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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00: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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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相裕亭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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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河旧事

盐河旧事试读:

打码头

盐河入海口,原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盐碱滩,海风吹来,白茫茫的盐硝,平地而起,如云似雾,狂奔乱舞,遮天蔽日。

有位异乡来的商人,后人称他大盐东,偏偏看中了那片不毛之地。他满怀信心地领来大批穷汉子,在此搭茅屋,支“地笼”,就地整盐田,修盐道,开挖通向大海深处的盐河码头。

起初,跟着东家一起来的少奶奶,后来称之为大太太。她受不了盐区那水咸土碱之苦,整日鼓着嘴,要回城里去。

东家不依。他认准了那片盐碱滩上能淌金流银。他倾其血本,给那些泥里、水里、盐河套里挖大泥的盐工们吃小麦子煎饼、喝大碗的鸡蛋汤,每天给下海滩的盐工发六个铜板,见天还给他们每人发一双崭新的茅草鞋。

清晨,东家通过所发放的草鞋数,知道当天有多少盐工下海滩。以此,估算出当天需要多少张小麦子煎饼,多少碗鸡蛋汤。而那些异乡来的穷汉子们,惜草如金!看到东家当天发给他们的草鞋尚未穿破便要回收,有些舍不得,窝藏起来,谎说草鞋丢了,领来新鞋,拿去酒馆里换酒喝。

很快,东家发现了盐工们私藏草鞋的秘密,便立下规矩:谁不把当天穿过的草鞋交上来,扣罚当天的伙食。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就吃不饱肚子的穷汉子,不得不把穿过的草鞋乖乖地交上来。

东家把收上来的旧草鞋堆在一块空旷而平整的盐碱滩上,多不过三日,就会选一个适当的时机,悄悄烧掉!

东家的这一举动,盐工们并没有在意。大伙都忙着挖大泥、挣洋钱,谁去关心那些穿过的旧草鞋呢。

忽一日,有位盐工夜间起来撒尿,看到东家和少奶奶,一前一后地打着灯笼走近那堆旧草鞋。

那一刻,只见东家划亮火柴,四下里张望一番,随后将那堆旧草鞋点燃了。少奶奶珠光宝气地站在一边,看着东家把那火苗燃旺。然后,猫下腰,仔仔细细地拨弄起地上的火灰。

那位盐工很纳闷,心想:东家这是干什么呢?等他看到东家从草灰里拣出一粒闪光的小颗粒,递给少奶奶时,那盐工恍然大悟:东家拣到的,是一粒金子,或是一粒天然的金砂石。

常言道:沙里淘金。这波涛汹涌的黄海岸,被海浪冲刷了几千年、几万年,没准他东家早就发现这一代海域的泥质里有金子。他让盐工们每天脱下穿过的旧草鞋,换上新草鞋,目的是让大伙把海泥中软中带“刺”的金子给他带回来。这可真是一本万利呀!

此事,当天夜里就在盐工中传开。

第二天,盐工们再穿着东家发给的新草鞋下海滩,头半晌就有人私下里把草鞋拆散,寻找金子。傍晚收工时,好多人都把鞋底翻过来看个究竟。有人,干脆学着东家的做法,在收工回来的途中,架起柴火,把自己的草鞋烧掉。

这一来,东家制裁丢草鞋的办法更加严厉了!凡是当天不把草鞋交上来的盐工,罚去当日的工钱,并扣除当天的伙食。

尽管如此,仍然有人为找到金子,宁愿饿肚子、扣工钱,也要去鞋里找金子。其间,确实有人在草鞋里找到过金子。

事已至此,东家已无法否认那片海滩里有金子。但他对踩到金子的盐工,提出四六分成,原因是,那片海滩是他花了银子买下的。但盐工们每日下海滩的工钱就此降低了,道理是那片海滩上,有金子可寻!

说来也怪,东家对盐工们如此苛刻,先期而来的老盐工,为寻得金子,还是舍不得离去;而那些闻金而来的异乡汉子们,一传十,十传百,纷至沓来,使东家的盐场,气吹的一样,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不久,那片盐碱地里晒出了白花花的海盐。

可此时的东家,忽而抛开手中流金淌银的盐田,做起了甩手掌柜。他将盐河口那上百顷盐田,转租给当地一些小盐商,他本人只管坐收渔利。那一刻,只见东家划亮火柴,四下里张望一番,随后将那堆旧草鞋点燃了。少奶奶珠光宝气地站在一边,看着东家把那火苗燃旺。

这一来,少奶奶不干了,她惦记着盐滩里有金子,提醒东家,说:“咱们的海滩上,不是有金子吗,怎么能这样白白地租给人家?”

东家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个屁!”

东家本想告诉少奶奶,海滩上的金子,都是他私下里设的套儿。那话已到嘴边了,他又咽回去了。

威风

东家做盐的生意。

东家不问盐的事。

十里盐场,上百顷白花花的盐滩,全都是他的大管家陈三和他的三姨太掌管着。

东家好赌,常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赌。

那里,有赌局,有戏院,还有东家常年买断的一套沿河、临街的青砖灰瓦的客房。赶上雨雪天,或东家不想回来时,就在那儿住下。

平日里,东家回来在三姨太房里过夜时,次日早晨,日上三竿才起床,那时间,伙计们早都下盐田去了,三姨太陪他吃个早饭,说几件她认为该说的事给东家听听,东家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压根儿就没往耳朵里去,不言不语地搁下碗筷,剔着牙,走到小院的花草间转转,高兴了,就告诉家里人,哪棵花草该浇水了;不高兴时,冷着脸,就奔大门口等候他的马车去了。

马车是送东家去镇上的。

每天,东家都在那“哗铃哗铃”的响铃中,似睡非睡地歪在马车的长椅上,不知不觉地走出盐区,奔向去镇上的大道。

晚上,早则三更,迟则天明,才能听到东家回来的马铃声。有时,一去三五天,都不见东家的马车回来。

所以,很多新来的伙计,常常是正月十六上工,一直到青苗淹了地垄,甚至到后秋算工钱时,都未必能见上他们的大东家一面。

东家有事,枕边说给三姨太,三姨太再去吩咐陈三。

陈三呢,每隔十天半月,总要想法子跟东家见上一面,说些东家爱听的进项什么的。说得东家高兴了,东家就会让三姨太备几样小菜让陈三陪他喝上两盅。

这一年,秋季收盐的时候,陈三因为忙于各地盐商的周旋,大半个月没来见东家。东家便在一天深夜归来时,问三姨太:“这一阵,怎么没见到陈三?”

三姨太说:“哟,今年的盐丰收了,还没来得及对你讲呢。”

三姨太说,今年春夏时雨水少,盐区喜获丰收!各地的盐商,蜂拥而至,陈三整天忙得焦头烂额。

三姨太还告诉东家,说当地盐农们,送盐的车辆,每天都排到二三里以外去了。

东家没有吱声。但,第二天东家在去镇上的途中,突发奇想,让马夫带他到盐区去看看。东家没看陈三,只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他脚上的靴子,不温不火地说:『看看我的靴子里,什么东西硌脚!』

刚开始,马夫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追问了东家一句:“老爷,你是说去盐区看看?”

东家没再吱声,马夫就知道东家真是要去盐区。东家那人不说废话,他不吱声,就说明他已经说过了,不再重复。

当下,马夫调转车头,带东家奔向盐区。

可马车进盐区没多远,就被送盐的车辆堵在外头了。

东家走下马车,眯着眼睛望了望送盐的车队,拈着几根花白的山羊胡子,拄着手中小巧、别致的拐杖,独自奔向前头收盐、卖盐的场区去了。

一路上,那些送盐的盐农们,没有一个跟东家打招呼的——都不认识他。

快到盐场时,听见里面闹哄哄地喊呼——“陈老爷!”“陈大管家!”

东家知道,这是喊呼陈三的。

近了,再看那些穿长袍、戴礼帽的外地盐商,全都围着陈三递洋烟、上火。就连左右两个为陈三捧茶壶、摇纸扇的伙计,也都跟着沾光了,个个叼着盐商们递给的烟卷儿,人模狗样地吐着烟雾。

东家走近了,仍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被冷落在一旁的东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那帮闹哄哄的人群后面,好不容易找了个板凳坐下,看陈三还没有看到他,就拿手中的拐杖从人缝里,轻戳了陈三的后背一下。

陈三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的这位小老头,到底是不是他的东家时,大东家却把脸别在一旁,轻唤了一声,说:“陈三!”

陈三立马辨出那声音是他的大东家,忙说:“老爷,你怎么来了?”

东家没看陈三,只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他脚上的靴子,不温不火地说:“看看我的靴子里,什么东西硌脚!”

陈三忙跪在东家跟前,给东家脱靴子。

在场的人谁都不明白,刚才那个威风凛凛的陈大管家、陈老爷,怎么一见到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小老头,就跪下给他掏靴子。

可陈三是那样的虔诚,他把东家的靴子脱下来,几乎是贴到自己的脸上了,仍然没有看到里面有何硬物,就调过来再三抖,见没有硬物滚出来,便把手伸进靴子里头抠……确实找不到硬物,就仰起脸来,跟东家说:“老爷,什么都没有呀!”“嗯——”东家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显然是不高兴了。

东家说:“不对吧!你再仔细找找。”

说话间,东家顺手从头上捋下一根花白的头发丝,猛弹进靴子里,指给陈三:“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三捏起东家那根头发,好半天没敢抬头看东家。东家却蹬上靴子,看都没看陈三一眼,起身走了。

嫁祸

东家的枪法不错。

海边盐滩上,看到一群腾空而起的海鸥或展翅飞翔的鱼鹰,大东家手起枪响,准有一撮银亮的羽毛留在空中。而脱离那撮羽毛的海鸥或鱼鹰就像空中飘落下个布口袋似的,飘飘摇摇地急坠而下。随着不远处水沟里“扑”的一声响,一大朵洁白的水花便绽放开了,那只漂浮物,伴随着一缕缕殷红的血丝,就一动不动的漂浮在水里了。

东家看到那猎物很高兴!

东家的高兴,不是用开怀大笑来表达,而是极为得意地把他手中的枪扔给他的马夫,高吼一声:“嗨!你也来一枪,田九。”

东家外出打鸟,大都是田九跟在身旁。有时,大管家陈三也围其左右。但那样的时候少,陈三管的事情多,他忙。

偶尔东家带陈三出来,那是专门给他寻开心的。

田九为东家赶车,东家走一步,他跟一步。东家在玩枪高兴的时候,总是要喊呼田九也来一枪。

田九捧着枪,哪里敢放哟!他假装连枪栓都找不到。左右摆弄一气儿,末了,还是堆一脸憨憨的笑。把枪还给东家了。

这事情,若换了陈三,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向空中放它个一枪半响的。

陈三是大管家不说,还深得三姨太的宠爱。至于私下里,他们两个人偷鸡摸狗的事,外面有传言,东家也早有察觉。但东家只装作什么都不懂。田九就不行了。他没有那个胆儿!

那胆儿,不是你敢不敢摸枪,而是你有没有那资格在东家面前去耀武扬威。

东家呢,有时会手把手地教给田九,如何握紧枪托、扣紧扳机、瞄向空中哪只飞鸟。

尽管如此,田九还是一枪都没有单独放过。有几回,那枪虽然是响在田九的手上,可瞄准的一刹那,是东家帮他扣响板机的。

不过,那样的时候,东家一定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这一年,海盐大获丰收,东家高兴。

腊月二十三,东家把田九和陈三,都叫到后院喝酒。

说是后院,其实就是在三姨太房中。

酒桌上,东家说了这一年陈三和田九的辛苦,又说了明年的打算。等说到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东家去里屋摸出枪来,说去盐场上比枪法——打鸟。

陈三那个乐哟!连拍大腿,说:“好!”

三姨太也想去,可她酒桌上贪杯了,没离开酒桌,就说头晕。东家让陈三扶她到里屋躺下。随即让田九套马、备车,三人一同去了离盐区最远的一块海滩。

那里人少,各种海鸟多。

东家说,今天他少放几枪,让陈三过把枪瘾。另外,还要想法子把田九的枪法教会。

开始,田九认为东家是说给他们高兴的,没想到到了盐区后,东家把一发发锃亮锃亮的子弹推上枪膛后,单手握着枪管,问田九和陈三:“你们两个,哪个先来?”

陈三虽推让田九,田九哪能不知趣呢,田九立马把陈三推到东家跟前。

东家在递枪给陈三的时候,嘱咐他一定要瞄准了再扣扳机。

陈三说:“懂!”“小心走火!”

陈三说:“老爷,你放心!”

陈三跟大东家出来打鸟已不是一回,多少也懂点枪法。果然,“咣——咣——”,几声枪声响之后,还真有鸟儿坠落下来。

东家一旁连连说:“好,好!”

等枪传到田九手中时,田九只憨憨地笑,不敢去动真格的。

东家说:“你怕什么,跟陈三学。”

田九仍旧憨憨地笑,末了,还是说:“老爷,你来吧!”“嗨!”大东家一拧头,过来帮田九握紧枪托,扣紧扳机,就在教他瞄准的一刹那,就听“咣”的一声脆响,鸟儿没打着,陈三却一头栽进旁边的盐田里了。等枪传到田九手中时,田九只憨憨地笑,不敢去动真格的。东家说:『你怕什么,跟陈三学。』

当下,田九和东家都愣了!

可就在陈三蹬腿、抓泥的时候,大东家不顾他的长衫大褂,扔下手中的枪,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进盐塘,一把将陈三从泥里抱起来,连呼带唤:“陈三,陈——三!”

那时间,陈三已经死了。

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太阳穴,鲜红的血与那白糊糊的脑浆搅在一起,就像刚出锅的嫩豆腐,拌上红红的辣椒油一样,汩汩外流。

大东家看陈三气绝身亡,忽而瞪圆了双眼,冲田九大吼一声:“田九,你可惹下大祸啦!”

捉贼

城里,大东家有一套青砖灰的住宅,前后院落,坐北朝南地守在小盐河边上。远远的就能看到那高高的白墙壁和四角高翘的风铃角儿。

那白墙灰瓦的高房后面,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尽管里面有花草,有四季常青的松柏,但大东家很少去了。那房子,是大东家没娶四姨太之前,专门用来落脚的。

那时间,大东家白天在城里听戏,耍钱,喝茶,夜晚大都要回盐区陪三姨太。赶上阴天下雨,回盐区道儿泥水多,东家不想回去了,就到那房里住个一宿半日,偶尔,三姨太跟来城里看风景,也住在那儿。

如今,大东家又娶了这城里天成大药房的千金做了四姨太,光是那天成大药房的一片宅院都住不过来,哪里还用得着盐河口那房子哟!可时间久了,大东家有意无意的,还要拐到那里去看看。

说是去看看,其实,就是到那儿走一圈。有几回,马车停到院子里,大东家都没有下车,只是吩咐下人去把门窗打开透透气,他躺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大东家每回来,都少不了麻烦马路对面的杨八。

杨八,光棍一个,住在大东家对面的两间小破屋里。每到集日,端顶破帽子,去街头书场帮人家收钱,混几个铜钱度日。可他每回看到大东家的马车过来时,总是前前后后地围候着。告诉大东家,这段日子,有什么人到府上来过,或是来了几个什么样的人,打听过老爷的去向。再者,就是告诉大东家哪天哪日,什么人家的孩子爬进东家的后花园,采摘了什么花朵或是折断了几根带着红花绿叶的树枝儿。

那样的时候,大东家轻“嗯”一声,就算是知道了。

回头,大东家要走时,扔几个铜钱给他,叮嘱他继续看好家院。

可那杨八得了大东家的银两,并不真心去给东家看门护院,他一有空闲就跑到街上听书去了,根本没把那大东家交代的事放在心上。主要是大东家给他的那几个铜钱确实也太少了。

当然,从大东家的角度讲,他也用不着花大的本钱专门去雇一个人,去看护那一片空荡荡的住宅。说到底,那家院只是东家的一个落脚的地方,里面除了花草,就是几间空房,没有什么好看守的。

可时间久了,没有人进那家院,门台石缝里的青草都长出小半尺高。窗台上,院子里的石凳上,到处都落满了白乎乎的麻雀屎。更可气的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跑到院子里摘瓜果,折树枝,还往大门上抹泥巴哩。等大门铜锁被杨八用根草绳子来代替时,院子里几块值钱的假山石,都被人偷走了。那家伙扔下手中的火柴,想跑。与此同时,院内的大树上,忽而跳下几个壮汉,把那个贼人堵住。这时,早有准备的大东家,不紧不慢地划亮他手中的火柴,点亮屋里的油灯。

大东家听到这个结果,并没有在意。那时间已近中秋,盐区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在城里购些鸡、鸭、肉、鱼,一时拉不走时,就会暂时放在那房子里。

这天傍晚,大东家又弄来了不少东西。卸车的时候,大东家让人把大门闩上。回头,东家的马车“哗铃哗铃”地走出院子时,尽管门里门外都上了锁,还是赏了几个铜钱给杨八,叮嘱他,这两天事情多,让他多给长长眼睛!

当晚,杨八因为收了大东家的赏钱,确实也尽心尽职了。几乎是大半夜没有合眼,他一会儿围着东家的宅院转转,一会儿又转转,好像总也不放心似的。大约到后半夜,杨八不知跑到哪儿打瞌睡去了!可偏在那时,东家的院子里,忽而鬼鬼祟祟地摸进来一个人,那人不声不响地把大门上的铜锁拧开,又去拧堂屋门上的铜锁。

进屋后,那人还不紧不慢地划亮一根火柴,想去点亮桌上的油灯时,忽而看到大东家正两手抱在胸前,静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

那家伙扔下手中的火柴,想跑。与此同时,院内的大树上,忽而跳下几个壮汉,把那个贼人堵住。这时,早有准备的大东家,不紧不慢地划亮他手中的火柴,点亮屋里的油灯。

再看那被捉的贼人,不是别人,正是声称给大东家看门的杨八。

大东家早就料到他是个贼,他为了多讨大东家的几个赏钱,制造出一次次家院被盗的假象,大东家不想搭理他,今儿看他实在是闹得有些出格了,这才想个法子整治他。

杨八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大东家半天无语,静静地看着那杨八。

许久,大东家终于发话了,怔告他,今天放他一马。条件是,从今以后,这个院子里,再少一根草棒子,就把他当晚做贼的事,拿到官府去问罪。

忙年

一进腊月,吴家大院里就开始忙年了。

先是南来北往的牛贩子、羊贩子,主动上门订货,再就是附近三乡五里的,哪家有个稀罕物,比如院儿里打下的金丝蜜枣、甜水黄梨以及漤透了的红柿子什么的,自家孩子舍不得上口,也要拣个大个儿的、色泽亮丽的,用筐子、篮子或是一方小手巾什么的提来,问吴家要不要,以便能换几个铜板,赶新年给孩子添件新衣裳,或是全家人能在年初一的早晨吃顿白面饺子。

吴家的内务,全都是大太太掌管着。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提早告诉管家,进多少牛羊,杀几头肥猪。至于那些枣呀、梨呀、葵花籽什么的,都是些零嘴玩意儿,大太太交给她身边的一个叫兰枝的丫头管。

大太太身边,一直都是兰枝、兰叶两个丫头伺候着。

兰叶多居屋内,给大太太梳头、捶背,大太太好抽烟,她那杆乌亮亮的竹竿烟袋,足有二尺长,大太太自个儿是够不着点火的,全都是兰叶摇着火捻子,歪着头,鼓圆了樱桃小口轻轻地给她吹进火星儿。有时,那火星吹不旺,大太太反手就把那长烟袋抽在兰叶的脸上了。

兰枝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担负起管家的重担,吴家大院里,自老管家陈三死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兰枝丫头来张罗。

兰枝丫头年纪虽轻,可她很懂理!有事儿,大都站在堂屋客厅与东厢房相隔帘子旁说给大太太。大太太有事儿,由兰叶出来喊兰枝在门口的帘子旁听着。

这一年,吴老爷捎过话来,说要领四姨太回来过年。家里杀的牛呀、羊的,相比往年都要多出好几倍来。

大东家吴老爷自打娶了四姨太,就长年住在城里了。那里,有大东家的钱庄和四姨太她父亲留下来的天成大药房。如今都是吴老爷一个人掌管着。

大太太知道,吴老爷和四姨太一回来,就要请县上警察局、镇上治安员什么的,到家里来吃酒席。原准备杀两头牛的,又让管家再去牵一头来,吴老爷爱吃牛肉丸子。又让兰枝多去弄点白果、核桃什么的,为四姨太准备着。

这样一来,家里的计划全打乱了,要杀的鸡呀、羊呀,所蒸的年糕、包子、五花肠什么的,全都要再添份子。一时间,可忙坏了兰枝!

眼看就要到年根儿底了,三四个厨子昼夜不停地炒呀煮的,还是少个杀鸡剖鱼择菜的。

兰枝想到了往年来帮过厨的东街田嫂,就去请示大太太,问是不是叫田嫂来帮帮忙?

田嫂有二十出头,瘦高个儿,雪白的脖子,干活很利落,杀鸡、宰鹅、油炸狮子头,样样都能拿得下来,尤其是揉馒头压卷子时,她把两只衣袖高挽着,揉起面团来,总踮起脚尖往下用力气。

这几年,吴老爷很少回来过年,家中不再做太多的菜,一般不再去叫田嫂来了。

田嫂这两年运气不佳,先是生个小豁嘴丫头,接下来,她丈夫的腿又在今年秋天运盐的时候磕断了,已经三个多月不能下地干活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给她丈夫吃药了,可那腿还是不敢着地儿。

大太太可能也忌讳田嫂的孬运气,兰枝在门口问她的时候,大太太半天都没吭声。

大太太也在想,这都年根儿底了,不叫田嫂来,又好再去叫哪个呢?再说,换个新手来,她一时半会儿,还插不上手哩!大太太就没有干预这件事。

兰枝呢,听大太太没有回话,也没听大太太反对,就知道大太太是默许了,随即派人去找田嫂。

田嫂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喜悦。她在家里,正在为过年发愁哩!田嫂有二十出头,瘦高个儿,雪白的脖子,干活很利落,杀鸡、宰鹅、油炸狮子头,样样都能拿得下来,尤其是揉馒头压卷子时,她把两只衣袖高挽着,揉起面团来,总踮起脚尖往下用力气。

吴家人若是再晚叫一步,她就要把头发剪下来,拿去小店换两个铜板好过年了!

多亏了吴家让她来帮厨。这样,等到年根儿底,离开吴家时,多多少少的给一点鸡呀鱼的也就好了。若赶上吴家老爷、太太们高兴了,没准还能给好几个热肉丸子哩!

田嫂满怀着希望,来到吴家。

当天,田嫂顶着一个灰白的花手巾穿一件紫花的小夹袄。那小袄,没准还是结婚那会做的,前几回来帮厨,也都穿着它,紧箍在身上,衣角还翘巴着,正好有个脏围裙,给她一扎,刚好把那小袄翘起的衣角给扎住了。尔后,田嫂就被指派到当院的污水窝前拔鸡毛。

田嫂挽起两臂,从屋里的大锅里提来一大木桶热水,往那大盆里一倒,抓过一只鸡往那热水盆里一打旋儿,热气还在直冒呢,田嫂就大把大把地往下扯鸡毛了,她旁边有个专门用来蘸手的冷水盆,手烫得受不了时,就往那冷水盆里一蘸,立马又去拔鸡毛了。要不,盆里的热水一凉,鸡毛就不好拔。田嫂干这样的活,是很有些经验的。

接下来,田嫂又被喊去和面、剁肉馅、打年糕,等到年三十的那天下午,吴家已经没有多少事了。也就是说,那时间田嫂可以回去了,可吴家还没有开口说给她点什么东西,田嫂就没急着走,她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把炸鱼炸剩下的碎鱼、烂虾与玉米面、鱼粉面和在一起,为吴家的狗呀、猫呀,也准备了“年夜饭”。

等到吴家大院在风雪里贴上红对子,挂上大红灯笼时,街上稀稀拉拉地响起了迎新年的鞭炮声。那时间,已经是大年三十的夜了。

大东家吴老爷与四姨太,因为那场暴风雪,临时取消了回盐区过年的计划。他们只说等年后,天气好转了再来。

大太太知道这个结果,连晚饭都没吃,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

后来,等兰枝领着田嫂,站在帘子外面喊她时,大太太似乎是睡着了。兰枝连喊了两声:“大太太,田嫂要回去了!”“田嫂要走了,大太太?”

喊声中,田嫂正两眼茫茫地站在门外的风雪里。

田嫂想,今年东家做的肉、鱼丰盛,怎么也该给她一点带上。田嫂自打到吴家来忙年,家中的瘸腿丈夫,还有那个豁嘴的小闺女,没准几天都没进汤水。田嫂家的年怎样过,就指望吴家大太太的恩赐了!

哪知,大太太里屋发话,说:“窗台上的枣儿,给她几个吧……”

兰枝和田嫂还在等大太太的下文,可大太太不吱声了。

兰枝低着头,从屋里出来时,田嫂已捂住哭声跑出了吴家大院,兰枝一个人,站在吴家大院的雪地上,许久,一动没动。

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晨,吴家大院里一阵喜庆的鞭炮响过以后,少爷、姑奶奶以及吴家的奶娘、奶妈、丫头们,一拨一拨来给大太太磕头拜年。等临到兰枝、兰叶时,兰枝跪在大太太床前磕过头后,退到门外的帘子旁,告诉大太太,说田嫂昨晚在回去的路上,投井死了!

大太太听了,半天没有吱声。末了,大太太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不识抬举!”随后,责成吴家大院里的人,谁也不许去看热闹,权当吴家不知道那回事情。

妙方

盐区繁荣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药房、药铺十几家,前街的华生堂,后河口的李家药铺等,都不成气候,顶上天,也就是看个头疼脑热的,提不上把儿。当然,最提不上把的,当属鱼市巷里的曹家老妈子,虽说她的小药箱里,整天也晃动着红药水、紫药水,可她是个接生婆,帮助女人生小孩子的,女人肚皮以外的事儿,她就没了能耐。

在盐区,所有的药房、药铺中,天成大药房挂头牌。大掌柜的贺大夫,大名贺金魁,其医道方圆百里闻名。

码头上,折胳膊、断腿的伙计,哭着喊着抬来,无不笑着乐着,拱手谢着离去。日本人在此地铺铁路、开矿山、修炮楼时,都请贺大夫去坐诊,你想想,那能耐,了得!

只是这人一有了能耐,派头自然也就拿足了。一般人得个头疼发烧的小毛病,贺大夫不上手了,打发你去前街华生堂或后河口李家药铺里瞧去。要么,就到天成前厅里,找伙计们用药好啦。贺大夫就不出面了!当然,这类的小毛病,前厅的伙计们都能瞧,也用不着劳驾贺大夫。

偶尔,有富贵人家的俊太太、娇小姐坐着花轿请到门上,伙计们不敢怠慢,即便是无须请贺大夫,也要礼节性地把贺大夫请出来。这等于给足了对方面子。再者,就是天成内部的伙计们得了毛病,尤其是大东家一家老少几十口,偶尔谁得个头疼脑热的,全都是贺大夫亲自出方子。

今儿这一遭,毛病出在一个新月里的婴儿身上,可他,揪动着天成上下几十口人的心!要问什么人这么重要?说出来吓你一跳!天成大东家四姨太所生的小主人,忽然间拉稀不止,又哭又闹。

四姨太房里那个小脚奶妈,把那个粉嫩嫩的小人儿抱出来,给贺大夫看过两回了。

头一回,贺大夫正陪大东家在客厅里摸纸牌,那个小脚颠颠的奶妈子,乐哈哈地抱来小主人,一则,是想让老爷、太太们看个新喜,再者,就是向贺大夫讨教:“孩子老是拉稀,又哭又闹怎么办?”

贺大夫压根没当回事情,孩子嘛,哭哭闹闹,正常事,不哭不闹,那可真出了麻烦。但碍于老爷、太太们在场,贺大夫还是掀开襁褓一角,张了两眼,说:“节食,轻晃,即可!”

贺大夫没做更多的解释,又和大东家、太太们继续摸牌。

奶妈懂了!四姨太头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个疼,那个爱,抱来晃去地不停手,再加上四姨太奶水充足,没准是给孩子喂多了,撑着了。

老爷、四姨太信着贺大夫,自然不会多虑孩子为何哭闹的事。可两天以后,奶妈又抱来小主人,说昼夜啼哭不止,孩子的眼圈都哭肿了,怕是添了什么新毛病。

这一回,贺大夫认了真,摸摸婴儿的小脑门,不烧;看看孩子的舌苔,粉嫩正常。贺大夫想:莫不是孩子有了内火?告诉身边的伙计:“取几粒仁丹,让四姨太喂奶时,沾在乳头,哄孩子服下。”

那是一种细如灰土的西洋药,十分稀有珍贵!可消炎去火,尤为适应婴儿服用。但是,四姨太将那药物喂下孩子后,并不见好转,尤其是拉稀,怎么也止不住!眼看着白胖胖的小宝宝,一天天瘦成皮包骨头。

这时间,贺大夫坐不住了,天成的伙计们,看贺大夫都束手无策,都认为孩子患了不治之病,一个个感到脸上无光!自家开着大药房,竟然治不好大东家小宝宝的毛病。

大东家开始信着贺大夫,稳住阵脚不动。可这两天,有事没事,总要到贺大夫这边来转转。弄得贺大夫直冒虚汗,可就是找不到下药的方子。

四姨太疼孩子,心焦,传出话来:“治不好孩子的病,干脆都给我打包袱,走人!”

这话,是说给贺大夫听的。可天成的伙计们都有份儿!大伙儿全都拿着天成的俸禄,谁能脱了关系?

一时间,天成的伙计们,一个个全都缩了头。大伙儿都盼着贺大夫开方子,可贺大夫迟迟不敢下药。

就在这节骨眼上,鱼市巷的曹家老婆子,拎着红药水、紫药水的小药箱,摇啊摇的,打天成门前走过,看到四姨太房里的奶妈抹着泪水出来倒垃圾。问其原因,奶妈道出小少爷的病情,并说贺大夫都奈何不了。

曹老婆子轻叹一声,摇摇头,走去老远,又折回来,找到刚才奶妈倒垃圾的地方,看了半天,摸到四姨太的房里,斗胆开出一方:粗茶淡饭,外加青菜萝卜豆芽汤。

两天后,孩子的毛病,好了。

那曹老婆子从天成连日来倒出的垃圾中,看到四姨太月子里,吃尽了山珍海味、猴头燕窝,猜到四姨太的奶水里油性过大,婴儿肠胃拿不住,顺屁沟子流油。

跑鲜

跑鲜,叫全了,应该是跑海鲜。

盐河码头上,鱼多,虾多,蟹多。跑海鲜一说,泛指渔船靠岸后,那些倒腾鱼虾的小商小贩。可这词儿,到了菜农汪福的嘴里,偏偏就给省去了一个字——跑鲜。

追其原因,汪福不卖鱼虾,卖菜。他没有资格称之跑海鲜,可他篮子里的青菜瓜果,又与码头上的鲜鱼活虾一样图个新鲜气儿。所以,汪福把跑海鲜借过来,便成了跑鲜。

汪福跑鲜,与一般挑担、摆地摊的菜农不同,他不摆地摊,不开铺子,也不挥汗如雨地挑着青菜萝卜走街串巷。汪福就凭手中一个紫荆篮子,拎点四时八节极为新鲜的瓜果桃梨,或市面上尚未露面的紫葡萄、红樱桃、白香杏之类的稀罕物儿,专奔盐区的大宅门。

盐区有数的几户高门大院,尤其像吴三才那样的大盐商,看门的都认识他,院子里的狗见到他,都直摇尾巴。

每天清早,汪福在紫荆篮边插一把乌杆油亮的小盘秤,冒一头热汗,奔一户大宅门,轻拍一下虎头门环,里面问一声:“谁?”

汪福不说他是汪福,汪福说:“跑鲜的!”

里面的人立马就明白了,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老头汪福来了,“吱吱呀呀”为他打开大门。

这时刻,汪福的篮子里,若是一把一把翠绿的小青菜,或是带着泥质的鲜菱、莲花藕,他便堆着满脸歉意的笑,跟开门的人说一声:“打扰!”随后挽着篮子,奔后面的厨房,找厨子过了秤,论个价儿,也就罢了。倘若今日篮子里有黄如龙袍似的麦黄杏、鸭蛋梨,或前头带花、中间带刺的嫩黄瓜,或歪嘴的“一线红”蜜水桃,先让看门的抓两个。而后,直奔后院老爷、太太的窗下,喊一声:“刚下枝的麦黄杏?”或“顶花带刺的脆黄瓜?”

窗子里的主人,有时掀开帘子张一眼,有时看都不看,隔着帘子,说:“来五斤。”或“都放下吧!”

那样的时候,无须谈斤论价,老爷、太太随便赏一点,都要高出外面市价几倍的价钱。有时,就那么几个脆生生的小水萝卜,或几只市面上尚未看价的香菱角,只要老爷、太太吃得可口,吃得欢心,那可比三车萝卜、五车茄子都要金贵,所给的散碎银两自然也不少。

盐区的大户人家,要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只要你有法子给那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姨太们找来乐子,赏你个金盆玉碗都不在话下。汪福跑鲜,与一般挑担、摆地摊的菜农不同,他不摆地摊,不开铺子,也不挥汗如雨地挑着青菜萝卜走街串巷。

汪福呢,正是奔着人家的欢心而来!他把盐区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大小姐们的口味都摸透了!什么时节,哪家太太、小姐喜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熟记在心中。抢在四时之先,送来瓜果桃梨、鲜菱荷藕。外面还没有的,他篮子里拎来了,老爷、太太正想吃的,掀开他的篮子,有了。而且,那汪福送来的瓜果,个大,好看,没有疤痕,没有虫眼,破皮的、挤筐的、变色的,他一概不往大宅门里送。

这是汪福忠诚的一面,也是他细心的一面。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们都是尊贵之人,他们能吃坏果子、烂梨子?真是的!汪福那样做是对的,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都信赖他。盐区不少深居简出的太太、姨太们,全是看到汪福送来的新鲜瓜果,才想起现在外面是什么季节的。

汪福在盐区几家大宅门里混熟了,爱吃零嘴的阔姨太、大小姐们,看到什么季节来了,就会念叨:“该有瓜、有桃、有香白杏了!”过不了几天,那汪福果然就喜滋滋地给你拎来了。

汪福说,他家有九亩山林,五亩菜田,还有一湾长满鲜菱、莲蓬、花下藕的河汊子。一年四季,无论是树上的果,还是田里的菜,样样都给老爷、太太们预备着!

所以,汪福送来的青菜瓜果,都很新鲜的,都是他自家的。即使街面上见到的瓜果汪福尚未送来,过不了两三天,他保准就会送来的。

大盐东吴三才曾跟家里人说:“汪福那人很忠厚!”言外之意,汪福送来的青菜瓜果,能收下,尽量收下,别再难为他四处乱跑了。

吴家上下听老爷的话,从来都没难为过汪福。

这一年,临近春节,大东家吴三才在城里听戏时,有人送他几瓶“盐河烧”,吴老爷不太爱喝那种品牌的酒。回盐区的途中,大东家忽然想起汪福来,一时兴起,告诉马夫:“去汪福家看看!”

吴老爷没好说,那两瓶“盐河烧”他不想喝,顺道送给他汪福吧,那个矮胖胖的小老头,一年到头往他家送瓜果,也不容易。

不料,这一看,看出漏洞来了。

那汪福,哪里是什么菜农哟?他的能耐大着呐!早已成了当地的土财主。家中新盖了一大片瓦屋房舍不说,还娶着两三房花朵一样的姨太太。他之所以装扮成跑鲜的菜农,混入盐区的大宅门,那是他感化、诱骗大盐商的一条发财之道。

斗羊

斗羊,乡野取乐的把戏。弄到盐区来,却成了有钱人的赌场。吸引着方圆几十里的斗羊手。

每到冬季,大风咆哮,盐硝四起,盐区一片萧瑟。这斗羊的热闹场景,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拉开了。

那场面,激烈,壮观,有趣,扣人心弦!

宽阔无边的盐碱滩上,一望无际的大海边,临时垒起一处高台,并用松枝、彩绸,搭起一个“龙门架”儿。那便是斗羊场的最佳看台!上面坐着盐区的头面人物,如大盐东吴三才、泰和洋行的大掌柜杨鸿泰以及立春院、得月楼的老鸨杜金花等等。他们都曾为本年度斗羊出过银子。有的,还是某一场斗羊的庄家。

黑压压的人群,围出“看台”前面一片空旷的场地,那可是两羊相斗的角逐场哟。

最先登场亮相的,是一位身穿白绸袍的斗羊手,他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翻着跟头,闪亮登场,报出本场斗羊的庄家,来自何方,姓甚名谁,并以一枚铜板的反正面,决定哪一方率先“走场”。

走场,就是展示羊的雄姿。

随后,双方或多方开始押赌注,白花花的洋钱,耀眼夺目的珠宝古玩,一一捧到台前。参赌者,或庄家单挑,或有钱人对质“叫板”,将赌注越抬越高越长脸面。

但是,这“走场”的一招一式,你可要看准了、瞧好喽。否则,你所押的赌注,眨眼的工夫,可就落进别人腰包。

接下来,就听斗羊人一声尖锐的哨响,高台两侧同时放开的两只野马似的斗羊,如两只离弦之箭,飞驰电掣般地向中间“对接”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围观者只见羊的四蹄所扬起的盐硝烟尘,如烟似雾,向中间“燃烧”而来。而两股“烟尘”相接的一刹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四只羊角,或一对羊头,竭尽全力地碰撞在一起。

倘若两只羊的实力悬殊,就这一声碰撞,其中一只羊,或羊角折断,或脑袋开花,当即倒地或调头逃窜。如两者力量不分上下,首次对接之后,羊们会很规矩地各自往后退出一段距离。而后,不约而同地再一次更加凶残地往中间对接,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下去,直至其中一方,头破血流地败下阵来。

场面刺激好看,但参赌者提心吊胆,咬牙切齿,揪心挠心,冒着极大风险!不少参赌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有的甚至是被人抱着抬着哭着离去。

这一年,山东沂水,来了一位瘦巴巴的汉子,穿高袍大褂,拎五尺长的竹竿烟袋,牵来一只高头大耳的黑山羊,一走场亮相,就看出不是一般的玩家。连续几场下来,他都拿了头彩,以至连大盐东吴三才所下的赌注,都落进他的腰包。

一时间,盐区的玩家们,个个都输红了眼,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乡汉子占了上风,感觉丢尽了盐区人的脸面!有人私下里找到吴三才,求他一定要想法子,为盐区人出出这口恶气。

吴老爷在玩的方面向来是高手,斗鸡、遛鸟、耍鹌鹑,样样在行!可这一次斗羊,他却输给了一个外乡汉子,颇感意外。

还好,又一场更加精彩的斗羊开始了。

这可是大东家抓脸面的一场比赛,他为了拿下那个异乡汉子,长长盐区人的斗志,不惜重金,从百里之外云台山上一个老羊倌手中,购来一只野性十足、体大如犊的大山羊,要与那山东汉子的老黑羊决一胜负。

开赛前,大东家押上了重头赌注,并在两羊登场亮相之后,点了舞龙舞狮,魔术杂技,以此烘托场上的气氛。

岂料,没等两场魔术耍完,亮在场地中央等候角逐的那只山东沂水来的大黑羊,突然口吐白沫,摇头晃脑,四肢抽搐,“噢噢”怪叫几声,轰然倒地。这一年,山东沂水,来了一位瘦巴巴的汉子,穿高袍大褂,拎五尺长的竹竿烟袋,牵来一只高头大耳的黑山羊,一走场亮相,就看出不是一般的玩家。

众人不知何故,唯有大东家吴三才和那个山东汉子心知肚明。那只大黑羊,赛前吃了鸦片浸泡过的豆子,相当于当今体育比赛中禁止使用的“兴奋剂”。这阵子,那大黑羊的毒瘾犯了。

此前,它每回上场,都服过“鸦片豆”。所以,每场,都劲头十足,势不可挡。可今天,大东家吴三才给他来个“舞龙耍狮子”,一家伙把时间拉长,大黑羊当场献丑。

事后,有人提起那山东汉子输光了身上的长袍败在大东家手下时,大东家不屑一顾地笑笑,说:“就他那点脓水,也来盐区闯荡,一边凉快去吧!”

锔匠

盐河口日趋繁荣之后,云集来三教九流的人物,能在此地混饭吃的主儿,个个都是硬汉子!全凭着拿人的手艺和过硬的本领。谁有能耐,谁就是爷,打人前一站,脑门亮堂,说话响亮。如吹糖人、玩大顶、耍花枪、修铁壶、锔大缸的手艺人,讲的是手上的功夫,吃的是手上的绝活。玩得好,耍得开,显能耐!码头上人给你喝彩、鼓掌,称你师傅,叫你掌柜的,喊你爷,请你下馆子,吃“八大碗”。玩不好,掀了你的摊子,逼你下跪喊祖宗,让你灰溜溜地卷着铺盖走人,永远也别想再来盐区混事儿。

这就叫闯码头,有本事的,来吧!

今日说的这位,是盐河口锔盆锔锅的匠人——宋侉子。

南蛮北侉子,一听这称呼,你就猜到:那宋侉子,不是原汁原味的盐区人。山东日照胶州湾那一带过来混穷的一对师徒,师傅自然姓宋,大名没人知道。倒是他那小徒弟刘全的名字好记,很快叫响了。

师徒两人打盐河上游划着小船来到盐区,选在码头上繁华的地段儿挂起招牌,专做锔缸、箍盆、砸铁壶的买卖。看似小本生意,玩的可是手艺活,任你拿来什么样的破锅、旧盆,或是滚珠、玉坠、金钗、银镯等细巧的活儿,师徒两人一上手,几个铜箍、银扒子打上去,好锅、好缸、好物件儿一样,让你喜滋滋地拿回去,再用坏了,决不会是他们下过扒子,打过箍子的老地方,一准是你当作好锅、好盆一样跌打,又出了新毛病。

手艺人吃的是手艺饭,本领全在手上。用坏了的锅、盆、碗、壶,到了他们手上,转眼能变成新的一样,可你拿回去,用不了多久,你还要来找他们。

比如,锔好的锅盆没用两天,又跌出毛病,看似主家使用不当,可真正的病根,还在他们手艺人的手上。破锅上,一道裂缝下来,给你横着下几道扒子,偏不在裂缝的顶尖处下细工夫。当时看,锅是锔好了,滴水不漏,好锅一样,当你拿回去当好锅一样使用时,稍不留意,碰着了,跌打了,其裂缝继续向前延伸,又坏了!你能怪人家没给你修好吗?不能。行内话讲,这叫拿手活,其中的窍门,行内人不说,行外人不懂。这也是手艺人的能耐。

宋侉子领着他的徒弟刘全,在盐河码头上专事这补锅、箍缸的生意,却出了大名。宋侉子,五十多岁一个小老头,两手粗糙得如同一对永远也合不拢的枯树根儿,可做起活来却十分精巧,蒜头大的鸟罐上,他能开槽下箍子,也能钻出蜈蚣一样的细小的条纹,豆粒大的珠宝中,他能打出针尖一样细小的眼儿,也能给镶上活灵活现的金枝玉叶。手艺人吃的是手艺饭,本领全在手上。用坏了的锅、盆、碗、壶,到了他们手上,转眼能变成新的一样,可你拿回去,用不了多久,你还要来找他们。

这一天,大盐东吴三才的大太太派人来请宋侉子,说是有一件细巧的活,要当面说给宋侉子。

宋侉子打发刘全去把活儿接过来。

刘全呢,去了,很快又回来,告诉师傅说:“师傅,非你去不行。”

宋侉子一听,遇上大买卖了,搁下手头的活,喜滋滋地去了。回头来,同样跟刘全一样,两手空空的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怎么的?那活,宋侉子也接不了。

大太太把吴老爷一把拳头大的紫砂壶跌了三半,想完好如初,不让老爷看出丝毫的破绽来。那把壶是老爷的爱物,里面的茶山,已长成了云团状。按大太太的说法,要箍好那把壶,外面不许打扒子,里面还不能破坏了茶山。这活,宋侉子没能耐接。

大太太不高兴喽!当晚,派管家登门,一手托着那把破茶壶,一手拎着一大包“哗啦啦”响的钢洋,身后跟着几个横眉冷眼的家丁。那架势无须多言,这壶,你宋侉子用功夫修吧。至于洋钱嘛,要多少给你多少。倘若修不好这把壶,身后这几位家丁可是饶不了你!

当夜,师徒两人,谁也没有合眼。

第二天,宋侉子正想卷了铺盖一走了之,可他那小徒弟刘全,却不声不响地想出招数来,他和好一团不软不硬的海泥,给那把长满茶山的壶做了个内胆。而后,内胆上挖槽,壶的内壁打眼,熬出银汁,自“内槽”中浇灌,等银汁冷却,固定住壶的原样后,再一点一点掏出壶内的泥胆,完好如初地修好了那把壶。

宋侉子一看,徒弟这能耐,可以在码头上混事了。相比而言,他这做师傅的反倒矮了徒弟半截儿。

隔日,宋侉子找了个理由,说是回趟山东老家看看。这一去,宋侉子就再也没回盐区来。但盐区宋侉子开的那家锔匠铺儿仍旧开着。只是主人不再姓宋,而是姓刘。

至今,盐区的宋家锔匠铺,仍旧是刘姓人开着。

不信,你来看看!

大厨

盐区,大户人家的厨子,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厨子,肩不担水,手不沾面,甚至油盐酱醋都无须去碰一下,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受伙计们推崇,东家敬重。刚入道的小厨子,就稀松可怜了!他们要在大厨、二厨们的眼皮底下,规规矩矩地打三年的“下手”,担水,劈柴,洗菜,拾煤饼子,帮大厨子们提靴子、递毛巾、捧烟袋以及掏耳朵、挠脚癣的活儿,样样都要抢着干才行,何时能熬到站在锅边煮粥,蒸馒头,那就有了盼头了!没准某一天的一锅小米粥熬得稠、煮得香,或是哪一笼屉馒头蒸得又白又软又有咬头,让东家的老爷、太太、大小姐们吃得可口了,一句话把你要到身边去,专供其做小灶,你的地位立马就不一样了。

刘贵,泰和洋行大掌柜杨鸿泰家的大厨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老头,看似貌不惊人,可他凭着一手祖传的煮鸡蛋的绝活,一步一步攀升到大厨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深得杨家几代人的喜欢。

每天清晨,杨家厨房里大锅熬粥、小锅滚汤,伙计们一派忙碌的时候,大厨刘贵会准时来到厨房。但此时的大厨刘贵,并不是去炒菜做饭,早晨的大锅饭,用不着他大厨上手。他单手握一把“咕嘟嘟”响的水烟袋,一身休闲的素装打扮,如同无事人一样,锅前锅后地瞧瞧看看,就算是给伙计们鼓舞了。偶尔发现地上有滚落的豆子,或是水池里有漏了的几片青菜叶儿,他会不声不响地弯腰拣出来,无须去责备哪个,伙计们见了,自然也就脸红了。因为,东家把厨房里的事情交给他打理,他刘贵就相当于杨家的主人一样,做伙计的哪个见了他不敬畏三分呢。随后,等刘贵在旁边的耳房里坐下,小伙计们就会把一壶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给他捧上。

那时间,耳房里的炉火已被小伙计们燃旺,旁边有一只狗头样大小的小铜锅,擦洗得明光锃亮。刘贵就是用那把小铜锅来煮鸡蛋,而且是一边喝茶,一边添着木炭、仔细地观察着炉火,极有耐心地为东家煮着一锅“咕嘟嘟”直翻热浪的鸡蛋。其间,若是炉火过大、过旺,他就在旁边的小瓷盆里拣几块鹅卵石,把火苗压下去;过一阵子,火苗弱了,再把石块拣出来,添几块木炭,目的是让小铜锅里的水反复沸腾着。据说,那样煮出来的鸡蛋,既筋道,又香,又有嚼头。

回头,老爷房里派丫鬟来取鸡蛋时,刘贵还要用一条羊肚白的毛巾,先裹上几块尚存余温的石块,与那刚出锅的热鸡蛋一起包了去,以维持鸡蛋的温度和香味。整个煮鸡蛋、包鸡蛋的过程,刘贵从不让别人上手,甚至不让外人知道他购鸡蛋、煮鸡蛋的诀窍。天长日久,伙计们自然要嫉妒他!

一天,有个小伙计在二厨子的怂恿下,通过老爷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在杨老爷杨鸿泰面前“咬耳朵”,说大厨子刘贵是个贼,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大厨子无日不偷、无时不偷、无物不偷,每晚回家时,必包一兜子东西拎上。

杨老爷一听,有些吃惊!在杨老爷看来,刘贵是个极其忠厚的人。他家里几代人都在他们杨家做事。他怎么能背叛主子呢?扪心自问,他刘家吃的、用的,包括盐河口那片青砖灰的小套院,哪一样不是老爷赏给他的?可以说,他们刘家的根,早就扎在他们杨府里了。杨老爷不肯相信丫鬟的谗言,但人世间的事情,不怕你不信,就怕你在心里留下抹不去的烙印。杨老爷自从听了丫鬟的“学舌”,他还真的留意起大厨子刘贵来。

一日晚间。杨家厨房里就要关灯上锁的时候,杨老爷带着小姨太到前面大厅,摆一张小方桌,搬两把椅子,借门厅的灯光,看似在下棋,实则是想堵住大厨,看个虚实。

可巧,那天晚上,大厨的手中,果真拎了一包鼓囊囊的东西,路过门厅时,杨老爷打老远就看到了,可等刘贵走到跟前时,杨老爷没有抬头,他似乎是很入神的样子,跟小姨太对垒着。刘贵也没有慌张,只是把左手的东西,换到右手去,强装着笑脸,跟老爷、小姨太打着招呼,说:“这么晚了,老爷、太太还没歇着?”整个煮鸡蛋、包鸡蛋的过程,刘贵从不让别人上手,甚至不让外人知道他购鸡蛋、煮鸡蛋的诀窍。

杨老爷没有搭理他。小姨太倒是回过脸来,瞭了刘贵一眼,但小姨太很快也把目光转到棋盘上了。刘贵就那么无事人一样,面带着谦和的笑容,从杨老爷身边过去了。可就在刘贵要迈出大门时,忽听杨老爷背后问他一句:“刘贵,老家来客了?”

刘贵猛一愣怔,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地回老爷话,说:“没,没!”

在杨老爷看来,你刘贵的家人们都在他杨府里做事,一天三顿饭,他家里都不用开火,你还用得着晚上再偷点什么回去吗?刘贵被杨老爷那样一问,当然听出杨老爷话中有话,当即停下来,不敢再往外走了。没想到,杨老爷却不想让他当场出丑,扬一下手中正捏着的一粒棋子,看都没看刘贵一眼,说:“去吧,你去吧!”

刘贵没再说什么,就那么默默地退下了。

第二天清晨,大厨刘贵破例给杨老爷亲自送来煮鸡蛋,并邀请杨老爷务必到他的寒舍去,看一下他喂养的几只母鸡。

当杨老爷得知他每天清晨所吃的热鸡蛋,是大厨刘贵煞费苦心地挑选着带虫口的大枣、百果、人参、山核桃以及青蚂蚱来做鸡饲料时,杨老爷大笔一挥,批给刘贵——为杨府提供鸡蛋的每只母鸡,每天以一两白银的价格去配饲料。

后人传说,杨鸿泰家的这种供养母鸡生蛋的代价,一直持续到他们杨家清末家道败落时。

船贼

船贼,特指在船上做贼。

但船贼并非是遭世人唾弃的“三只手”。船贼不翻墙入院,不溜门撬锁,不做割人钱包、掏人口袋的伤天害理事。船贼,只在船上特定的环境下,做些羞于见人的勾当而已,算不上真正的贼。其作案方式也很特别:贼吃,贼喝,贼拿。

贼吃贼喝,很好理解,也很值得同情。盐河码头上,但凡上船的渔夫,都是给东家卖苦力的穷汉子。他们为养家糊口,拿自己的小命去“打水漂”儿,随东家的一艘陈年旧船,漂到海上去捕鱼捉虾,没准一个狂风黑浪扑来,就船毁人亡,葬身鱼腹了,吃点喝点,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那些船工汉子们,一脚从陆地踏上甲板,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龙王爷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他们活一天算一天,但在海上捕获到鲜鱼活虾,可得敞开胃口吃个肚儿圆。要不,死后还是饿死鬼,太亏了!又因为船主大都贪生怕死不跟在船上,船夫们在船上所吃的鲜鱼活虾,岸上人拿金钱都难以买到。比如海洋大对虾,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阔太太,还需按人头,数着个儿吃。可在海上船夫看来,如同吃大盆里的胡萝卜一般,尽管放开肚皮吃个够。而且吃过了,嘴巴一抹,还不认账了。这算是典型的贼吃贼喝!

贼拿,就不那么地道了。那可是专门跟船主或货主过不去。船上装载什么,他们就“拿”什么,其实就是偷。但他们偷得巧妙,偷得在理,偷得天衣无缝,让你东家瞪大眼睛,也查不出破绽来。比如,船上装载着一个一个圆溜溜的酒坛子,他们竟敢把坛子里的酒倒出来喝掉,或是把坛中之酒,分装到别的器物里,然后,将空坛子故意打碎,待船只抵达目的地后,谎说海上遇到风浪,坛子撞破了,谁又能奈何了他们?再者,船上装载着煤炭、白糖、大豆,哪怕是驴屎马粪,他们都有偷窃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将煤炭、白糖在海上出售一部分给兄弟船只后,再补充进相应的海水,让东家无处查赃。总之,一艘船,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中,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地,船上的船夫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琢磨监守自盗的招数。

盐区,精明的船东,大都重金收买船上的老大,让其约束船上弟兄们衷心为船主效力。一般船家选用船老大时,都要选自己的亲信。如大盐东吴三才选用船老大,全是他自家的亲信。其中,一艘跑南洋的大货船上的当家人,还是他近门的一位老表,大名何老三。次日,发往南洋的那批圆木,过了数目,并在每一根圆木两端加了印章。大东家倒要看看那何老三怎样雁过拔毛。

当时,盐区跑南洋的航道属于海上黄金通道,大东家的货船来回运载货物,可谓日进斗金。但每逢盘账时,并没有像大东家想象的那样财源滚滚。这其间,大东家怀疑管家与何老三串通一气来糊弄他。于是,大东家选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如同说着玩一样,点给管家,说:“南洋船,来回运载,看似挺红火,赚头不是太大嘛!”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子,心想,老东家对他那样说话,是对他不信任。于是,管家为洗清自己,私下里买通了南洋船上一个小伙计,这才知道祸端竟出在大东家那个老表身上。

当下,管家把这事说给大东家,大东家觉得不大可能。那何老三,平时吃的用的,样样都随他的心愿,他还会背着东家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话再说回来,他还是大东家的老表哩,他能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但管家打听来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那何老三已经到了偷窃成瘾的地步,每次出海,必偷无疑。不偷,他就手痒;不偷,他心里就不舒坦。凡是经过他的南洋船运载的货物,一概雁过拔毛!

大东家听了,颇为震惊,问管家:“是吗?”

管家说:“半点不假!”

大东家说:“那好,明日正巧有一批圆木,要运往南洋,咱们一起去看个新鲜。”

大东家说的“看个新鲜”,是想验证一下南洋船上的漏洞,到底出在他管家的账务上,还是出在那个被他称为老表的何老三身上。

次日,发往南洋的那批圆木,过了数目,并在每一根圆木两端加了印章。大东家倒要看看那何老三怎样雁过拔毛。

可好,半月后,货船抵达南洋港时,大东家领着管家以犒劳船上弟兄为由,带些鸡鸭肉蛋,从陆地也赶往南洋港码头。

卸船时,管家临时在码头上为大东家搭了个凉棚,大东家端坐在太师椅里看似在喝茶,看风景,实则是在过目船上抬下的圆木,并派人一一查看圆木两头的印章。其结果是,圆木,一根没少;印章,每根圆木两头都有。这与管家所说的“雁过拔毛”大不相宜了。

当下,大东家虽没有说啥,管家却难堪了。

但次日一大早,有人传过话来,说何老三在船上所偷的圆木,已经摆到南洋码头的木器行当菜墩子在出售。

大东家不信。因为,船上卸下的圆木,两端都有印章封口,根数又不少。那何老三如何窃之?

然而,当管家把大东家领到南洋木器行一看,顿时愣在那儿了——“菜墩”上,竟然个个都有印章为证。

原来,何老三在船上领着弟兄们行窃时,先用烈酒喷洒在圆木封头的印章上。之后,让弟兄们扒去外衣,把圆木上的印章印在光肚皮上,待锯下一段圆木后,再把肚皮上的印章盖在圆木的新端。依次,把船上所有的圆木,都锯了个遍儿。

吃客

远离海岸三十里,有一处水雾缭绕的孤岛。名曰:太阳山。顾名思义,太阳升起的地方。实则是海盗、土匪、贼寇隐居的狼窝!四面黑风白浪环抱,悬崖峭壁林立,周边暗礁怪石,击浪滔天。来往船只稍有不慎触礁,即刻船毁人亡。

土匪钱三爷领着一伙亡命徒,盘据此山,打劫来往船只。其理由,说来正大光明——南来北往东去西靠的商船、渔船、花船、小帆板船,等等,要想打此处水面通过,钱三爷的小火轮,忽而迎上来,假模假式地给你导航,确保你的船只,顺利地绕过暗礁,通过那片事故多发水域。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这事情弄到钱三爷手上,变成了明目张胆地卡、拿、抢要、夺!怎么说,他帮你导航了,给点报酬吧?给多少?给少了,显然不行。给多了,船家又不情愿。可不情愿也得给。遇上土匪海盗了,该你倒霉,船上有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值钱的物件儿,一样一样拿出来让大爷们挑吧。否则,拳脚相加,那是便宜你了,谁敢顶嘴,或抬手反抗,立马把你推下大海喂鲨鱼。明白吗?这叫海盗土匪,没什么道理可讲。

就这样,钱三爷仍不满足,他时刻掂量着盐区那些富得流油的大盐商们。隔三岔五,总要派几个弟兄到盐区去骚扰一番,不是指名道姓、明码标价地要吃要喝,就是暗中绑票打劫,抢粮、抢盐、抢银子、抢人。

钱三爷抢人,一是抢年轻漂亮的女人,再就是抢大户人家娇宠的公子哥们。前者抢去就不放回来了,等岛上派人给她的家人送来“红包”,那一准是做了钱三爷的某一任压寨夫人;后者,虽说能放回来,那是要拿重金赎的。

钱三爷做事满仗义的。抢上太阳山的女子,事先大都与她本人通过气。起码是有人在那女子的耳边,不止一次地说过钱三爷个头多么高大,身板是多么的硬朗,对女人又是多么疼爱,直至说得那些风情女人的心里犯痒痒。所以,凡是被钱三爷抢上太阳山的女人,都有心理准备,都不讨厌钱三爷。好些深藏在闺中的大小姐,或是被冷落的小姨太们,私下里,还盼着钱三爷来抢哩。

钱三爷抢得更多的,还是盐区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阔少爷们。这非同抢个漂亮女人,弄到山上,看她哭,哄她笑,挺麻烦的,抢到公子哥、阔少爷们才是玩钱的真家伙!

这样说吧,钱三爷每抢到一个富家的公子哥,如同渔家人好几年的好收成,成筐成箱的金元宝、现大洋以及五彩缤纷的苏丝杭绸,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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