过来了。

这算是我在北大的第一“窟”。

21楼位于燕园南边的教工宿舍区,类似的楼有9座,每3座成品字形院落。东边紧挨着北大的南北主干道,西边是学生宿舍区,往北就是人来人往的三角地。全是筒子楼,灰色,砖木结构,三层,六十多个房间。这个宿舍群建于20世纪50年代,本来是单身教工宿舍,可是单身汉结婚后没有办法搬出去,而我们这些有家室的又陆续搬进来,实际上就成了家属宿舍了。每家一间房子,12平方米左右,只能勉强放下一床(一般都是蔍架床),一桌,做饭的煤炉或煤气罐就只能放在楼道里,加上煤饼杂物之类,黑压压的。记得80年代初有个电影《邻居》,演的那种杂乱情景跟这差不多。每到做饭的时候,楼道烟熏火燎,很热闹,谁家炒萝卜还是焖羊肉,香味飘散全楼,大家都能“分享”。缺个葱少个姜的,彼此也互通有无。自然还可以互相观摩,交流厨艺,我妻子就从隔壁闫云翔(后来是哈佛大学的人类学博士)的太太那里学会熘肝尖的。有时谁家有事外出,孩子也可以交给邻居照看。曹文轩老师(如今是知名作家)住在我对门,他经常不在,钥匙就给我,正好可以“空间利用”,在他屋里看书。21楼原“定位”是男宿舍,只有男厕所,没有女厕所,女的有需要还得走过院子到对面19楼去解决。(19楼是女教工宿舍,也一家一家的住有许多男士。陈平原与夏晓红结婚后,就曾作为“家属”在19楼住过。)水房是共用的,每层一间。夏天夜晚总有一些男士在水房一边洗冷水澡,一边放声歌唱。当时人的物质需求不大,人际关系也好,生活还是充实而不乏乐趣的。那几年我正处于学术的摸索期也是生长期,我和钱理群、吴福辉等合作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最早一稿,就是在21楼写成的。

不过还是有许多头疼的事。那时一些年轻老师好不容易结束两地分居,将家属调进北京了,可是21楼是单身宿舍,不是正式的家属楼,公安局不给办理入户。我也碰到这个问题。那时我是集体户口,孩子的户口没法落在北大,要上学了,也不能进附小。又是系里出面周旋,花了很多精力才解决。连煤气供应也要凭本,集体户口没有本,每到应急,只好去借人家的本买气。诸如此类的大小麻烦事真是一桩接一桩,要花很大精力去应对。钱理群和我研究生同学,同一年留校,又同住在21楼,他更惨,和另一老师被安排在一层的一间潮湿的房子(原是水房或者厕所),没法子住,要求换,便一次次向有关机构申请,拖了很久,受尽冷遇,才从一楼搬到二楼。我开玩笑说,老钱文章有时火气大,恐怕就跟这段遭遇有关。有时我也实在觉得太苦,想挪动一下,甚至考虑过是否要回南方去。当时那边正在招兵买马,去了怎么说也有个套间住吧。可是夜深人静,看书写字累了,走出21楼,在校园里活动活动,又会感觉北大这里毕竟那么自由,舍不得离开了。

20世纪50年代以来,北大中文系老师起码有1/3在19楼、20楼或21楼住过。与我几乎同时住21楼的也很多,如段宝林(民间文学家)、钱理群(文学史家)、曹文轩(作家)、董学文(文艺学家)、李小凡(方言学家)、张剑福(中文系副主任)、郭锐(语言学家)等。其他院系的如罗芃(法国文学学者)、李贵连(法学家)、张国有(经济学家、北大副校长)、朱善璐(北京市委副书记)等,当初都是21楼的居民,彼此“混得”很熟。20多年过去,其中许多人都成为各个领域的名家或者要人,21楼的那段生活体验,一定已在大家的人生中沉淀下来了。

我在21楼住了3年,到1986年,搬到畅春园51楼316室。这是我在北大的第二“窟”。

畅春园在北大西门对过,东是蔚秀园,西是承泽园,连片都是北大家属宿舍区。畅春园可是个有来历的地方。据说清代这里是皇家园林别墅,有诗称“西岭千重水,流成裂帛湖,分支归御园,随景结蓬壶”(清代吴长元《宸垣识略》),可见此地当时水系发达,秀润富贵。康熙皇帝曾在此接见西洋传教士,听讲数学、天文、地理等现代知识。乾隆、雍正等皇帝也曾在此游玩、休憩。如今这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在北大西门马路边遗存恩佑寺和恩慕寺两座山门,也快要淹没在灯红酒绿与车水马龙之中了。20世纪80年代初北大在畅春园新建了多座宿舍,每套90平方米左右,三房一厅,当时算是最好的居室,要有相当资历的教授或者领导才能入住。为了满足部分年轻教工需要,在畅春园南端又建了一座大型的筒子楼,绿色铁皮外墙,五层,100多间,每间15平方米,比21楼要大一些。我决定搬去畅春园51楼,不因为这里房子稍大,而是为这里是正式的宿舍,可以入户口,不用再借用煤气本。

毕竟都是筒子楼,这里和21楼没有多大差别,也是公共厕所,也不用在楼道里做饭了,平均五六家合用一间厨房。房子还是很不够用,女儿要做作业,我就没有地方写字了。那时我正在攻读博士学位,论文写作非常紧张,家里挤不下,每天晚上只好到校内五院中文系教研室用功。51楼东边新建了北大二附中,当时中学的操场还没有围墙,我常常一个人进去散步,构思我的《新文学现实主义的流变》。生活是艰苦的,可是那时“出活”也最多,每年都有不少论作发表,我的学业基础很大程度上就是那几年打下的。51楼的居民比21楼要杂一些,各个院系的都有,不少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海归”。如刘伟(经济学家,现北大经济学院院长)、曾毅(人口学家)都是邻居,我在这里又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这里还有难忘的风景。我们住房靠南,居然还有一个不小的阳台,往外观望,就是大片稻田,一年四季可看到不同的劳作和变换的景色。后来,稻田改成了农贸市场,再后来,农贸市场又改成了公园,那时我们已经离开畅春园。偶尔路过51楼跟前,想象自己还站在三层的阳台上朝外观望,看到的公园虽然漂亮,可是不会有稻田那样富于生命的变化,也没有那样令人心旷神怡。还是要看心境,稻田之美是和二十多年前的心绪有关吧。

后来我又搬到镜春园82号,那是1988年冬天。

这是我在北大的第三“窟”。

镜春园在北大校园的北部,东侧是五四操场,西侧是鸣鹤园和塞克勒博物馆,南边紧靠有名的未名湖。这里原为圆明园的附属园子之一,乾隆年间是大学士和珅私家花园的一部分,后来和珅被治罪,园子赐给嘉庆四女庄静公主居住,改名为镜春园。据史料记载,昔日镜春园有多组建筑群,中为大式歇山顶殿堂七楹,前廊后厦,东西附属配殿与别院,复道四通于树石之际,飞楼杰阁,朱舍丹书,甚为壮观。(据焦熊《北京西郊宅园记》)后历沧桑之变,皇家庭院多化为断壁残垣,不过也还可以找到某些遗迹。过去常见到有清华建筑系学生来这里寻觅旧物,写生作画。20世纪90年代初在此修建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工人还从残破旧建筑的屋顶发现皇家院落的牌匾。六七十年前,这里是燕京大学教员宿舍,包括孙揩第、唐辟黄等不少名流,寓居于此。50年代之后成为北京大学宿舍区,不过大都是四合院,逐步加盖,成一个个大杂院。其中比较完整的院落,一处是76号,原王瑶教授寓所(曾为北洋政府黎元洪的公馆,现为北大基金会),另一处就是我搬进的镜春园82号。

这个小院坐北朝南,院墙由虎皮石垒砌,两进,正北和东、西各有一厢房,院内两棵古柏,一丛青竹,再进去,后院还有几间平房,十分幽静。50年代这里是著名小说家和红学专家吴组缃先生的寓所,后来让出东厢,住进了古典文学家陈贻焮教授。再后来是“文革”,吴先生被赶出院门,这里的北屋和西屋分别给了一位干部和一位工人。陈贻焮教授年岁大了,嫌这里冬天阴冷,于1988年搬到朗润园楼房住,而我则接替陈先生,住进82号东屋。虽然面积不大,但有一个厅可以作书房,一条过道联结2个小房间,还有独立的厨房与卫生间。这一年我42岁,终于熬到一个“有厕所的家”了。

我对新居很满意,一是院子相对独立,书房被松柏翠竹掩映,非常幽静,是读书的好地方。《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就是在这里磨成的。二是靠近未名湖,我喜欢晚上绕湖一周散步。三是和邻居关系融洽,也很安全,我们的窗门没有任何防盗加固,晚上不锁门也不要紧,从来没有丢失过东西。四是这里离76号王瑶先生家只有五六百米,我可以有更多机会向王先生聆教。缺点是没有暖气,冬天要生炉子,买煤也非易事,入冬前就得东奔西跑准备,把蜂窝煤买来摞到屋檐下,得全家总动员。搬来不久就装上了电话,那时电话不普及,装机费很贵,得五六百元,等于我一个多月的工资,确实有点奢侈。我还在院子里开出一块地,用篱笆隔离,种过月季、芍药等许多花木,可是土地太阴,不会侍候,总长不好。唯独有一年我和妻子从圆明园找来菊花种子,第二年秋天就满院出彩,香气袭人,过客都被吸引进来观看。院子里那丛竹子是陈贻焮先生的手栽,我特别费心维护,不时还从厨房里接出水管浇水,春天等候竹笋冒出,是一乐事。陈贻焮先生显然对82号有很深的感情,他在这里住了20多年,《杜甫评传》这本大书,就诞生于此。搬出之后,陈先生常回来看看。还在院墙外边,就开始大声呼叫“老温老温”,推开柴门,进来就坐,聊天喝茶。因为离学生宿舍区近,学生来访也很频繁,无须电话预约,一天接待七八人是常有的。我在镜春园一住就是13年,这期间经历了中国社会的大变革,也经历了北大的许多变迁,我在这里读书思考,写作研究,接待师友,有艰难、辛苦也有欢乐。这里留下我许多终生难忘的记忆。

前不久我陪台湾来的龚鹏程先生去过镜春园,82号已人去楼空,大门紧闭,门口贴了一张纸,写着“拆迁办”。从门缝往里看,我住过的东厢檐下煤炉还在,而窗后那片竹子已经枯萎凋残。据说82号以东的大片院落都要拆掉改建,建成“现代数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室了。报纸上还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呼吁保留燕园老建筑。但最终还是要拆迁的。我一时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我是2001年冬天搬出镜春园,到蓝旗营小区的。小区在清华南边,是北大、清华共有的教师公寓。这是第四次乔迁,可是已经迁出了北大校园,不能算是北大第四“窟”了。蓝旗营寓所是塔楼,很宽敞,推窗可以饱览颐和园和圆明园的美景,但我似乎总还是很留恋校园里的那“三窟”。我的许多流年碎影,都融汇在“三窟”之中了。

我与北大出版社

1996年我在北大中文系担任副主任,负责研究生工作,一年多以后,调到北大出版社任总编辑。去出版社之前,我犹疑,舍不得离开教学岗位。当时的常务副校长迟惠生教授就把我找去,好说歹说动员我赴任。我当时莫名其妙说了一个词:“诚惶诚恐。”现在分析,这不当的用词可能隐藏着一种潜意识:我怕担负不了总编辑的职责,更怕改变当教授的生活轨道。我要谢绝这一任命。可是我上大学的女儿一句话,又松动了我的意志。女儿说,爸爸,人生多尝试一些不同的生活多好呀!加上妻子也一旁鼓动,我终于又决定接受学校任命,去出版社了。当时和学校说好的条件,是关系不转,不脱离教学。所以任总编辑那几年,我还兼任中文系学术委员会主席,带博士生,给本科生上课。

1997年7月底,我从欧洲访问回来,就被催促去出版社报到。那是一个夏日的晚上,在出版大楼开了一个干部会,校党委副书记岳素兰同志宣布了我的任职。和我搭班子的是社长彭松建,以及社党委书记周月梅。大概考虑当时出版社的实际情况,强调集体领导,岳素兰书记特别提醒说,“你们三位都是一把手”。后来我们三人配合还是默契的。彭松建社长负责抓全面,偏重经营管理;周月梅书记管理人事与党务;我主要负责选题和出版。当时出版社班子力量很强。彭社长学经济出身,搞出版多年,在出版界人脉通达,还兼任版协负责人职务,业务很在行,也有威信。还有张文定(副社长)是出版社元老,思想活跃,点子很多;王明珠(当时副总编,如今是出版社社长)学数学出身,年轻而睿智,曾成功策划过影响极大的畅销书《未来之路》。我和他们关系处得很融洽,他们也给过我很多支持与帮助。出版社人员比教学单位要复杂一些,遇事不决断,是不行的。老彭不止一次说,“有人在会上吵闹,甚至拿起烟灰缸就朝你砍过来”。这在院系不可想象。我还真的碰到过这一类事情。照说,我当时已经是博士生导师,博导来当总编辑大家都觉得新鲜(那时博导很少),表面上应当有些威信的吧。可是不见得,我说的话有时没有人听。后来我有意识抓住一个在社里有些跋扈的典型,当面清楚表明自己的处理意见,算是“亮相”。几次全社大会上,我都旗帜鲜明地表扬工作负责的,批评那些拉拉扯扯吊儿郎当的。我还和总编室一起,摸索建立了选题计划论证、专家咨询、稿件匿名外审,以及书号严格管理等几样制度,抓典型,抑制那些散漫随意、不负责任的行为,虽然阻力重重,但总算做到有章可循了。我是“外派”进去的,没有根,人家不理睬也正常。当时我真是有点“冲”,好像并不符合我的个性,在系里我是不可能这样“强势”的。

到出版社碰上第一件大事就是筹备北大百年校庆。那时学校要编一本展现北大历史与现状的大型画册,由宣传部部长赵为民、干事张黎明(如今是北大出版社总编辑了)、编辑张凤珠、美编林胜利,加上我等几人组成一个班子,负责编写和出版这个画册。虽是一本画册,可是很难着手。这不是个人著作,政策性强,北大又还没有个比较认可的校史,历史怎么评价?哪个人物上哪个不上?哪张照片大些哪张小些?都要反复琢磨讨论,平衡斟酌。我们从校档案馆找来了上千幅图片,翻来覆去,从中挑选一部分,以反映北大百年的历程。而现状的照片,许多就需要补拍。为了给燕园俯拍全景,林胜利还特地托人,向有关部门申请了飞机航拍。许多院系为了上画册,专门照了全体像。其中许多照片的确下了大的功夫,都成为“经典”了,至今常为各种书刊选用。我们在勺园五号楼租了个套间,有一个多月,日以继夜,在那里讨论编写,反复多次,终于把这本中英文对照的大型画册编成,收录400余幅珍贵图片,印刷4万多本,是校庆赠送贵宾校友的主要礼物。从画册构思、图片选择、文字编写、英文翻译,到发排印刷,我一路盯下来,也算是我到出版社的业务见习了。

除了画册,校庆图书有五六十种,都要赶在半年多时间内出版,任务相当艰巨。我和彭社长几次召开大会动员,要求团结奋战,全力以赴。如《北京大学》(画册)、《今日北大》、《青春的北大》、《巍巍上庠 百年星辰:名人与北大》、《我与北大》、《如歌岁月》(北大研究生访谈录)、《北大校长与中国文化》、《北大创办史实考源》、《北大百年国学文粹》、《蔡元培先生年谱》、《北大史料》、《北大百年校庆北大人书画作品集》,以及各院系为校庆专门编辑的学术论集等,都是在校庆前几个月突击出来的。我自己还亲自主持编辑了书籍多种(有的就是责任编辑),包括《北大中文系简史》(马越的硕士论文,由我指导)、《百年学术:北大中文系名家文存》(我与费振刚主编)、《北大风》(北大历史上学生刊物文选,我与李宪瑜编)、《我爱燕园》(宗璞的散文集)、《北大缤纷一百年》(校庆记盛资料集,由我指导,李宪瑜主编)等。后来想想,当时既没有加班费,也没有码洋提成之类,就是有一股热情,依靠群策群力,才能干这么多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北大校庆藏书票”的出版。这套藏书票100枚,收录了有关北大历史的许多极其珍贵的图片资料,由江溶和林胜利设计,校庆时首发,限售1000枚,被誉为最有创意的出版物。在印制第二套时,我亲自参与方案设计,下厂督印,并在三联和西单图书大厦主持发行仪式。这几套藏书票现在已经成为民间收藏的珍品。1998年5月,由迟惠生副校长带队,我们在香港天地图书公司组织了北大校庆图书展销,引起很大轰动。我为展销会设计了主题条幅:“学术的尊严,精神的魅力”,后来就成为北大出版社的“社训”。

北大出版社是一个学术出版单位,依靠北大的资源优势,条件是非常好的。我当总编辑那时,北大社的编辑力量相当强。如政经法编辑室的苏勇、张晓秦、李昭时、符丹,语言编辑室的郭力、许耀明,理科编辑室的邱淑青、赵学范、刘勇、王明舟,文史编辑室的乔征胜、江溶、胡双宝、宋祥瑞、张凤珠、马辛民等,都是学有专攻的编辑行家。我深知当一个编辑相对容易,当学者型的出版家就很难。而当年北大社就有许多学者型的出版家,他们也是北大的财富,我对他们是非常尊敬的。记得我多次登门向这些专家求教,请他们策划选题,为出版把关。按照规定,我得负责每一本书的终审,签字之后就是放行付印了。这个责任很大,都包揽下来得把自己忙死。我就“权力下放”,把一些资深编审发动起来,请他们审阅把关,确保了编辑质量。当时每年出书种数已经七八百,重印率很高,但差错率的控制还是比较低的。

当时市场化大潮正冲击各个出版社,码洋与利润成为衡量出版社地位的主要标准。我在业界一些应酬场合,感觉到了金钱的分量。这和在中文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时有民间书商推出一本《学习的革命》,广告做得满天响,几个月就据说推销了500万册。大家都很羡慕,连某些出版界的官员也在会上说这是值得提倡的新事物。我找了那本书来看,觉得其实对学习帮助不大,起码不是什么“革命”。我认为一本好书如果推销越多,社会受益会越大,出版者也能赚钱,这是“佳境”;但是如果一本并不怎样的书,包装宣传过分,销售很多,结果读者被你动员买了,不见得看,也不见得受益,就是资源浪费,对社会有害。也许从广告营销角度看,《学习的革命》有成功之处,但从出版的角度,则是失败的。我在一次全国书展的论坛上,发表了自己的这种看法。但是这声音如同泥牛入海,甚至有人认为是书呆子的“较真”。

还有,那时出版界时兴“策划”二字,北京许多大出版社都纷纷“挖角”所谓“策划编辑”。这些编辑确实有两下子,就是能出点子,让学者专家跟着他来做书,等于他们在指挥学者,或者通过某些炒作引起对他们书籍的注意。对此,我又在出版界的杂志上发表不同意见。认为编辑的功能和作者不同,编辑的“策划”应当是有“度”的,不能“过度”。特别是学术类图书,必须建立在正常的学术生长的基础上,先要有扎实的成果,你才好组织出版。学术生产及学术评价,有它自足的规律,学术成果需要沉淀,传媒与出版过度介入,可能会搅乱学术生态。我还认为,在学术图书出版方面,不能拔苗助长,也不宜过分宣传,否则会帮倒忙的。但是,诸如此类“不合群”的意见,几乎不会有人重视。甚至有些记者来采访,听了我的话也觉得“扫兴”,或不以为然。我感到有些寂寞,甚至怀疑自己“入错”了出版这个门。

不过,我想既然学校派我担任这个总编辑职务,北大社又有比较好的空气,还是可以做一点事情的。我征求了许多老编辑的意见,认真了解了北大出版的历史,心中有数了,就努力争取班子支持,提出北大出版社必须以学术为本。我认为这不是说说看的,而是立社之本,是我们出版的命根子。我利用许多场合提出,出版社当然要经营赚钱,但不是把赚钱放在第一位,多出好书,又能顺理成章地赢利,才是正道。不能让社里编辑有太大的经济指标压力,有相对自由的心态,才有精力和兴趣去做有品位的好书。北大出版社和“北大”这个名字联系一起,应当很珍惜,做到既进入市场,又和市场保持一定的距离,处处不忘维护学术品味。我们北大社没有必要和社会上某些赚大钱的出版单位去比拼,不以码洋利润论英雄。我曾经向学校领导进言,不要把出版社作为纯粹的经营单位,也别指望出版社给学校多赚钱进账,应当把出版社和图书馆那样,当作一个重要的学术窗口,展现北大的学术成果。我提出北大社要发展,更要质量,希望能出一些比较大气而且具有标志性的书。我把这种书叫做“大书”。

我首先注意到《全宋诗》。这是大型古籍整理项目,由北大古籍所牵头,已经经营多年。全部共有72卷,1997年我到出版社时,这个项目出书已经拖了三四年了,才出版7卷。由于对这个项目比较熟悉,我对它的学术意义有足够的把握。所以我希望能集中力量打歼灭战,用一年多时间把72卷出齐。这得到社里几位社领导支持,但也担心短期内完不成任务,何况投资很大,盈利不多。反对的声音也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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