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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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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士)荣格(Jung,C.G.)

出版社: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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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说潜意识与生存

荣格说潜意识与生存试读:

出版者的话

“大师思想集萃”系列丛书收入阿德勒、洛克、康德、弗洛伊德、罗素、尼采、荣格、培根、叔本华、马斯洛十位大师的智慧结晶,力图向读者展示大师们的思想精华,引领读者深刻理解人的本质、感悟人生真谛、关注生活现实、丰富自己的人生。

本丛书收集的作品,主要涉及思想大师们对人的本质和人生的深入思考和论述的内容,分为十卷,其中包括:《阿德勒说自我超越》《洛克说自由与人权》《康德说道德与人性》《弗洛伊德说梦境与意识》《罗素说理想与历程》《尼采说天才与灵魂》《荣格说潜意识与生存》《培根说百味人生》《叔本华说欲望与幸福》《马斯洛说完美人格》

为了适应读者的阅读要求,我们在编译的过程中,本着深入浅出、风格恬淡、常识与经典兼顾、推理与想象并用的原则,在保留大师经典思想原貌的基础上,依照从理论到实践的总体逻辑关系,对各大师的思想体系进行了梳理,并添加了部分标题。这样做,并非想完整而准确地概括大师们的学术思想体系,目的仅仅在于方便读者理解和接受大师的思想智慧,并与当下生存现实进行结合,自省、自励、自进。

我们建议读者阅读时,不必对各位大师的理论观点,句句视为经典、全盘吸收,同时明辨各位大师思想中的唯物与唯心、形而上学与辩证法之差别。我们乐意看到读者对此丛书进行批判性阅读,比较性借鉴,深思后践行。

在条件成熟时,我们会陆续推出大师们关于人与社会、自然的和谐发展,人的实践与约束等主题的作品。

本丛书编辑及出版事宜由本社“大师思想集萃”编辑组负责。出版此套丛书并非意味着本社赞同这些大师的所有思想和理论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本社各位编辑同仁在编辑出版过程中付出了很多努力,希望本丛书的出版能得到广大读者的赞赏。

感谢广大读者的惠购、赏读!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2年8月

序言

荣格,瑞士著名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毕生致力于人类心灵奥秘的探索,在世界心理学界享有很高的评价,是现代心理学的鼻祖之一。他一生著述浩繁,其思想博大精深。他所创立的分析心理学不仅在心理治疗中成为独树一帜的学派,而且对哲学、心理学、文化人类学、文学、艺术、宗教、伦理学、教育等诸多领域都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荣格的目的论原则,是指人的精神生活不仅受到过去原则影响,还受到对未来所希望的目的支配。精神现象虽有本质差异,但也有相同之处,那就是它们有追求平衡的目的。他认为,研究心理不仅要追溯过去,而且要注意生活目的的方向;并且认为,对病人的症状和梦的分析要注意其下意识中的目的,因为这些症状和象征是病人在下意识中达到目的的手段。

荣格的心力论是指,把精神生活的原动力看做一种生命力或心力,有时也叫做生命能。它的表现就是心理能,是通过一个人的意志、希望、情感、注意和奋力的表现看出这些心理活动的实际力量。此外,如能力、素质、态度倾向和趋势则是一种潜在的心理能。他认为所有这些能分配在一个机体身上组成一个系统,它表露于外,受外界影响而发生相互作用。

荣格类型学说把人的类型分为性格类型和思维类型两大类。性格类型来源于本能。由于人人都有一股生命力,它分化出个体生存本能和性生殖本能,并在个体内得到平衡发展。这两种本能在人身上表现为求权意志和性爱冲动。有求权意志的人,精神集中在自己身上,其性格为内向型。内向的人好思考,爱怡静,多愁善感,不好社交。外向的人好活动,易受感情支配,乐观开朗,善于社交。还有两种倾向兼有的人,即称作两面型的人。此外,荣格还有著名的集体无意识学说。

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学说对集体无意识的发现有着重大意义,这使得他成为20世纪最卓越的学者之一,也因此而成为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是一个储藏所,它储藏着所有那些通常被荣格称为原始意象的潜在意象。原始指的是最初或本原,原始意象涉及心理最初的发展。人从自己祖先那儿继承了这些意象,它们是一些先天倾向或潜在的可能性,即采取与自己祖先同样的方式来把握世界并作出反应。例如,人对蛇和黑暗的恐惧,我们之所以具有怕蛇和怕黑暗的先天倾向,便是因为我们的原始祖先对这些恐惧有着千万年的经验。这些经验深深地刻在人的大脑之中。我们之所以很容易地以某种方式感知到某些东西并对之作出反应,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先天地存在于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中。

荣格学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荣格的理论首次提出了自我实现的概念,对后来的罗杰斯和马斯洛的人本主义心理学颇有影响。尽管如此,荣格学说也有很多局限性,其中一些观点也是值得大家探讨的;甚至有的还是反科学的。例如,他把信仰和生活的目的归结为是在原始意象中产生的,等等。

本书对荣格的生平及思想进行了精心梳理,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极富个人魅力,并带有强烈宗教情怀的思想家。他卓越的思想及其丰富的人生,向人们展示出他积极向上的人生价值观。本书可以说集合了荣格一生的思想精华。在编译过程中,为了符合读者的需求,我们为本书个别篇幅较长的原稿内容按其层次添加了部分标题,使读者读起来能更易于理解。

第一讲  潜意识下的人生追求

步入人生的后半辈子,我其实早已开始致力于潜意识的研究了。我所从事的是一项极为耗时的工作。一直过了大约二十多年,我才对其中的奥秘有了某种程度的了解。首先,我必须为自己的内在经验寻找一些历史的原型来验证。也就是说,我得自问:“究竟我能否从历史中获得一些相关的前提和依据?”如果当时无法找到这样的证据,那么也不可能使我的构想具体化。因此,接触炼金术对我来说是一个关键,毕竟它提供了我所缺乏的历史基础。分析心理学基本上是一种自然科学,然而它却比其他科学更容易受到观察者本身偏见的影响。因此,心理学者必须极度依赖历史及文学中的类似事物,避免在判断上犯下错误。从1918年至1926年,我曾严肃地研究斯诺替教派的作家,主要是因为他们接触的也是潜意识的原始世界,并且处理其中显然混淆了本能世界的“意象”问题。其中有限的记录显示,他们到底对这些意象了解多少,实在也是很难断言的,何况他们的大半记录来自他们的死对头——教会的神父。而且我认为他们对于这些记录,也没有心理学的概念存在。这些斯诺替教派的人对我来说毕竟太遥远,我无法在他们和我所面临的问题之间建立任何一种联结的关系。依我看来,那个可能联结斯诺替教派和目前这个世界的传统好像已经被人切断了。长久以来,事实也证明不可能在斯诺替主义——或者说新柏拉图主义——和现今的世界之间建立沟通的桥梁。然而在我开始了解炼金术之后,发现它代表的正是那个与斯诺替主义相连的历史环节,因此,在过去与现在中间,确实是有连续不断的关系存在。炼金术以中世纪的自然哲学为基础,并形成了一座桥梁:一方面向过去延伸,连接斯诺替主义;一方面向未来发展,连接现代心理学的潜意识。弗洛伊德正是这一切的第一人。他首先引入斯诺替主义中的两项古典主题——性欲与可怕的父权。在他所提出来的原始父亲及其阴郁的超自我神话中,斯诺替的耶和华及创造者——上帝的意念不断地出现。这个神在弗洛伊德的神话里成为一个可怕的魔鬼,由此他创造了一个充满绝望、幻影和痛苦的世界。然而炼金术士对于事物秘密的成见中,早已透露了唯物论的倾向,而这点却蒙蔽了弗洛伊德的视野,使他忽略了斯诺替主义中的其他重要层面。在发现炼金术之前,我曾经不断地做过主题相似的梦。在梦中有一间类似厢房的房间出现在我家旁边。我感到非常奇怪,每一次梦中都会怀疑,为什么自己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厢房的存在?特别是因为它好像一直就在那儿。终于在一次梦中,我走到这间厢房里去,发现其中竟有一间书房,而且藏有许多十六七世纪的书籍。硕大厚重的书册用猪皮包装着,一套套立在墙边。其中有些书还以铜雕的字母为装饰,插图里有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象征符号。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都是炼金术里的象征符号。在梦里,我被那个书房以及那些奇怪的符号深深吸引住。记得书房里尽是中古时的古版书,还有一些16世纪的印刷品。那间莫名的厢房,其实正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我心理的某一面,它代表的是某种属于我,但我却尚未察觉到的内在。至于那间书房所指的即为炼金术。当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炼金术,但很快我就开始研究了。15年之后,我果然搭建了一间和梦里非常相似的书房。然而预言我即将和炼金术接触的一个关键性的梦发生于1926年。梦里我人在南蒂罗尔,当时正值战争期间。有一天,我由意大利前线搭乘一个农夫的马车回到住所,我们走在枪林弹雨之中,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将性命难保。我记得我们必须通过一座桥,然后再穿越一个顶部早已受到枪炮毁损的隧道。在抵达隧道尽头的那一刻,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阳光普照的祥和天地。我认出那是属于维罗纳的地界。从山上望下去,整座城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我心里感到如释重负,于是我们继续穿过那片苍绿茂盛的伦巴第平原,沿路到处是美好的乡村风光,稻田、橄榄树和葡萄园的景致尽收眼底。接着,在我们对角线的方向,出现了一幢占地极广的大宅邸,正如北意大利公爵所拥有的庄园一般。这是一幢非常典型并带有许多厢房的宅邸,我们走的那条路正通往一个大天井及宅邸的正门。在穿过大门之后,我和农夫回头一看,那片阳光笼罩的田野景色已被抛在脑后了。我往四周一瞧,右边即是宅邸的正门,左边则是佣人侍者的住处以及马厩、谷仓等其他建筑物。正当我们抵达天井的中央,也就是房子的正门口时,有件奇怪的事发生了:外围的两座大门竟突然关上了。我的同伴大叫:“完了!我们现在被人关在17世纪的大门里啦!”我则以听天由命的态度处之:“好吧,就这样吧,不然又能怎么办呢?我们恐怕得在这儿困上好几年呢!”接着我又有个颇安慰人心的想法:“不管是几年,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出去的。”在这个梦出现后,我翻阅了许多有关世界宗教、哲学的史书,却仍旧无法找到解析这个梦的答案。直到后来我才了解,原来它所指的正是在17世纪发展至巅峰时期的炼金术。奇怪的是我竟然完全忘记了赫伯特·锡伯艾佛(Herbert Sibever)曾写过有关炼金术的书。当他的书出版之后,我虽然非常欣赏他的神秘与建设性的观点,却认为炼金术是一种邪门歪道、愚蠢之至的东西。无论如何,当时我与他有信件上的往来,并且告诉他我相当欣赏他的作品。然而从他悲剧性的自杀看来,他在炼金术上的发现,并不能令他洞见更多。他后期所写的炼金术的资料非常令人着迷,但也只是当你知道如何诠释时,才能领会到其中所蕴含的精髓。

一、没有历史就没有心理学

1928年李察·威荷姆寄给我一本有关中国炼金术的代表作品——《金花的秘密》(《即太乙金华宗旨》)——至此,我才更进一步地揭开了它神秘的外表。我越来越渴望接触更多有关它的书籍,我甚至付钱给一位慕尼黑书商,请他把任何有关炼金术的书籍寄给我。不久之后他寄来了第一本书——《炼丹术》。那是一本写于1953年的拉丁论文选集,其中包含了好几篇炼金术的经典代表作。

我将这本书放在书柜顶上约有两年之久。偶尔我会拿出来,翻翻书中的图片,每一次都会这么想:“老天啊,这玩意儿简直是一派胡言,叫人不得其法!”然而它却一直吸引着我,让我割舍不掉。于是我打定主意非把它彻底弄清楚不可。我从第二年春天开始投入研究工作,并立即发现它如兴奋剂般刺激并挑逗我。毋庸讳言的是,这些书的内容仍然显得相当荒诞无稽,但是偶尔有些地方却又好似充满特殊的意义,我甚至发现自己能理解其中的某些句子了。我终于明白,原来炼金术士们是用符号在谈话,而符号正是我所熟悉的。“哈,这真是奇妙透了!我非得学会如何解开这些符号不可。”当时,我已经完全迷恋于其中的奥秘,而且只要一有空,就一定沉醉在那些书本里。有一天夜里,正当我埋首研读之际,突然想到那个所谓被困在17世纪的梦,最后我终于了解了这其中的意义。“原来如此。现在我可得将炼金术从头学起了。”

我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在这个炼金术的思想迷宫里摸索出一条路来。在我阅读那本16世纪的《哲人的玫瑰园》时,发现有一些特别的措辞或是惯用语不断地在书里重复。我知道那些用语是以一种特殊意义不断出现的,但是我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于是决定广泛涉猎有关参考书,并找出这些关键词来。在那段时间里,我搜集了好几千个类似上述的单词和词组,并且还做了好几本摘录笔记。我以语言学的规则进行研究,正如同要去解开一个不知名的语言所写成的谜底似的。通过这样的研究方式,这些原本罩着面纱的炼金术语慢慢地向我呈现出其原来的真实面貌。我一共在这方面投入了十几年的兴趣和心力。

我很快发现,分析心理学和炼金术之间有着极为奇特的巧合之处。那些炼金术士的经验正是我的经验,而他们的世界也正是我的世界。这当然是一项重大的发现:我已经从历史中找到了我潜意识心理学的另一半。而炼金术与追溯到斯诺替学派的学术,两者之间比较的可能性,更赋予我的心理学一个新的含义。当我将这些古老的资料(我由实际经验中所汇集到的幻想意象以及后来所得的结论)一一梳理,一切似乎都以井然有序的面貌出现。现在我已了解通过历史层面的这些心理内容究竟意义何在。而我因此更加深了原本由神话研究中对于典型特质的认识。我的研究重心几乎完全放在有关原始意象以及原型本质的探讨之上,而且我越来越能意识到一个清楚的事实——没有历史就没有心理学,更没有潜意识心理学。当然,潜意识心理学确实能够借着个人生活的资料达到满足,可是一旦我们企图解释某个精神病症的案例时,仍然需要通过对过去历史的回忆假想,因为这能为我们提供对超意识的了解。而且,在治疗的过程中,当我们必须作特殊决定时,单靠个人回忆是无法足够解释所发生的梦的。

我将有关炼金术的研究视为我与歌德之间一种内在关系的表征。歌德的秘密在于他夹在一个早已进行了几个世纪的原型的变化中,认为《浮士德》是他呕心沥血的巨作。他称其为“最大的事业”,并将自己的一生完全投注在这本书里。因此,活在他生命里的就是一分不死的本质,一个超越个人的过程,一个原型世界所能拥有的最伟大梦想。

这个梦想也同时纠缠着我。从11岁开始我就投身在我那“伟大的事业”里。我的一生只有一个理想和目标,那就是透视人世的秘密。所有一切皆能透过核心得到解释,而我所有的研究及作品皆与此主题相关。我的科学研究工作开始于1903年的联想实验。我将之视为我在自然科学界所从事的第一项工作。《词语联想》一书发表于我的另外两篇报告——《早发性痴呆心理学》和《心理学的内容》——之后。1912年我的另一本书——《力比多的变化与象征》出版了。同年,我也与弗洛伊德结束了友谊关系。而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独立摸索了。

从1913年起,我对于自己的潜意识意象产生了极大的关注,这种情况持续到1917年。接着,我的幻象逐渐消失。直到我从这些神奇的意象中释放出来,才得以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整个经验并对其加以反省思考。我所自问的第一个问题即是:“人对潜意识该采取什么态度呢?”我的答案就在《自我与潜意识的关系》这篇论文里。

二、探讨基督教

在《自我与潜意识的关系》里,我曾讨论过对潜意识的强调以及一些相关本质的问题,不过,对潜意识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描述,直到面对个人的意象时,才了解到潜意识会产生变化。当我对炼金术有了更深一层的接触之后,终于发现潜意识原来是一种过程,而且心灵的变化及其进展取决于自我与潜意识的关系。在个别的案例当中,我们即可通过梦与幻象来了解所谓的变化。而在集体生活里,这个变化主要表现在复杂的宗教系统以及多变的象征里。通过对集体转变过程的研究与炼金术象征意义的了解,我得到了心理学上的中心结论:个性化的过程。

对我而言,潜意识象征与基督教或其他宗教间的关系会成为心理不断演变的问题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不仅对基督教教义相当包容,而且认为它对于西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然而,我们的确也应该配合当代精神所带来的改变,以一种新的角度来探讨基督教问题,否则它就会被孤立于时代之外,无法对人类产生任何影响。我曾经在论文里努力阐述这一点,也曾对三位一体论作了新的心理学的诠释,并且将之与一位3世纪的炼金术士暨斯诺替教徒所描述的异象作了比较。我尝试将分析心理学带进基督教教义里探讨,这引起将基督视为心理学对象的问题。早在1944年出版的《心理学与炼金术》一书中,我已将基督与炼金术中心观念里的“lapis”(石头)作了平行比较。我在1959年发表的《基督教时代》这本书里曾经探讨了基督的问题。我所关切的不是正史的平行比较,而是基督与心理学的关系。对我而言,基督并非一个失去表象的人物,相反,希望能指出他在几个世纪以来所代表的宗教意义的发展。同时,我认为指出占星学家如何预言基督,以及他在当时人文背景与两千年基督教文明里所扮演的角色相当重要。历史所累积的任何有关基督的逸事外传,都是我想描绘的。

当对这些问题要做更深入的探究时,我开始思考耶稣这个历史性的人物。这点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在他那个时代的人的意识里,耶稣的原始形象早已被凝注在这个“犹太人的先知”的角色里。这个同时根源于犹太人传统及埃及何露斯(古代埃及的太阳神)神话的古老观念,早在基督时代就已深深扎根在人们心中了,毕竟这是整个时代精神的一部分。人们所关切的是人子——上帝的独生子,是他面对当时世界的统治者——被神化了的奥古斯特。这个观念打击了犹太人对弥赛亚的信仰,并且酿成了一个世界性的问题。

如果我们将耶稣这个木匠的儿子宣扬福音并成为救世主的事实视为“纯粹的巧合”,这真是一种相当严重的错误。耶稣必定是一位拥有特殊禀赋的人,故此才能如此全然地实现他那个时代对他的潜在期望。可能除了耶稣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背负如此重大的责任。也许这一切注定要由耶稣来完成。

当时,伟大的恺撒是罗马帝国至高权力的象征与化身。在他所创造的王国里,无数人民遭受到文化及精神的剥夺与侵害。而今日,个人与文化正面临一种相似的威胁——那就是被群体所吞噬的威胁。因此许多人都抱有基督再临的希望,而幻想不切实际的谣传更表现了人们对于救赎的期望。只是如今这种期望的表达形式与过去截然不同,这就是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幽浮现象。再度梦见那个伫立在我家旁边而我从来未去过的厢房时,我决定去探个究竟。终于,我进去了,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实验室里,窗前的一张桌子上置满了许多实验用的玻璃器材。又发现那是父亲的工作室,但是他却不在那儿。在靠墙的架子上放了数以百计的罐子,里面装了各种难以想象的鱼。我对于这些感到相当震惊:原来现在父亲对鱼类学有兴趣。当我站在那儿环顾四周时,发现有一扇窗帘一直像被大风吹似的飘荡着。突然,有个名叫汉斯的年轻人出现了。我请他察看一下那帘子后的窗户是否忘了关。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了,脸上带着极为恐怖的表情,说道:“是的,是有东西在那儿,很可怕的东西。”于是我亲自前往探看,却发现自己被引到了母亲的房间。当时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并且充满了诡异的气氛。这个房间相当宽敞,我瞧见从天花板向下悬浮着两列大匣子,一列有五个,离地面约两英尺左右。这些大匣子看起来像是花园里的亭子,每个匣子里有两张床。原来这个房间正是母亲招待访客之处,她为那些来探望她的灵魂准备床铺就寝。这些灵魂都是以夫妇姿态出现的,也就是说他们成双成对地在那儿过夜或是度过白昼。在母亲房间的对面有一扇门。我打开门,进入一个相当大的厅堂,里面摆设着舒适的座椅、精巧的茶桌以及华丽的壁饰,给人的感觉像是豪华旅馆的大厅。我还听见一个管乐队正热闹地奏着音乐——从头到尾,音乐在梦境里不断地出现,然而却不知它出自何处。整个大厅里除了乐队不停地奏出哄闹的舞曲及进行曲之外,不见任何人影。

对我来讲,这个旅馆大厅里的管乐队正是象征这个浮华喧嚣的嬉闹人世。没有任何人会猜想到在这整个喧杂的场景背后却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大厅所呈现出的意象也正是我们敦厚及欢愉的人生的缩影。然而这依然只是外观而已,在其后的那个世界是无法通过这个喧嚣的乐队来做审察的。那个鱼的实验室以及那些灵魂所居住的悬空大匣子,两者都被神秘的沉寂所笼罩住。我从中感受到的是:那扇门所划分出的两个世界,一个属于黑暗世界,一个却是由大厅所象征的虚浮的光明世界。

当然,在这个梦里最重要的仍是那个灵魂的接待室和实验室,前者象征着未知的哲学,后者却暗示了我对基督的一种关注。因为耶稣本身就是鱼的化身。事实上,我在这两项研究上倾注了十多年的心力。

至于梦里那个鱼的实验竟然与我父亲相关,实在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在梦里,他扮演的是守护灵魂的角色。因为,根据《圣经》的观点,这些鱼正是彼得的网中之鱼。更奇妙的是,在相同的梦里,母亲竟然是离散灵魂的守护者。显然,我父亲与母亲都被守护灵魂的问题所困扰着,而事实上,这正是我的工作。我知道他们两人都可能心愿未了,而这个未了的心愿依旧存在于潜意识中,并且延续到我的梦里。这使我想起一个事实,那就是尚未真正接触炼金术。因此,我也无法为整个基督教所赋予我的问题做一个解答。而同时,我妻子毕生所致力研究的圣杯传奇也尚未完成。记得每当研究鱼的象征意义时,我总是会联想到圣杯以及渔王的传说。若非我不愿介入妻子的研究范围,可能就毫不犹豫地将圣杯的传奇纳入我的炼金术研究当中了。

三、继续摸索

当时,我仍处于摸索阶段,既无法对那个梦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也无法全然了解我的研究目的何在,而只能去体会这个梦的意义。在我能够写出《答约伯》这本书之前,我仍必须去克服我内心最大的抗拒。《答约伯》的感触乃是来自于《基督教时代》这本书。在《基督教时代》里,我研究的主要是基督教心理学问题,而约伯本身正是基督教的预表。两者之间的联结即在于受难的观念,基督是上帝受难的仆人,约伯也是一样。就基督而言,其苦难乃是因为世人的罪,而基督徒所受之苦难是一个普遍的事实。这使我们无法回避一个问题:是谁必须为这些罪负责?

在《基督教时代》一书中,我提到神圣的上帝所具有的正面及负面的形象,也提到“上帝的震怒”,即《圣经·十诫》当中“敬畏神”以及另一条戒命“别叫我们遇见试探”。在《约伯记》中,上帝的残酷及仁慈的形象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约伯曾经期待通过上帝成为他的倚靠来对抗上帝给他的苦难。在这当中,我们目睹了上帝的矛盾形象,这些便构成了《答约伯》。当然,也有许多外在因素促使我完成这本书。来自社会大众以及病人本身的许多问题,使我认为自己必须更清楚地将现代人所面临的宗教困扰以更清晰的面貌呈现出来。我曾经一再犹豫,因为意识到自己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尽管困难重重,我仍选择面对这些问题,而且发现自己非得从中寻得一个答案不可。于是我以一种情感经验的形式来解答,这也是整个问题向我呈现的方式。刻意选择这种形式,是为了避免造成一种印象,即好像是在宣称什么永恒的真理似的。这本《答约伯》纯粹只是我个人的理解感受,而我希望并且期待能在读者群中引起一些思考。我无意发表任何形而上学的大道理,然而神学家们却以这一点来攻击我,因为他们太惯于处理所谓永恒的真理。当一个物理学家解释某个原子结构,并为之勾画模型时,他也不一定是为了刻意表现某种真理。然而,神学家们并不了解自然科学,特别是心理思考。因此,有关分析心理学的资料以及它的主要事实,都包含了各种经常以一致形式出现的陈述内容。

有关约伯的一切问题都似乎在我的一个梦里预演过。记得在梦的开始,我去拜访过世已久的父亲,他住在一个不知名的乡间。我看见一幢18世纪风格的房子,这幢房子拥有许多房间及库房,并且发现它原本是一处温泉胜地的客栈,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不少名流雅士皇室贵族曾下榻于此,甚至当中还有人在死后将石棺置于这幢房子的地窖里,而我父亲的工作则是看守这些石棺。我很快发现,父亲不仅担任着守护石棺的工作,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学者——这是他生前不曾享有的。我与他在书房相见,奇怪的是另外有两位精神病专家也在场,一个是与我同年龄的Y博士,一个是他的儿子。不知究竟是我向父亲提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父亲主动想向我解释什么,反正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厚重的大《圣经》,很像书房里的那本梅里安版。父亲手里的书外皮是用发亮的鱼皮制成的。他翻到《旧约》部分,我猜想大概是摩西所写的那五卷书,接着他开始解释其中某段情节。由于父亲解经既迅速又熟练,我几乎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注意到他所说的道理似乎与一般常识相违,我既无法全然了解其中的大意,更无法作任何适当的评价。我发现Y博士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其所云,他的儿子甚至开始嘲笑起来。他们一致认为父亲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然而,我却心里有数,父亲所言绝非任何愚昧的陈词滥调,相反,他的博学与睿智的思想绝不是我们这些迂腐幼稚的人所能理解的。父亲似乎全然投入他的情绪里,所以说话激动有力,脑子里满是智慧的思想。对于父亲必须在我们三个愚钝的听众面前对牛弹琴,我竟然感到遗憾与恼怒。

梦里这两位心理学家代表的是一种狭隘有限的医学观点,不可讳言的是我本身也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他们同时也象征了我的阴暗面——我的阴暗面的第一与第二个版本——父与子。接着我与父亲来到这幢房子的门前,眼前呈现出一片树林。突然间,听见巨大的声响,好像是树干被人砍伐落地的重击声,感觉至少有两个工人在那儿忙碌着。然而父亲却告诉我那是一片遭魔鬼盘踞的邪恶之林,并且有妖怪在其间活动。然后,我们回到房子里,发现这幢房子的墙壁非常坚厚。爬上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会议厅,极像那个因回教君主阿克巴而著称的会议厅。那是一个圆形高顶的大厅堂,周围都有走廊穿过墙垣,并且有四个桥通往厅堂中央。君主的圆形座椅就放在此,我看见阿克巴在这个高起的王座上与他的众臣子及哲学家们谈话。这整幕景象就是一幅巨大的曼陀罗图。梦里,我突然看见由厅堂中央升起一节梯子,通向某一处墙垣。在梯子的尽头是一扇小门,接着听见父亲告诉我:“现在,我要带你去拜谒至高君主。”然后,他跪下来,并且叩头在地。我非常肃穆地模仿父亲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总是无法触碰到地面。不过,我终于像父亲一样行毕礼数。刹那间,似乎又记得父亲告诉我那扇门通往大卫王的将帅乌利亚的寝室。《圣经》上记载着大卫曾为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而下令其部将在敌人面前背弃乌利亚。

四、诠释你自己

在此,我必须对这个梦作一些注解。梦里最重要的一幕是描述我如何将潜意识的作用加诸父亲身上,而父亲果然全神投入《圣经》里——也许是《创世记》吧——并且尝试与我们沟通其所洞见的。《圣经》外皮是由鱼皮所制,这鱼皮即象征《圣经》为一潜意识的内容,因为鱼本身是沉默的。可怜的父亲却仍然无法传达自己的思想,毕竟他的听众太愚昧,不能理解。

在尝试沟通失败之后,父亲与我出现在那片妖怪作法的林子前。妖怪作法这种现象通常都发生在青春期之前的年轻人身上——所以暗示我尚未成熟并缺乏意识。那个回教大厅堂也是有来历的,源于我曾在印度亲眼目睹的一幕实景。那幅曼陀罗图曾深深地震撼我。厅堂中央的王座为统辖这个世界的阿克巴大君所拥有,他和大卫王同是万国之君。然而,在大卫王之上却是他的无辜的牺牲者——乌利亚。这个被大卫王抛弃在敌人面前的乌利亚正是基督的预表,因为基督也是上帝所抛弃的神人——“神啊,神啊!你为什么向我掩面?”而大卫王的目的是娶乌利亚之妻为妻。但直到后来我才了解这其中的意义何在,我公开发表演讲讨论在《旧约》里上帝的双重形象——既仁慈又残酷的问题,所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受到抨击伤害,使死神从我身边将我的妻子带走。

这一切都在我的潜意识里等待发生。我必须向命运屈服,也许应该迫使自己在行跪拜之礼时做全然的屈从——将头叩地,然而我却没有这么做,我的头终究没有全然俯叩在地上。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都很好,但不是全然。”我知道内在有一股反抗的力量——我拒绝成为一条傻鱼:如果在人的身上不曾有这一点自由的意志,那么《约伯记》不可能在基督诞生之前的数百年被人写成。即使是在至圣至高者的面前,人仍旧可以对自己的思想有所保留;否则,他的自由何在?而如果这份自由的意志不能威胁到那位至高者,那么自由又有何意义呢?

凡是知道我的作品的读者可能会从中得到助益,其他人也许必须读了之后才能有所悟。我的一生就是这些思想作品的成就,彼此息息相关。这些作品正是我内在发展的表现,而对潜意识的投注研究则成就了我这个人,并且在身上产生了许多蜕变。我的作品可谓是我生命旅程上的一个个驿站。

我所写的所有东西都可被视为是一种源自内在的力量所激发成的作品——而这个源头却是一个致命的强制力。由于内在力量的驱使,允许这个力量操纵我所说的话,所写的作品就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一种补偿,而我必须说出这些没有人愿意听的话。为此,特别是在早期,我经常感到孤独,知道人们不欢迎,也就无法接受相对于这个意识世界的潜意识的观点与论调。今天,能够获得这么多我所不曾预期到的肯定与成就,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觉得已经尽我一切所能了。毋庸置疑,这个毕生的事业也许更辉煌、更伟大——然而,过多的成就不是我能力范围可以办到的。

五、徘徊在死亡边缘

1944年年初,我摔断了腿,而后又不幸心脏病发作。在昏迷状况下,我濒临死亡,被施以氧气和药剂救治。那时候,我的意识开始朦胧,并且产生了幻觉。这可怕的景象不禁令我断定,我已步上死亡之径。稍后,我的护士说:“就好像有一团白光笼罩着你似的。”她说:“这通常是一种回光返照的现象。”宛如置身于五里迷雾之中,不知是梦、是幻。总之,一件怪异的事在我身上发生了。我仿佛腾云驾雾般,在空中遨游,俯视沐浴在绚烂阳光下的地球。它有着湛蓝的大海和平阔的大陆。平躺在脚下的是锡兰,遥遥相对的是印度。视野虽不包括整个地球,但球体的轮廓却清晰可见,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球体中多处不是呈现缤纷的色彩,就是泛着银辉似的边缘。远远的左方,显现一望无际泛着红黄的阿拉伯沙漠,宛如地球的银光,呈现红金色的色调;接下来是红海;而远远被抛在背后的,仿佛是地球左方的最高点,可瞥见地中海的一隅。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其他的景象皆淡然退去。我还见到了覆雪的喜马拉雅山,那里是一片云雾和阴霾。我根本无心观看右方景况,我知道,我已到了远离世界的开端了。稍后,我便领悟出位于什么样的高度可以有如此好的视野:大概1000千米吧!由此高度俯视地球的景象是我平生所见中最壮观的了。我已经见到孟加拉湾海岸的岩石,黄褐色的花岗岩,有部分已经凿空,形成一座寺庙。我伫立于亘大的黑石之上。有一路人引我入前厅。路的左方,有一名印度黑人,宁静且忘情地端坐在石椅上。他身穿白袍。我知道,他正在等待我的来临。步入前厅,内侧左方是寺庙的大门。成千上万的壁龛,布满碟状的凹槽,其中置放着椰子油和燃烧的灯芯,透着一环环明亮的光芒。当我探访锡兰坎地的圣牙寺时我也曾看过此种景象,大门也是被许多如此模样的燃油灯所照亮着。进入入口,步入一石室,奇怪的事发生了。我感到不论是看到,还是想到的事物,都在剥落。整个世俗的景象,都在从我身上褪去。

这真是一个痛苦的经历啊!然而,终究有些事物被保留下来了,那就是我所经历过的事物或在我周围发生过的事物。

这经历使我感到既贫乏又充实,不敢再对任何事有所渴求或欲念了。处于客观的形式,我就是过去的种种了。最初,灭亡的意念充斥此中,此刻已被铲除。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任何事都好像过去了。留下的也只是既成的事实,于事无补。对于曾经遗落或失去的,都不再感到遗憾了。相反,我拥有了过去的一切,那就是全部。

有些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进入此殿寺的时候,已确知将进入一间悬着彩灯的房间,并遇到一些人。对他们而言,我绝对是真实存在的。在那里,终究可明白并确知我自己或我的生命与历史的关联,并可得知过去与未来的种种及生命将来的动向。我的生命,就如同是一段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故事,仿佛只是历史上的断编残简,前后皆已漏失不清了。生命只是一长串事件中的片段,掺杂着许多没有解答的问题。为什么有此历程?为何有此特殊的臆测?我又是怎么造成它的呢?我肯定,只要进入石室,就可马上得到答案。在那里,我可得知每件事的缘由;在那里,我可遇到可为我的过去和未来解答的人。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有件事发生了。在欧洲方向的下方,有一影像浮现,他是我的医生——H医生。他的形貌或他本人,可能是由一金色的链条或光环所形成。但是,现在他却以原形出现,就如同柯斯王一般,其生命就是王者的化身。

那是在生命之初就已存在的了,现在他正以原形显现。

虽然,我并未仔细观察,但我理所当然地认定,我大概也正以原形出现。当他站立在我面前时,我们彼此无言地交换思想。H医生也代表了全地球的人类,传递给我一个讯息,告诉我,他们抗议我的离去。我没有权利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必须回去。在我听到这席话的那一刻,我的幻象停止了。

我深深地感到失望,因为一切都已化成乌有,但这痛苦的降落过程已然成空,不允许我进入这个殿堂去加入那群本该属于我的伙伴里。

事实上,当我未能真切地决定再活下去之前,三个礼拜已悄然逝去。因为排斥所有食物,我根本无法进食。由我病状所见此都市和群山的景象,就像是上头附有黑孔的彩色布幕,或是从布满照片的报纸上所撕下的纸条,对我来说,都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六、重拾命运之光明

我对我的医生产生强烈的敌对情绪,是他把我带回这个世界的。同时,我也替他担心,他的性命正在危险中。愿老天保佑吧!他已在我面前现出原形,任何人若呈现出原形,就表示他快要死了,因为他已属于伟大的一群了。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我脑中,H医生快要死了。我竭尽所能地去告诉他这件事,但是,他却不能明白。然后,我开始对他生气。“为什么他总装做不知道他是柯斯王呢?但是已经现出原形了呀!他希望我相信他并不知情吗?”他如此的行为激怒了我。我的妻子责备我对他太不友善了,她是正确的。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气他固执地否定掉我们在幻境中所发生过的一切。我深信,他的生命正在危难之中。

事实上,我是他最后一名病患。1944年4月4日——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自从我生病以来,H医生第一次经我允许,坐在我的床沿上,也就在这同一天,H医生被送入他的病房,而且再也没离开过。我听说他高烧不退,很快地死于败血症。他是位好医生,在某些方面称得上是一位天才。然而,他再也不会如柯斯王一般出现在我眼前了。

在那几个星期中,我活在一个奇怪的节奏下。每一天,我都感到郁郁寡欢,感到既虚弱又胆怯,无法振作起来。我伤心地想:“现在我必须回到那个黄褐色的世界。”傍晚,我陷入睡眠,直到半夜醒过来。在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下,我大约醒后躺了个把钟头。我宛如又在幻象之中,感觉自己飘浮在空中,好像在天地之间已经是非常完美的了。当我感到极度空虚之际,心中也充满了最大的欢乐。我想:“这就是永恒之福。”真是太神妙了,以至我无法以笔墨来形容。

在经历过所有的事后,我感到困惑。在今晚此刻,护士给我带来一些食物,并叮嘱说只有在我能够吃,并有胃口吃的情况下,我才可以吃。有时,她看来就像是一名犹太老女人,当然比她实际年龄还老些,她准备了一些宗教上允许的食物给我。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头上好像罩着一团蓝光。我好像置身于举行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婚礼的石榴园。在犹太礼俗中,它算是一个神秘的婚礼。我无法详述它是多么的神奇,只是不断地想着:“现在这就是石榴园了。这就是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的婚礼了。”无法确定,我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事实上,它就是我,我就是婚礼。而我的幸福,也就是婚礼的幸福。

石榴园逐渐退去,而转换成耶稣的婚礼,婚礼依耶路撒冷的宗教习俗进行着。在那里有不可名状的喜悦,天使和光明乍现,而我本身就是“耶稣的婚礼”。

方才的幻象又逝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新的幻象。这是最后一个了。我走入一个山谷,层层山丘叠起。山谷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剧场,它雄伟地矗立在山水之间。在这剧场内,好戏正在上演呢!男女舞者在舞台上起舞,如同《依里亚德》中所描述的,宙斯和海勒在缀满鲜花的床上完成了婚礼。

所有的经历都是辉煌的。每一夜,都陶醉在最单纯的幸福当中。通常,幻象约持续一个钟头,我又再度睡去,直到天将破晓时才醒来。灰沉沉的早晨再度来临,灰沉的世界及它有际的空间也跟着来了。多么愚昧,又多么乏味。和这个可笑的世界相形之下,那些内在的世界显得多么神奇、美丽。对我来讲,在进一步深入生命的本原时,它们却模糊了,并在离第一次幻象三个星期后全部停止了。

在幻象的过程中,我很难描述这分美和情感。它们是我毕生经历中最宏伟的了。相反,在这些日子里,我饱经折磨,坐立不安,每一件事都令我烦躁,事事都显得太世俗、粗陋、俗鄙,无论在空间或精神上,都有严格的范围,如同身困牢狱一般。

我不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我绝对无法想象出这些经历。这些幻象和经历是千真万确的,并非我主观的认定,而是确实有其客观的存在。

我们已远离了“永恒”这个词,但我能描述这个经历,只因在此无时间的状态下,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一体。时间洪流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被融合为一体。没有一件事散诸时间之外,也没有一件事,可由时间概念来评估。对于这个经历,最好的定义是一种感觉状态,但这是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经历。我如何能想象,同时存在于前天、昨天和后天呢?有些事是还没发生,但有些事是正发生,而有些事根本已成过去——这整个是一体的。唯有以感觉来理解这一切,这个整体,包含了对未来的期望,对现在所发生事情的惊讶,以及对过去事件所感到的满意或失望。这一切交织成一个不可言之的整体,并可客观地观察它。

而后,我再一次经历了这种客观性。那是我妻子过世以后,在一个如幻境般的梦中,我看见了她。她站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直盯着我看。她非常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数年前我那个媒人表妹替她做的洋装。这可能是她一生中穿过的最漂亮的一件了。她的表情,既不快乐,也不悲哀,反而非常理智,也没有一丝的情感反应,就像她正处于恍惚的意志中。我知道,这并不是她,而是她所塑或为我定做的塑像罢了。它包含了我俩关系的开始,以及五十三年的婚姻关系,也是她生命的终结。

病后,一段充实的工作时期开始。我的许多主要的好作品,就是在那时完成的。所有的观点和幻境中所得的一切,足以使我对事物有新的认识、评估,我不再期望其他人能接受我的观念。然而,问题仍是一个个接连而来。

病中,我也认识到另外一些事。这是对事物的新观点:一个绝对的“是”,并不包括主观的异议——我们观察、了解并接受这种存在的情况,我们需要接受这个宇宙,因为我们拥有它。在生病之初,我感觉到我的态度有些不对,而且,我必须对这不幸负起一些责任。但是,当一个人一意孤行,或当一个人只生活在自己的方式中时,他也必会因此而犯下一些错误——有些事物,在生命中是不可或缺的。没有谁能保证在任何时刻我们都不会在致死的危难中犯下任何错误。我们想,必定有一条确定的路可行。但是,它可能就是死亡之路。那么,再也没什么事会发生了——无论如何,不是正确的事。每一个人,选择正确道路,同时也选择了死亡之途。

直到病后,我才逐渐了解到,了解自己的命运是多么重要。在人生路上,未崩溃之前,我们都徐徐而进,当有不可理喻的事发生时,有一个自我会出现,并忍受这个事实,而它也可以克服这个世界和命运。那么,经历失败的同时,我们也尝到了胜果。没有任何事是动摇不定的——无论里外,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要经得起生命或时间中的各种波涛。但只有不受命运的摆布,我们才能超脱。

并且,我也了解,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念,生活中所发生的林林总总,都是真实生活中的一部分。当然,虚虚实实的事,总是会发生——但是因为它们不受限制,很可能会再度发生。思想的产生远比主观的评断要来得重要。但是,我们也不必去压制这些评断,因为,它们也是我们思想中的一部分。

第二讲 潜意识的世界

我在布尔格斯力担任了九年的实习医生。当时的兴趣和研究重心完全放在一个主题上:“到底精神病患者的内在变化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一无所知,我的同事当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兴趣去了解。大半任教精神病这门学科的教师根本就不在乎病人想说的话,他们只关心如何去作诊断,如何描述病症以及收集统计资料。在当时权威的临床观点看来,病人的性情人格及其个别性完全不重要。相反地,你会发现医生手里所握有的关于某个病人的资料,只是一连串又臭又长的诊断和一大堆症状的细节描述。病人一经诊断,立刻就像是被贴上标签,盖上印章似的,之后,就算了事。精神病患者的内在世界从来就不曾受过重视。就这点而言,弗洛伊德对我的意义显得格外重大,特别是他在歇斯底里症以及梦的解析这两方面所作的基础研究。他的许多观念引导我在作个别病例研究时进行更深刻的调查和了解。虽然他本身是个神经学专家,却将心理学引入精神病理学。至今我仍依稀记得当时非常吸引我的一个病例。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因“抑郁症”住进医院。院方对她所进行的不外乎是调阅过去的病历资料,做各种测验、生理检查,诸如此类,检验的结果是“精神分裂症”。诊断书上同时预测她的复原可能性不大。这个女病人正好在我们这个部门。刚开始时,我不敢对诊疗结果作任何怀疑。我当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根本不敢鲁莽地作出其他诊断,可是,一直觉得这个病例很奇怪。根据我的看法,她只不过是普通的沮丧,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于是我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进行治疗。我当时正致力于联合诊疗的研究,所以就对这个女病人做了一个实验。借着这个方法,我得以发现了她的过去,这是原本诊断所忽略的一点。我直接由她的潜意识里得到了所有资料,通过这些资料,揭开了一个隐秘的故事。这个女病人结婚之前曾经结识了一个富家子弟。当时许多住在附近的年轻女孩都对他倾心不已。由于她天生丽质,因此,她笃定这个金龟婿非她莫属。不过,后来她觉得这个富家子弟对她没有太大兴趣,所以她就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婚后五年,有一天,她的旧识女友来,两人叙及过去种种。女友突然告诉她:“你知道吗?当你结婚的消息传出时,那个XX先生真像听到晴天霹雳般大吃一惊呢!”当然某某先生正是她所暗恋的那个富家子弟。听完这句话,她陷入极大的沮丧。就在两个星期之后,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住在乡间,当地水源卫生条件并不理想,他们的饮用水来自山泉,而洗涤则使用河里受过污染的水。有一天,她为四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洗澡,发觉她的女儿拿起洗澡用的海绵塞进嘴里猛吸,可是她竟然没有阻止。不但如此,她还拿来一杯不干净的水给儿子喝。当然,这些举动也可能是她潜意识或者半意识里所表现出来的,因为她当时的内心已经被初期的阴霾笼罩住了。过了没多久,她的女儿因感染伤寒而夭折。这个孩子一直是她最钟爱的。就在那个时候,她的沮丧情绪也达到明显的阶段,于是被送进疗养院。通过进行联合诊疗试验,我得到了许多有关这个秘密的细节,而且也了解她何以成为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女凶手。很明显,这正是她沮丧的原因。基本上,她的病并非所谓的精神分裂症,而是一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不安。那么接下来,应该如何着手对她进行治疗呢?当时,她一直在服用镇静剂以克服失眠症,而且她曾经几次自杀未遂。除此之外,并未接受任何其他治疗,就生理状况而言,她健康如常。至此,我面临一个问题:是否应该坦白地向她说明一切,并采取治疗的行动?我从来没有处理过任何类似病例的经验,何况又必须顾及身为一个医生的职责。良心不断地拷问着我,而我必须单独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向同事们征求意见,他们很可能会这么警告我:“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千万别把这种事情告诉她,否则她会疯掉的。”但是我却认为事情也很可能有一百八十度转机。一般来说,在心理学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法则存在。一个问题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释,而且一切都取决于潜意识因素的介入与否。当然我也清楚自己所冒的险:万一病人情况恶化,我也脱不了干系。然而,最后我还是决定孤注一掷。我将诊断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个病人,其中的过程和困难真是可想而知。要断然控诉一个人为谋杀凶手并不是一件平常事,而要你的病人静心听完这个消息并且接受这个事实,则更是一件悲哀的事。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在两个星期之后,她的病况有了好转,而且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进过疗养院。后来我一直对这件事保持缄默,连对我的同事也没有提起。这其中包含了许多其他因素,担心他们讨论此事会引起法律问题。当然不会有任何证据对我的病人不利,但是这种讨论很可能给她带来不幸的后果。命运对她的惩罚已经够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她应该重新生活并且为过去赎罪补偿。当她从过去的罪的负担中解脱出来以后,就永远不需要再去背负了。失去一个孩子对她已是太重的打击,沮丧的过程以及那些监禁在疗养院的日子,使她已经付出偿罪的代价了。

一、第一次心理分析

在许多精神病例中,病人总是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一个从来没有开口提及过的故事。对我来讲,真正的治疗必须从彻底了解病人最隐私的这个故事开始。这是病人本身的秘密,也是他的致命伤。如果能了解到这个秘密,就能掌握治疗的关键。医生的职责正是去挖掘这个秘密。在许多病例中,光是探索病人在意识范围内的资料是远远不够的。有的时候联合诊疗很可能指引一条化解之路,同样,梦的解析以及长期耐心和病人的直接接触也都可能另开生机。在诊疗过程中,问题主要仍在病人身上,而非单在症状上,我们必须提出任何对其全部人格具有挑战性的问题。

1905年,我担任苏黎世大学精神病学讲师,同年,也成为当地“精神病诊所”的主治医生,任职约有四年之久。在1909年我因为全心致力于个人的研究工作而不得不辞去这个职务,直到1913年才结束学校的教职。我所教授的课程除了心理病理学之外,还包括弗洛伊德的基本心理分析,同时,还有心理学的原始主义。在第一学期的课程里,我大半讨论的主题是催眠以及珍妮特和弗卢努瓦的主要学说,之后,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才上场。

在有关催眠的课堂上,我通常会引介病人到学生面前,并且对病人的个人背景资料作一番详细的调查。其中一个病例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有一天,一个显然具有强烈宗教倾向的中年妇女在女仆的陪伴下拄着拐杖出现在我的诊室。她五十八岁左右,左脚罹患麻痹症达十七年之久。我让她坐在一张很舒适的椅子上,然后请她将一切告知我。她开始一五一十地叙述整个生病的经过以及所受的痛苦。最后,我打断她:“好了,现在没有时间再多说了,马上要将你催眠。”

当我说完这几个字,她竟然立即闭上双眼进入了非常深的睡眠状态,而我根本还没对她进行任何催眠。对于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并没有去探究其中原因。之后,她滔滔不绝地叙述一切,甚至还透露了好几个奇怪的梦。但一直到多年之后我才了解这几个梦正代表着她潜意识的内在经验。当时我把她的病情认定为一种精神错乱。而现场的情况似乎越来越难控制,尤其是面对在场观察的二十个学生。

半个小时之后,我想使她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但她却似乎拒绝合作。我开始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很可能在无意中误入了一个潜伏的精神状态里,最后花了约十分钟才把她弄醒。在整个过程中,我不敢让学生察觉出我的紧张。待她醒过来,我发觉她一脸的迷茫。我告诉她:“我是医生,你没有什么大碍了!”结果她竟然大叫,“我好了”,接着把拐杖丢掉,在我们面前一步步走起路来。我非常尴尬,红着脸告诉学生:“你们瞧,这就是催眠的功劳!”可是坦白地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也就是因为这几次相关的经历使我放弃了催眠法。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个女病人果真痊愈了,而且神采奕奕地离开。我要求她继续保持联系,我认为最迟二十四小时,她的病可能再度发作。我一再怀疑,但她的病已不再复发,我只能接受她已经完全康复的事实。

在事发之后第二年的暑期,在我第一次授课时,她又出现了。这一次她对我埋怨说最近她的背常常疼痛,很自然地,这是问是否和我的讲课有关,也许她事先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授课消息。我向她询问这个病痛发作的原因和时间,但她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和解释。最后,我猜想——她背疼一定是从在报纸上看到我授课的消息那一刻开始发作的。我确定了这一个假设,但是对于那一次奇迹似的康复却仍然不解。我再次将她催眠——也就是说她又立即进入了昏睡状态——然后,她的背就不再疼痛了。之后,我让她在我讲课结束时留下来以便了解更多有关她的过去,结果发现她有个精神衰弱的儿子就住在我们医院里。对这件事我全然不知情。因为她用的是第二任丈夫的姓,而孩子却是她和前夫所生。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当然,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幸的是,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患了精神病。而在当时,我是个年轻的医生,对她来讲,代表的正是她对儿子所寄望的成功。那种强烈成为一个成功者的母亲的渴望终于落实在我身上。最后,她收我为义子,而且到处宣扬我治愈她病痛的奇迹。

事实上,让我在当地医生中有了名气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女士。自从她将事情宣扬开了之后,我私下收了许多病人。而我的心理治疗,竟然是由一个把我认成她儿子的女人开始的。当然,后来我将这件事分析给她听,她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她的病也没再复发过。

这就是我第一次治疗的经验——应该说,第一次心理分析。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和这位女士的交谈对话,她是个非常有智慧的女人。对于我慎重地处理她的病情以及在其中对她们母子所表现的关怀,她表示非常感激,认为这对她真的是帮助很大。

刚开始收病人的时候,我仍然采用催眠法,但过了不久,就完全放弃了,因为使用催眠只是在黑暗中摸索。你永远都不知道病人病况的改善和疗效会持续多久,而且在这种没有把握的不定的情形下,我也常感到良心不安,也不喜欢单独决定病人应该怎么做。我真正关心的是如何从病人最自然的发展里获取更多的资料。因此,我必须更小心地分析他们的梦,以及潜意识所表现出来的行为。

二、联想试验

1904—1905年,我在精神病诊所成立了一个心理病理学实验室。我找来好几个学生一起做心理反应(也就是联想)的研究。和我合作的同事有法兰兹和李克林,鲁克实范克当时正在写他那篇有关心理反应实验的博士论文。我则发表了一个报告《论从心理学角度对事实的确定》。同事当中,另外还有几位美国学者,包括弗得烈、派得森、查理士和瑞克雪,他们在美国杂志上发表论文。也就是这个实验计划使我后来受到克拉克大学的邀请,专门前往作客座演讲。弗洛伊德同时也受邀,我们两人同时获颁荣誉法学博士学位。

由于“联想试验”以及“肤电反应”这两项试验奠定了我在美国的声望,很快有许多病人从美国来找我。有一个美国同事介绍了一个病人,他随身带来的病历上写着“酒毒性神经衰弱”,诊断栏里则写着“康复无望”。我的同事同时还向他推荐了另一位住在柏林的治疗官能症的权威医生,原来他担心我的治疗可能不会有太大效果。

于是,我见到了这个病人。和他一席谈话之后,我发现他患的只是普通官能症,并给他做了联想试验。终于,我了解了他的症结所在——可怕的恋母情结。他来自一个富裕而显赫的家庭,有一个可爱的妻子,就物质生活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唯一的问题就是酗酒。而酗酒只是他拼命麻醉自己忘掉所受压力的一种尝试。显然,这招不太管用。

他的母亲拥有一家非常大的公司,他在其中担任一个重要职务。尽管他才华横溢,却难以摆脱母亲带给他的压力,而且他也着实抛不下这个令人羡慕的职位,因此只好听任母亲摆布,任其干涉他的工作。每当这种情形发生的时候,他只得靠酒精来发泄情绪。

在经过很短的一段治疗之后,他戒掉了酗酒的习惯。不过我告诉他:“如果你回到美国,面临原来的情形,我无法保证你不再发作。”他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到美国。

再度处于他母亲的影响之下,他的毛病又犯了。不久,他的母亲到瑞士,并且主动要求和我见面。她是个相当精明干练的女人,而且果然是个地道的“权欲迷”。我终于了解到他必须承受的一切,以及为什么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甚至在身材的比较上,瘦小的他都不是他母亲的对手。因此当场我就决定进行强制性的治疗方法。我瞒着他将一份医生证明交给他母亲,证明书上说他因酗酒过度无法胜任目前的职务,甚至建议他母亲免除他的职位。他母亲欣然地接受了建议,而他则对我火冒三丈。

在这儿,我所采取的做法是不会被一般人所接受的。对很多人而言,我根本就是个不道德的医生。但是为了病人着想,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后来的发展怎么样?离开他母亲之后,他的个性终于得以彰显出来,后来事业大有所成——也许正因为我给他的激将法。他的妻子非常地感激我,因为她的丈夫不仅克服了酗酒的毛病,并且在个人的事业上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然而多年来我却一直对他抱着一丝歉疚,为了那张瞒着他所开出来的医生证明。但我知道那是唯一使他解脱的方法。而事实上,一旦他挣脱了这些束缚之后,他的官能症毛病自然就不治而愈了。

从事这项工作多年,我一直惊讶于人们对于潜意识犯罪的内在反应。毕竟,那个年轻女士一开始并未意识到她自己扼杀了亲生孩子的事实。然而,她却陷入到极度的罪恶感之中。我曾经处理过一个难忘的类似病例。有一位女士来到我的办公室,她不愿意透露姓名,说她只准备向我讨教一次。很明显,她来自上流社会而且自己曾经当过医生,而她带来的却是一份告解自白。大约二十年前,她说自己出于忌妒和占有欲,曾经谋杀了她最好的朋友,目的是要嫁给这个好友的丈夫。当时她以为只要事情不败露,她就永远不会不安。因为要得到这个男人,唯一的法子就是除掉她的好友,而且她当时完全没有考虑到道德上的问题。

而结果呢?她的确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这个男人,但不幸的是,他在婚后不久就英年早逝。接着,发生了许多事情。她的女儿不仅早婚而且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最后,她终于和女儿完全失去联络。

这位女士非常热衷于骑马。她拥有数匹心爱的好马。有一天,她发觉这些马突然在她的驾驭之下变得急躁不安,甚至猛烈地将她摔了下来。最后,她只好放弃骑马。她也曾拥有一只非常俊美的狼狗,可是,好景不长,这只狗却突然中风。至此,她深感自己受够了良心的谴责,非得找个人告解。于是,她才找上我。她曾谋杀了别人,同时也谋杀了自己。任何犯下了如此罪孽的人也等于毁了自己。如果一个人犯了罪被逮到,他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没有被人发觉,也仍旧会受到良心道德的谴责。这位女士就是个好例子。事情终究会有结果——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

犯罪的结果终于使她陷入极度的孤独中,甚至连心爱的宠物都遗弃了她。为了摆脱孤独,她只有这样告解才能重新找回人性,这个人必须是医生,而不是职业性接受告解的人。对于后者,她还必须考虑对方的道德或法律上的顾虑。她已经被心爱的女儿和宠物所遗弃,更默默地承受了良心的判决,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

后来一直查不到她的真实情况,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她后来怎么样了?毕竟来找我告白,并不是她生命之旅的结束。也许她被迫自杀了,我无法想象她如何可能在那样的孤独当中活下去。

三、病人的故事

临床诊断能帮助医生形成一个确切的方案,但对病人却没有什么帮助。最重要的仍是病人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同时显示了病人的背景及其所受的痛苦。而也只有在这点上,医生才能开始实施治疗。有一个病例极为有力地证实了这点。

这个病例发生在一个女子监狱的老犯人身上。她大约七十五岁,已经卧床不起长达四十年之久。她早在五十年前就来到这所监狱了,但没有人记得当初她是如何入狱的,因为和她同时来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只有一个在这儿工作了近三十五年的护士长还记得一些有关她的事情。这个老太太已不能说话,而且只能吃流质或半流质的食物。她用手指吃饭,任由碎渣从口里掉出来,有的时候要花上两个钟头的时间才能喝完一杯牛奶。而不吃东西时,她会用双手和双臂做出奇怪的、规律性的动作。我不明白那些动作有什么含义。我能够了解精神病所带来的摧毁程度,但却无法对她的行为作任何解释。在我讲授临床课的时候,常常把她作为早发性痴呆症的一种紧张症状的代表。这对我却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仍旧无法通过这些去了解她所做出的动作的含义。

对这个病例的深刻印象,正好说明我那个时期对精神病的态度。在我做助理医生时,对精神病理学所代表的意义根本不了解。每当我的领导或是同事表现出十足的信心时,我就觉得很不自在,认为他们好像在黑暗中茫然地摸索一样,而干我们这一行最主要的工作应该是去了解病患的内在世界。然而,我却从事一门自己都找不到出路的行业。

有一天夜里,我正好走过监房,结果看到那个老妇人又在重复着那些神秘动作,于是再度自问:“为什么她非这么做不可呢?”我禁不住跑去问那位老护士长,是否她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情形。“不错!”她告诉我,“不过我的前任同事跟我说,她过去常常用腿夹着鞋子。”接着我又调阅了她所有的资料,这才发现里面有一页记载着她的确有模仿鞋匠动作的习惯。在过去,鞋匠总是习惯于把鞋子夹在双腿膝盖之间,然后用针穿线缝制皮面,就像这样的动作!后来在这个老妇人去世的时候,在她的丧礼上我见到了她的弟弟。“你可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不正常吗?”我问他。他说她本来深爱着一个鞋匠,结果不知为什么对方对她没有那种意思。后来,姐姐在被拒绝之后就疯掉了。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动作,完全是一种对旧日情人的一往情深,甚至到死都念念不忘。这个病例使我第一次对精神病人的心理背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我第一次了解到精神分裂者的语言原来并不是全然无意义的。

1908年我曾经在苏黎世发表了一篇论及一个名叫S。芭贝特的病人的病例的演讲。这名病人在苏黎世旧市区的几条又脏又乱的街道长大,那是个极其穷困的险恶环境。她的父亲是个酒鬼,她的姐姐是个妓女。到了三十九岁那年,她得了一种偏执性的早发性痴呆症。当我看到她时,她已经在精神病院里待了快二十年了。她一直是医学院学生研究的示范对象,在她身上能看到最典型的精神分裂病征和极不可思议的精神分裂过程。芭贝特是完全的精神错乱而且常常会说一些没有意义的“疯语”。我曾经花费了好大心力,企图去了解那些深奥的语言。比如说她会冒出一句:“我是萝若莱!”她总是在医生们研究她的话,并说“我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说那句话。有时,她会悲叹道:“我乃苏格拉底的代表!”这句话根据我的猜测可能是说:“正如苏格拉底一样,我也遭受了不白之冤。”有时候她也会莫名其妙地说:“我是无可替代的超级大师”,“我是玉米饼里的葡萄干,”“我是德国与瑞士最甜的奶油”,“那不勒斯和我必须供应这个世界足够的针”。这一切都是她对自卑感的补偿举措。

芭贝特以及其他相似的病例,使我深信许多被认为没有意义的话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不止一次地发觉,甚至在这样的病人里,我们也可以找到一种所谓“正常”的人格。而它偶尔也会通过声音或是梦来表现出有意义的语言。当生理疾病陆续产生时,它甚至会由幕后移至幕前,而且使病人看起来几乎完全正常。

有一次,我就碰上了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这个妇人很明显地拥有这样的“正常”人格。她这个病已经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了,毕竟每个医生都会有这种没有救的病人。她说可以听到她的整个身体发出的声音,而且有一个从胸膛里出来的是“上帝的声音”。“我们一定要好好地信任这个声音”,我这么告诉她,同时也对自己的勇气感到吃惊。结果这个声音常常说出合理的意见。通过这个声音的帮助,我和病人关系处得非常融洽。有一次,“声音”说话了:“让他考考你的《圣经》常识吧!”于是她找了一本相当老旧的《圣经》。每一次我去看她时,我都必须指定一段章节让她读,然后下一次我就得考她。这种方式每隔两周进行一次,从不间断地持续了七年。刚开始,我对于扮演这个角色感到很不自在,不过,后来终于了解到这其中所包含的意义。事实上,通过这个方法,她的注意力不断保持机警,如此一来,她就不至于陷入更深的分裂状态中。结果,六年之后,那些原本无所不在的声音只存在于她的左半身了,她的右半身已经不受其束缚了,而且并没有因此使她左半身的压力增加,情况依旧维持和以往一样。由此看来,我们可以说她的病好了一半。这是在当初根本没有预料到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那些背诵经文的练习竟然会达到治愈的效果。

通过对病人的研究,我了解到偏执狂的想法和幻觉包含了一种根本的意识。一个精神病人的背后,可能包藏了一种人格,一段故事,一些希望和欲念。如果疏于了解这一切,那么过错便在我们。突然之间,我才明白一个人的普通心理是隐藏于其精神状态中的,而且,就在这儿,我们面对的仍旧是一些人性的冲突。也许病人表现出来的是迟钝、冷淡,或是全然痴呆,但在他的内在世界里,却有更多更有意义的反应在进行着,我们终究将面对人性中最本真的一面。

四、精神病患者的内心世界

待在诊所的那段时间里,每当处理精神分裂症的病例之时,我都必须特别慎重,否则就很容易掉入空想的陷阱里。精神分裂症在当时被视为一种无法治愈的病,所以如果有人病况有了改善,那只表示他患的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

1908年弗洛伊德到苏黎世来看我,我曾把芭贝特的病例实地示范给他看过。后来,他告诉我:“荣格,你知道吗?你在这个病人身上所得到的发现的确相当有趣。可是,老天爷,你怎么可能受得了花这么多时日来面对这个异乎常人的丑女人?”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毕竟从未这么想过。就某方面而言,我一直视芭贝特为和蔼的老人,因为她常常会拥有一些可爱的幻想,也会说出一些很有趣的话来。而且,不管怎么说,即使在不正常的状态里,仍然有一种人性从荒谬的言行中显露出来。事实上就治疗效果本身而论,芭贝特的情况一直也没有什么转变,毕竟她已经病得太久了。但是我的确在别的病例上发现这种恳切的倾听对病人所产生的治疗效果。

单就外表观察,精神病患者所呈现出来的是他们悲剧性的一面,我们极少有机会看到隐藏在他们内心的另一面。特别是在我遇到了一个有紧张症倾向的年轻女病人之后,更感觉到外在常常是不真实的。这个病人只有18岁,来自一个颇有教养的家庭。不幸的是,在她15岁那年,曾经被她哥哥诱奸,之后又被另一学校的同学强暴,于是从16岁那年起,她开始完全封闭自己,拒绝和任何人沟通。后来,和她唯一有情感上的接触的竟然是一只她从别人家硬抢过来的凶狗。到了17岁,她变得更奇怪了,家人只得将她送到精神病院里待了一年半。她会“听到”一些“声音”,也常拒绝吃饭,而且保持全然的沉默。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处于一种非常典型的紧张症状中。

过了好几个星期之后,我渐渐地诱导她开口说话。克服了许多的抗拒之后,她终于告诉我,说她其实一直住在月球上。这个月球似乎是可居住的,而且一开始只能看见男人。这些人立刻把她带到一个只有妇孺居住的地方。因为在月球某一处的高山上住了一个吸血鬼,专门绑架杀害妇孺,所以,月球人正面临绝种的危机。

我的病人决心为月球人尽一分心力,她计划除掉这个吸血鬼。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她终于看到这个怪物像只大黑鸟似的向她靠近。她将一把锋利的刀预先藏在衣袍里,等待吸血鬼的到来。突然之间,它就立在她眼前。这个怪物身上有好几对翅膀,它的脸和身子都完全隐藏在翅膀之后,因此,除了羽毛,什么也看不见。在惊奇之余,她极好奇地想一睹怪物的庐山真面目,于是手握着刀,逐步前进。突然,怪物的翅膀全部张开,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个绝世美男子。他用力将她抱住,使她动弹不得,无法挥刀。而且,她也如中邪般地被这个吸血鬼的外表所震慑住。结果,他带着她一起飞离了地面。

在她向我透露这个异象之后,她又能再度自由地开口说话了,但同时,也表现出内在的抗拒,就好像我阻止她回到月球似的,让她无法再脱离地球。她说这个世界并不完美,而月球上的生活却有着非常丰富的意义。过了不久,她又饱受紧张症之苦。我又只得将她送回疗养院。有一段时间,她疯得相当严重。

两个月后她离开了疗养院,我又再次得以亲近她,和她沟通。她渐渐意识到地球上的生活是她无法逃脱的。她奋力地挣扎,但无济于事,我们必须再次把她送回疗养院。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枉然的,你再也无法回去了。”她默默地以一种冷淡的表情接受了命运给她的安排。

过了一阵子,她在一个疗养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院里有一个助理医生好像热烈地追求过她,结果她用左轮枪给了他一枪。幸好,他只受了点轻伤。而事实却证明她竟然身上带着一把枪到处跑,还曾经亮过这把上了膛的枪。在我为她进行最后一次治疗时,她终于把枪交给我。当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身上要带枪,她说:“如果你没有把我治好,我早就给你一枪了。”

枪击事件烟消云散后,她回到故乡,结了婚,生了几个孩子,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而且,亦不曾再发过病。

通过对这些幻象的解析,我们得到了什么?这个女孩因为受到亲人的侮辱,而觉得无颜再面对世人。但是,她却在幻想的世界里超脱了一切束缚。她早已被提升至一个神话的国度里。毕竟近亲相奸实为王室贵族的特权,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一种对外在的隔绝——这也是一种精神病。于是,她超越现世而与现实失去了沟通。她投入了一个宇宙的空间,并且在其中遇到了那个有翅膀的怪物。事实上,在后来为她治病期间,她曾将这个怪物投射在我身上,使我的生命一度受到她的威胁,因为我曾劝她重新再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当她把月球的幻象告诉我时,她也终于背弃了这个魔鬼,并将自己托付给活生生的人类。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得以回到现实,甚至结婚生子。

在那些经验之后,我开始以一种不同的眼光来面对这些精神病患者,因为我终于得以洞晓其内在世界的丰富性和重要性。

五、心理医生的自我剖析

经常有人向我请教心理治疗和分析的方法,而我却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每一个病例都有不同的治疗方式。每当一个医生告诉我,他绝对不采取某一种方式时,我会对他的治疗效果产生怀疑。我们也早就听说过病人会对医生产生抗拒。事实上,心理治疗和分析的复杂性正如同人类个体的复杂性一般。我尽量对每一个病人采用个别的治疗,因为毕竟每一个问题都有其独特的解决之道,对于一般通用的法则,我们应采取保留的态度。一个心理学上的真理只有在能接受反驳的条件下才是存在的,很可能某一个认为绝对不可能的解决方法,却正是另一个医生寻求的答案。

当然,身为医生就必须熟悉所谓的“方法”,但是却应该避免落入某一种特定的公式化的处理方式中。一般来讲,医生也绝不该迷信理论上的假设。这些假设很可能只在今天有效,到明天就派不上用场了。在我的分析里,理论性的假设是不重要的。我常常会因为动机而变得没有系统。对我而言,处理个别病例的方法需要通过对病人做个别的了解,也需要对每一个病人使用一种特殊的不同的语言。比如,我在处理某一个病例时,可能用的是阿德勒的语言,而对另一个病例,很可能采用的是弗洛伊德的语言。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将每个病人视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心理分析是一个需要两个伙伴对话的过程,也就是分析者和病人要面对面,相视而坐。医生有话要说,病人也是一样。

既然心理治疗的本质不在于方法的应用,那么仅依靠精神病学的研究是不够的。在拥有了一个事实后——除非能真正了解潜伏性精神病患者的象征世界,否则,我就无法为他们治疗。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研究神学。

面对知识水准较高、较智慧型的病人,精神病医生单单有专业知识是远远不够的,除了理论性的假设之外,还必须了解一点——病人致病的原因究竟何在,否则,他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抗拒。

毕竟,重要的并不是我们能否去验证一个理论,而是病人能否抓住他作为一个人的本质和意义,而这是不可能和集体意识的观念割裂开来的。因此,单有医学训练也是不足的,毕竟人类心灵世界的范围要比一个医生诊室的有限空间大得太多太多了。

人类心理很明显要比生理复杂而且更加难以接近、捉摸,因此,心理活动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世界的问题,所以,精神病医生必须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从现今情势观之,我们可以深切地了解到威胁人类的祸患并不是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人类本身,来自集体或个体的心理状态。

心理治疗专家不仅需要了解病人,同样,也必须了解自己。由于这个理由,心理医生对自我的分析便构成了一项不可缺少的条件,我们称之为训练分析。不错,对病人的治疗始于医生,但唯有当这个医生有能力面对和处理他自己的问题时,才能教导帮助病人去解决他们的问题。在进行训练分析的过程中,医生必须学习了解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且以严肃的态度来面对自己。如果他做不到,那么他的病人也就无法学习。因此,训练分析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一套观念。接受精神分析者,必须了解到这是有关自己切身的问题,这个训练分析是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不是一个光靠机械性背诵和记忆就可以得来的方法。凡是没有体会到这层训练意义的医生,就一定会为以后的失败付出代价。

在任何一个完全的分析里,病人及医生两人都同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虽然有所谓的“次心理治疗”,在许多情况下,医生只有先投入,才能治好病人。当遇到有严重危险的情况时,一个医生究竟是投入其中,还是以权威自居,都会对病人造成很大的影响。在人命关天的当口或是在面临抉择的关键时刻,所谓的建议都无济于事,倒是医生本人需要经受许多考验。

治疗者必须时刻警惕自己,并且注意自己对病人的态度,因为我们并不单凭意识在表达自己,同时,也应该自问:面对相同的情况时,我们的潜意识又会作何种反应?所以,必须要观察自己的梦,同时集中心力研究分析自己,正如同对待病人一样。否则,全部的治疗很可能会脱轨。我在下面举一个实例。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有智慧的女病人,她有一百个理由引起我的兴趣。刚开始时,我对她作的分析进行得都非常顺利,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对她的梦所做的分析方向不再正确,也发现我们的对话越来越肤浅,缺乏内容。因此,我决定和这个病人坦诚地谈一谈,毕竟她也感觉到逐渐浮现的问题。就在我打算和她谈话的前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午后的阳光下,我走在一个山谷里的公路上。在我的右手边,可望见一斜坡,在坡顶立着一座城堡,在堡塔的顶楼坐着一个女人。我必须要后退仰身抬头才能清楚地看见她。突然我的颈部痉挛了一下,便从梦里醒了过来。但即使在梦中,我都能认出那个女人正是我的女病人。

这个梦使我立即得到一个解答:如果在梦中我必须“仰首”望她,那么在现实中很可能我一直都是低头俯视她。毕竟,梦是意识层次里某种态度的补偿。我将这个梦以及解析都告诉给我的病人,结果我们的治疗情况立即有了改进,原本停滞的瓶颈也最终得以突破。

身为一个医生,必须不断地自问:究竟病人带来的讯息是什么?他对我的意义又是什么?如果他对于我没有一丝意义,那么我根本不必去探索什么。医生本身也必须投入才能使他的治疗在病人身上生效。听人说“只有受过伤的医生才能去医治别人”,万一医生将自己的真性情隐藏起来,那么他的病人的治疗效果就会受到影响。我一向非常重视我的病人,也许是因为我也和他们一样遭遇过许多问题。有时,对医生本身的病痛而言,病人本身就是一帖正药。正因为如此,医生也常常遇到很棘手的困难。

六、人的潜意识

人类利用说话和文字来表达想要传达的意义。这些语言不仅充满象征意义,而且往往也运用一些并非精密的符号或意象来表示,有些是缩写成一串字首。诸如UN(联合国)、UNICEF(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ESCO(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还有些则是熟悉的商标、专利药品、标记或徽章的名字,等等。虽然这些本身并没有什么象征意义,但通过共同的用法或约定俗成,就会产生一个可辨识的意义,这种东西就不再是象征意义,而是符号,用来表示它们代表的特定物体。

我们所谓的象征是个名词、名字,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熟悉的某个景象,可是在其传统和表面的意义下,还含有特殊的内涵。这意味着象征含有模糊而未知的东西,而且隐而不见。举例来说,许多克利特岛的纪念碑上留下一些用双手斧刻下的图案。这古迹我们都知道,但并不了解它所象征的意义。我们在一些古老的礼拜堂里发现鹰、狮子和公牛的图案,却不知道这些动物是四福音书作者的象征,它与埃及太阳神赫拉斯和他四个儿子的神话故事类似。此外,还有轮子和十字架等,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东西,但在某种情况下,却有象征的意义。

因此,当一个字或一个意象所隐含的东西超过显而易见和直接的意义时,就可以称其具有象征性,而且它有个广泛的“潜意识”层面,谁也没法替代这层面下正确的定义,也没法作充分的说明。在沉思和探讨象征时,思想会使用一些超出理性范围之外的观念。车轮可能令我们想到“神性”的太阳的概念,但这时理性一定会认为这想法不恰当——人类没法界定“神性”的存在。当我们称某物为“神性”的时候,只是赋予某物一个名字,也许是基于某个信条,但绝非基于确实的证据。

因为有无数事情超出人类理解的范围,所以不断使用象征的名词来代表我们没法给出的定义,或者是不能理解的概念。这是所有宗教运用象征的语言或意象的一大原因。但这种有意识地使用象征,只是心理学事实中的一个重要层面,人类也会下意识地或自然地去制造象征——以梦的形式。

这一点不易理解,但如果想知道有关人类思想产生作用的方法,就非得了解这点不可。人类从来未曾充分地认知任何事,或者完全地了解任何事,只要你细思片刻就会相信我所言不虚。人能看、听、触摸、尝味,但无论看得多远,听得多清楚,触摸什么,尝到什么,完全要因他的感官特性而定,这就限制了他对周围世界的认识。用科学仪器,固然可以弥补部分感官的缺憾,比如他可以用望远镜增长视线,或用电子助听器加强听觉,但即使最精致的仪器,也只能把远处或微细的东西收入他的眼底,或令微弱的声音较为清晰可闻。无论他使用什么仪器,就某点而言,他只能达到确实性的边缘,至于凌驾其上的境地,则非意识的知识所能超越的了。

此外,我们的实际知觉还有潜意识界。事实上,当我们的感官对真实的现象、景物、声音起作用时,它们会从现实领域里被转送到精神里。而在精神里,它们变成心灵事件,而其最终性质并不可知。因此,每一个经验包含数目不定的不可知因素。每个具体的物象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大都是不可知的,因为我们无法知道“物自身”的本质。

这样说来,一定有某些事件我们并没有有意识地注意到。换句话说,这些事件已发生过,但它们被潜在意识吸引,留在识阈下,我们一点也没察觉而已。我们只有在直观的刹那间或一连串的苦思中,才会逐渐注意这类事件,而且最后知道它们一定已发生过——也许起先会忽视它们对情绪和维持生命的重要性,但事后会从潜意识中涌出,并成为一种回想。

举例来说,它可能以梦的形式出现。一般而言,任何事件的潜意识层面都会在梦中向我们显现。当然,显现出来的并非理性的思考,而是象征的意象。从历史来看,是先有梦的研究,心理学家才能探究意识的心灵事件的潜意识层面。

根据上述的证明,有些心理学家推论人有潜意识心灵的存在——虽然许多科学家和哲学家否认它的存在。他们天真地反驳这种推论蕴含有两个“本体”的存在,或者在同一个体里有两种性格,但这正说明那推理的蕴含一点也没错,而且这是现代人所讨厌的,因为有许多人为这种人格分裂所苦。但它绝不是病理的症状,而是一个寻常的事实,这可以从任何时间和任何场合观察出来。人格分裂并不单是精神变态——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做什么。这状态是一般潜在的症状,是全人类难以逃避的共同悲剧。

人类发展意识的过程既缓慢又煞费苦心,要达到文明的境地,非得历经成年累月不可。从发明文字到今天科学发达的社会,这种进化距离真善美还很远,因为人类精神的大部分领域仍然笼罩在黑暗之中,而我们所谓的“心灵”与意识和它的内容截然不同。

不论谁否认潜意识的存在,其实都是在推论我们现在的心灵知识是完整的。很明显,这种说法的错误,就像推论完全知道有关自然宇宙中我们该知道的事一样。我们的心灵是自然的一部分,它的谜层出不穷,永远也没法完全解开。因此我们不能界定心灵或自然,而只能叙述我们认为它们本来是怎样的,并且尽所能说明它们如何产生作用。撇开医学所累积的研究证据不谈,我们还有强而有力的逻辑根据,反对像“没有潜意识”这类的说法。怀有这种想法的人,只不过代表了世世代代的“厌新创”——害怕新的和未知的东西而已。

这里有几个历史上的理由,反对人类心灵的不可知部分的观念。意识是最新的自然获得物,但仍然在“试验”阶段中。意识很脆弱,被一些特殊的危险胁迫,而且很容易受到伤害。正如人类学家所指出的,在未开化的人间最普遍发生的精神错乱,就是所谓的“丧失灵魂”——其意义和名字一样清楚,是一种显著的意识崩溃。

在这类人中,他们的意识与我们的发展阶段不同,他们认为灵魂(或心灵)并非是个单位。许多未开化的人推论人有一个不亚于他自身的“丛林灵魂”,这灵魂化身在野生动物或树木上,借着这种关系,人类个体有种心灵同一性。这是著名的法国民族学家鲁臣所谓的“神秘参与”。他后来在恶评的压力下不再用此名词,不过我们认为批评他的人不对,其实,“神秘参与”是个众所周知的心理事实,相应个体与某人或某物也许有这种潜意识的同一性。

这种同一性在未开化的人中有许多变化形式。如果丛林灵魂是动物,这只动物就被认为是该人的兄弟。举例来说,如果有个人的兄弟是鳄鱼,那他在鳄鱼经常出没的河流中游泳,也不会受到伤害。

当然,如果一个人得了神经衰弱症,就应该接受分析治疗。但如果他自己觉得正常,那就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曾经和一些所谓的正常人有过很惊人的经历。有一次我遇到一个完全“正常”的实习学生。他是我的一个同事极力推荐来的,也曾是同事的助手,后来就接管了重要的工作。他拥有一个正常的工作,一个正常的老婆,几个正常的孩子,住在一个正常小镇上的正常房子里,有正常的收入,也许还有正常的饮食习惯。他想成为一个分析家。我告诉他说:“你知道当一个分析家的意义何在吗?就在于你必须先学习了解自我。你自己是治病的工具。但如果你本身有问题,病人如何能接受你的治疗?如果你都没有信心,如何能使他们对你有信心?你必须是真材实料,否则,老天爷,你将会误导你的病人啊!总之,首先,你必须接受自我分析。”

他告诉我说“当然不成问题”,然而他又立即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呀!”我早就知道会这么回答。“好吧,那么我来检查分析你的梦吧!”“可我从来不做梦呀!”“很快你就会做的。”我回答。任何人都可能在晚上做梦,可是他就是记不起任何梦境来。这个情形持续了约两周之久。我开始对整件事感到不太放心。

终于,他做了一个相当深刻的梦。我要把这个梦描述出来,因为这让实际的心理学在解析梦的过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他梦见他在搭乘火车旅行。结果,火车在某一个城里停留了两个钟头。由于他不曾来过此地,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下火车朝城里逛去。在那里,他发现了一座中古世纪的建筑,也许就是什么市政府所在吧,他于是走了进去。穿梭在长廊之间,他看到了许多富丽堂皇的房间,镶挂着古画和壁毯,到处都是古董宝物。突然间,他发现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我必须立刻回到火车站去。”他心想。但同时他却发现自己迷路了,而且根本找不到出口。在仓皇中,他才发现在这栋建筑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开始感到不安,于是加快脚步,希望能遇到个什么人。他终于走到一扇大门前,而且知道这就是出口了,他松了口气,推开了大门,却发现他又闯进了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又黑又空荡,连对面的墙都看不到。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他跑向这间空荡的大房间的对面,希望对面也许就是另一个出口。结果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他慢慢地靠近,却发现地上有一个约两岁大的白痴儿,就坐在一个尿壶上,而且弄得满身都是排泄物。就在此刻,他从梦中惊叫而醒。

我了解了一切想要知道的答案——这里就是一个潜伏的精神状态。我得说当我把他从梦中解脱出来时,连我自己都是一身汗,因为必须要把这个梦重新以一种相当无害的面貌呈现在他面前,甚至将其中的危险细节都要搪塞过去。

这个梦的大意是这样的:他旅行的目的地是苏黎世,然而,他只在那儿停留了一段很短的时间。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小孩子会有这样笨拙的行为表现,其实并不让人意外。他们弄得满身污秽也许是因为对有颜色、有异味的排泄物觉得有趣。对于从小在城市的环境里长大,而且家教严厉的孩子来讲,这种行为很可能使他感到羞愧。

但这个做梦者,也就是这个医生,并不是个小孩,而是个成人。因此,梦里的那个小孩子便成为一个嘲讽式的象征。当他把这个梦告诉我之后,我了解到原来他的一切所谓的“正常”都只不过是一种补偿。我曾及时把他抓住,因为潜伏的精神病状态很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显出来。我必须制止这种情形的发生。最后,通过他的另一个梦,巧妙地找到一个借口,结束了整个分析训练。我们都很高兴能停止这项训练。我并没有将诊断结果告诉他,不过他大概也了解到自己正濒临恐慌的情形——曾又梦见自己被一个危险的疯子追逐,后来,他立刻就回家了。从那次起,他不曾再搅动其潜意识。他原本所谓的“正常”表现了一个不愿接受发展的个性,终于在面临潜意识时崩溃和瓦解。正因为这些潜伏性的精神状态常是不容易分辨的,所以心理治疗医生视其为可怕的敌人。

那么,接着来谈所谓的“不相关分析”。我很赞成由医学人士来研究和从事心理治疗。不过,面对潜伏性精神病患,这些非专业人员可能产生错误而危险的判断。因此,我较赞同由非专业人士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来担任分析工作,一旦他发现没有把握了,就应该向其指导者咨询。有时,甚至对专业医生而言,分辨以及治疗潜伏性精神分裂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么,对非专业人员就更别谈了。根据经验,我发现找到拥有数年经验,以及本身接受过分析的非专业分析者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何况,从事心理治疗的医生并不多。

当病人对医生产生一种情感转移或是彼此发生认同时,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可能会形成一种超自然的心理感应现象。我就常遇到这种情况。使我印象深刻的例子是一个罹患心理沮丧的病人。他在病愈之后,回家结了婚。但是我对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好感。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不自在。我的病人对我非常感激,但是他的妻子却因为我对她先生的影响之大,而视我为眼中钉。我发现不是真正爱自己丈夫的妻子,常常会因忌妒而破坏丈夫和其朋友间的情谊,希望丈夫能完全属于她,因为她自己并不属于他,忌妒的根本在于缺乏真爱。

这个妻子对丈夫的态度使他承受了过多的压力,于是在婚后一年,他又再度陷入沮丧。因为我早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所以让他在病发之后立刻与我联系。但他却没有来找我,主要还是由于妻子对他的嘲弄。从此,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络。

与此同时,我于B地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那天半夜回到下榻的旅馆和几位同事谈了一会儿,之后就上床睡觉了。可是我一直辗转难眠,直到大约两点钟——很可能才刚刚入睡,就突然惊醒过来,觉得好像有人来过我的房间,甚至印象中好像门曾被人急切地打开过。我立刻开了灯,可是连个影子也没有。也许有人走错门了,我心里想。打开门看看走廊,却是一片死寂。奇怪,明明感觉有人进我的房间啊!我企图回想究竟怎么回事,结果,有一种遭到一记闷棍的疼痛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的额头上揍了一拳,又在我的头盖骨上敲了一棒。第二天我接到一份电报——我的那个病人已经自杀身亡。他是举枪自尽的。后来我又听说,子弹正是穿过他的头盖骨。

这是一次同步现象的真实经验,潜意识里这种现象和这次事件中的“死亡”这种原型事态有着一定的关系。通过时间和空间上的对应,很可能我知觉到了在现实里另一个空间内所发生的情况。集体潜意识的现象对许多人而言是很普遍的——这就是古人所谓“对众生悲悯”的来由。在这次经验当中,我的潜意识对那个病人的情形有一种了解。事实上,那天晚上,我一直觉得紧张不安,而这种情绪对我而言是极其少见的。

七、宗教与宗教情操

我从来不强迫病人改变他们的宗教信仰,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病人对事物产生自己的观感。在我的治疗下,异教徒永远是异教徒,基督徒永远是基督徒,犹太人也绝不会改宗换教,我相信每个人的信仰早已被命运安排好了。

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失去信仰的犹太女子。事情始于自己所做的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这个年轻的女病人把她的病况对我说了个大概。可是就在她诉说的当口,我心里却想:“我一点也不了解她,根本就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突然间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她一定有某种恋父情结。

第二天下午4点钟,我和一个新的病人有约,而来的果然是一个很年轻的犹太女子,她长得非常漂亮而且聪颖过人。她的父亲是个极其富有的银行家。事实上,早已经有另一个医生在为她进行心理治疗了。可是这个医生后来却央求她不要再去看病。原来他爱上了这名女病人,如果她再出现,他知道自己的婚姻一定会保不住。

这个犹太女子多年来一直为焦虑性精神官能症所苦。很自然的,有了上述的那次经历,她的病症更加严重了。我用记忆回想的方法来为她治疗,可是却得不到任何收获。她是个相当西化的犹太女子。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抓不住她的症结所在。突然间我想到了那个梦。“老天啊!原来这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孩!”当然,我无法在她身上探究出一丝恋父情结的征兆,于是,我就像我一贯处理这种情况的方法一样,向她问及有关她的祖父的事。她闭上双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立即了解到原来这正是关键所在。结果,她告诉我说她的祖父一直是个教会牧师,而且隶属于一个犹太教派。“你是指虔敬派吗?”她说:“是的。”我继续追问:“如果他是个牧师,难道他还是个虔敬派领袖不成?”“不错。”她答道,“人们说他是个圣人,而且拥有异于常人的透视力。不过,我相信没有这回事,那只是无稽之谈。”

这次谈话,使我终于找到了她神经衰弱的历史背景。我这么跟她解释:“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你可能无法接受的事实,你的祖父是一个虔敬派领袖,而你的父亲却是个犹太教的叛徒。他背弃了信仰而且背叛了上帝。你之所以受神经衰弱之苦正是由你潜意识里对上帝的畏惧所造成的。”对她而言,这些话有如晴天霹雳一般。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家里开了一个欢迎会,而且看见这个女孩也在场。她走到我面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带雨伞啊?外面雨下得好大哟!”结果,我真的找了把伞,而且,你们猜怎么样?我竟是跪在地上,像朝贡女神似的将伞献给她。

把这个梦告诉她的一个星期之后,她的神经衰弱现象就消失了。这个梦告诉我,她并不是一个肤浅的小女孩,在她凡人的外表里包藏着的是圣人的本质。她没有什么神性的概念,所以本质里最基本的精神特质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而她的意识层次里的活动却完全导向物质享受和男女关系,原因是除了这些,她一无所知,过的完全是一种无意义的生活。但事实上,她是上帝之子,并且背负了一个完成它神圣旨意的命运。我必须唤醒她内在的神性和宗教本质,因为她属于一个绝对要求精神层次活动的族类。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寻回生命的真谛,并且永远摆脱神经衰弱的折磨。

在这个病例里,我并没有采取任何一个“方法”,而只是感受到神性的存在。由于我的解释,她终于得以病愈。在这个过程里,“方法”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上帝的畏惧。

我的大部分病人并不是信徒,而是那些失去信仰的人。这些来找我的人都是迷途的羔羊。但是甚至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信徒仍有机会在他所属的教会里过所谓的“象征”性的生活。宗教里有诸多的活动,如弥撒、受洗,等等。然而,要经验这样的象征,信徒首先必须要有火热积极的参与感。但遗憾的是,大半信徒都缺乏这样的热忱。在神经衰弱的病人里缺乏这种热忱的人更多。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观察病人的潜意识,是否会自发性地产生一种取代这种热忱的东西。但接着问题也来了,到底一个拥有象征性的梦和幻象的人,是否能够了解这些梦和幻象意义?还有,他们是否能够为自己承担一切后果?我曾在《集体潜意识的原型》一书里提到一个神学家的病例。他经常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处斜坡上,从那儿他可以望见一片满是浓密林子的低洼山谷。在梦中,他知道那片林子里有一个湖,同时也知道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总是在阻止他前往那个湖。就在他即将到达的时候,气氛变得神秘而诡谲。突然,有一阵风掠过湖面,卷起一片涟漪。就在此刻,他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刚开始,这个梦显得极为不可思议。不过,身为神学家,他应该记得《圣经》里的《约翰福音》,第五章的毕士大池正是在一阵风掠过后,产生治病的奇迹。由于天使降临触摸池水,使得毕士大池具有神奇的医疗能力。这阵轻风正是《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八节里所提到的来自圣灵的风,因此,这个神学家产生极度的恐惧。而这个梦所暗示的正是人所敬畏的全能上帝的存在。这位神学家不愿意将梦里的水池与毕士大池作联想。他认为这种事只可能存在于《圣经》里,或顶多出现在主日崇拜时牧师讲道的主题里,而和心理学一点关系也没有。偶尔谈论圣灵是无伤大雅的,但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论以经验的现象。

我了解这个神学家应该要克服恐惧和慌乱,但是绝对不能强迫病人这么做,除非他们愿意认清一切启示的本质并且接受后果。我并不同意这种轻率的假设——认为病人是被平常的反抗、排斥所蒙蔽了。抗拒,尤其是顽固的抗拒,对医生其实更有好处,因为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很容易忽略掉的危险问题,某种治疗方式也许不是每个病人都可以接受的,但某种手术万一产生禁止征候,便可能使病人一刀丧命。

每当我们必须赤裸地面对一些内在的经验或是本质时,大多数人的反应就是惊慌地逃避,而那个神学家就是个好例子。我当然了解到身为一个神学家,他可能比一般人更难面对这其中的许多问题。一般而言,神学家与宗教的关系更密切,他们所受的教会和教条的束缚也就更大。对许多人来说,内在经验和精神层次的探索都是相当陌生的,他们更难以接受所谓这种经验里可能存在心灵活动的说法。如果这些经验能有某种超自然或至少某种“历史”的背景,那么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用心灵面对这个问题,病人通常持一种不怀疑而且深刻的鄙视态度。

八、医生与病人之间

在现代心理治疗里,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医生或是心理治疗师应该“顺着”病人的情绪,这一点我并不全然赞同。有时候,医生必须扮演仲裁的角色。

有一次,一个上流社会的贵族女士来找我。对待凡是她属下的人,她都有赏其耳光的习惯,甚至为她治病的医生也不能幸免。她一直受强制性神经过敏的折磨,而且在一个疗养院里也待过一段时间。当然,院里的主治医生也毫不例外地蒙其“恩待”。毕竟,在她眼里,这个主治医生不过是个高级侍从罢了。她可是花钱来的,不是吗?这个医生把她送到另一家医院,结果历史再度重演。既然她也不是真疯,却又摆明需要别人的纵容,那个倒霉的医生就只好再把她送到我这儿来。

她是个相当庄重而且显眼的女人,6英尺高的身材,可以想象她的一巴掌力量该有多大。她来了之后,我们谈得很愉快。然后,我告诉了她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她暴跳如雷,站起身来,就打算赏我一耳光。结果,我也不甘示弱地跳起来,对她说:“可以,你是女人,你先打,反正女士优先,可是,你打完了,轮到我回你一巴掌了。”我还真的不是在吓唬她。她坐回椅子上,像泄了气的球似的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就从那一刻起,我的治疗开始生效。

这个女病人所需要的正是一种阳刚的男性反应。在这个病例里,如果一味顺从她就完全错误了。之所以有这种强迫性官能症,是因为她无法对自己产生道德上的束缚。

几年前,我曾经将所有治疗的结果做了个统计。现在已经记不得确切的数字了。不过,根据保守的估计,有三分之一的病人能够完全治愈,三分之一有明显的进步,另外三分之一却没有太大的效果。而其中这些病情没有进展的病例却最难以评价,因为要在长久的时间之后,病人本身才能了解和认识到许多问题,而也只有在多年后,我的治疗才能收效。不少老病人写信给我:“一直到十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治我。”

当然也遇到过反效果的病例,但其中也会有人在后来给我做肯定的反馈。这也就是对一个治疗的成功与否下结论实在不容易的原因。

在行医的过程中,一个医生也可能会遇到一些对他产生重大影响的人。这些人,无论好坏,可能从来不曾引起大众的注意,他们可能具有某种特质,但仍然命中注定要经历前所未有的事物和灾难。有时候,他们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甚至能使人为他们牺牲生命,但这些异能很可能深植于非常奇怪而且不讨人喜欢的心灵性格里,使得我们无法判断这是一种天生的禀赋,还是一种不完全的发生。当然,在这些人的心灵土壤上,也会开出奇异而稀有的花朵,这是我们永远无法在这个社会上找到的,毕竟在心理治疗中,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必须是一致而密切的,甚至密切到医生都不能漠视人类苦难之深广的地步。这种一致的关系存在于两种对立的心灵现象对辩证性的接触所做的长久比较和相互了解中。如果这种相互关系不起冲突,那么这个心理治疗的过程就会缓慢下来,不产生任何改变。除非医生和病人彼此都成为对方的负担,否则没有任何解决之道。在这个时代里所谓的神经病患,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就不会产生这种自我分裂的情况。如果他们曾经活在那个时代和环境里——当人类仍然可以借着神话和他们的祖先联结在一起,他们就可以经历一种真实而不是虚幻的本质,而不至于产生这种自我分裂的状况。

这些在时代里的(精神分裂)病患只不过是不必要的受害者。一旦他们的自我和潜意识之间的鸿沟不复存在,他们的病症就会逐渐消失,而那些深刻地体验到这种分裂情况的医生,也就能够更多地了解潜意识的心灵过程,并且不至于像心理学者一样误陷于自我意识膨胀的危险里。一个医生若无法从其经验中了解到原型的神秘性,那么他就不能免于受到负面的影响。既然他拥有的只是知性的观点而非从经验里获得的标准,那么他就会产生高估或是低估的倾向。当医生企图以知性来主宰一切时,也就是所有毁灭性精神错乱的开始。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要在实际经验里,使医生和病人之间产生一个安全的距离,并且以一个极为安全、虚假,但只有二度空间概念的世界来代替心灵的现象。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生活是由所谓清楚的理念在做掩饰,在这里,经验不再存在于本质里,相反,只有空泛的名字来代替真实的世界。没有人需要对“任何一个概念”负责——这就是为什么概念论如此受欢迎的原因——它保证不受经验的挑衅。但是精神并不存在于概念里,而是存在于行为和事实里。

因此,在我的经验里,除了习惯性说谎之外,最麻烦而且最无情的病人,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最叫我捉摸不定,他们养成所谓的“间隔心理”,任何问题都能由不受情绪控制的思维能力来解决,但知识分子在情绪得不到发泄的情况下,仍然要饱受焦虑之苦。

通过和病人的接触,看到他们在我面前所呈现出来的浩瀚的精神现象,犹如意象符号的恒流,我学到的不仅是丰富的知识,而且是一种对自我更深切的洞察力。我所学到的绝非来自于错误和失败。我的病人大半是女性,而且常常拥有格外惊人的自觉、理解及智慧。也正是通过她们,我才得以在心理治疗方面不断摸索出新的路子来。

许多病人后来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弟子,他们将我的信念带到世界各地去,这些人当中有的早已和我成为忘年交。

我的病人使我能够更近地去逼视这个赤裸裸的人类生命之本质,因此,我才能够从其中吸取更多的精粹。和许多属于不同心理学层次的人接触,胜过和名人的片段交谈,那些最有意义和最精彩难忘的对话,来自我生命中的许多不知名者。

九、灵魂与信仰

在某些部落里,有人推测一个人有几个灵魂,这种信仰表示某些未开化的人的感觉,他们分别由几个不同的单位组成。这意味着个体的心灵没被好好地整合。反过来说,在未受抑制的情绪的突袭下,心灵很容易被吓得变成碎片。

人类学家做过许多研究,对这种情形已较为熟悉,上述事例并非与我们的高水准文化生活毫不相干,虽然看来应当如此。我们也会变得分裂,并失去我们的同一性,既会被情绪所支配,也会被情绪改变,或是弄得毫无理智,且无法回忆有关自己或别人的重要事情。因此别人会奇怪:“你被什么鬼迷了心窍?”我们谈及能“控制自己”的问题,自我控制是个难以实在但却值得注意的美德。也许你认为能够自我控制,然而你的朋友仍能很轻易地把一些你不自知的事说出来。

毫无疑问,即使在我们称为高水准的文化生活里,人类意识仍没有达到一个合理的高度,而且仍旧是那么脆弱且易于分裂。这种隔离人类部分精神的包容力是有价值的,它可以令我们在一段时间内在某件事上集中精神,排除任何干扰我们注意力的事情。但有意识地决定要分裂和暂时压制个人心灵的部分——这种情形只是自然地发生,不为人所知或同意,它与违背个人的意愿之间有所区别,前者是一种文化的成就,后者则是未开化人的“丧失灵魂”,这甚至还会引起神经衰弱。

因此,在今天,我们要统一意识仍旧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意识太容易被分裂了。控制情绪的能力是人人都渴望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做法十分不妥,因为这样会剥夺富于变化、多彩多姿和充满温情的社交活动。

因为这与本节所述相违,我们必须回顾梦——那些浅薄、不可捉摸、靠不住、模糊以及不确实的幻想的重要性。要说明我的观点,我想先叙述梦在过去几年的发展,以及为什么我下定论说梦是研究人类象征最常用和最方便的资料。

弗洛伊德是这方面的先驱,是他最先尝试以经验为主探究意识的潜意识背景。他推论梦绝非偶然现象,而是与有意识的思考息息相关的。这个推论一点也不独断,它以著名的精神科学者的结论为基础。他们都认为精神病的症状与一些有意识的经验有关,这些经验甚至被认为是有意识心灵分裂的范围,它在其他时间和在不同的情况下能被意识到。

20世纪初期,弗洛伊德和贝德两人都承认精神病的症状——歇斯底里、特定的痛苦以及变态行为——其实都有象征意味。这些症状都是潜意识的心灵表现自己的方法,就像潜意识可能在梦中出现一样,两者都有相同的象征性。举例来说,一个病人碰到无法忍受的情形也许会痉挛,每当他想吞东西时,他“不能吞下”。在心理受到同样压制的情形下,另一个病人可能会气喘,“他在家里无法呼吸空气”。第三个病患吃东西时就吐,他“不能消化”。我可以列举许多这类例子,不过这类身体反应只是个形式,潜意识在烦扰我们的时候以此形式表现出来,通常在我们的梦中找到表现的方法。

任何心理学家在听过几个人描述自己的梦后,都知道梦的象征比精神病症状变化更大,它们通常包含如诗如画的逼真的幻想。但如果分析家碰上这种梦的材料而采用弗洛伊德独创的技巧——“自由联想”,就会发现梦最后会归纳成几个确定的基本模式。这种技巧在心理分析的发展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因为它有助于弗洛伊德利用梦作为起点,从而探查出病人潜意识的问题。

弗洛伊德作了个既简单但不失洞察力的观察,鼓励做梦者要不停地谈论他自己的梦的意象,以便刺激他自己心灵的思考,这样做梦者就会露出原形,把烦闷或疾病的潜意识背景透露出来。他的观念也许看来非理性且不对题,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愈来愈容易了解他千方百计想逃避的是什么,他正在压制什么不愉快的思想和经历。无论怎样努力隐瞒,他说的每件事都直指其心理状态的核心。医生从病人生活的背面了解许多事情,因此,当他解释病人产生不安意识符号的暗示时,他所说的应该与事实相距不远。他最后发现的更证实他的推测。至今,谁都不能对弗洛伊德的压制理论置以否定词,但也无法补充梦象征形成的明确原因。

弗洛伊德赋予梦一种特有的重要性,作为“自由联想”过程的起点。但过了一段日子,我开始感到这一理论是一种误导,并不适宜应用在睡觉中潜意识所产生的丰富幻想。当某个同僚把他有一次在俄国搭长途火车的经历告诉我时,我才开始感到有疑问。虽然他不认识俄文,甚至不能辨读古代斯拉夫语的字母,但他发现自己在思索火车告示牌陌生的文字,并陷入幻想时,联想到了这些陌生文字的各种意义。

一个接一个的观念,令他发现这种“自由联想”搅动了许多旧记忆。而且他发现其中还有一些埋藏很久的不如意的很想忘掉的事件又重现,令他很不舒服。其实,这就是心理学家所谓的“情结”——可以经常引起心理纷扰的被压制情绪的主题。

这段插曲令我了解到了一个事实:不一定要用梦作“自由联想”过程的起点才可以发现病人的情结,这说明谁都可以从周围的一点直接进入核心。你可从古代斯拉夫字母开始,也可以从水晶球、祈祷或现代画开始,甚至可以从闲谈开始。在这方面,梦实在比不上任何其他可以实行的起点有用。不过,梦有其特殊的意义,即梦经常由情绪波动和内容所含的习惯性情结引起。那就是为什么自由联想可引导任何梦进入重大的秘密思考中。

无论如何,就这一点而论,我认为梦本身有些特殊而意义重大的机能。通常,梦有个明确、目的明显的结构,表示一个基本的观念或意图——虽然一般来讲,后者并非可以直接了解到。因此,我开始考虑我们是不是该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梦的实际形式和内容上,而非容许“自由联想”来引导我们通过一连串观念到达易于由别的方法得到的情结。

这个新看法在我的心理学发展上是个转折点。这意味着我逐渐放弃了与梦的主题相去甚远的联想。我与其集中精神在联想上,还不如专注在梦本身上,相信后者会表达一些潜意识竭力想说出的特殊东西。

我对梦的态度的改变,致使方法也随之改变,我的新技巧可以顾及一个梦各色各样的层面。有意识的思想说出来的故事都有个开端、发展和结局,但是梦可不一样,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重要性都不同,要了解梦,非得从每个层面来探究不可——就像你手中拿着一件不明物体,要翻来覆去,细心把玩,直到对它的外形完全熟悉为止。

我现在说了不少话,表示我越来越反对采用弗洛伊德起先运用的“自由联想”。我希望要尽可能地接近梦的本身,排除所有的不相干观念,以及可能引起的联想。这样可以令人了解病人的情结。不过我心目中有个更远大的目的,那就是不仅仅希望发现引起精神纷扰的原因,还要找到和联想方法相同的许多其他方法。举例来说,心理学家可以利用文字联想来取得他所需要的暗示,但要知道梦和了解个体整个人格的心灵生命历程,那就得承认他的梦和梦的象征意象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

例如,几乎人人都知道性行为可以象征许多不同的意象,通过联想过程,每个意象都导致个体对性交的观念,以及得到任何个体对自身的性态度的特殊情结的观念。但我们发现这种情结可以用对一组难懂的俄文字母胡思乱想来代替,因此我得到一个推论,梦能包含一些与性比喻不同的讯息,它之所以这样是有确定的理由的。以下的例子是最好的说明。

一个人也许会梦到插钥匙在锁孔里,挥动一根粗重的棍子,或用一根棒槌打破一扇门。这其中每个动作都可视作性的比喻。但事实上,他的潜意识为了本身的目的而选择这些特别意象中的一种——也许钥匙、棍子或棒槌也含有重大的意义。真正的任务是去了解他为什么梦到钥匙而不梦到棍子、梦到棍子而不梦到棒槌。这样有时甚至会使我们发现呈现出来的意象根本与性行为无关,而只是些不同的心理学观点而已。

从上述的理论,我推论只有在梦中出现清晰可见的质料,才可以用来解释梦。梦本身有限制,它特定的形式告诉我们什么质料属于梦的形式,什么质料与梦的形式无关。当“自由联想”以一种歪曲的线诱惑人远离那些质料时,我使用的方法便是旁敲侧击,主要的对象就是梦的图画。我在梦的图画四周巡回婉转打听,尽管做梦者企图突破梦的图画。在我的专业工作中,时常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两句话:“回到你的梦中。那个梦说什么?”

举例来说,有个病人梦到过一个爱喝酒、衣衫褴褛和粗野的女人。在梦中,这女人看来是他妻子,虽然在实际生活里,他妻子与梦中的女人迥然不同。因此,从表面来看,这个梦极不真实。我的病人立刻反对梦中的女人是他妻子,并且说这个梦是荒诞不经的。如果我一开始就让他进行联想,他必然会竭力回避任何对他的梦不愉快的暗示。在这种情形下,他会以他一些主要的情结来结束——也许那情结与他妻子没什么关系——我们因而无法得知这个特别的梦的特定意义。

那么,在这类显然不真实的过程中,他的潜意识到底竭力要表达什么呢?很明显,它表达一个堕落女性的观念,她与该做梦者的生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因为投射在他妻子身上的意象是那么不合理而虚假,所以我在找出这不快的意象代表什么东西之前,必须向别的地方看看。

远在中世纪之前,就有心理学家以腺的结构为理由,证明人类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的元素。有人说“每个男人里面都有个女人”,我称这种存于每个男性身上的女性元素为阴性特质。这种“女性的”元素本来对环境,特别对女人有着某种较劣等的关系。这元素不仅隐瞒个人自己,而且隐瞒别人。换句话说,虽然某个体可见的人格也许看来相当正常,但他也许隐瞒别人——甚至隐瞒自己——这可叹的局面都是“内在的女人”造成的。

那就是这个特别病人的事例——他的女性面不好。他的梦对他说:“你在某方面的行为表现得像个堕落的女人。”因此给予他一个警告。

要了解做梦者为什么易于忽视,甚至否认梦的讯息并不难,因为意识天生地排斥任何潜意识和未明的事。我已指出在未开化的人中,存在着人类学家所谓的“厌新主义”。未开化的人用野兽的反应来对付困难而又麻烦的事,“文明”人对新观念的反应和未开化的人差不多,他们建立心理屏障,以保护自己在面对新事物时免受惊吓。许多哲学界、科学界,甚至文学界的先驱,都成为他们同时代人天生保守主义的牺牲品。心理学是最新兴的学科,因为它企图讨论和处理潜意识的作用,它已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一种极端的厌新主义。

十、潜意识中的过去与未来

至此,我已描绘出几个有关讨论梦的问题的原则,因为当我们想研究人类产生象征的能力时,梦确实是最基本和最易获得的材料。讨论梦最基本的两点是:第一,须把梦当做一个事实,除了有意义之外,我们不该先作假设;第二,梦是潜意识的一种特殊表现方式。

人很少以恰当的方式去讨论这些原则。不管谁认为潜意识有多粗浅低俗,他必须承认潜意识值得研究,因为它至少与虫同等,很受昆虫学家的注意。如果某些对梦根本没有经验和知识的人认为梦只不过是些无意义而混乱的存在,他可以随意那样去说;但如果有人假设梦是些正常事件,那么他就必须考虑梦不仅是有原因的——它们的存在有一个合理的原因,而且是有目的的,或者是兼具原因和目的的。

现在看看有意识和潜意识心灵的内容结合方法。例如,你突然发现自己记不起你接着想说什么话,但几分钟前,你还记得清清楚楚。或者也许你正想介绍朋友时,名字却在你正要开口那一刹那溜掉了,你说你记不起来。其实,那个思想已变成潜意识,或至少暂时与意识分开。我们在感官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现象。如果听一段极轻微的曲调,声音听来似在固定的时间停止,然后再重新开始。这种变动是由于个人的注意力固定地增加或减少,并非曲调有任何变化。

当某物从我们的意识中退去时,它其实是继续存在的,就像一辆汽车在转角失去踪影,消失在空气中一样,它只是不在视线之内而已,我们日后也许会再看到那辆车子,到时就会想起暂时从意识中消失的念头。

因此,潜意识的部分包含许多一时隐藏着的念头、印象和概念,除非彻底消退,否则会继续影响我们有意象的精神。举例来说,有个人“精神恍惚”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打算拿些东西。他停下脚步,忘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事,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双手在桌上的东西中乱抓,好像在梦游似的——他忘掉了本来的目的,但还是下意识地受到本来目的的指引。然后他觉察到自己想拿些什么东西。他的潜意识唤起了他的记忆。

如果观察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就能了解他所做的许多事不像潜意识或盲目的,但如果你问他,便会发现他自己的行为若不是潜意识的,就是和脑子所想的不一样。他在听,但一句话也没有进耳朵去;他在看,但和瞎子一样;他知道,但一无所得。此类的例子实在太普通了,以至专家很快就明白精神潜意识的内容好像是有意识似的,在这些情况下,你对那些思考、言谈、行动等,绝不敢确定其是否有意识。

这类行为导致许多医生被一些歇斯底里的病人所吐露的谎话所骗。这种类型的人会比我们制造更多的虚伪,但“谎话”对他们而言,不是个恰当的字眼。其实,他们的精神状态之所以引起不确定而易变的行为,完全是因为他们的意识被潜意识所干扰,甚至他们的皮肤感觉可以显现同样知觉的波动。有时候,患歇斯底里的人也许感到有针刺他的手臂,有时也许会全无感觉,如果他的注意力可以集中在某一点的话,他整个身体就会完全麻痹,引起这种意识暂时丧失直到紧张感松弛为止。那感官认知会立刻恢复原状,不过在整个时间里,他对所发生的事都毫无意识。

当医生对这种病人施催眠术时,他才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个过程。要证明病人知道每个细节并不难。手臂的刺痛或在意识模糊时所作的观察,可使他准确记起到底有没有麻痹或“忘掉”。

我记得有个女人被送到医院时已完全不省人事,当她第二天苏醒过来时,她知道自己是谁,但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或为什么住进医院,甚至连日子也不清楚。可是在我把她催眠之后,她告诉我她的病因,如何来到医院,谁许可她入院。她甚至能说出入院的时间,因为她在进口大堂看见一个钟。所有这些细节都可以证实,在催眠之下,她的记忆就像有意识的人一样清晰。

当我们讨论这种问题时,通常要依靠临床观察的证据。因为这个原因,许多批评家推论,潜意识和所有微妙的现象,完全属于精神病理学的范围。他们认为任何潜意识表达的神经症或精神病都与正常精神状态无关。但神经症的现象,却绝非完全由疾病所致。事实上,它们不过是经过病理学夸张的正常事件。神经症的现象之所以被夸张,仅仅是因为它们比正常状态更明显。歇斯底里的症状可以在所有正常人的身上看出来,但初期往往很轻微,根本不易察觉出来。

举例来说,遗忘是一种正常过程,某些意识因此丧失特殊的能力,因为人的注意力已偏歪了。当兴趣转移到别处时,那些他以前所关心的事会留在阴暗中,就好像探照灯射在一个新地区,令其他地区陷在黑暗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因为意识每次只能完全清楚地保持几个意象不变。

但遗忘的观念并没有停止存在,这些观念固然不能任意再生,但它们以潜在意识的状态出现——正好在记忆之上——因此它们随时会自然地再次冒出来,甚至已完全忘记了好几年的事,往往也会浮现出来。

在这里所说的事情,都是我们有意识地听过或看过以后才会忘掉的,但我们在看、听、嗅和品尝东西的时候,并没注意到我们会忘记,究其原因,要不是我们的注意力偏歪,就是我们的感官受到的刺激太轻微,以至无法留下有意识的印象。不过,潜意识已把一切记录下来,这种潜在感官认知在日常生活中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因而在不知不觉的情形下,它能影响我们对人和事的反应和处理的态度。

有关这个问题,我发现有个特别有启发性的例子,这是一位教授提供给我的。有一天他和几个学生在乡间散步,并且沉浸在严肃的交谈中。突然,他注意到他的思绪被一股来自童年早期的意想不到的记忆之流打断。他说不出这次分神的原因,因为他和学生所说的话,似乎与这些记忆毫无关系。回头细想,他发现自己在走过一个农场时,这些第一次出现的童年回忆立即涌现心头。他向学生建议,他们应该回到他产生幻想的地方去。一抵达那里,他注意到鹅的气味,马上领悟到,触发他记忆之流的就是这股气味。

童年时代,他住在一个养了许多鹅的农场,鹅的独特气味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永久不会忘记的印象。当他散步经过那农场时,下意识地注意到那些气味,这种潜意识的知觉唤回他久已忘怀的童年经历。那知觉是潜意识的,虽然注意力无处不到、无处不在,但刺激却不强迫让注意力偏歪,且直接抵达意识那里,不过知觉仍可唤起“已被忘怀”的记忆。

这种“线索”或“引端”的效果,不仅可以解释神经症病状的肇端,还可以说明在情景、气味或声音当中,可令人记起以往情形的良性记忆。举例来说,有个女郎本来在办公室忙着工作,看来既健康又快乐,但过了一会儿,突然间感到头晕眼花,而且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原来在无意当中,她听到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这令她潜意识里记起与爱人痛苦的离别。她已尽己所能忘掉这段伤心往事。

且不说正常的遗忘,弗洛伊德曾描述过几个涉及“忘怀”不愉快记忆的例子——那是每个人都急于忘怀的记忆。正如尼采所说,当骄傲过于强烈时,记忆就消退。因此,在失去的记忆中,我们遇到不少因记忆有讨厌和矛盾的性质,而作下意识地遗忘的情况,心理学者称这些为“压制的”满足。

例如,有个秘书忌妒她老板的伙伴,她习惯性地忘记请那个人去开会,虽然那名字清清楚楚地记在她的人名表上。但如果就这点向她提出疑问,她干脆说她“忘掉了”,她坚决不承认——甚至不面对自己——忘掉的真正原因。

许多人错误地高估意志的重要性,认为如果没有决定或意图,他们的心灵就空空如也,但我们必须知道如何小心地区别有企图和无企图的心灵内容,前者源自自我性格,后者则源自一个与自我不统一的根源,这是自我的“另一方面”。就是这“另一面”,使得那秘书忘记邀请老板的伙伴。

之所以会忘记我们注意到或经历过的事情,原因实在很多,但他们有许多方法可以记起来。最有趣的例子是“潜在记忆”或“隐藏记忆”。某个作家可能正在按预先想好的计划写作,而且为故事的伏笔煞费苦心,但他突然要改变初衷,改变故事的内容,或许他有个新构想,或一个不同的意象,或一个全新的陪衬情节。如果你问他是什么东西促使他这样,他可能无法告诉你。他也许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改变,虽然他现在所使用的材料全新,而且以前从未发现过。不过,有时他所写的东西和其他作家的作品有很多显著的相似点——他相信自己从来没看过那作家的作品。

本人在尼采的大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发现一个绝佳的例子,作者几乎是逐字地复写一个在1686年的航海日志中报道过的意外事件。

某个机会,在一本大概于1835年出版的书中,我读到这位水手的故事。当我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也发现类似的段落时,不禁对这种独特的文体大感惊讶,因为那与尼采一向的句法大异其趣。我肯定尼采一定读过这本旧书,虽然他没有作注解。我写过信给他仍旧在世的妹妹,她确定她和哥哥在他十一岁时读过那本书。从文风来看,如果我认为尼采有任何观念采自那本故事书,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我倒相信五十年后,那本书的观念不知不觉地溜进了他的意识心灵里。

在这类例子中,虽然未被察觉,但那确实是种回忆。许多同类的事也许会发生在音乐家身上,孩提时代听过的美妙曲调或流行音乐,突然在他成年期所作的交响曲乐章中出现。观念或意象从潜意识中退回到意识心灵中。

目前所说的潜意识,只不过是人类心灵复杂部分的性质和机能的概说,但这已指出潜在的材料可以自然地产生梦的象征。这种潜在材料包括所有的动因、冲动、企图,所有的知觉和直觉,所有理性或非理性的思考、结论、归纳、演绎和前提,以及种种感情的变化。任何一类或所有这些都可作为一时的、部分的或不变的潜意识形式。

这类材料大部分都会变成潜意识,因为,说起来,意识心灵没空间容纳潜意识。有些人的思想失去感情的力量而变成潜在的,因为它们看来变得无趣味或不相干,就是因为有些理由使我们希望将它们推出视线之外。

其实,这样说来,为了使意识心灵有更多空间容纳新的印象和观念,“遗忘”可说是很正常和必要的了。如果没有遗忘这回事,我们经历过的每件事会留在意识阈上,我们的心灵就会变得无法想象的杂乱。今天,这种现象广为大众所认知,以至于对心理学稍有认识的人,都认为上述的说法是毫无疑问的。

但就是因意识的内容能在潜意识里消失,从没被意识过的新内容才能从中兴起。举例来说,有人可以微微感到某些东西正要闯入意识里——“某些东西悬而未决”或者“感到可疑”。这种发现,证明潜意识并不仅是过去的贮藏所,而且也充满未来心灵情况和观念的幼芽,这引领我们更进一步地接近心理学。有关这点,争论性的讨论很多,但事实上,很久以前有意识的记忆、全新的思想和有创意的观念也能从潜意识中呈现它们自己——这些思想和观念从未被意识过。它们像朵莲花,从心灵幽黑深邃处生长出来,形成潜在心灵最重要的部分。

我们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这点,有时一些令人左右为难的事会被最出乎意料的新方法解决掉。许多艺术家、哲学家,甚至科学家,都能从突然呈现在潜意识中的灵感中得到了最佳的想象——拥有达到或者取得这种质料的能力。能够有效地把它运用在哲学、文学、音乐或科学发明上的人,就是一般所谓的天才。

我们可以在科学史本身中发现这个事实的证明。例如,法国数学家庞加莱和化学家卡伦对源自潜意识的意外的图形“启示”有重要的科学发现。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所谓的“神秘性”经验,亦涉及类似的意外启示,他立即从中看到“所有科学的秩序”。英国作家罗拔·史提芬逊花了数年时间,找寻一个能适合“人类双重本质的强烈感觉”的故事,突然间,《化身博士》这本书的情节在他的梦中显示出来。

我只想指出,人类心灵所产生的这类新质料的包容力,在我们讨论梦象征时,会有特别的意义。因为我在专业的工作里,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梦包含的意象和观念,大概不能只以记忆的字眼来阐明,它们的表现从没达到意识阈的新思想。

十一、和潜意识的第一步接触

许多人年轻时具有逐渐觉醒的心态,因而个体慢慢地开始了解世界和他自己。童年时代是情绪波动得最剧烈的阶段,小孩最初的梦经常以象征的形式来表示其心灵的基本结构,显示它以后如何塑造有关个体的命运。举例来说,我曾对一班学生说及一个26岁的少妇因为经常被忧虑所缠绕而自杀。在她小时候,梦到自己躺在床上时,“严寒妖精”进入她的房间,捏住她的胃,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自己的手捏住。这个梦并没有吓倒她,她只记得做过这种梦,但事实上,她对自己遇到严寒的化身——冻结的生命——并没有什么情感反应,不过这可是个凶兆。后来就是一只冰冷而无情的手结束了她的生命。从这一个梦可以推断那做梦者悲剧性的未来,因为命运在她童年时代的心灵中就已预演出来。

有时并非由梦显示出,而是一些印象十分深刻而难以忘怀的实际事件,这就像预言一样,以象征的形式预料未来。大家都晓得,小孩经常忘记一些成人看来似乎印象深刻的事件,反而能清楚地记住谁也不太注意的偶发事件或故事。当我们调查这些童年时代的记忆时,往往发现它描述了小孩心灵组织的基本问题。

当小孩到了上学年龄时,建立自我和适应外在世界的阶段就会开始。一般而言,这阶段会带来不少痛苦的冲击。在那个时期,有些小孩开始感到与别人不一样,这种独特的感觉会带来某种感伤,那是许多小孩孤寂的部分原因。世界的不完美,以及个人内在和外在的邪恶,都会变成有意识的问题,小孩必须努力以紧迫的(但还不明白的)内在刺激和需求应付外在的世界。

如果意识的发展在其正常的展开中受到阻碍,小孩往往会从外在和内在的困难中退隐至内在的“城堡”。而当这种情形发生时,他们的梦和潜意识材料的象征图形通常显示出一种不寻常的圆形、四边形,及“原子”的意象。这与先前提到的心灵中心有关,从这个人格的重要中心,生出整个意识构造的发展。自然地,当个体的心灵生活受到威吓时,中心的意象就以特别显著的形式出现。从这个重要的中心,自我意识的整个组织得到引导,很明显,自我成为一个副本,或是原始中心组织的相对物。

在早期阶段,有许多小孩渴望去找寻一些人生意义,可以帮助他们应付他们自己内在和外在的混乱。不过,有些小孩依然下意识地被遗传的“物力论”和本能的原型模式所牵引。这些年轻人并不关心较深一层的人生意义,因为他们遭遇到的爱情、自然、运动和工作都已令他们感到满意,他们当然就会比较肤浅,往往顺潮流而活,与他们那些喜内省的朋友相比没有那么多摩擦和不安。如果我站在汽车或火车上,并不向外看,那就只有在停车、开车和突然转弯时,才知道我在前进。

实际的个性化过程——意识与个人自己的内在中心或“自己”达成协议——一般而言,以人格受损和伴随的痛苦开始。这最初的震惊相当于一种“呼唤”,虽然它并非常常被视为这样。而反过来说,自我感到意愿或欲望受阻,而且通常把妨碍投射到一些外在的事物上,即自我责难上帝、经济情况、老板、婚姻伴侣,或任何要对阻碍他负责的东西。

或许每件事外表上都没什么问题,但骨子里,如果一个人为极端无聊和厌烦所苦,就会感到每件事似乎都百般无聊和空虚。许多神话和神仙故事借叙述一个患病或衰老的皇帝,象征地描述这个个性化过程最初的阶段。其他熟悉的故事模式包括一对王族夫妇无法生育;或是一只怪物偷走所有女人、小孩、马匹、国家的财富;或是一只魔鬼保护皇帝出征的军队和船只;或是邪恶迫近大地,洪水、干旱、霜雪肆虐整个国家。因此,这似乎恰像“内在的朋友”起先像个捕猎者一样在他的陷阱中抓到无助而不断挣扎的自我。

在一些神话中,我们发现可以治疗皇帝或其国家不幸的魔法或护身符往往是些非常奇特的东西。在某个故事中,皇帝可能需要“一只白色的鸟”,或“一尾在鳃中有金戒指的鱼”恢复健康;在另一个故事中,国王希望得到“生命之水”或魔鬼头上的“三根金头发”,或“女人的金辫子”。不论是什么东西,能够驱魔避邪的,总是十分奇特,而且还很难找到。

这与个体生活中最初的危机一模一样,我们寻找一些不可能找到或一无所知的东西。这时,所有出自善意而理智的劝导全然无用——劝导我们负责、休假,不要太卖力工作(或卖力工作),多和人(或少和人)接触,或养成某种习惯,真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充其量只有很少的帮助。看来只有一件事能发挥作用,那就是在没有偏见和纯然天真下,直接转向逼近的黑暗,竭力找出它的目的是什么,它又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通常来讲,黑暗所隐藏的目的非常奇特、异常和出人意料,以至我们要通过梦和从潜意识涌出的幻想,才可能发现它是什么东西。如果我们在没有轻率假设或情绪抗拒时集中注意力到潜意识上,就会冲进一条有帮助的象征意念之流中,但并非时常是这样。有时它首先让我们体验我们做错了什么和意识的态度又有哪些不对之处,然后必须忍受所有这些不同种类的痛苦,我们才可以开始这个过程。

十二、“阴邪面”的具体化

不论潜意识起先是以积极,还是以消极的形式出现,经过一段时间后,通常需要借着潜意识的因素,以更好的方式去重新承认意识的态度,故要接受潜意识的“批评”。通过梦,我们会变得熟悉个人自己人格的层面,而为了诸多不同的理由,我们会不太予以理会。这就是所谓的“最好的实现”。

影子并非潜意识人格的全体,它代表着自然未知的,或只知道一点的属性和质料——有一部分属于个人范围,可以被意识到。从在某些方面来说,影子同时可以包含从个体的生活外在资源中产生的集体要素。

当个体企图了解他的影子时,他开始注意(经常愧于)那些他自己否认而别人却能清楚地看到的性格和冲动——诸如自我吹嘘、精神散漫和漫不经心;不切实际的幻想、腹稿和计划;粗心和懦弱;过度贪爱金钱和占有物——简单来说,他以前已知道所有这些小瑕疵,却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人会注意的,反正别人也是这样的。”

当你的朋友因你犯错而指责你时,如果你感到气得不得了,而且控制不了的话,那你一定会发现你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影子。当有人因为你影子的错而作“不好听”的批评时,你自然会不高兴,但如果你自己的梦——你个人的内在判断——责备你,你还能说什么?那是你自我被逮到的时候,结果通常是尴尬的静默。之后,痛苦而长时间的自我教育开始,我们可以说,这项工作在心理上和海克勒斯工作类似。

也许你记得这位不幸的英雄的第一件差事就是要在一天之内把数十年来堆积的牛的粪便清扫干净——这项差事太过艰巨,以至一般人只要想到就沮丧不已。

影子不仅包含省略,还经常在冲动和不慎的行为中暴露出来,在人没来得及思考之前,邪恶的意见就会冒出来策划阴谋,造成错误的决定,因而他所面对的后果绝非他的原意。此外,影子暴露在集体中的程度,远大于意识的人格。举例来说,当一个人独处时,他感到没什么,一旦“别人”隐秘地做事时,他就寻思自己有没有加入,是不是被认为傻瓜,因此他就会屈服于并非真正属于他的刺激。在与同性接触时,尤为明显。虽然我们看到在个人身上异性的影子,但往往不会因此而生气,反而会很容易地原谅它。

因此,在神话和梦中,影子以做梦者相同性别的人物出现。以下的梦,便可作为例子。做梦者是一个48岁的男人,他竭力想自食其力、努力工作,但律己甚严,而且压制快乐和自发性,根本与其本性相违。我在城里有幢房子,而且住在那里,但我还不清楚屋内的部分布局,因此到处走走。在地下室发现几个房间,除此之外,就一无所知了。当我看见几扇门没上锁,而且有些根本没有锁时,就感到很不安,而且隔壁有些工人在工作,他们都可以偷偷溜进来……再上到一楼时,经过一个后院,发现几扇通向街道和其他屋子的门。当我想仔细看这些门时,有个男人大笑着向我走来,并说我们是小学时的故友。当他告诉我他的生活时我也记起一些事,我紧随他向着门外走去,与他在街上漫步。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明暗对比。当我们经过一条宽阔的圆形街道,来到一个草坪时,突然有三匹马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它们是些美丽而强壮的动物,虽然看来狂野,但都被梳理得整洁,不过这三匹马却没有骑者。

奇怪的通道、房间,以及地下室未锁上的门,处处使人想起古埃及地下世界的描述,它一方面显示在潜意识的影子里面,而另一方面又显示超自然和相异的元素如何能闯入。可以说,那地下室是做梦者心灵的基层。在那奇怪建筑物的后园,却突然出现一个同窗故友。很明显,这个人把做梦者本人其他层面具体化——这是指他小孩时代的生活,不过他已忘记和失去了。一个人孩童时期的性格会突然消失,这是不足为怪的,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它们去了哪里,怎样去的。做梦者失去的性格回来了,而且想再交朋友,这意象大概代表做梦者忽视了享受生活,和他外向的影子里面的包容力。

但很快就知道做梦者在遇到这位似乎无害的老朋友之前为什么会“不安”了。而当他和朋友在街上漫步时,有几匹马逃脱,做梦者以为它们大概是从军中逃出来的。其实,那几匹没有骑者的马表示直觉的本能可以脱离意识的控制。由于这位老朋友、马匹,做梦者以前所有欠缺和极为需要的积极力量都重新出现。

当人遇到他自己的“另一面”时,这个问题会经常发生。影子往往包含意识所需要的价值,但这存在的形式,很难令我们把它们整合到生活当中。该梦中的通道和大屋同时表示做梦者还不知道自己的心灵状况,而且还不能充实它们。这个梦的影子是内向人的典型。在外向人的例子中,他比较偏向外在的对象和外在生活,因此影子是不一样的。

有个性情活泼的年轻人,他做事每次都一帆风顺,但同时,他的梦却坚持他应该放弃一件私人创造的工作,以下是他做的一个梦。有个男人躺在卧榻上,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脸上。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法国人。一个官员陪我下楼,我知道有个攻击我的阴谋正在进行:那法国人会找机会杀死我。当我们接近门时,他真的偷偷地跟着我们,不过我已提高警觉。一个高大而肥胖的男人靠在我旁边的墙上,看来是生病了。我赶快找准机会一刀刺向那官员的心房。“他只发现点湿气。”——这话好像一个注解。我现在安全了,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死了,那法国人不会再攻击我(大概那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是同一个人,后者无意中代替了前者)。

那亡命之徒代表做梦者的另一面——内向,这一面已达到完全穷困的境况。他躺在卧榻上,而且将被子遮住脸,因为他希望独处。另一方面,官员和那肥胖的人把做梦者成功的外在责任和活动具体化。肥胖的人突然生病,与做梦者生过几次病有关,因为他放纵自己的动力,而过猛地用在外在生活里。但这人的脉搏里没有血——只有种湿气,这意味着做梦者这些外在野心的活动并没有真实的生命和情感,只是无血色的机械结构。因此如果那肥胖的男人被杀,也没有真正的损失。梦的结尾,那法国人感到很满意,很明显,他代表积极影子的意象,只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态度与他不一致,这种意象才变得消极而危险。

这个梦向我们表示,影子可以包含许多不同的元素——举例来说,潜意识的野心和内向。此外,该做梦者对那法国人的联想是,他们知道如何处理这类事件,因此那两个影子的意象代表两种众所周知的本能:力与性。力的本能暂时以双重形式出现,同时充当官员和成功的人。而那官员或公仆是具体化集体适应,反之,那成功的人表示野心,但两者都供给力的本能。当做梦者成功地阻止这内在力的危险时,那法国人突然不再怀有敌意,换句话说,同样危险的性本能这一层面也被降服。

很明显,影子问题在所有政治冲突中扮演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如果做过这个梦的人不曾觉察这个有关影子的问题,就很容易把那个法国人当做“危险的”外在生命,或把那官员和成功的人当做“贪婪的人”。如果人们以别人为标准来观察他们自己潜意识的趋势,这就称之为“主观的客观化”,即投射作用。政治骚动都充满这种主观的客观化。各种主观的客观化会妨碍我们同胞的观点,破坏其客观性,因而也破坏一切人类关系的可能性。把我们的影子作主观的客观化还有个不利点,如果我们把我们的影子认为是危险的人或贪婪者,那我们的部分人格仍然会停留在对立面上,结果将不断地背着自己做出支持另一面的事,因此我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帮助了别人。反过来说,如果我们了解主观的客观化,而且在无忧无惧和不怀敌意之下讨论事情,并理智地和他人相处,就会有相互了解的机会——至少会休战。

影子到底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主要是由我们自己决定。正如梦中陌生的房屋和那法国亡命之徒,两者显示影子总是个反对者。其实,他完全与人类一模一样,我们和他相处时,有时要忍让,有时要抗拒,有时要给予爱——要根据情况所需而定。只有当影子被忽略或被误解时,才会变得怀有敌意。

个体有时感到被强逼保存他个性较糟的一面,压制较好的一面,在这种情况中,影子在梦里以积极的意象出现。但对于那些保存他自然的情绪和情感的人,影子也许以冷静而消极的知识分子姿态出现,这就代表了有害的判断,和曾予以阻止的消极思想。因此,不论采取什么形式,影子的作用都代表自我的对立面,而且把那些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个性具体化。如果利用洞察力,把影子整合在意识的人格里,这会容易得多。但不幸的是,这种企图往往并没产生作用,因为人的影子里多少含有一种热情的本能,连理智也无法胜过它。偶尔,外来的痛苦经验也许有帮助。换句话说,要出过丑之后,才会停止影子的本能和冲动。有时,英雄式的决定也许会止住它们,但需要内在的“伟大的人”(自己)帮助个体实行,这种超人力量往往会有实现的可能。

事实上,影子包含压倒难以抵抗的冲动的力量,但这并不意味着本能应该被压制。有时,影子很有力量,因为“自己”的刺激指向同一目标,但我们并不知道它是“自己”或是内在压力后面的影子。在潜意识中,我们的处境就像月光照耀下的景色一样不幸,全部内容朦胧不清,而且和另一部分又混淆在一起,以至我们无法准确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或某物从何时开始和结束。

当我称潜意识人格某一面为影子时,我实际是在说一种相当明确的因素,但有时,一些自我不知道的事,与影子混合在一起,甚至包括最有价值和最大的力量。如果影子意象包含有价值而生动的力量,它们应该被同化在实际的经验中,而不该受到压制。这要依自我放弃其骄傲、死板,以及保存某些黑暗而定,但实际也许并非如此。这需要一种像英雄征服激情一样的牺牲。

当我们遇到《古兰经》内描述得颇详尽的影子时,就产生伦理的问题。在这个故事中,摩西在沙漠遇到基达——“上帝的第一个天使”,他们一起流浪,基达表示他害怕摩西不能目睹他的行为。但如果摩西受不了他的言行,那么他就会离开。

不久,基达弄沉一些穷村民的渔船,然后,在摩西眼前杀死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最后还修复不信者之城塌下的墙。摩西禁不住愤慨起来,因此基达要离开他。不过,在分手之前,他解释他的所作所为的原因:他把船弄沉,实际是想替船主保存它,因为海盗要来偷船,事后渔夫可以把船修好;那英俊的年轻人正打算犯罪,而杀死他是为了不令他受人尊敬的双亲名誉扫地;至于修复那堵墙,是为了从废墟中拯救两个虔诚的人,因为他们的财物被埋在下面。基于道德而大感愤慨的摩西现在了解到,自己的判断太仓促了,虽然基达的行径似乎坏透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摩西想象的那样。

面对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假设基达是虔诚而守法的摩西的非法、善变、邪恶的影子。但事情并非如此,何况基达是上帝神秘创造行动的人格化。我没有引用一个梦来说明这个微妙的问题,实在一点也不意外。我之所以要从《古兰经》中选出这个有名的故事,因为它概括一生的经验,这不可能在个体的梦中表达得如此清楚。

当黑暗的意象在我们的梦中出现,似乎期待什么事的时候,我们无法肯定它们到底是我们影子部分的人格化,还是“自己”,或者同时是两者的人格化。要预测我们的黑暗伙伴究竟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克服的缺点,还是象征一个我们应该接受的有意义的生活,这确实是我们在个性化的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此外,梦象征通常又如此微妙和复杂,以至我们无法肯定它们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接受因怀疑道德引起的不安——不要下最后的决定或诺言,继续观察那些梦。这和“灰姑娘”的处境相仿,她继母丢了一大堆好坏掺杂的豆到她跟前,要她把它们分类。虽然看来很无助,但“灰姑娘”开始耐心地分豆。突然间,许多鸽子(或蚂蚁)来帮助她。这些生物象征有帮助,强烈的潜意识冲动个体自己可感觉出来,而且可以指引我们一条出路。

虽然那就在我们心底某处,但一般而言,我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很多时候,我们称“我”为小丑,而且心神不宁,当然无法感受到内在的呼声了。

有时,所有企图了解潜意识的线索都会前功尽弃,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鼓起勇气去做那些似乎正确的事,但如果潜意识的暗示突然指出另一个方向,就可以由此改变航道。

自我需要力量和内在的明晰性,以对由“伟大的人”秘密产生的指示作出决定。也许“自己”希望自我作一个自由选择,或者也许“自己”依靠人类的意识和决定,以帮助自身变得明了而清楚。当它成为如此困难的道德问题时,谁也无法确实地判断别人的行为。

这些心理学的新发现使我们的集体道德观有些改变,因为它们强迫我们应以一种更个人、更巧妙的方法来判断所有人类的行动。潜意识的发现,是当今一项影响最广的发现,不过说实在的,体认潜意识的实体,包含了诚实的自我反省,以及改变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的生活态度。慎重地对待潜意识和因潜意识引起的问题,需要很大的勇气。许多人太过怠惰,以至连他们能意识的行为的道德面也不作深入思考,毫无疑问,他们也就更懒得去考虑潜意识怎样影响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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