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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18:4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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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亚凌

出版社:中国社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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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

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作者:张亚凌出版社: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8-01ISBN:978-7-5087-5746-9第1辑 喜欢自己努力的样子寄宿的日子初中的学校在小镇的最东边,离我家十多里路。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上学,整个暑假,我都是膨胀着的兴奋。到了9月1号,急切的心早就在胸腔里蹦得难受,恨不得拔腿就冲进学校。可让我无比懊恼的是,一大早,母亲还是让我随她去锄地,顺带割猪草。心里拧拧巴巴揣着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以至于后来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草草地吃了早饭,又没人送我,自己就扛起铺盖跟干粮去了学校。是走着去,到学校就不早了。学校给每个班都分有宿舍,只是学生多宿舍小,报名晚的就没处住了。我跟好几个同学就很尴尬地站在宿舍门口,脚底下是自己的铺盖跟干粮袋子,单单等着班主任来解决问题。班主任是个体育老师,说话不遮不掩很是直接,随便说个话,都是一手叉腰一手挥舞,气势倒很足。“咱这里,屁大点的地方,十里八乡即使不是亲戚,七拐八拐就都成了亲戚。开学这一两天也不上课,回去叫你们家长到镇上或者附近的村子里给你们找个亲戚家先住下。随后看学校咋解决。”我又背着铺盖、干粮袋子往回走。那天的我,来回走了近30里,大汗淋漓地背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多少像个小傻瓜。心里装满了对母亲的愤怒:要是早早去学校,一定可以在宿舍占到放铺盖的地方!破地,破猪草,破学校。那一刻,一个暑假发酵的对初中学校初中生活的向往,像肥皂泡般炸裂了。愤怒,委屈,笼罩着我压迫着我,在我心里翻江倒海。第二天,母亲特意买了一盒点心,借了辆自行车,捆绑好铺盖,干粮,我们就出发了。一路上都是母亲的不放心:咱只是晚上在人家屋里睡觉,不要吃人家的东西;少说话,眼里要有活,勤快点;干啥事都要轻手轻脚,不要吵了人家;晚上回去不要写作业,费人家的灯油;有啥事都忍着,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早晨去学校,记得把一天吃的东西都带上……我们来到距离学校三四里的一个村子。七拐八绕就进了一条小巷子,站在一户比较破败的土门楼前。母亲又嘱咐道,妈把人家叫“姨”,你得叫“老姨”,嘴巴要甜。母亲一进门就热情地喊“姨——,姨——”,喊了几声,从西边屋子里出来了个老人,她看母亲的神情显得很是生分。母亲在殷勤地叙家常里含蓄地说了跟老人的亲戚关系,我也听明白了:眼前母亲叫姨的这位老人,是母亲嫁出去的二姨去世后二姨夫另娶的女人的堂妹,真的是七拐八拐拐出来的亲戚啊。我自然底气不足,小声地喊了声“老姨”。母亲把带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而后很不好意思地提出了想让我暂时借宿一阵子的想法。“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你看,这么大的炕,就我一个人,娃睡在这里我也有个伴。”老人答应得很痛快。我就很小心地住了下来。我跟老姨住在西边屋子,东边两间房子住着老姨的儿子儿媳孙子,我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们。谨记着母亲的叮咛,不能费老姨家的灯油,我总是下了晚自习后留在教室里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才回去的。那个村子的孩子也都不住校,可人家是一下晚自习就往回赶,而我得留在教室做作业,也就一直没有同行者。特别是冬天的晚上,寂静得让人害怕。我就边走边咳嗽,用一声声咳嗽来给自己壮胆。偶尔,响起一个声音,原本胆小的我会吓得打哆嗦。冬天,我就摸索着从老姨房子里的小水瓮里舀半瓢水,将自己的毛巾大概弄湿,在脸上沾沾,就算洗过脸了。老姨似乎也察觉到了,偶尔,她会侧起身子说,娃,从炉子上倒点热水掺上,——瓮里的水太冰了。尽管老姨那样招呼我,我还是不好意思掺热水,只答应说,不冰,没事老姨。老姨已经很老很老了,我总搞不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更多的时候,她都是迷瞪着。老姨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或许她压根就没记住我叫啥,总是“娃”“娃”地跟我说话。“娃——,你自家操心点,不要去书坊迟了。”老姨把学校叫“书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迄今为止,我都觉得把学校叫“书坊”是最美的称呼。老姨家没有表,老姨每天都是很困的样子,迷瞪着,似乎也没多余的精力干别的事,不可能为我上学操心的。我就自己估摸着时间起床去学校。有好多次去得实在太早太早了,独自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很久才来了第二个学生。以至于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一直觉得让一个孩子自己估摸时间起床上学,真的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情:惦记着上学害怕迟到,根本就睡不踏实,总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我从来没有在正常的时间起床去学校,害怕迟到,总是披星戴月,自然也没有同行者。没有同行者,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很遗憾的事,其实不然——冬天,下过雪后的清晨,我一定是第一个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脚印的人。因为知道自己总是等学校开门,路上就有充足的时间玩雪了:脚后跟倾斜着连在一起慢慢挪动,走出来的行迹像极了车轮;一只脚固定,另一只脚旋转一圈,像硕大的圆规;像在自己村里结冰的池塘上一样,我也会一路滑翔,飞的感觉;有时用脚在地上划拉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喇叭花打碗碗花鸡冠花农村孩子所能想起的所有的花;玩得兴起,还会快速堆个小雪人……那会儿,也没有了早起独行的害怕与孤独。落过雪的早晨,等在校门口的我一定是满脸欢喜。一整天我都会很高兴,好像那场雪是专门为我而落,是我一个人的盛宴。4月,洋槐花开了。去学校的路上就有几棵槐树。带着露水的槐花,水水的,甜甜的。我会贪婪地一把一把捋下来,送进嘴里,嚼得脸上像开了朵花。觉得自己哈出来的热气里,都有了香甜的味儿,还会给学校住宿的同桌带几串。觉得槐花比自己带的干粮好吃多了,那时大都没粮食吃,不是红薯馍就是玉米糕,要不就是糜子馍,很少有麦面馍的。有槐花的日子,我会吃得肚子饱饱的,反正有的是时间,看见有学生从村子里出来再走也不迟。夏天,路过地里,顺便偷摘个西红柿,几个青椒,拔几根韭菜,带到学校吃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带的多是咸菜,吃久了,便没感觉了,得刺激一下。秋天可以摘软柿子吃。就那么三四里,就那么几块地,却是那么善良,有菜园,有槐树,有柿子树,以至于上学路上每个季节都不寂寞。最最烦恼的是学校有时放小半天假,不够回家,学校里又呆不成。白天,我从没在老姨家呆过,——人家吃饭我不能撒谎说自己吃过了也不能傻看。磨磨蹭蹭走在回老姨家的路上,看着柿子树,有了玩性。爬了上去,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树杈间,蛮惬意的。看着流云,想着心事。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将来有了孩子,绝不让他有这种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感觉。想着想着,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奇怪的是,哭过后,就释然了,心里也就不压抑了。原来眼泪可以当清洗剂啊。以至于后来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伤心事,我就在路上通过哭来解决,——是不是多多少少显得很可笑?再后来,碰到放这种小半天的假,我就带语文课本回去。坐在树上或田埂上,发呆够了,就背课文,没学过的也背。反正得打发时间,总比呆在老姨那低矮的白天都显得有些暗的房子里好。其间吃个自己的馒头就算一顿饭。直等到黑幕帐扯天扯地盖下来,我才往回走,一回去就在老姨的房子里不出来了。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三次,我回去时,老姨显得有点焦急,问我咋回去得那么晚。第一次,她取出一个麦面的油卷馍馍塞给我,说是她女儿来看她了。第二次,她给了我几个饼干,说走亲戚带回来的。第三次,她吃饭时竟然给我留了个煎饼。上二年级时我就离开老姨搬进了学校的宿舍,睡觉不再提心吊胆害怕迟到。老姨是在我准备上初三时去世的。还是周末回家时听母亲说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一个少言的老人,在她生命快走到终点时,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虽然很少交流,可她慷慨地收留了我,心里还装过我,——要不怎么会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年月还想起给我留东西吃?原本灰暗的寄宿日子,因为上学路上,因为老姨给过我三次吃的,也变得有滋有味了。鞋子的记忆记忆里,所有的衣物,对鞋子,我感触最深。母亲很忙,忙得都没时间没精力正眼瞧一下我们姐妹,忙得倒头就睡都不看我们是否戏耍回来了,忙成那样还是没东西对付总在喊饿的我们,哪里顾得上我们露着脚脖子的裤子、遮不住手腕的袄?裤短袄小,这些都不重要,最最伤害我的,是鞋子。只有一双布鞋,没得换,走来走去,不是大拇指撑破了鞋面,就是鞋底磨破了。每每看到我那不争气的大拇指不知害臊地跑出来,母亲就戳着我的脑门骂“费缰绳的驴”,而后数落我不好好走路,净给她找事做。做双鞋多麻烦,抹好袼褙,还得晾晒多天,剪鞋样,纳鞋底,剪鞋面……母亲最最让我觉得没面子的事也与鞋有关——她竟然补鞋前面的破洞。天——,补袄补裤补袜子,哪有补鞋面的?补裤子的屁股蛋都比那体面!我宁可让大拇指依旧威武,也不愿鞋面上再多一层布。更难受的是鞋底也会磨破,母亲有意纳得厚实的鞋底呀,也会磨破,真要命。为了尽可能地延长鞋的寿命,我抵制了不少诱惑:“摇船”游戏我从没玩过,只能在心里在想象中反反复复地玩。它是两个人面对面,手拉手,坐在彼此的脚面上,屁股一翘脚一用力,就移动了。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用脚拖着对方的屁股移动。那咋行?鞋底不得很快就磨破了?虽然很羡慕别人一组一组摇着船回家,我还是耷拉着脑袋独自走着。心里愤愤不平地踢几下土疙瘩,踢土疙瘩不也撞了鞋面伤了鞋底?只好乖乖地走路了。在沟边拔猪草,大伙还是以玩为主,最最刺激的就是从沟沿儿上的羊肠小路往下滑。像滑冰一样,平衡着身子,俯冲下去,惊险,畅快,速度与激情啊。大家玩得大汗淋漓又痛快无比,欢声笑语有顺着沟沿儿滚落下去的,也有拽着云朵飘出沟的。我也只有咬着手指痴痴地看了,——那该多费鞋底。下雪了,小孩子们都是“飞”回家的。所有的路面都成了天然滑冰场,一用力,滑出一截。交了九,时间不长,池塘就结了冰,在小孩子的望眼欲穿中,冰越结越厚,池塘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蹲着被人推着,一助跑冲过去,一脚腾空旋转……总之是各种滑,我却只看到了各种费鞋底,只是看着,任凭渴望在心里在脸上起起落落。踢毽子?也不大玩。双脚彼此边对踢边说花花,也不玩。有可能损害到鞋的寿命的,我都理智地拒绝了。如今想来,为了鞋能穿得长久点,我将很多快乐挡在了童年外。最难受的是下雨飘雪的日子。几趟下来,布鞋就湿了,时间一长,脚心就冰得难受。贫穷出智慧,我想到了在脚上裹层塑料纸。不过那时塑料纸也是稀罕的东西,常见的就是装洗衣粉的袋子,就那,用完了大人都会洗干净装别的东西。后来,母亲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自行车的旧轮胎,要知道那时候整个村子,很难看到几辆自行车。母亲将轮胎可着鞋底剪下来,钉在鞋底上。这样以来就好多了,只是,剪下来的废旧轮胎不是很平整的,刚开始总觉得没踩实在,心里有点虚。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一旦湿了,又不容易干。记得有次鞋湿得没办法,睡觉前我将它放在炉子上,还离炉口很近,总担心干不了。结果第二天,鞋被烤着了,——悄无声息地鞋前面就成了灰烬。那一刻,我恨不得烤焦的是我的贱爪子,我恨不得拽下自己的手扔到后院喂猪去!冰点冷点怕啥,至少有鞋穿啊。印象最深的是九岁那年的暑假,母亲给我买回来双毡鞋,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买的鞋。暑假,毡鞋,咋回事?母亲收到信时,得知在外地工作的舅舅第二天就到了。母亲如同过年般把家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才发现我脚上的单鞋破了,怎么能让娘家人看到自家日子的窘迫呢?母亲一咬牙,说给这丫头到镇上买双鞋。听得我激动得都想亲吻我的脚趾头——那时的我还从来没有穿戴过买的东西。不过有些事很奇怪,似乎有多激动就有多沮丧。当我看到母亲将一双毡鞋拎到我面前时,彻底崩溃了。母亲却说,夏天好过,不穿鞋都行,买一次,就得实用,穿长久点。结果就是,我安安静静地坐着脚底下都黏糊糊的。不敢动,哪里都不能去,天天就坐在院台子上,傻傻地等着舅舅赶紧回去。那会儿,觉得世界上最最讨厌的人就是舅舅。也忘不了那双白球鞋,大姐二姐三姐都穿过,轮到我,已经成灰色了。好在没有穿烂,比赛要用,急中生智,用粉笔在鞋面上使劲擦,擦得白生生的,可一走路,就落下一路白色粉沫,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关于鞋子的破事很多很多,不过今天回望,却没有那么多的酸涩。或许最神奇的是岁月,稀释化解了很多。中学伙食30多年前小镇上的初中,学校里只开有教师灶,还没有学生灶。学生们都是自带干粮,学校免费用大蒸笼为我们加热蒸熟。还有一口很大的铁锅,提供开水。只有个别个别家境特别特别好的学生,她们有时会去教师灶买份饭菜改善一下,也只是偶尔为之。五分钱一份菜,我看过,不外乎是炒土豆丝,白菜炖粉条,凉拌红白萝卜片,凉拌花白,也只是飘几个油星星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便那样,那几个去教师灶的学生骄傲得俨然已经成了老师,好像高出了我们许多,趾高气昂的。不过总有些没出息的,眼巴巴地目送人家走出宿舍又迎接人家推门进来。我们带的干粮,杂粮居多:玉米糕,糜面窝窝头,红薯馍,带麦面馍的很少。我不羡慕她们的麦面馍,我家也有。那是专门蒸给姥姥吃的。姥姥八十多了,牙齿都掉光了。当我们兄妹流着口水砸吧着嘴巴贪婪地盯着刚出锅的那几个麦面馍时,感觉眼睛里都伸出无数只手来,似乎看着看着,那麦面馍就会飞到我们的小嘴边。看着我们那傻样,母亲就摇着头叹口气:“你们姥姥年纪大了,下了一辈子的苦,有今日没明日,得吃好点。娃娃的好日子在后头哩,乖,不要惦记老人的东西。”哼——,我才不稀罕她们带的麦面馍馍,我家又不是没有。不过,是否在大蒸笼里馏热自己的干粮常常需要斗争很久。因为有些人想换换口味,可自己带的干粮很固定,没法换呀,就不跟你商量地换走你的。你放进大笼里的原本是玉米糕,可找不到了,不嫌弃的话,只好拿走没人要的红薯或红薯馍馍。更有甚至,拿走自己的干粮再顺手拿走你的,那就不是换的问题,而是抢劫了。你就只能啃冷馍馍了。那时带的干粮都是提前算好了的,两次下来,自己就得饿肚子了。觉得自己的馍馍放进蒸笼里不保险,就选择冷啃或泡馍。泡馍也不是想泡就能泡的,一口大锅,全校一千多学生,得排队舀开水。前面是滚烫的开水,后面就成了温水,再后面就成了凉开水了。到了最后,总有人无奈地去旁边的大水缸里舀真正的凉水。想想,凉水泡馍啥感觉。只是想想都瘆得慌。不泡,硬得啃不动啊。我现在的胃口极好,吃啥都香,以至于孩子怀疑我是否有味觉,他哪里知道我经历过凉水泡馍?有的母亲还会给孩子带些“熟面”:面粉蒸熟放凉,加进各种调料甚至一小撮芝麻,切碎的花生,而后在热锅里反复翻炒,熟面就做好了。带到学校,吃饭时舀一勺子,用开水一冲,使劲搅拌,沫糊状,喝起来焦香焦香的。只要有一个学生喝熟面,整个宿舍都飘散着那特有的香味儿。就着这种香味儿啃着自己的冷馒头,也不错。更多的学生还是以开水泡馍为主,也有带着盐巴、酱油的。家境好点再加上母亲心细,还会用很小很小的瓶子给孩子带点熟油,馍泡好了,滴两滴熟油,油香也会在整个宿舍里飘散开来。吃着自己寡味的纯开水泡馍,闻着别人的油香,也不错。如此说来,不觉中我也沾过别人很多光。有的母亲还会炒点豌豆给孩子带上解解馋。豌豆那时还是饲养室里专门给牲畜喂的硬料。豌豆咋来的不知道,反正那时流行一句话,“牛在哭,猪在笑,饲养员在偷料”。所以总觉得那些一粒一粒炫耀般吃着炒豌豆的学生很可笑:吃牲畜的料,还来路不正,竟然还那样得意。我们不羡慕,只有不屑。或许,是阿Q精神在作祟吧?也有母亲在蒸馍的时候,将面团两边的面头儿省下来,揉进各种调料后用手搓成长条状,直接放在灶膛里的明火边烧烤,不停翻,烤得焦黄,就是棒棒馍了。带到学校里打牙祭也是很好的吃食。这些,只是我看到的,我的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做过。我也从来没有怪怨过她。家里人多,家务活就多,特别是要啥没啥母亲还得费尽心思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到如何让我更舒服点。不管怎么说,在宿舍里,我也见识过了也闻到了那些学生的母亲做的各种吃食,也不错。干粮还是以红薯为主的,不管男生还是女生,每顿都会蒸一两个红薯,再加个杂粮或麦面馍馍。最不好的家庭就是吃一两个红薯还得吃个红薯馍馍。得感谢我的父母,我还不至于过那样的光景。其实他们在家里却常常是喝着红薯稀饭,吃着红薯馍馍或红薯叉叉。用母亲的话说:老人年纪大了,日子不多了,得吃好点;娃们上学,用脑子,得吃好点。她哪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自家身上?干粮是这样,菜呢?每个周三下午有个较长的活动时间,我们才能回家取后半周的干粮,所以带的菜也得放三天。很多菜不能久放,也只能吃一两顿,而咸菜,放的时间长,吃饭时夹一点就行了,也耐吃,绝大多数学生带的都是咸菜。也有炒青辣子的,刺激,也提味,干粮实在吃不下去就靠着辣味硬吃下去。也有阔绰的,带两瓶菜,一瓶炒洋芋丝或别的什么菜,一瓶咸菜。最可怜的学生带的菜是炒红薯丝。想想,蒸两俩红薯跟红薯馍馍,就着红薯丝吃着红薯馍馍,要多恓惶有多恓惶。这应该是家境最最差的学生的吃食了。我们宿舍就有,看着我都觉得心疼。可我也没有多余的帮助她,便觉得自己吃好点都是残忍。那时的干粮袋子都挂在宿舍的墙壁上。而那时的老鼠个个都武艺高强。飞檐走壁,无孔也能入,总能将挂在墙壁上的干粮咬得面目全非。于是我们就想办法将干粮袋子吊在空中,不挨墙壁。还是无济于事,老鼠照咬不误,难不成它们真的会在空中飞行?可恶的是,你吃得是我们的干粮啊,却总吃得自己撑撑的以至于饱得拉出一堆屎来,而后潇洒而去。每个人恨不得将老鼠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只恨。可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用小刀将老鼠咬过的部分切掉,照吃不误。可老鼠屎难闻的气味,无论如何是去不掉的。如今想想都恶心,而那时竟然吃得那么坦然那么无畏。不过细想起来,条件再恶劣,每个孩子带到学校的,都应该是家里最好的。富贵或贫穷,从来都与爱无关。喜欢自己努力的样子喜欢自己努力时的样子,那时的我一定是最可爱的我。我是个傻孩子,一直老老实实地谨记着母亲说过的几句话:“跟人坐不到一条板凳就不要说话,不要叫人下眼看。”“下苦了,拿到啥都不要抱怨;没下苦,拿了啥都不要心安。”“人就这么一辈子,活扎实就活出自家的样子了。”我近乎苛刻地将努力延伸成一种惯性,只是为了跟那些天赋比我好的人坐到一条板凳上平等对话,只是为了拿到什么时心安理得,只是为了活出自己本该拥有的好看模样。至今回忆起自己的笨,还是会脸红的。很清楚的记得上二年级时,一道加减题,自己的手指头脚趾头加起来还不够用,就让母亲父亲连同哥哥们都不要动,等着我算加减用。连续三天如此,第四天晚上,二哥就给了我一大把细细的小木棒,换取了他们的自由。再大点,在别人眼里很简单的题,我就是理解不了,自然做不对,做不对又心有不甘,不停地问老师。老师原本很有耐心,反反复复讲,我都坦诚地摇着头,一脸懵逼。以至于老师满脸无奈,慨叹说:“我知道了,你的脑子不是榆木疙瘩,是花岗岩。”回去问母亲,老师咋说我的脑子是花岗岩。母亲笑了,说花岗岩是石头呀,石头才耐摔打,没人能伤害得了我娃,不会就继续问。学校老师多了,这个问烦了再问那个。得到母亲支持的我,一如既往地不懂就问,慢慢地,开窍了。虽然还不是很好,却一直在提高。如今想来,我跟母亲应该算绝配了,她不斥责怪怨我的蠢笨,将硬硬的伤害柔化成鼓励。在母亲的力挺下,我开足马力地努力,汗水卷携着泪水,融化了一些蠢笨的坚冰。别人都已入睡的路灯下,别人在室外打闹的课间,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的假期,我都在以自己很笨的方式慢慢搞懂自己吃力的各门学科。我看见了自己一点一点爬行过的痕迹,像蜗牛,歪歪扭扭,轻轻浅浅,却真的是方向没有丝毫偏差地前行。晨起对着镜子说,继续努力,你看起来就会更优雅。镜子不搭理我,我依旧给它一张灿烂的笑脸。我喜欢努力时的自己,与能否牵手成功无关,那一刻的我,一定没有敷衍自己不会辜负自己!也记得开始写作时,兜里总装着纸和笔,走到哪里想到或看到什么立马记下。为了一句话,揣摩好几天,总想不留遗憾地找出更好的表达。将草纸上反反复复修改过的文章一笔一划地往稿纸上誊写,倘使出现一个错别字或没有写规范的,哪怕那页快抄完了,也会撕掉重新开始。誊好发出的文章如同我的孩子,怎能允许没有把她打扮好就去见人?我喜欢虔诚写作认真誊写时的自己,人最容易的就是迁就自己,我不想迁就自己,我更想马不停蹄地与更好的自己相遇。我喜欢阅读,喜欢阅读时的自己。那一刻的我是在努力地靠近幸运,且满心欢喜。时空差异导致我与很多美好无从相遇,而书籍,开辟了另一种方式,通过它,我可以推开一切尊贵者深刻者伟大者的家门,不打招呼径直造访。可以跟雨果说说不要让冉·阿让起起伏伏却被辜负,可以问问艾米莉·勃朗特干嘛非得让希斯克利夫忘记一切美好那么残忍地一再复仇,可以跟梭罗聊聊在瓦尔登湖畔如何重塑自我,可以去马尔克斯构筑的加勒比海沿岸小镇马孔多看看,可以问问卡勒德·胡赛尼那只风筝真的就那么让他无法淡忘……因为阅读的浸润与滋养,我的心一直柔软而阳光,感谢阅读,她陪伴着我,才得以远离寂寞孤独,一路欢歌努力前行。我很笨,只能竭尽全力看能不能赶上聪明者的步伐;我很矮,只能努力垫高自己才能缩小差距;我很自尊,只能倾力做好才不会被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说到底,其实只是一句话,我喜欢努力,努力时的我应该是最美的,让我自己放心,安心,也舒心。花肉葱花与热油相拥的一刹那,香味儿扑溅而来;鸡蛋被彻底搅拌进面粉里,依旧蓬松着自己的骄傲。这就是儿时吊着我馋馋的胃的花肉,让我在贫穷的日子里快乐如花般绽放。多年后,儿子的欢声笑语又在花肉的见证下抖落了一地……——题记就像邻居家乳名叫“老虎”的那个孩子,胆小异常;就像儿时班里叫“大壮”的那个同学,身材像豆芽;就像同事里叫“美丽”的,长相想不到的寒碜……莫非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叫啥都有点缺啥的味儿?花肉,也不例外。所谓花肉,就是调料、鸡蛋、葱花放进面粉里用温水搅拌,和成能在筷子上粘连成线状的不稀不稠的面糊儿,油炸而成。没肉的成分,一点都没,才叫“花肉”。花肉是贫穷岁月里母亲让我们开心的不二法宝。四十年前,那时炒盘菜,也只是滴几滴油掺合着水来炒,吃起来有炒的感觉,更有水煮的味儿。花肉,那得多少油?想想都心疼。吃一次花肉,随后多天的饭菜里几乎就见不到油星星了。而鸡蛋,更是稀罕,只有谁过生日了,才可以吃一颗,没过生日的只能流着口水干瞪眼了。花肉,费油还要鸡蛋,在那时是很奢侈的吃食。“明天炸花肉!”母亲说这话时,骄傲得宛如女皇,好像她将把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呈现给自己的孩子。自然,吃花肉对我们来说如同小型过年。母亲将盛放鸡蛋的陶罐抱下来,——防止我们手贱天天摸,母亲将陶罐一直搁在高高的架板上。我们三个小脑袋齐刷刷地凑过去:那些白生生的鸡蛋们相互拥挤着嬉笑着,像在冲着我们挤眉弄眼。只是看看鸡蛋,都觉得心里美得不行。母亲嗔怒道,“一边去一边去”,就从里面取出俩鸡蛋来。小妹就喊着“过生日了,过生日了”,在厨房里转起圈儿来。母亲将葱白细细地切成葱花。对了,我觉得有些词本身就有说不出的美妙,比如葱花。葱白切开,一圈一圈,犹如翡翠的花;韭菜一见油,那个香呀,扑鼻浸肺,叫“韭花”;就连碗里偶尔漂起来刺激了你甜美味觉的,也叫“油花花”……在母亲或乡人嘴里,但凡好的美的,似乎都带着“花”。扯远了,回到葱花上。葱花见了热油,香味就飘满了屋子。母亲还会切一点葱叶,葱叶青青的可以提色。再贫穷再凑合,母亲做饭时也尽可能让颜色来刺激我们的食欲,更何况是炸花肉这种极为重要的吃食。先舀两勺子面粉,再打鸡蛋,圆圆的蛋黄白白的蛋清,在面粉上还调皮地抖动呢。撒上葱花,放进调料,母亲就搅拌起来,一个劲儿顺时针搅动。母亲说,一个方向搅面才顺当,要不面就很毛躁。在母亲眼里,面还有脾性呢。开始炸花肉了,母亲一边挥着手臂喊“躲远点,躲远点”,我们还是凑过去。母亲就生气了,她害怕热油溅到了我们,可我们更害怕错过面在油锅里欢跳的情形。母亲的筷子挑着稀稠刚刚合适的面团往油锅放,放时抖抖,再划拉划拉,就有个老虎的样子:昂首,四蹄撒开,似乎还有飞扬的鬃毛。花肉的魅力在于做的过程,随着母亲神奇的筷子,油锅里就会出现种种形样。而葱花见了热油,夸张的香味也是不可抗拒的。吃一次花肉,我们的快乐会绵延好长一段时间。二十年前,我也成了母亲。一个月210块工资,花钱的地方多,花钱的人也不少,还是得很节省,一周也舍不得吃次肉。花肉,又成了我跟儿子的游戏。常常是周末,我说妈妈给你做花肉吃,儿子就欢呼雀跃。那时的儿子特容易满足,给他买个棒棒糖,他都会在手里旋转着喊着“棒棒棒,我真棒”,快乐就在小脸蛋上泼溅开来。我也会像母亲那样,顺时针悠悠地搅动,儿子性急,不停地催促“好了好了,炸吧炸吧”。我给他解释,说面舒服了,咱吃得才舒服;面毛毛躁躁心里憋屈了,咱吃着也难受。你看你姥姥冬天用刀切东西前,总用温水擦擦刀,——刀舒服了,切菜时才好用,菜也不别扭……我一说,就扯远了,儿子却抓住不放:妈妈,你要是打我时也轻轻地,你的手舒服了,我也不难受。这个小家伙,总能顺藤摸到自己想要的瓜。开始炸花肉了,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确保油绝对不会溅起来,这样儿子才能在锅边跟我一起玩。他说愿望,我来实现。“妈妈,我要老虎。”每次,儿子第一个要的都是老虎。儿子属虎,乳名叫虎子。一次我开玩笑道,油炸叫“虎子”的老虎喽。他就叫着喊着蹦着跳着,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我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却还是不罢不休,我只好告诉他下一个是“油炸亚凌”。可当我准备做“油炸亚凌”时,他又拽住了我的胳膊,说不油炸妈妈了,妈妈也不能再油炸虎子了。我们又继续做花肉。还炸出河马、大象、奥特曼、高楼、蹦蹦床、游乐园……凡是那一刻他能想象出的,我都想象着来造型。像不像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觉得它就是,也就开始讲关于它的故事。儿子已经长大了,偶尔,他会很煽情地说,妈,想吃你做的花肉了。那一顿做饭时,我一定会顺带炸点花肉,似乎儿子就垫着脚跟眼巴巴又馋馋地看着……花肉,是贫穷时母亲留给我们的快乐,也是不富有时我给儿子酿造的幸福。想起花肉,心里就溢满幸福,欢喜就在已经沧桑的脸上荡漾开来。理发琐忆看梁实秋先生的《理发》,小小理发,妙趣横生,遂想起自己儿时理发的事儿。儿时的记忆里,一直是母亲给我理发。所谓理发,只是剪短而已,就是剪至短,至最短。发肤受之于父母,她何以那样憎恶我的头发?源于她很忙,忙得无暇帮我梳理,而我又笨手笨脚,自己怎么努力也收拾不到一块。整日忙得晕头转向的母亲为了减少给我理发的次数,每次都尽可能地剪得很短很短,以至于村里人都叫我“三小子”。我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还没有傻到美丑不分好坏不辨,母亲的理发,简直是在毁灭我的自尊!!一旦觉醒,我就果敢地踏上了反抗之旅。一说要给我理发,我和母亲就开始了斗争:我躲她找,我跑她撵,我犟她打。每次的结局都毫无无悬念,一副灰不溜秋的样子被辑拿归案。从古至今,面对强权与暴力,小人物总是无处可遁,我又怎能例外?我被母亲拽着衣领拉到了盛满水的洗脸盆前。我依旧满心不甘,不肯服服帖帖就范,倔强地扭着脖子试图远离万恶不赦的脸盆。其实那时年幼的我早已明白,是祸躲不过呀,可还是想抗争。母亲呢,仗着她比我高大很多,更倔强地将我可怜的头按向盆里……开始理发了,我不停地喊“不要短,不要短”,时而还扭扭头以示提醒。母亲有时也会应声说“不短,不短”,有时会干脆重重地拍打一下我无辜的脑袋,骂道,“动,再动就把你的头皮戳破了”。每次剪完,一如既往地短,一如既往地丑得不堪,别人也一如既往地喊我“三小子”。后来,戏剧性变化出现了:即使再短,即使短得紧贴头皮,我的头发还是凌乱不堪,或者说,每一根头发都坚定地昂首挺胸地注视着自己的方向。母亲很无奈,感慨道:人丑没办法,咋连头发都那别扭?我解恨地白了母亲一眼,接了句:头发还不是叫你气得?你胡剪它就胡长。一次跟母亲进城办事,路过理发店门口,母亲看看我已经长得很长又需要她动剪子的头发,心一横,带我进了理发店。理发店穿白大褂的大姐姐轻轻柔柔地给我搓洗着头发,相比母亲的生拉硬拽,舒服多了,香香的洗发水也比洗衣粉好闻多了。她开始剪发了。母亲在旁边一直提醒她,剪短点。我也一直说,不要短,短了难看。大姐姐笑着回应母亲说:女娃,剪得太短了不好看。我剪完你看看,想短了咱再收拾,——要是剪短了想长就没办法了。理发店真好,前面有块大镜子,随时可以看到理发的进展。而不像母亲剪发,我站在院台子下面,她在上面。我只能绞尽脑汁地想象着她会剪得多短,头发会有多难看,事实是母亲剪的头发的难看总能超出我的想象。面对房子里那面已经破裂了的镜子,我恨不得砸得稀巴烂,好像是镜子将我的头发照得那么短那么难看。剪完后,大姐姐还拿起一个东西对着我的头发吹了一会儿,头发就不再湿湿地贴着头皮了,感觉很舒服。镜前的我,头发柔柔顺顺地垂下来,一个很文静的丫头。那一刻,我爱上了自己。从镜子里,我也看到了母亲满脸羞涩的笑……距离那时已经三十多年了,我现在还能强烈地感受到第一次看到自己女孩发型时的激动与欢喜。也记得那天从巷子里走过时,我高昂着头,几乎是蹦着跳着到家门口的。婶子们都开玩笑说:从城里回来,假小子变成亲女子了。还记得晚上睡觉时,我是小心翼翼地趴着睡,害怕弄乱了头发,又乱七八糟成鸡窝。结果早晨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从那以后,母亲理发时就是照那样子剪短一点就行了。我成了彻彻底底的女孩子。又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大街上,我看到一个小男孩脑袋后面垂着长长的小辫子,男孩还骄傲地晃着脑袋,——很是滑稽。此刻,我想说的是:让女孩子像女孩子一样地成长吧,委屈了小小的头发,就委屈了女孩柔软易感的心;让男孩子像男孩子一样地去成长吧,娇惯了头发,就遮掩了男孩固有的挺拔与阳刚。踩着心灵的鼓点,回望我喜欢回忆,回忆是巡视我的心灵家园,是踩着心灵鼓点的妙曼舞蹈。心灵家园里那道最美丽的风景,当属引导我做人、开启我智慧之门的老师们。初一时教我英语的是申文香老师,一个像极了妈妈的老师,——同学们都特别喜欢上冬天的英语课。申老师一站上讲台,就让我们全体起立,双臂前伸平举,十指快速而用力地伸开合拢,反反复复,直到手不再冰冷。而后就让我们使劲跺脚。这个过程结束后,浑身有了热气的我们才进入学习状态。记忆里,申老师独身,带着儿子生活。小家伙特别喜欢画画,申老师还养了小鸡,就是让儿子看着画。一个被爱抛弃的老师,却时时不忘将具体的爱传递给她的学生们。相对于那些人人都称道的对学生要求严格的老师,我真的很喜欢申老师。——比传播知识更重要的,是人性的引导,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品质。得益于申老师的影响,成为教育工作者后,我更关注的,是学生们的情感和思想。记忆里,觉得最深不可测的是初中时教我数学的刘正才老师,用今天孩子们的话说,就是“很酷”“很跩”。刘老师手捏粉笔在黑板上轻轻一点,快速扫描后,一个圆便在黑板上出现了。下课后,有同学不相信地用圆规试了一下,天哪,神了,丝毫不差的圆!他画三角形亦是如此,不借助三角板,同样让我们惊叹不已。我们班有几个极喜欢数学的男生,他们到处搜集偏、怪、难题请教刘老师。刘老师呢,通常是先点根烟,静静地看,只是看,从不动笔试探,而后,直接提笔就解了出来。以至于我们都觉得刘老师的智慧或者灵感是用烟熏出来的。尽管如此,我们班却没有一个男生尝试着吸烟,可能都觉得没有刘老师那个级别就不配吸烟吧?跟着刘老师学了一年数学,黑板上,他从来没有因为思路的断断续续或者过程的不严密而使用过黑板擦,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站上讲台二十多年了,每每忆起刘老师,我就告诫自己:好好努力吧,你和优秀的前辈距离很大!高中时教我语文的是颜必人老师,他是我应该铭记终生的老师,——传授给了我拥有快乐的秘诀。颜老师最喜欢的,是填律诗或写古体诗,也经常发表。我之所以走上写作的道路,源于他曾将我写的诗歌向报刊推荐。“你写得的确很好,”颜老师说话直截了当,“咱投出去,看能不能发表。”记得当时是在颜老师家里,他嘱咐我书写要认真,——认真是对编辑的尊重。他就在旁边看着我誊写,连标点符号的规范书写方式都一一指点。他同时告诉我,一个人一旦喜欢上阅读和写作,就学会了和自己的心灵对话,永远都不会寂寞、孤独。夜已经很深了,母亲依旧在纺线,看着母亲的背影,我写了首《纺车情》。只有十五行的短诗,颜老师的点评竟写了满满两页,多是他读诗时的感觉。我的诗竟然写得那么好,连我最敬佩的老师都被我感动了。这就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我很骄傲,这种骄傲以至于演绎成对文学的深爱!就是因了颜老师当初对我的影响吧,同样作为语文老师的我,也一直尽力指导并力荐我的学生发表习作。说真的,看到学生们的习作在全国各种报刊杂志上发表,那种喜悦,一点都不亚于我自己的作品发表。我同我的颜老师都坚信:喜欢文学热爱写作的孩子,就会自觉地靠拢真善美,他们的人生,会因此而丰富多彩!回忆,倘若不能温暖自己、丰富自己、提高自己,就等同于空白。没有值得回忆的人生,才是贫穷的人生!第2辑 母爱,是一场又一场的辜负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又是一个“母亲节”,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思念就被心酸浸泡成了悲痛。还记得您在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送给您精心准备的礼物,而那时的您,总是一脸嗔怒,会训斥我“过日子要细水长流”“胡乱糟蹋钱”。妈,您的节俭一直影响着我,任何时候,我既不会炫耀般大手大脚,也不会随心所欲地去挥霍。只是,对您,我就不由自己了。您的生日,我总要定做很大的蛋糕,您吃不惯也不喜欢吃奶油味的东西,七八十块钱买的蛋糕,在您看来,简直就是纯粹的浪费。您看着就来气,就数落我:“真不晓得你的脑子咋长的,花钱贵还难吃,——不如买几斤油,还能吃俩月。”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要买,我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吉祥就是祝福,是生日缺少不了的必需品。我只希望我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一样幸福,包括过生日。您常常说我是“挣一个钱花两个钱”,我的“不会过日子”也就常常惹您生气。还记得旅游回来,给您买了个簪子,很漂亮的,可您就因为不能接受几十块的价格而不悦。“就我这几根烂头发,还配用几十块钱的簪子?——钱多得烧包了……”妈,不要那么卑微,对于一个含辛茹苦养育子女成人的母亲来说,世界上任何珍贵的饰物都会以被您拥有而深感幸运。也许真像您说的,我就是“死脑子一根筋”,我只希望我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一样幸福,别人母亲拥有的,如果可能,我就会自作主张帮您实现。夏天,纯棉的、冰丝的、各种款式的衣服,一套一套,我就给您买回来。您便唠叨起来:“傻女子,纯棉就是粗布,多少年前咱都时髦了。——农村地里炕上都是土,穿啥都一样……”您中风之后身体不便,磁疗器、洗足器、拉力器……保健锻炼的,我也都给你买回来。妈,我不遗憾自己没有给您带来荣耀,我只抱歉没有更长久地照顾好您。今天,又是一个“母亲节”,我的爱却不能向您流淌。您走后,有些原本遥远而生硬的词句才从书页间走下来,“子欲养而亲不在”“悲痛欲绝”“心碎欲裂”……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理解所带来的彻骨疼痛。还记得儿时的滑稽事:“来,婶婶也叫我娃吃个好东西,——香蕉!梅梅她舅从西安带出来的。”我和梅梅正在院子里玩,梅梅妈拿着个东西在我眼前晃,月牙状,黄澄澄的,都能闻到香甜味。梅梅抢过去帮我剥开,我咬了一口,真香!津津有味地吃了快一半时,才想起了您,手里紧紧攥着半截香蕉,一路急跑着回家。结果,摔了一跤,磕在了台阶上,一颗门牙被撞断了。我就是想让您也尝尝香蕉的味道,只是心太急了。“我娃就是没有半截牙都是最俊的,那半截牙太爱妈了,跑走了给妈找好吃的去了。”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半截门牙的难看,“以后吃啥都不要想妈,我娃吃了就是妈吃了。”事实上,长大后的我,还是觉得啥好吃就想让您也尝尝。上大学时,我习惯将每月发的饭票菜票先抽出来一些攒着,——饭票菜票可以在学校的所有商店像钱一样买东西。每次放假,提前几天,我就整理积攒的饭菜票,全部买成各种食品,常常塞满两大包,都是带回去让您尝的。您就训斥我说,妈口粗得很,好东西叫妈吃就是糟蹋,——吃啥还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每新开一家购物超市,我都会看看有什么新的好吃的食品,挑选一些让您尝尝……妈,我一直在检查自己,究竟哪里错得离谱才让您宁愿舍下我而离开这个世界。我一直这么细细地回忆,回忆的结果是觉得自己还算个听话的乖女儿。可是……可是您还是离开我去了那边。是对那边的外婆、外公、二哥太牵挂了,放心不下?我宁愿相信是这个理由。母爱,是一场又一场的辜负是本闲书,随手一翻,蹦出一句“母爱,是一场又一场的辜负”。刺目,伤心。掩卷,潸然泪下。是的,掏心掏肺的付出,不等转身就被辜负。不变的,是依旧执着的付出,即便转身落泪,还是笑着付出。这个一直被伤害的固执的付出者,就是那个被称作“母亲”的人。四十多年前。大门口一溜排坐着三个小不点,就那么眼巴巴地等着巷子东头出现一个身影:拎着笼或者背个包,远远地就冲着我们挥手。——除了外婆还会有谁?我们等的是笼里包里的好吃的。记忆里,只要进了我家的门,外婆从不歇息。给我们裁剪缝制衣服,一张一张地贴袼褙,一双一双地纳鞋,一匹一匹地织布……外婆满眼都是活儿。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或许因为老往我家跑老给我家拿东西,舅妈一直跟外婆闹别扭,连舅舅也不给外婆好脸色。可外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老往我家跑。外婆家顿顿都是麦面馍馍,我家连红薯馍玉米糕都吃不饱,那时的我就是想不通,外婆咋不爱吃好的?记忆里,没见过母亲照顾外婆,只有外婆忙不迭地为了我们吃饱穿暖而忙活的身影。我们长大了,事儿自然就更多了,母亲也就更忙活了。外婆病重时,赶上哥哥遇上车祸,母亲陪着他;外婆病危时,赶上大姐在医院准备生产,母亲陪着她。是的,母亲牵着挂着永远放心不下的,总是她的孩子们:哪怕自己已苍颜白发,孩子们正身强力壮!——母亲只能涕泗横流地拍打着外婆的灵柩,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二十年前,我也做母亲了。贫血,又是剖腹产。母亲不让我抱儿子,怕累着我;不让儿子跟我一起住,怕吵着我;甚至霸道到喂奶粉给儿子吃,说她女儿干瘦干瘦的,那小家伙咂的不是奶而是她女儿的血!我跟母亲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我说,你多嫌我儿子;她说,你儿子累了我女儿。我说,我娃不要你管;她说,我才懒得管你娃我只想管好我娃。我说,好东西我娃吃了就行了;她说,你娃是娃我娃也是娃……战争的结局只有一种——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着母亲不疼爱我儿子的“斑斑劣迹”,母亲只是小心地赔着笑不停地向我道歉,说“我错了还不行”,说“月子里不敢生气不敢哭,对身体不好”……儿子在省儿童医院住院时,已经半身不遂的母亲竟然奢侈地雇了辆出租从乡下赶到省城。只是为了当面说句“我娃甭怕,有妈哩”,递给我她攒的三千块钱。母亲病危时,我陪着儿子输液,放心不下不忍走开。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我赶到时,母亲已经彻彻底底地走了。拍打着母亲的灵柩,我不能原谅自己。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跪在外婆灵柩前的母亲,——我们何以自私得如此相似?莫非,母爱,真的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辜负?我捂住了自己的脸,可倔强憋屈的泪,还是从手指间滑落……给母亲泡脚专职的母亲,业余的儿女。——题记开始供暖的第二天,我叫了辆出租,特地将中风在床的母亲从乡下接到城里。儿时的记忆里,母亲一直用她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为我们遮风挡雨御寒送暖。而今,疲于工作忙于家庭的我,也只是在冬天将她接到有暖气的城里,让她的冬天能够温暖些。60多岁的母亲边看《三娘教子》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外婆如何辛苦地抚养她和舅舅们的事。我接了盆水,准备给母亲泡脚,手一试,有些烫,想再加冷水时,母亲却连声说:“行了,行了,洗吧,洗吧。”脚板、脚后跟都结着厚厚的茧,还有道道裂纹,我来回搓了几次后,手硌得疼。不过,水真的有些烫呀,——是母亲怕麻烦我,还是她的知觉真的已经麻木了?母亲的脚,给我留下了太多太多酸酸甜甜的记忆——小时候,雪后和母亲一起出门,总喜欢跟在她后面:小心地踩着母亲那大大的脚印,满心里都是安全和温暖,脚印深深浅浅一串串,笑语轻轻盈盈一串串……上中学了,12块学费,家里翻箱倒柜只凑合了4块8。“妈给我娃借去。”母亲说着抬脚就要出门。我说“我也去”,——只有看到母亲借到钱我心里才会踏实。“我走得快,你跟不上的。”母亲很不耐烦地说,我还是跟在她后面。母亲大踏步地往前赶,似乎就是为了甩掉我。“我要到邻村你姑家,呆在家里好好看门。”母亲回过头冲我摆摆手。晚上快10点,母亲才进了家门,笑容里却掩饰不住一脸疲惫。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母亲和父亲说话,听到说我,就来了精神。“我今儿出去借钱,”母亲先开了口,“死女子要跟着我出去,我就没叫她跟着,咱做大人的把日子过成光景了,低三下四丢人现眼,叫娃看见也难受。”那一刻,泪水从我的眼角滴落到枕头上……父亲一直身体不大好,母亲除了照管我们兄弟姐妹还得时不时照顾父亲。我们越来越大,上学的开销直线飙飞,地里那点收入远远不够,母亲就趁着农闲时节跟着村里的男人们到建筑工地供匠挣钱。每每回到家里,母亲给我们做好饭,就瘫坐在椅子上一口也不想吃。休息一会儿,端来一大盆洗脚水,泡一会儿,就拿磨脚石使劲地搓着,发出很大的声响,——盆里尽是泥土。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的为了生活而失去性别的母亲。给母亲泡脚,泡出了苦涩或温馨的往事。电视依旧开着,很热闹的画面。而母亲,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脸舒心。我不停地搓着这双苦难的大脚,直搓得我泪水涟涟!给母亲泡脚,还是在她中风后已无法自理时开始的。母亲一向是很要强的,记忆中,她从没生过病,即使全家人都病倒了,她也能撑着照顾好每个人。起初,母亲一点都不习惯我碰她摸她替她干活,在她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之后,才勉强接受了我的帮助。问她“舒服不”,母亲显得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习惯于照顾别人却不习惯被人照顾的母亲。记忆里,母亲似乎喜欢把自己搞得很忙很忙,每逢下雨不能出去劳作时,母亲就显得很烦躁。父亲说母亲生就劳苦命,不会享清闲。母亲却说,一睁眼就得花钱,干坐着心里不实在。她甚至对老天爷发牢骚:就知道下、下、下,不停地下还叫人活不活?印象极深的一次,母亲说,今晚好呀,停电了,啥也干不成了,能美美看一晚电视了。刚说完,她自个就先笑了。为了生计,母亲总是在岁月的风雨中不停地奔来走去,——那是一双闲不住的脚啊。母亲脚板大,踩得稳,干活时背着还不会走路的我,抖着晃着像摇篮;母亲脚板大,走得快,甩开身后的我,怕我承受难堪与羞辱;母亲脚板大,力气足,挑起本该属于父亲的担子依旧浑身是劲!给母亲泡脚,我似乎又回到依靠母亲的过去……母亲的信多少次搬家,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叠信,是二十六年前上大学时母亲写给我的。母亲是数学教师,写信就像上课一样,没有闲话,简洁明了,直奔主题。一封信一个主题,也是她上课的风格——一节课一个知识点,讲透彻练扎实。第一封信源于我一直很懂事,舍不得花钱,母亲怕我因为舍不得花钱而委屈了自己。“……大人撅着屁股辛苦挣钱就是为了自家娃娃能舒坦地花钱,你一直很懂事很节俭,绝对不会乱花钱的。现在妈给你写信,就是要告诉你,挣钱的目的是为了叫人更好的生活,不是为了看为了攒……该花的钱必须花,出门在外,宁叫钱受委屈不要叫人受委屈……”看那封信后,我才报名参加了收费的吉他培训班。当然,我的懂事我的节俭并不会因为母亲的一封信就丢失了,只是我开始学着用合理的钱做合理的事。我也明白了母亲的话:挣钱,是为了让人过上更好的生活。第二封信同样是母亲的担心,她害怕我过于懂事,怕我遇到啥事都独自扛着。“……没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你是妈的娃,摊上啥憋屈事第一个想到的,都应该是妈……要是你遇事独自扛着,不给妈说,就是把妈关在了你的心外面,就是不信任妈,就是伤害了妈……”这一点,母亲有点多虑了。她做过我的老师,我一直很欣赏母亲为人处世的能力,当然会自觉地与她沟通的。我的成长中似乎没有叛逆期,跟母亲沟通的一直很顺畅。第三封信是母亲担心我不适应新的环境,怕从小村里走出去的我自卑。“……生活在乡村,你没见过没经过的事肯定很多很多,你偶然因为不懂而做错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不要因此怪怨自己……不要害怕人看不起咱,咱用时间用事情擦亮别人的眼睛……不要怕人下眼看你,你站得高了,人自然得抬头看你……”进入大学真的有很多的不适应,最大的不适应是心理:面对家在不同城市的同学,自己真的像个幼儿园孩子,从未有过的自卑长得蓬蓬勃勃以至于快要捆绑住我的脚步,遮挡住我的眼睛。母亲的这封信,让我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开始寻找能垫高自己的可能。当我的文章一篇篇发表时,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了我的身上,我找到了生疏已久的自信。第四封是母亲的回信,我给她说自己在学生会参加竞选失败的事,她很不放心,收到信的当晚给我回了一封。“……摔倒了不要紧,摔倒的样子多难看也不要紧,爬起来的姿势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爬起来后怎么做……摔疼摔破摔流血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不敢总是在老地方摔疼摔破摔流血,吃一堑得长一智……总结教训比积累经验重要多了:成功的方法很多,摔跟头的原因往往是相同的……”是的,诚如母亲所说的,我就是在一次次摔跟头中慢慢地改变着自己。第五封……我喜欢翻看母亲的信,特别是在母亲走了后。翻开母亲的信,满纸都是母亲的叮咛。“……打个颠倒,啥事都能想通。你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不要强迫别人接受。将心比心,都是一个道理……”“……记住,凡事有来就有往,不要把事情老搁在自己心上。要学会忘记不愉快的,让自己一直快乐也是一种能力……”转眼母亲已经走了八年,每每打开母亲的信,好像她就满眼是笑地站在了我的眼前。——有母亲看护着,我怎能走不稳脚下的路?1970年的记忆在收到舅舅的来信得知外婆要来看我们的消息,母亲表现得很是奇怪,奇怪得让我有点害怕。她一会儿紧紧地搂着弟弟,噌着弟弟的脸蛋儿,满脸是笑:“柱子,我娘要看我了,你外婆要来看你了。真的,真的要来了,马上就来了。”一会儿又松开弟弟,用手背抹着泪花花,顾自唠叨,“咋办呀?这日子过的,都是窟窿眼,遮不住的丑!咋办呀……”母亲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脸上挂着泪,看起来却像笑,真是滑稽。我从来没见过母亲那副表情,遇事她一直很镇定的。记得一次我从沟边摔下去折了腿,被别人背回了家。母亲非但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反倒戳着我的额头骂道:“沟能走还是能跑?自家走路不看,活该。”只是外婆要来,她至于吓成那样?看着母亲那表情,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弟弟干脆咧开嘴巴大哭起来。我赶忙搂着弟弟哄他:“外婆来了,咱们就能吃到好东西了,就不饿了……”弟弟啃着手指头,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母亲在院子里转着圈,似乎看啥都不顺眼,嘴里嘀咕着“这烂屋子,这烂屋子”。一向总忙于活计的母亲,好像一下子对干啥都没了兴趣,只是焦躁地转着圈儿,晃得我眼花。父亲刚一进门,一向很镇定的母亲突然像疯了般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嘟哝:“我娘要来了,咋办哩,我娘要来了……”好像外婆要来看她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可怕。父亲扶着母亲的肩说:“怕了就不来了?别怕,有我哩,我给咱想办法。”我们就开始为了迎接外婆而准备。就像过年般,每个房子及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打发我拿着洋瓷碗出去借麦面,我兴奋得能跳起来——那时,很多人家吃的主要是红薯,早晨红薯块熬稀饭,中午红薯面条,下午红薯馍馍就着炒红薯丝。红薯吃得人一开口,就是一股红薯的酸味儿,连放的屁,也是酸酸的红薯屁!我们家虽不至于此,也多是杂粮。也只有来了金贵的客人或是过年,才吃得上白白的麦面。我拿着洋瓷碗,雪花婶家,二狗家,杏花姨家,我从各家借了一碗面。捧着那盛着面粉的碗,我的手一直在打颤:外婆来真好啊,外婆来就可以吃上过年才能吃到的麦面了!我皱着鼻子闻,也没闻出面粉的香甜味儿。很是遗憾,唉,要是变成一只洋瓷碗,多好。父亲还借了天柱叔家的大桌子、顺锁伯家的大立柜摆在我们家,我们家一下子就变得很阔气。——外婆来真好,家里整个都变了。那会儿,我只有一个想法,外婆来了就不要走了,我们天天都可以吃麦面,爬大桌子摸大立柜了。父亲借了生产队的牛,驾着车,我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就像过年般去十里外的镇上接外婆。记得外婆来的第一顿饭,母亲做得很费心:一碟豆腐拌小葱,一碟炒洋芋丝,一碟炒青辣子,一碟凉拌红萝卜丝,一碟凉拌白萝卜丝,一碟凉拌红白萝卜丝,白萝卜叶在开水一焯又是一碟凉菜,中间是一碟炒鸡蛋,饭桌上一下子就摆了八个碟子。那天母亲擀的是面条。面条很薄很薄,挑在筷子上真的可以看见蓝天白云。绿绿的菜叶儿添在锅里,看着都好吃。母亲先给外婆舀了一碗,是稠的。我们的呢,面条少汤水多。咋给娃娃舀了那点?外婆问。天天都吃,不爱吃,吃不完就糟蹋了。母亲说时瞪了我们一眼。可弟弟却说“不是——”,我赶紧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他直接大哭起来。我笑着给外婆解释,我把弟弟撞了一下,就疼得胡喊叫哩。也就是那次以后,我有了个艰巨的任务,快吃饭时就带着弟弟在外面玩,省得他不一小心露馅了。那种难受劲,甭提了,我只想一脚把那小东西踹到村头的池塘里去。晚上,外婆跟我母亲坐在炕上闲聊,我在写作业。一转头,看见弟弟竟然用小刀在桌子上划道道,我一巴掌扇过去,喊了声“把桌子弄坏了给人家咋还”。而后,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紧张地看着母亲。屋子里只有弟弟的哭声。外婆看着我母亲,我母亲很尴尬地笑着,就像外婆要来前的神情一样,分不清是哭还是笑。“还有啥是借的?”外婆说。母亲说:“咋会是借的?自家的。甭听娃胡说。”“还有啥?”外婆又问。母亲不吭声了。弟弟也不哭了,跑到立柜边说:“这个,也是人家的。”“那咱就一个土炕啊。得,至少有地方睡觉。”外婆拍着炕,脸上好像是笑,好像又不是。“这就是我女子家,我女子就在这样的屋里头过日子。当妈的,都不晓得自家娃过的是啥日子……”外婆唠叨时,母亲哭了。母亲哭着拉着外婆的胳膊:“娘,没事,我的日子能过好,就是怕你操心才……”外婆走后,我才知道,外婆当初不愿意母亲随父亲远嫁合阳,一气之下断绝了母女关系。加之母亲来到合阳后,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就没敢主动联系外婆。多年后。母亲说要来城里看我。住在出租屋,恨不得把一块钱掰成几份去花的我,很奢侈地买了一台风扇,买了好些蔬菜水果:我不能因为工作不稳定就让母亲担心,我得让我的母亲觉得自己闺女过得还不错!那一刻,我的记忆又回到了1970年……钱眼里的母亲从多年前在学校寄宿那会儿,我就很怕很怕我的母亲,怕她前来看我。记忆中,母亲去哪儿都不会空手回来:几根树枝、一枚铁钉、两个塑料瓶……在她眼里,见啥都捡拾,都跟宝贝一样稀罕,“烂套子也有塞窟窿的时候”,听听,这就是母亲天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唉——,烂套子多的是,可哪来那么多的窟窿呀?真是的,也不嫌人笑话。那天,同事喊“小张,有人找”时,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抬头,母亲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门口,手里果然拎着个塑料袋,里面八九不离十是她的收获了。临走时,她还准备从我们办公室门口的垃圾箱上拿走空饮料瓶,我用目光没制止住还是用手拉开的,——幸亏当时没人看见,那该多尴尬。后来,我婉转地给父亲说了这事。父亲笑了,说: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我把你妈没改造过来,就看你有没有能耐把你妈从钱眼里拉出来了。我,也只有苦笑的份了。从我记事起,母亲总是为了钱和别人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吵着,让我很没面子。我曾帮她推着架子车到镇上卖西瓜。人家要十斤重一个,就多了三四两,母亲却不厌其烦地换来换去,就是找不到刚刚合适的。不就是自家地里长的么?有啥吃亏占便宜的?“妈,算了,再甭换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开了口。她瞪了我一眼,几乎是吼样的:“死女子就是多嘴!秤是秤价是价,妈卖得比人家都便宜,秤上就不能再让了!”母亲算了一下,说“3块2”。那人递过来3块,说:“没零钱了,沾你的光,零头就算了。”“那你给4块,——我有零钱,给你找。”母亲显得很固执,“秤不含糊,价也不含糊。两毛钱哩,还能说没了就没了?”结果,那人丢下一句“小气死了”,转身走开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脸都没地方搁,好像是我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说句实话,就像这样让我觉得伤面子的事情多得都数不清。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或多或少总给我们买些东西。常常在我们正兴致勃勃地准备享受时,母亲就问价钱,也只问价钱,问过后就开始训斥父亲:“钱是没妈了还是没大了?你就知道胡花!不当家不知油盐贵……”骂完之后又常常补上一句,“你还甭说,花钱多,买的东西还就是不一样!”又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一直觉得,母亲似乎在秤星星上过日子,什么都计较。对我,她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母亲摸清了我发工资的时间,工资刚到手,还没暖热,她就以种种听起来都很荒谬的理由讨要,——只给我留下一点零花钱,以至于被别的同事嘲笑我还雇着家庭理财的人。我一直不吭声,可心里憋着气,总有一天,我将不再给她一分钱,我要让她为自己的绝情吝啬而付出代价!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母亲?可她是给了我生命的人呀,我又如何能彻底摆脱呢?准备结婚那阵子,我总憋着一句话想说给母亲:我不要你给我陪什么嫁妆,把我交的工资给我一部分就行了。还能期望她给我什么陪嫁?“妮儿,今晚不走了,和妈说说话。”母亲第一次主动让我晚上留下来。她又有什么事?会不会要求我结婚后还得给她交钱?我就闷坐着不吭声。“这是你这几年交的钱,”她递给我一个手帕,“妈给我娃保管着,怕你大手大脚胡花。”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你马上就有家了,妈再不多事了,——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嫁妆,母亲给我陪得很好,好得让我的那些姐妹们眼红,——这么穷的家还那么争气!母亲也说了,好女不在嫁妆多,但不能叫婆家看不起。冬日暖暖的太阳下,我给母亲捶背,我大着胆子问,妈,你啥时能从钱眼里钻出来?母亲笑了,嗔怒道,你们都不缺钱了,妈也就不爱钱了。——钱眼里的母亲!我多笨,您都不曾失望我真的不知道一样吃五谷杂粮,一样风吹日晒,甚至坐在一样的教室里,我为什么总比别人笨,还不是一般的笨,是笨得出奇笨得难以想象笨得连自己都觉羞愧万分。记得巷子里的老人们——她们总是喜欢调侃我——常拍着我的小脑袋说,全巷子里,就你跩,硬硬憋到三岁多才开始走路。听听,一个“憋”字,能感觉到大伙儿目光里的焦虑与期盼吧。可没有那时记忆的我求证般问妈妈时,她却笑着说:“我娃不是走得迟,是想看清楚了再走,一走就走得稳稳当当。”是因为骨子里的慵懒而不屑,还是表达能力真的很烂而难以开口?我一直不喜欢说话,显得呆头呆脑。别人取笑我,妈妈说:“别看我闺女不说话,心里啥都清楚得很,——不说话,话才金贵呢。”上学后,当我第一眼看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个成语时,就想到了儿时木讷的自己,也倍觉羞愧,自己何曾说出“金贵”的话?或许缘于起步晚,或许真的天生缺乏运动细胞,更多的时候,我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是我拒绝热闹,而是我无法融入:我不会抓五子,女孩子们最最喜欢也最能表现其灵巧的一项活动;我不会跳绳,依她们的话说腿脚稍微方便的都应该会的活动;我不会踢沙包,她们变着花样前踢后踢静踢跑踢我就是一脚也踢不起来……课间活动时,没有人愿意我的加入。妈妈知道后笑了,说:“看来我闺女不爱动粗,是爱使脑子的人。”不过又说,“随乡入俗嘛,人家动粗咱也不客气,妈教你,一准会。”于是我写完作业,妈妈就拉着哥哥抡大绳,让我试着跳。哥哥拉着脸撅着嘴,他那些哥们都像野猴子般玩去了,他却必须……抡了几圈,见我丝毫不长进,哥哥就嘟囔起来了:“我拿的这端完全可以绑在树上,——她不开心,还赔上我?也不知道你这妈是咋当的,总要叫两个娃一起不高兴……”妈妈就依哥哥说的去做,很宽厚地放走了他。一天,两天,三天……也不见我有大的进步。我站立着,妈妈慢慢抡过来,我可以跳一下。一旦她抡快点,我就手忙脚乱被套住了。我都有些泄气了,不想学。妈妈说:“没事,哪怕妈也站成一棵树,也要陪我娃练好跳绳。”虽然我不大喜欢运动,毕竟,学会了。踢沙包,我照样不会。妈妈就用一截绳子将沙包一角绑起来,让我拎着踢。我说跟幼儿园的娃娃一样,人会笑话的。妈妈笑了,说:“干嘛要玩,不就是图自个开心?自己开心就行,甭在乎别人。”见我死活都不接受那种形式,妈妈又开始陪我练习。记得有一次,我自己在外面训练了很多次,感觉可以接住了,可以给妈妈展示了,就冲进厨房。一脚踢飞,沾满土的沙包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案板上,那会儿,妈妈正在擀面……我吓傻了,那会儿吃一顿麦面真的很稀罕,平日里多是红薯面糜子面玉米面。妈妈却说:“没事没事,人呀,就是土虫子,哪个庄稼不是土里长的?”她拎起面抖了抖,揉了继续擀。还给我扮着鬼脸说,“咱俩不说没人知道,吃着一样香。”多年后,我已为人妻。婆婆当着妈妈的面有点不满地说我切的青菜像给牛剁的草时,妈妈笑了,说:“好亲家哩,你是不知道,菜切得越碎,营养流失得越多,有些大饭店都不切直接就炒了。”那时,是我冲着妈妈扮鬼脸。一路走来,不管我多笨,妈妈都不曾表现出些许的失望。我家那个最拘谨的客人翻开一本杂志,只是一瞥,就被题目刺痛了眼睛,——《那个叫母亲的客人》。眼睛生疼,生疼,直疼到心里头。每每回娘家,总是没皮没脸,睡到太阳晒屁股。冬天里,甚至让母亲将碗碟放在炕沿上,裹着被子不起床,趴着就吃了饭,像个长不大的小混账。好像是可着性子使坏:平日里能有多利索,在母亲面前就有多邋遢。妈——,我要吃柳叶面,酸汤的,擀得薄薄的,斜切,不要太长。我摇着晃着母亲的手臂,像个撒娇的小孩子。妈——,吃饺子,啥馅都想吃。在城里,铰的馅,买的皮,再吃都没味。母亲笑着,就像包容我儿时的任性般,不厌其烦,一种馅包几个,吃得很霸道很开心。妈——,皮鞋不舒服,给我纳双布鞋。妈——,给我的凳子用毛线勾几个套儿……一回到娘家,我就成了贪婪的孩子,啥过分的要求都提,啥不靠谱的事都做,才不管自己是10岁还是40岁,——多大都是需要母亲哄才能开心的小屁孩。这是几年前的事,而今,母亲因中风而偏瘫了,左腿左臂几乎成了摆设,只能垂着左臂拖着左腿艰难挪动。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在乡下我在城里,有了距离就操心得不行,接了几次,死缠硬磨外加种种靠谱不靠谱的说教,还请来亲戚多次做工作,才将母亲哄进城里。母亲进城了,住进了我家,只是为了让她方便让我放心。事实是,耷拉着左臂,拖着不方便的左腿的母亲,并不让我省心。下班回来,推开厨房门,案板上面已和好。母亲满脸不好意思,说她先用筷子搅和得差不多了,一个手也能揉面,就是怕面盆移动,得卡住。“你就好好歇着,看看电视。”我很过意不去,母亲一只手干活多不方便。“妈还能干,咋能成了吃闲饭的?”母亲说这话时,我鼻子一酸:在自己女儿家,还那么小心,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母亲在我家就是很拘谨,一副努力讨好的客人样。她正在看秦腔,我往沙发上一坐,她就殷勤地递过遥控板说,你换成你爱看的。其实我只是觉得趴在电视前敲字,好久没搭理母亲了心里有点愧疚。一听见有人敲我的家门,母亲就起身进房子,怕她在影响了我跟同事朋友的交流。即便搀扶着她出门吃顿饭,问她想吃点啥,她都会说“你们吃啥我吃啥”。再问,她会解释说自己假牙,吃啥都一样,——荒唐到好像味蕾就长在牙上。已经那样不便,还帮我收拾房间,拖地,只是越拖越脏。不方便上下楼,也成了她不好意思的理由,有时会拿出几十块钱让我买菜,有时会给我的孩子零花钱。回想起来,她似乎每次来城里身上都装着钱,似乎只有时不时地自己掏点钱心里才踏实点。母亲一直很小心地将自己定位为女儿家的“客人”,小心地察言观色,小心地力所不能及也要帮我分担一点家务。母亲这个客人做得很辛苦,辛苦得让我心疼。一天早晨十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想进城看看我们。当时正陪身体不舒服的孩子输液,怕母亲来了无法照顾好,说忙过这几天吧。就是那天下午两点,脑溢血彻底击倒了母亲,天人两隔。至此,我家再无手足无措谨小慎微总试图讨好我们的最拘谨的客人了。第3辑 我长成了您心里的模样我长成了您心里的模样“找打,这孩子。”奶奶说这话时总是高高地举着手,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而我,就是那个缩着脖子站在墙角找打的小可怜。奶奶有充分的理由生气:我不仅不能像她要求的那样,反倒大相径庭:瞧,我正趴在草丛间跟胖丫一起让两只蛐蛐打架。太逗了,我俩的笑声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草叶上,叶儿也被感染了,欢快地一抖一抖。突然,胖丫的神情很奇怪,像受了惊吓般满脸骇然。我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奶奶凶神恶煞般站在我的身后,她的厉害全巷子里的小孩都清楚,难怪胖丫吓成那样。奶奶一把拎起我的衣领,重重地将我放在一个砖台子上,而后训斥道:“跟野孩子一样,没个形样。”害怕是害怕,可我还是撅着嘴满脸不服气。野孩子怎么了,野孩子多舒服,在地上打几个滚满身泥土也没人说。哪像我,在凳子上坐着腿也不能摆动。不过奶奶的话还是得听的,她连我那么厉害的妈都收拾得一楞一楞的,我哪里敢招惹她?好吧好吧,我不趴在地上总行了吧?好吃的?我的脏爪子就伸了过去。“哎哟——”筷子敲在了我的手背上,还真的下手呀,生疼。“饿死鬼托生的?”挨了打还挨骂,真是的。“女娃娃,自家没形没样将来咋当妈?洗手去——”当妈?这话说给六岁的娃娃,连旁边的小狗都笑得在地上打着滚停不下来。“我才不当妈。”我犟了一句。可不,当妈得做饭洗衣服还得下地劳动,太辛苦了。我要一直做小孩。可我哪里敢犟奶奶?还是乖乖地洗干净手吧,洗个手总比挨筷子舒服。油酥饼?可香了!我刚放进手心捧起来,还没有送到唇边,奶奶又打了我的手,还骂了句“小气鬼”。她用两个手指脸捏起饼子说,“这样拿着吃。”饼渣掉下来岂不可惜了?“吃时注意点,就不会掉渣。”奶奶看出了我的疑虑解释道。可在姥姥家,她让我甭糟蹋粮食,教给我把点心放在手心里吃,连渣儿也能吃干净。唉,大人们的要求不一样,真难为了小孩子。好吧好吧,我就像你说的那样做总行了吧?省得在耳边唠叨。我正咧着嘴巴哈哈大笑,奶奶一来,马上闭了嘴巴,还是被她逮住了,她又高高地举起手,训斥道:“嘴里得是能塞进俩热鸡蛋?抿嘴笑抿嘴笑,给你说了多少次,牙不整齐还都往出跑?”我在心里“哼”了一下:牙不好好长,怪我么?不过,还是学会了小心,省得招惹奶奶那尊瘟神。每每我匆匆忙忙风风火火从奶奶身边经过时,一定会被她利索地一把揪住小辫子,数落一顿。她说女孩子家,要文气秀气大气,听得我只有生气的份了。为了减少麻烦,在奶奶面前,我尽可能表现得规规矩矩,甚至比她要求的还好。一转身,就变本加厉的疯与野。奶奶从不理会哥哥们,哪怕他们光着身子说话粗鲁,只是逮住我不放。“男娃不野,跑不远也看不住家。”我鼓起勇气给奶奶提了意见,她那样回了句。而后,又盯着我说,“女娃不像女娃就嫁不了好人家过不了好日子。”天——,说的是啥话,面对一个不到十岁的丫头片子?慢慢地,在奶奶的教养下,我开始收敛了,也出息了很多,甚至开始有人说我不像农村娃娃了。终于有一天,奶奶要去一个很远的城市看她的表妹,带着我。见到那个奶奶,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看起来真的跟奶奶不一样:坐着,腰板挺得直直的;是很开心,笑也一直在脸上流淌,却不会拍着手咧着嘴巴前仰后合……突然涌上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位奶奶一直就站在童年的我的对面,奶奶就是看着她指教我的。那个奶奶性情温润,不急不躁,她有时会抱着我说,瞧这丫头,咋像我小时候。那会儿,奶奶脸上就像开了花,灿烂无比,还有点羞涩。多年后,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了一段往事:当初是给她介绍的男人,俩人都见了,觉得不错,那人临走,遇见了奶奶来走亲戚的表妹(就是那个城市里的奶奶)。只一眼,都没说话,就看上了。“你看,女人就要有女人样,才能有好夫命。”奶奶的目光里似乎还有一丝遗憾。我有点明白了:奶奶生了七个儿子,儿子们又攒着劲生儿子,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我,她终于可以教养女娃了,而自己多年前的表妹,就是她心里的样子。只是奶奶不知道的是,心里没爱,即便长得像天仙,也不会讨人喜欢的。而她,咳嗽两声,也让爷爷担心半天。奶奶高举的手从未落下,而我,已长成了她心里的模样。亲爱的,您一直与众不同四十年前,在我们那个山沟沟里,您使我们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一样得让我们既骄傲又不好意思:别的孩子都管自己的父亲叫大,您让我们管你叫爸。在那个山沟沟里,只有父亲吃商品粮在外面工作的家庭,孩子才管自己的父亲叫爸。可您只是一个木匠,却执意让我们管您叫爸。从小叫习惯了,长大后知道了这些讲究,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叫您的声音便很小很小。而您,倒声音很大地爸来爸去,“叫爸爸给我娃说……”“给爸爸取铁锨去。”好像天底下所有的骄傲都在那个“爸”字上。一次,当着那么多人,槐树叔戏虐您:“叫娃喊你爸,你到底是锄把锨把还是瓷锤把?”您笑了,回了句“娃叫你大,你到底是头大肚大还是脚大管到鞋外了”,至此,再也没人自找没趣嘲笑我们管您叫爸了。您曾说,叫大出门一听就是山沟野洼里出来的人,叫爸脆生生的多好听,知道好就要学好,学好就不怕人笑话。也记得您从外面做活回来,给我们姐妹一人买了条裙子。山沟沟里的人只是在一年半载才看一次的电影里见过裙子,我们穿上裙子后,被伙伴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老师们也瞪大了眼睛,满眼掩饰不住的羡慕。您满脸骄傲地看着我们,说穿上城里娃的衣服,就得走到城里去,知道不?年幼的我们自然不知道您的话是啥意思,可总是很小心地保持着裙子的干净,努力让自己的言行跟裙子配套起来,竟然真的与别的孩子有了很大的差距。您是个很张扬的人?让我们叫您爸,让我们穿裙子,让山沟沟里的乡亲既嫉妒又羡慕,表现出来的却是不屑,不屑于您的显摆。你倒好,变本加厉的与众不同。您给我妈做的针线筐外面雕刻着跃出水面的鱼儿,挺立在荷叶上的鸟儿,我妈端起它满脸都是骄傲,活儿再多,都是越做越有劲。我妈说炕头有个柜子多好,东西就能摆放整齐,取放也方便。您立马就动手做,连里面都用砂纸打磨得光溜顺滑,更不用说每一个边边角角。别人家是“家有木匠,全是凑合”,——木匠们总说自己带着手,迟早都能给自家做出最好的,先凑合凑合。或是东西不好了,顺手敲打几下就过去了。因为您,巷子里所有的木匠都成了家里女人声讨的对象。就连小弟要个木猴耍,你也会做得很精致,您从不敷衍。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凳子,凳面上是自己的属相。拎着凳子出门,我们骄傲得眼睛都跑头顶了。事实上,您是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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