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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8 00: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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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抱瓮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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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传奇:今古奇观(十四)

古典传奇:今古奇观(十四)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古典传奇:今古奇观(十四)作者:抱瓮老人排版:Cicy出版时间:2017-07-24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六十一卷 唐解元玩世出奇

三通鼓角四更鸡,日色高升月色低。

时序秋冬又春夏,舟车南北复东西。

镜中次第人颜老,世上参差事不齐。

若向其间寻稳便,一壶浊酒一餐齑。

这八句诗乃吴中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姓唐名寅,字伯虎,聪明盖地,学问包天,

书画音乐,无有不通;词赋诗文,一挥立就。为人放浪不羁,有轻世傲物之志。生于苏

郡,家住吴趋。做秀才时,曾效连珠体,做《花月吟》十余首,句句中有花有月,如“长空影动花迎月,深院人归月伴花”、“云破月窥花好处,夜深花睡月明中”等句,

为人称颂。本府太守曹凤见之,深爱其才。值宗师图考,曹公以才名特荐。那宗师姓方

名志,鄞县人,最不喜古文辞,闻唐寅恃才豪放,不修小节,正要坐名黜治,却得曹公

一力保救,虽然免祸,却不放他科举。直至临场,曹公再三苦求,附一名于遗才之末,

是科遂中了解元。

伯虎会试至京,文名益著,公卿皆折节下交,以识面为荣。有程詹事典试,颇开私

径卖题,恐人议论,欲访一才名素著者为榜首,压服众心,得唐寅甚喜,许以会元。伯

虎性素坦率,酒中便向人夸说:“今年我定做会元了。”众人已闻程詹事阅卷,又忌伯

虎之才,哄传主司不公,言官风闻动本,圣旨不许程詹事阅卷,与唐寅俱下诏狱,问革。

伯虎还乡,绝意功名,益放浪诗酒,人都称为唐解元。得唐解元诗文字画,片纸尺幅,

如获重宝。其中惟画,尤其得意。平口心中喜怒哀乐,都寓之于丹青。每一画出,争以

重价购之。有《言志诗》一绝为证: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作业钱。

却说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阊门最盛,乃舟车辐辏

之所。真个是: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

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

唐解元一日坐在阊门游船之上,就有许多斯文中人慕名来拜,出扇求其字画。解元

画了几笔水墨,写了几首绝句,那闻风而至者其来愈多。解元不耐烦,命童子且把大杯

斟酒来,解元倚窗独酌。忽见有画舫从旁摇过,舫中珠翠夺目,内有一青衣小鬟,眉目

秀艳,体态绰约,舒头船外,注视解元,掩口而笑。须臾船过,解元神荡魂摇,问舟子:“可认得去的那只船么?”舟人答言:“此船乃无锡华学士府眷也。”解元欲尾其后,

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正要教童子去觅船,只见城中一只船儿,摇将出来。他

也不管那船有载没载,把手相招,乱呼乱喊。那船渐渐至近,舱中一人,走出船头,叫

声:“伯虎,你要到何处去?这般要紧!”解元打一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好友王雅宜,

便道:“急要答拜一个远来朋友,故此要紧。兄的船往那里去?”雅宜道:“弟同两个

舍亲到茅山去进香,数日方回。”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进香,正没有人同去。如今

只得要趁便了。”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弟泊船在此相候。”解元道:“就去罢了,又回家做什么!”雅宜道:“香烛之类,也要备的。”解元道:“到那里

去买罢!”遂打发童子回去。也不别这些求诗画的朋友,径跳过船来,与舱中朋友叙了

礼,连呼:“快些开船。”舟子知是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撑篙摇橹。行不多时,望

见这只画舫就在前面。解元吩咐船上,随着大船而行,众人不知其故,只得依他。

次日到了无锡,见画舫摇进城里。解元道:“到了这里,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

了。”叫船家:“移舟去惠山取了水,原到此处停泊,明日早行。我们到城里略走一走,

就来下船。”

舟子答应自去。解元同雅宜三四人登岸进了城,到那热闹的所在,撇了众人,独自

一个去寻那画舫。却又不认得路径,东行西走,并不见些踪影。走了一回,穿出一条大

街上来,忽听得呼喝之声。解元立住脚看时,只见十来个仆人前引一乘暖轿,自东而来,

女从如云。自古道:“有缘千里能相会。”那女从之中,阊门所见青衣小鬟,正在其内。

解元心中欢喜,远远相随。直到一座大门楼下,女使出迎,一拥而入。询之旁人,说是

华学士府,适才轿中乃夫人也。解元得了实信,问路出城。恰好船上取了水才到。少顷,

王雅宜等也来了,问:“解元那里去了?教我们寻得不耐烦!”解元道:“不知怎的,一挤就挤散了,又

不认得路径,问了半日,方能到此。”并不提起此事。至夜半,忽于梦中狂呼,如梦魇

魅之状。众人皆惊,唤醒问之。解元道:“适梦中见一金甲神人,持金杵击我,责我进

香不虔。我叩头哀乞,愿斋戒一月,只身至山谢罪。天明,汝等开船自去,吾且暂回,

不得相陪矣。”雅宜等信以为真。

至天明,恰好有一只小船来到,说是苏州去的。解元别了众人,跳上小船。行不多

时,推说遗忘了东西,还要转去。

袖中摸几文钱,赏了舟子,奋然登岸。到一饭店,办下旧衣破帽,将衣巾换讫,如

穷汉之状。走至华府典铺内,以典钱为由,与主管相见,卑词下气,问主管道:“小子

姓康,名宣,吴县人氏,颇善书,处一个小馆为生。近因拙妻亡故,又失了馆,孤身无

活,欲投一大家充书办之役,未知府上用得否?

倘收用时,不敢忘恩!”因于袖中取出细楷数行,与主管观看。

主管看那字,写得甚是端楷可爱,答道:“待我晚间进府禀过老爷,明日来讨回

话。”是晚,主管果然将字样禀知学士。学士看了,夸道:“写得好,不似俗人之笔。

明日可唤来见我。”

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进解元拜见了学士。学士见其仪表不俗,问过了姓名

住居,又问:“曾读书么?”解元道:“曾考过几遍童生,不得进学,经书还都记得。”学士问是何经。解元虽习《尚

书》,其实五经俱通的,晓得学士习《周易》,就答应道:“《易经》”。学士大喜道:“我书房中写帖的不缺,可送公子处作伴读。”问他要多少身价。解元道:“身价不敢

领,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后老爷中意时,赏一房好媳妇足矣。”学士更喜。就叫主管于

典中寻几件随身衣服与他换了,改名华安,送至书馆。

见了公子,公子教华安抄写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华安私加改窜。公子见他

改得好,大惊道:“你原来通文理,几时放下书本的?”华安道:“从来不曾旷学,但

为贫所迫耳。”

公子大喜,将自己日课教他改削。华安笔不停挥,真有点铁成金手段。有时题义疑

难,华安就与公子讲解,若公子做不出时,华安就通篇代笔。先生见公子学问骤进,向

主人夸奖。

学士讨近作看了,摇头道:“此非孺子所及。若非抄写,必是倩人。”呼公子诘问

其由。公子不敢隐瞒,说道:“曾经华安改窜。”学士大惊。唤华安到来,出题面试。

华安不假思索,援笔立就,手捧所作呈上。学士见其手腕如玉,但左手有枝指。阅其文,

词意兼美,字复精工,愈加欢喜。道:“你时艺如此,想古作亦可观也!”乃留内书房

掌书记。一应往来书札,授之以意,辄令代笔,烦简曲当,学士从未曾增减一字。宠信

日深,赏赐比众人加厚。华安时买酒与书房诸童子共享,无不欢喜。因而潜访前所见青

衣小鬟,其名秋香,乃夫人贴身伏侍,一刻不离者。计无所出,乃因春暮,赋《黄莺儿》

以自叹: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青苔满院朱门团。孤灯半垂,孤衾半欹,萧萧孤影

汪汪泪。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学士一日偶到华安房中,见壁间之词,知安所题,甚加称奖。但以为壮年鳏处,不

无感伤,初不意其所属意也。适内中主管病故,学士令华安暂摄其事。月余,出纳谨慎,

毫忽无私。学士欲遂用为主管,嫌其孤身无室,难以重托,乃与夫人商议,呼媒婆欲为

娶妇。华安将银三两,送与媒婆,央他禀知夫人说:“华安蒙老爷夫人提拔,复为置室,

恩同天地。

但恐外面小家之女,不习里面规矩。倘得于侍儿中择一人见配,此华安之愿也!”

媒婆依言禀知夫人,夫人对学士说了。

学士道:“如此诚为两便。但华安初来时,不领身价,原指望一房好媳妇。今日又

做了府中得力之人,倘然所配未中其意,难保其无他志也。不若唤他到中堂,将许多丫

鬟听其自择。”

夫人点头道是。

当晚,夫人坐于中堂,灯烛辉煌。将丫鬟二十余人各盛饰装扮,排列两边,恰似一

班仙女,簇拥着王母娘娘在瑶池之上。夫人传命唤华安。华安进了中堂,拜见了夫人。

夫人道:“老爷说你小心得用,欲赏你一房妻小,这几个粗婢中,任你自择。”叫老姆

姆携烛下去照他一照。华安就烛光之下,看了一回,虽然尽有标致的,那青衣小鬟不在

其内。华安立于旁边,默默无语。夫人叫老姆姆:“你去问华安:‘那一个中你的意,

就配与你。’”华安只不开言。夫人心中不乐,叫:“华安,你好大眼孔,难道我这些丫头就没个中你意的?”华安道:“覆夫人:华

安蒙夫人赐配,又许华安自择,这是旷古隆恩,粉身难报。只是夫人随身侍婢还来不齐,

既蒙恩典,愿得尽观。”夫人笑道:“你敢是疑我有吝啬之意?也罢!房中那四个一发

唤出来与他看看,满他的心愿。”

原来那四个是有执事的,叫做:

春媚,夏清,秋香,冬瑞。

春媚掌首饰脂粉,夏清掌香炉茶灶,秋香掌四时衣服,冬瑞掌酒果食品。管家老姆

姆传夫人之命,将四个唤出来。那四个不及更衣,随身妆束,秋香依旧青衣。老姆姆引

出中堂,站立夫人背后。室中蜡炬,光明如昼,华安早已看见了。昔日丰姿,宛然在目。

还不曾开口,那老姆妈知趣,先来问道:“可看中了谁?”华安心中明晓得是秋香,不敢说破,只将手指道:“若得穿青这

一位小娘子,足遂生平。”夫人回顾秋香,微微而笑。叫华安且出去。华安回典铺中,

一喜一惧,喜者机会甚好,惧者未曾上手,惟恐不成。偶见月明如昼,独步徘徊,吟诗

一首:

徒倚无聊夜卧迟,绿杨风静鸟栖枝。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次日,夫人向学士说了。另收拾一所洁净房室,其床帐家伙,无物不备。又合家童

仆奉承他是新主管,担东送西,摆得一室之中锦片相似。择了吉日,学士和夫人主婚。

华安与秋香中堂又拜,鼓乐引至新房,合卺成婚,男欢女悦,自不必说。夜半,秋香问

华安道:“与君颇面善,何处曾相会来?”

华安道:“小娘子自去思想。”又过了几日,秋香忽问华安道:“向日阊门游船中看见的可就是你?”华安笑道:“是也。”秋香道:“若然,君

非下贱之辈,何故屈身于此?”华安道:“吾为小娘子傍舟一笑,不能忘情,所以从权

相就。”秋香道:“妾昔见诸少年拥君,出素扇竞求书画,君一概不理,倚窗酌酒,旁若无人。妾知

君非凡品,故一笑耳。”华安道:“女子家能于流俗中识名士,诚红拂、绿绮之流也!”

秋香道:“此后于南门街上,似又会一次。”华安笑道:“好利害眼睛!果然果然。”

秋香道:“你既非下流,实是甚么样人?可将真姓名告我。”华安道:“我乃苏州唐解

元也。与你三生有缘,得谐所愿。今夜既然说破,不可久留,欲与你图谐老之策,你肯

随我去否?”秋香道:“解元为贱妾之故,不惜辱千金之躯,妾岂敢不惟命是人!”华

安次日将典中帐目,细细开了一本簿子,又将房中衣服首饰及床帐器皿另开一帐,又将

各人所赠之物亦开一帐,纤毫不取。共是三宗帐目,锁在一个护书箧内,其钥匙即挂在

锁上。又与壁间题诗一首:

拟向华阳洞里游,行踪端为可人留。

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

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

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

是夜,雇了一只小船,泊于河下。黄昏人静,将房门封锁,同秋香下船,连夜望苏

州去了。

天晓,家人见华安房门封锁,奔告学士。学士教打开看时,床帐什物一毫不动,护

书内帐目开载明白。学士沉思,莫测其故,抬头一看,忽见壁上有诗八句,读了一遍,

想:“此人原名是康宣。又不知甚么意故,来府中住许多时;若是不良之人,财上又分

毫不苟。又不知那秋香如何就肯随他逃走,如今两口儿又不知逃在那里?我弃此一婢,

亦有何难。只要明白了这桩事迹。”便叫家童唤捕人来,出信赏钱,各处缉获康宣、秋

香,杳无影响。过了年余,学士也放过一边了。

忽一日,学士到苏州拜客。从阊门经过,家童看见书坊中有一秀才坐而观书,其貌

酷似华安,左手亦有枝指,报与学士知道。学士不信,吩咐此童再去看了详细,并访其

人名姓。家童覆身到书坊中,那秀才又和着一个同辈说话,刚下阶头,家童乖巧,悄悄

随之。那两个转弯向潼子门下船去了,仆从相随,共有四五人。背后察其形相,分明与

华安无二。只是不敢唐突。家童回转书坊,问店主:“适来在此看书的是什么人?”店

主道:“是唐伯虎解元相公。今日是文衡山相公舟中请酒去了。”家童道:“方才同去

的那一位可就是文相公么?”

店主道:“那是祝枝山,也都是一般名士。”家童一一记了。回复了华学士。学士

大惊,想道:“久闻唐伯虎放达不羁,难道华安就是他?明日专往拜谒,便知是否。”

次日,写了名帖,特到吴趋坊拜唐解元。解元慌忙出迎,分宾而坐。学士再三审视,

果肖华安。及棒茶,又见手白如玉,左有枝指,意欲问之,难于开口。茶罢,解元请学

士书房中小坐。学士有疑未决,亦不肯轻别,遂同至书房。见其摆设齐整,啧啧叹羡。

少停酒至,宾主对酌多时。学士开言道:“贵县有个康宣,其人读书不遇,甚通文理。

先生识其人否?”解元唯唯。学士又道:“此人去岁曾佣书于舍下,改名华安。先在小

儿馆中伴读,后在学生书房管书柬,后又在小典中为主管。因他无室,教他于贱婢中自

择。他择得秋香成亲。数日后夫妇俱逃,房中日用之物一无所取,竟不知其何故。学生

曾差人到贵处察访,并无其人。先生可略知风声么?”

解元又唯唯。学士见他不明不白,只是胡答应,忍耐不住,只得又说道:“此人形

容颇肖先生模样,左手亦有枝指,不知何故?”解元又唯唯。少顷,解元暂起身入内。

学士翻看桌上书籍,见书内有纸一幅,题诗八句,读之,即壁上之诗也。解元出来,学

士执诗问道“这八句诗乃华安所作,此字亦华安之笔,如何又在尊处?必有缘故,愿先

生一言,以决学生之疑。”解元道:“容少停奉告。”学士心中愈闷,道:“先生见教

过了,学生还坐,不然即告辞矣。”解元道:“禀复不难,求老先生再用几杯薄酒。”

学士又吃了数杯。解元巨觥奉劝。学士已半酣,道:“酒已过分,不能领矣。学生惓惓

请教,止欲剖胸中之疑,并无他念。”解元道:“请用一箸粗饭。”饭后献茶,看看天

晚,童子点烛到来。学士愈疑,只得起身告辞。解元道:“请老先生暂挪贵步,当决所

疑。”命童子秉烛前引,解元陪学士随后,共入后堂。

堂中灯烛辉煌。里面传呼:“新娘来。”只见两个丫鬟,扶侍一位小娘子,轻移莲

步而出,珠珞重遮,不露娇面。学士惶悚退避。解元一把扯住衣袖道:“此小妾也。通

家长者,合当拜见,不必避嫌。”丫鬟铺毡,小娘子向上便拜。学士还礼不迭。解元将

学士抱住,不要他还礼。拜了四拜,学士只还得两个揖,甚不过意。拜罢,解元携小娘

子近学士之旁,带笑问道:“老先生请认一认,方才说学生颇似华安,不识此女亦似秋

香否?”学士熟视大笑,慌忙作揖,连称得罪。解元道:“还该是学生告罪。”二人再至书房。解元命重整杯盘,洗盏更酌。酒中,学士复

叩其详。解元将阊门舟中相遇始末细说一遍。各各抚掌大笑。学士道:“今日即不敢以

记室相待,少不得行子婿之礼。”解元道:“若要甥舅相行,恐又费丈人妆奁耳。”二

人复大笑。是夜,尽欢而别。

学士回到舟中,将袖中诗句置于桌上,反复玩味。“首联道:‘拟向华阳洞里游。’

是说有茅山进香之行了。‘行踪端为可人留。’分明为中途遇了秋香,担阁住了。第二

联:‘愿随红拂同高蹈,敢向朱家惜下流。’他屈身投靠,便有相挈而逃之意。第三联:‘好事已成谁索笑,屈身今去尚含羞。’这两句明白。末联:‘主人若问真名姓,只在“康宣”两字头。’‘康’字一‘唐’字头一般,‘宣’字与‘寅’字头无二,是影着

唐寅二字。我自不能推详耳。他此举虽似情痴,然封还衣饰,一无所取,乃礼义之人,

不枉名士风流也。”学士回家,将这段新闻向夫人说了。夫人亦骇然。于是厚具妆奁,

约值千金,差当家老姆姆押送唐解元家。从此两家遂为亲戚,往来不绝。

至今吴中把此事传作风流话柄。有唐解元《焚香默坐歌》,自述一生心事,最做得

好。歌曰:

焚香默坐自省己,口里喃喃想心里。

心中有甚害人谋?口中有甚欺心语?

为人能把口应心,孝弟忠信从此始。

其余小德或出入,焉能磨涅吾行止?

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食色性也”古人言,今人乃以为之耻。

及至心中与口中,多少欺人没天理。

阴为不善阳掩之,则何益矣徒劳耳!

请坐且听吾语汝:凡人有生必有死;

死见阎君面不惭,才是堂堂好男子。  第六十二卷 贪淫乐须眉变弱女

举世趋柔媚,凭谁问丈夫。

狐颜同妾妇,蝟骨似侏儒。

巾帼满缝掖,簪笄盈道涂。

莫嗟人异化,宇内尽模糊。

我常道:人若能持正性,冠笄中有丈夫;人若还无贞志,衣冠中多女子,故如今世

上有一种娈童,修眉曼脸,媚骨柔肠,与女争宠,这便是少年中女子;有一种佞人,和

言婉气,顺旨承欢,浑身雌骨,这便是男子中妇人;又有一种蹐躬踽步,趋膻附炎,满

腔媚想,这便是衿绅中妾媵,何消得裂去衣冠,换作簪袄!何消得脱却须眉,涂上脂粉。

世上半已是阴类,但举世习为娇婬,天必定与他一个端兆。尝记宋时宣和间,奸相蔡京、

王黼、童贯、高俅等专权窃势,人争趋承,所以当时上天示象:汴京一个女子,年纪四

十多岁,忽然两颐痒,一挠,挠出一部须来,数日之间长有数寸。奏闻,圣旨着为女道

士,女质袭着男形的征验;又有一个卖青果男子,忽然肚大似怀孕般,后边就坐蓐,生

一小儿,此乃男人做了女事的先兆。我朝自这干阉奴王振、汪直、刘谨与冯保,不雄不

雌的在那边乱政,因有这小人磕头掇脚,搽脂画粉,去奉承着他。

吾人道的,举朝皆妾妇也,上天以灾异示人:

此隆庆年间,有李良雨一事。这李良雨是个陕西西安府镇安县乐善村住民,自己二

十二岁,有个同胞兄弟李良云,年二十岁。两个早丧了父母。良云生得身体魁伟,志气

轩昂;良雨生得媚脸明眸,性格和雅,娶一本村韩威的女儿小大姐为妻。两个夫妇呵:

男子风流女少年,姻缘天付共嫣然。

连枝菡萏双双丽,交颈鸳鸯两两妍。

这小大姐是个风华女子,李良雨也是个俊逸郎君,且是和睦。做亲一年,生下一个

女儿,叫名喜,养到九个月,出了一身的疹子,没了。他兄弟两个只靠田庄为活。忽一

日,李良雨对兄弟道:“我想,我与你终日弄这些泥块头,纳粮当差,怕水怕旱,也不

得财主。我的意思,不若你在家中耕种,我向附近做些生意,倘赚得些,可与你完婚。”

良云道:“哥,你我向来只做田庄,不晓得生理,怕不会做。”李良雨道:“本村有个

吕达,他年纪只与我相当,倒也是个老江湖。我合着他,与他同去。”李良云道:“不

是那吕不拣么!他终年做生意,讨不上一个妻子,那见他会赚钱?况且过活得罢了,怎

丢着青年嫂嫂,在外边闯?”韩氏便道:“田庄虽没甚大长养,却是忙了三季,也有一

季快活,夫妻兄弟聚做一块儿。那做客餐风宿水,孤孤单单,谁来照顾你?还只在家?”

那李良雨主意定了,与这吕达合了伙,定要出去,在邻县郃阳县生理。

收拾了个把银子本钱。韩氏再三留他不住,临别时再三嘱咐道自己孤单,叫他早早

回家。良雨满口应承,两两分别。

客路暮烟低,香闺春草齐。

从今明月夜,两地共凄凄。

韩氏送出了门。良云又送了三五里远,自回家与嫂嫂耕种过活。

这边李良雨与吕达两个,一路里戴月披星来至郃阳,寻了一个主人闵子捷店中安下。

这李良雨虽是一个家民出身,人儿生得标致,又好假风月。这吕达在道路,只因好嫖花

哄,所以不做家。两个落店一两日,李良雨道:“那里有甚好看处?

我们同去看一看。”此时吕达在郃阳,原有一个旧相与妓者栾宝儿,心里正要去望

他。道:“这厢有几个妓者,我与兄去看一看何如?”李良雨道:“我们本钱少,经甚

嫖?”吕达道:“嫖不嫖由我。我不肯倒省,他怎么要我嫖得?”两个笑了,便去闯寡门,一连闯

了几家,为因生人,推道有人接在外边的,或是有客的,或是几个锅边秀,在那厢应名

的。

落后到栾家,恰值栾宝儿送客,在门首见了吕达,道:“我在这里想你,你来了么?”两边坐下,问了李良雨姓,吃了一杯茶。吕达与这

栾宝儿两个说说笑笑,打一拳,骂一句,便缠住,不就肯走起身。李良雨也插插趣儿,

鬼混半晌。吕达怕李良雨说他一到便嫖,假起身道:“我改日来望罢!”那栾宝儿道:“我正待作东,与你接风。”吕达道:“怎么要姐姐接风?我作东,就请我李朋友!”

李良雨叫声“不好叨扰”,要起身。吕达道:“李兄,你去,便不溜亮了。”栾宝儿一

面邀入房里。里面叫道:“请心官来!”是他妹子栾心儿。出来相见,人材不下栾宝儿,

却又风流活动:

冶态流云舞雪,欲语鹦声鹂舌。

能牵浪子肝肠,惯倒郭家金穴。

便坐在李良雨身边,温温存存,只顾来招惹良雨。半酣,良雨假起身,吕达道:“宝哥特寻心哥来陪你,怎舍得去?”良雨道:“下处无人。”吕达道:“这是主人干

系,何妨?”两个都歇在栾家。

次日,就是李良雨回作东,一缠便也缠上一两三日。不期李良雨周身发起寒热来,

小肚下连着腿,起上似馒头两个大毒。吕达知是便毒了,道:“这两个一齐生,出浓出

血,怎好?连吃上些清凉败毒的药遏得住。”

不上半月,只见遍身发瘰,起上一身广疮。客店众人知觉,也就安不得身,租房在

别处居住。只有吕达道:“我是生过的,不妨。”日逐服事他。李良雨急于要好,听了

一个郎中,用了些轻粉等药,可也得一时光鲜。谁想他遏得早,毒毕竟要攻出来,作了

蛀,便一节节儿烂将下去,好不奇疼。吕达道:“这是我不该留兄在娼家,致有此祸。”

李良雨道;“我原自要去,与兄何干?”并没个怨他的意思。

那吕达尽心看他,将及月余,李良雨的本钱用去好些。吕达为他不去生意,赔吃赔

用,见他烂到根边,吕达道:“李大哥,如今我与你在这边,本钱都快弄没了。这也不

打紧,还可再挣。只是这本钱没了,将甚么赔令正?况且把你一个风月人干鳖杀了!”

李良雨在病中竟发一笑。

不上几日,不唯蛀梗,连阴囊都蛀下。先时李良雨嘴边髭须虽不多,也有半寸多长,

如今一齐都落下了。吕达道:“李大哥,如今好了,绝标致一个好内官了。”

那根头还烂不住,直烂下去。这日一疼疼了个小死,竟昏晕了过去。只见恍惚之中,

见两个青衣人一把扯了就走。一路来唯有愁云黯黯,冷雾凄凄,行了好些路,到一所宫

殿。一个吏员打扮的走过来,见了道:“这是李氏么?这也是无钱当枉法,错了这宗公

案。”须臾,殿门大开:

当殿珠帘隐隐,四边银烛煌煌。香烟缭绕锦衣,珮玉声传清响。武士光生金甲,仙

官风曳朱裳,巍巍宫殿接穹苍,尊与帝王相抗。

良雨偷眼一看,阶上立的都是马面牛头,下面缚着许多官民士女,逐个个都唱名过

去。到他,先是两个青衣人过去道:“李良雨追到。”殿上道:“李良雨,查你前生合

在镇安县李家为女,怎敢贿嘱我吏书,将女将男?”李良雨知是阴司,便回道:“爷爷,

这地方是一个钱带不来的所在,吏书没人敢收,小人并没得与。”

一会,殿令传旨,“李良雨仍为女身,与吕达为妻;承行书吏,免其追赃,准以错

误公事拟罪,李氏发回。”

廿载奇男子,俄惊作女流。

客窗闲自省,两颊满娇羞。

就是两个人将他领了,走有几里,见一大池,将他一推,霍然惊觉,开眼,吕达立

在他身边,见了道:“李大哥,怎一痛竟晕了去?叫我耽了一把干系。同你出来,好同

你回去才是。”

忙把汤水与他。那李良雨暗自去摸自己的,宛然已是一个女身,倒自觉满面羞惭,

喜得人已成女,这些病痛都没了。

当时吕达常来替他敷药,这时,他道好了,再不与他看。

将息半月,脸上黄气都去,髭须都无,唇红齿白,竟是个好女子一般。那吕达来看,

道:“如今下面怎么了?”李良雨道:“平的。”吕达道:“这等是个太监模样么?”出他不意,伸手一模,李良雨忙把

手去掩了。吕达想道:“终不然一烂,怎么烂做个女人不成?果有此事,倒是天付姻缘,

只恐断没这理。”

这夜道天色冷,竟钻入被中,那李良雨死命不肯,紧紧抱住了被。吕达道:“李大

哥,你一个病,我也尽心伏事,怎这等天冷,共一共被儿都不肯?”定要钻来。那李良

雨也不知怎么,人是女人,气力也是女人,竟没了,被他捱在身边。李良雨只得背着他

睡。他又摸手摸脚去撩他,撩得李良雨紧紧把手掩住胯下,直睡到贴床去。吕达笑了道:“你便是十五岁小官,也不消做这腔。”偏把身子逼去,逼得一夜不敢睡。吕达自酣酣

的睡了一觉,心里想:“是了,若不变做女人,怎怕我得紧?

我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倒停了两日,不去扰他。

这日,打了些酒,买了两样菜,为他起病。两个对吃了几锺,只见李良雨酒力不胜,

早已:

新红两颊起朝霞,艳杀盈盈露里花。

一点残灯相照处,分明美玉倚蒹葭。

几锺酒儿后,灯儿下越看越俊俏。吕达想道:“我如今不管他是男是女,捉一个醉

鱼罢!苦苦里挜他吃酒,李良雨早已沉醉要睡。吕达等他先睡了,竟捱进被里。此时李

良雨在醉中不觉,那吕达轻轻将手摸去,果是一个女人!吕达满心欢喜,一个翻身竟跳

上去。这一惊,李良雨早已惊醒,道:“吕兄不要罗唣!”吕达道:“李大哥,你的光景,我已知道。

你与我相处了三四个月,到后也写不清。况我正无妻,正好与我结成夫妇,你也不

要推辞。”李良雨两手狠狠护住,要掀他下来时,原少气力,又加酒后,他身子重如山

般压下来,如何掀得?”急了,只把手掩,那吕达用力压住,乘了酒力就要使蛮。李良

雨急了,道:“吕大哥,我与你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今日虽然变成女身,怎羞答

答做这样事?”吕达道:“你十五岁时,不曾与人做这事来?”左右一般。如今我兴已满盈,歇不得手!”

李良雨道:“就是你要与我做夫妻,须洞房花烛,怎这造次?”吕达道:“先后总是一

般!”猛力就良雨的双手扯开。李良雨身子一缩,叫一声,“罢!”此时吕达已喜孜孜

道:“果然就是一个黄花闺女!我也不要轻狂,替你温存做。”混了一会,那李良雨酒

都做了满身汗,醒了,道:“吕大哥,这事实非可想。我在那日晕去时,到阴司里被阎王收作女身,阎王道该

与你为夫妇,只嫌你太急率些。”吕达道:“守佛不拜,你不哭我是个呆人么?我今日且与嫂嫂报仇。”

自此之后,两个便作了人前的伙计,暗里夫妻。吕达是久不见女人的男子,良雨是

作过男子的女人,两下你贪我爱:

灯前对酌,被底相勾,银烛哭吹,美梦偷解,好不快乐!

杯传合卺灯初上,被拥连枝酒半酣。

喜是相逢正相好,猛将风月担儿担。

吕达道:“我与你既成夫妇,带来本钱用去大半,如今没得生意!不如且回,待我

设处些银两再来。”良雨道:“吕大哥所言在理。只是我当初出来时思量个发迹,谁知

一病,本钱都弄没了,连累你不曾做得生意。况且青头白脸一个后生走出来。如今做了

个妇人,把甚嘴脸去见人?况且你我身边还剩有几两银子,不若还在外生理。”吕达道:“我看如今老龙阳,剃眉绞脸要做个女人,也不能够;再看如今,呵卵泡捧粗腿的,那

一个不是‘妇人’?哭得你?只是你做了个女人,路上经商须不便走。你不肯回去,可

就在这边开一个酒店儿罢。”李良雨道:“便是这地方,也知我是个男人。倏然女扮,

岂不可笑!还再到别县去!”

两个就离了郃阳,又到鄠县。路上,李良雨就不带网子了,梳了一个直把头;脚下

换了蒲鞋;不穿道袍,布裙短衫,不男不女打扮。一到县南,便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

爿酒饭店。吕达将出银子来,做件女衬,买个包头,与些脂粉。吕达道:“男是男扮,

女是女扮。”相帮他梳个三柳头、掠鬓、戴包头,替他擦粉涂脂,又买了裹脚布,要他

缠脚。

绾发成高髻,挥毫写远山。

永辞巾帻面,长理珮和环。

自此,在店里包了个头,也搽些脂粉,狠命将脚来收。个把月里,收做半拦脚,坐

在柜身里,倒是个有八九分颜色的妇人。两个都做经纪过的,都老到。

一日,正在店里做生意,见一个医生,背了一个草药箱,手内拿着铁圈,一路摇到

他店里买饭,把李良雨不转睛的看。

良雨倒认得他,是曾医便毒过的习太医,把头低了。不期吕达在外边走来,两个竟

认得。这郎中回到郃阳去把这件事做个奇闻道:“前日在这里叫我医便毒的客人,在鄠

县开了酒饭店。那店里立一个妇人,却是这个生便毒的男人,这也可怪!”

三三两两播扬开去,道吕达与李良雨都在鄠县。

只见李良云与嫂嫂在家,初时接一封书,道生毒抱病,后来竟没封书信。要到吕达

家问,他是个无妻子光棍,又是没家的。常常在家心焦,求签问卜,已将半年。捱到秋

时候,此时收割已完,李良云只得与嫂嫂计议,到郃阳去寻哥哥。

一路行来,已到郃阳。向店家寻问,道有个李良雨,在这里因嫖生了便毒广疮。病

了数日,好了后,与姓吕的一齐离去。近有一个郎中,曾在鄠县见到过他。李良云只得

又收拾行李,往鄠县进发。走到县南饭店,见里面坐着一个妇人:

头裹皂包头,霏霏墨雾;面搽瓜儿粉,点点亲霜。脂添唇艳,较多论少,启口处香

满人前;黛染眉修,锁恨含悉,双蹙处翠人面。正是:丽色未云倾国,妖姿雅称当垆。

李良云定睛一看,道:“这好似我哥哥,却嘴上少了髭须。”

再复一眼,那李良雨便低了头。李良云假做买饭,坐在店中只顾把良雨相上相下看,

正相时,吕达恰在里面走将出来。李良云道“吕兄!”吕达便道:“久违!”李良雨倒

一缩,竟往里边走。李良云道:“吕兄,前与家兄回来,家兄在那厢?”吕达道:“适

才妇人不是?他前面因病蛀梗,已变作一个女身,与我结成夫妇。他因羞回故里,只得

又在此开个店面。”良云道:“男自男,女自女,阉割了也只做得太监,并不曾有他做

女人的事,这话恐难听。”正说时,只见那妇人出来道:“兄弟,我正是李良雨。别来

将近一年,不知嫂嫂好么?西安府都好收成,想今年收成尽好。我只因来到郃阳时,偶

然去嫖,生了杨梅疮,后因烂去阳物。又梦到阴司,道我应为女,该与吕达为夫妇,醒

时果然是个女身,因与他成了夫妇。如今我那有嘴脸回得?家里有遗下田亩,竟归你用

度。嫂嫂听他改嫁。”良云道:“才方道因蛀梗做了个女人,真是没把柄子的。说话又

说阴司判你该与吕兄作妻,只系捣鬼!身子变女子?怎前日出门时,有两根须,声音亮

亮的,今髭须都没,声音小了?”吕达道:“他如今是个女人,没了阳气,自然无须、

声小,何消说得?”良云道:“这事连我对面见的尚且难信,怎教嫂嫂信得?你须回去

说个明白。”良雨道:“我折了本,第一件回不得;变了女人,没个嘴脸,第二件回不

得,又与吕达成亲,家里不积压,是个苟合,第三件回不得。你只回去依着我说,教嫂

子嫁人,不要耽误他。兄弟,你疑心我是假的,我十四岁没娘,十八岁死爹,二十岁娶

你嫂子韩氏,那一件是假的?”良云只是摇头。

次日起身,良雨留他不住。吕达叫他做舅舅,赠他盘缠银两。良云别了,竟到家中。

一到,韩氏道:“叔叔曾见哥哥来么?”良云道:“哥哥不见,见个姐姐。”韩氏道:“寻不着么?”良云道:“见来,认不得。”韩氏道:“你自小兄弟,有个认不得的?”

良云道:“如今怕嫂嫂也不肯认,也不肯信。嫂嫂,我哥说是个女人。”韩氏道:“这

叔叔又来胡说,哥是女人,讨我则甚?前日女儿是谁养的?”良云道:“正是奇怪。我

在郃阳寻不着,直到鄠县才寻着他。吕达和着一个妇人在那厢开酒饭店,问他哥哥,他

道这妇人便是。”韩氏道:“男是男,女是女,岂有个妇人是你哥的?”良云道:“我

也是这般说,那妇人死口认是我哥哥,教我认,我细认,只差得眉毛如今绞细了,髭须

落下,声小了,脚也小了,模样只差男女,与哥不远。道是因生杨梅疮烂成了个女人,

就与吕达做了夫妇,没脸嘴回家,叫田产由我用度,嫂嫂另嫁别人。”韩氏道:“叔叔,我知道了。前次书来,说他病,如今一定病没了,故此叔叔起这议论。不

然是薄情拐娶了一房妻小,意思待丢我,设这一个局。”良云道:“并没这事。”韩氏

道:“叔叔,你不知道,女人自有一个穴道,天生成的,怎烂得凑巧的:这其间必有缘

故。还是吕达谋财害命是实,杀了你哥哥,躲在鄠县,一时被你寻着,没得解说,造这

谎。若道是女人,莫说我当时与他做勾当,一一都想得起,就是你,从小同大,怎不见

来?变的这说,一发荒唐!”李良云听了,果然可疑,便请韩氏父亲韩威,又是两个邻

舍:一个高陵,一个童官,把这事来说起,一齐摇头道:“从古以来,并不曾见有个雄

鸡变作雌的,那里有个男人变作女的?这大嫂讲得有理,怕是个谋了财,害了命,讨得

一个老婆,见他容貌儿有些相像,造这一篇谎。既真是李良雨,何妨回来,却又移窠到

别县?李老二你去,他把带去本钱与你么?”李良云道:“没有。因将息病,用去了。

只叫这厢田产归我,嫂子嫁人。”高陵道:“没银子与你,便是谋了财了,哥不来,这田产怕不是你的?

嫂子要嫁也恁他,这张纸何用?老二便告,竟告他谋财杀命,同府的怕提不来?”

果然,把一个谋财杀命事,告在县里,县里竟出了一张关,差了两个人,来到鄠县

关提。那吕达不知道,不提防,被这两个差人下了官。鄠县知县见是人命重案,又添两

个差人,将吕达拿了。吕达对良雨道:“这事你不去,说不清。”就将店顶与人,收拾了些盘缠,起身到镇安县来。

这番李良雨也不脂粉,也不三柳梳头,仍旧男人打扮,却与那时差不远了。一到,

吕达随即诉状道:“李良雨现在,并无谋死等情。”知县叫讨保候审。审时,李良云道:“小的哥子李良雨,隆庆元年四月间与吕达同往郃阳生理,去久音信全无,小人去寻时,

闻他在鄠县,小人到鄠县,只见吕达,向他要哥子,却把一个妇人指说是小的哥子。老

爷,小的哥子良雨,上册是个壮丁,去时邻里见都是个男子,怎把个妇人抵塞?明系谋

财害命,却把一个来历不明妇人遮饰。”知县叫吕达:“你怎么说?”吕达道;“小人

上年原与李良云兄李良雨同往郃阳生理,到不上两月,李良雨因嫖得患蛀梗,不期竟成

了个妇人,他含羞不肯回家,因与小人做为夫妇,在鄠县开店。原带去银两,李良雨因

病自行费用,与小人无干。告小人谋命,李良雨现在。”知县道:“岂有一个患蛀梗就

为女人的理?”叫李良雨道:“你是假李良雨么?”李良雨道:“人怎么有假的?这是

小的兄弟李良云。小的原与吕达同往郃阳,因病蛀梗晕去,梦到阴司,道小人原该女身,

该配吕达,醒来,成了个女人,实是真正李良雨,并没有个吕达谋财杀命事。”知县道:“阴司一说,在我跟前还讲这等鬼话!这谋李良雨事,连你也是知情的了!”李良雨急

了,道:“李良云,我与你同胞兄弟,怎不认我?老爷再拘小的妻子韩氏与小的去时左

邻高陵,右邻童官辨认就是。在郃阳有医便毒的葛郎中,医蛀梗的温郎中,老爷跟前怎

敢说谎。”知县便叫拘他妻韩氏与邻佐。此时都在外边看审事,一齐进来。知县叫韩氏:“这是你丈夫么?”韩氏道:“是得紧!只少几根须。”李良雨便道:“韩氏,我是嘉靖四十五年正月二十讨你,十二月十一日生了女儿。我原是你亲夫,

你因生女儿生了乳痈,右乳上有个疤。

我怎不是李良雨?”叫两邻,李良雨道:“老爷,这瘦长没须的是高陵;矮老子童

官是小人老邻舍。”两个邻舍叩头道:“容貌说话果是李良雨。”知县又叫韩氏:“你去看他是男是女?”韩氏去摸一摸,

回复道:“老爷,真是丈夫,只摸去竟是一个女人。”知县道:“既容貌辨验得似,他

又说来言语相对,李良雨是真,化女的事也真了。良雨既在,吕达固非杀命。良雨男而

为女,良云已告似不为无因。他既与吕达成亲已久,仍令完聚。韩氏既已无夫,听凭改

嫁。男变为女,这是非常灾异,我还要通申两院具题。”

因是事关题请,行文到郃阳县,取他当日医病医生结状,并查郃阳起身往鄠县日期,

经过宿店,及鄠县开店两邻结状。

回来,果患蛀梗等病,在郃阳是两个男人,离郃阳是一男一女,中间别无谋杀等事。

这番方具文通申府道两院:

镇安县

为灾变异常事:本月准本县民李良云告词。拘审间,伊兄李良雨,于上年六月中,

因患杨梅疮病,溃烂成女,与同贾吕达为妻,已经审断讫。窃照三德有刚柔,权宜互用;

两仪日阴阳,理无互行。故此鸡鸣而唐亡,男子产而宋覆。妖由人兴,灾云天运。意者

阴侵阳德,柔掩刚明,妇寺乘权,奸邪骩政。牝牡淆于贤路,晦昧中于士心。边庭有叛

华即夷之人,朝野有背公死党之行。遂成千古之奇闻,宜修九重之警省。事干题请,伏

乞照详施行。

申去,两院道果是奇变,即行具题。圣旨修省。

挥戈回日驭,修德灭妖桑。

君德咸无玷,逢灾正兆祥。

这边县官将来发放宁家。良雨仍与吕达作为夫妇,后生一子。李良云先为兄弟,如

今做了姊弟亲眷往来。就是韩氏,没有守他的理,也嫁了一个人,与良雨作姊妹相与,

两个常想起当日云情雨意,竟如一梦。  第六十三卷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

试览石家金谷地,于今荆棘昔楼台。

话说晋朝有一人,姓石名崇,字季伦。当时未发迹时,专一在大江中,驾一小船,

只用弓箭射鱼为生。

忽一日,至三更,有人扣船言曰:“季伦救吾则个!”石崇听得,随即推蓬,探头

看时,只见月色满天,照着水面;月光之下,水面上立着一个老年之人。石崇问老人:“有何事故,夜间相恳?”老人又言:“相救则个!”石崇当时就令老人上船,问有何

缘故。老人答曰:“吾非人也,吾乃上江老龙王。年老力衰,今被下江小龙欺我年老,

与吾斗敌,累输与他,老拙无安身之地。又约我明日大战,战时又要输与他。今特来求

季伦:明日午时弯弓在江面上,江中两个大鱼相战,前走者是我,后跟者乃是小龙。但

望君借一臂之力,可将后赶大鱼一箭,坏了小龙性命,老拙自当厚报重恩。”石崇听罢,

谨领其命。那老人相别而回,涌身一跳,入水而去。

石崇至明日午时,备下弓箭。果然将傍午时,只见大江水面上,有二大鱼追赶将来。

石崇扣上弓箭,望着后面大鱼,风地一箭,正中那大鱼腹上。但见满江红水,其大鱼死

于江上。此时风浪俱息,并无他事。夜至三更,又见老人扣船来谢道:“蒙君大恩,今

得安迹。来日午时,你可将船泊于蒋山脚下南岸第七株杨柳树下相候,当有重报。”言

罢而去。

石崇明日依言,将船去蒋山脚下杨柳树边相候。只见水面上有鬼使三人出,把船推

将去。不多时,船回,满载金银珠宝等物。又见老人出水,与石崇曰:“如君再要珍珠

宝贝,可将空船来此相候取物。”相别而去。

这石崇每每将船于柳树下等,便是一船珍宝,因致敌国之富。将宝玩买嘱权贵,累

升至太尉之职,真是富贵两全。遂买一所大宅于城中,宅后造金谷园,园中亭台楼馆。

用六斛大明珠,买得一妾,名曰绿珠,又置偏房姨奶待婢,朝欢暮乐,极其富贵。结识

朝臣国戚,宅中有十里锦帐,天上人间,无比奢华。

忽一日排筵,独请国舅王恺,这人姐姐是当朝皇后。石崇与王恺饮酒半酣,石崇唤

绿珠出来劝酒,端的十分美貌。王恺一见绿珠,喜不自胜,便有奸淫之意。石崇相待宴

罢,王恺谢了自回,心中思慕绿珠之色,不能够得会。王恺常与石崇斗宝,王恺宝物,

不及石崇,因此阴怀毒心,要害石崇。每每受石崇厚待,无因为之。

忽一日,皇后宣王恺入内御宴。王恺见了姐姐,就流泪,告言:“城中有一财主富

室,家财巨万,宝贝奇珍,富不可尽。

每每请弟设宴斗宝,百不及他一二。姐姐可怜与弟争口气,于内库内挪借奇宝,赛

他则个。”皇后见弟如此说,遂召掌内库的太监,内库中借他镇库之宝,乃是一株大珊

瑚树,长三尺八寸。不曾启奏天子,令人打抬往王恺之宅。王恺谢了姐姐,便回府用蜀

锦做重罩罩了。翌日,广设珍羞美馔,使人移在金谷园中,请石崇会宴,先令人打抬珊

瑚树去园上开空闲阁子里安了。王恺与石崇饮酒半酣,王恺道:“我有一宝,可请一观,

勿笑为幸。”石崇教去了锦袱,看着微笑,用杖一击,打为粉碎。王恺大惊,叫苦连天

道:“此是朝廷内库中镇库之宝,自你赛我不过,心怀妒恨,将来打碎了,如何是好?”

石崇大笑道:“国舅休虑,此亦未为至宝。”石崇请王恺到后园中看珊瑚树,大小三十

株,有长至七八尺者。内一株一般三尺八寸,遂取来赔王恺填库,更取一株长大的送与

王恺。王恺羞惭而退,自思国中之宝,敌不得他过,遂乃生计嫉妒。

一日,王恺朝于天子,奏道:“城中有一富豪之家,姓石名崇,官居太尉,家中敌

国之富。奢华受用,虽我王不能及他快乐。若不早除,恐生不测。”天子准奏,口传圣

旨,便差驾上人去捉拿太尉石崇下狱,将石崇应有家资,皆没入官。王恺心中只要图谋

绿珠为妾,使兵围绕其宅欲夺之,绿珠自思道:“丈夫被他诬害性命,不知存亡。今日

强要夺我,怎肯随他?虽死不受其辱!”言讫,遂于金谷园中坠楼而死,深可悯哉。王

恺闻之,大怒,将石崇戮于市曹。石崇临受刑时叹曰:“汝辈利吾家财耳。”刽子曰:“你既知财多害已,何不早散之?”

石崇无言可答,挺颈受刑。

胡曾先生有诗曰:

一自佳人坠玉楼,晋家宫阙古今愁。

惟余金谷园中树,已向斜阳叹白头。

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如今再说一个富家,

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悭吝未除,但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段有笑声的小

说。这富家姓甚名谁?听我道来:“这富家姓张名富,家住东京开封府,积祖开质库,

有名唤做张员外。这员外有件毛病,要去那:

虱子背上抽筋,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痰唾留着点灯,捋

松将来炒菜。

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要条大愿:

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愿夜梦鬼交。

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做磬儿,掐做锯

儿,叫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人见他一文不使,起他一个异名,唤做“禁

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两个主管在门前数现钱。

只见一个汉,混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褌拽扎着,手把着个笊篱,觑

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全。”

主客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见,走将

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贯。”大步向

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当直打他一顿。路行

人看见也不忿。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在门前指着了骂。只见一个人

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同说句话。”捉笊篱的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

子打扮一个老儿。两上唱个喏,老儿道:“哥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

争。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卜,也是经纪人。”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

去,不在话下。

那老儿是郑州奉宁军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闲汉。宋四

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揣在怀里,走到禁魂张的外门前。

路上没一个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跷作怪的动使,一挂挂在屋檐上,从上面打一

盘盘在屋上,从天井里一跳跳将下去。

两边是廊屋,去侧首见一碗灯。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你看三哥恁

么早晚,兀自未来。”宋四公道:“我理会得了,这妇女必是约人在此私通。”看那妇

女时,生得:

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儿,红

艳艳的腮儿,香喷喷的口儿,平坦坦的胸儿,白堆堆的奶儿,玉纤纤的手儿,细袅袅的

腰儿,弓弯弯的脚儿。

那妇女被宋四公把两只衫袖掩了面,走将上来。妇女道:“三哥,做什么遮了脸子吓我?”被宋四公向前一捽,捽在腰里,取出刀来道:“悄悄地!高则声,便杀了你!”那妇女颤做一团道:“告公公,饶奴性命。”宋四公

道:“小娘子,我来这里做不是,我问你则个,他这里到上库有多少关闭?”妇女道:“公公出得奴房,十来步有个陷马坑,两只恶狗,过了,便有五个防土库的,在那里吃

酒赌钱,一家当一更,便是土库。入得那土库,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底下做着关

捩子,踏着关捩子,银球脱在地下,有条合溜,直滚到员外床前,惊觉,教人捉了你。”

宋四公道:“却是恁地。小娘子,背后来的是你兀谁?”妇女不知是计,回头过去,被

宋四公一刀,从肩间上劈将下去,见道血光倒了。那妇女被宋四公杀了。宋四公再出房

门来,行十来步,沿西手走过陷马坑,只听得两个狗子吠。宋四公怀中取出酸馅,着些

个不按君臣作怪的药,入在里面,觑得近了,撇向狗子身边去。狗子闻得又香又软,做

两口吃了。先摆翻两个狗子,又行过去。只听得人喝么么六六,约莫也有五六人在那里

掷骰。宋四公怀中取出一个小罐儿,安些个作怪的药在里面,把块撇火石,取些火烧着,

喷鼻馨香。那五个人闻得道:“好香!员外家早晚兀自烧香。”只管闻来闻去,只见脚

在下头在上,一个倒了,又一个倒。看见那五个男女闻那香,一霎间都摆翻了。宋四公

走到五人面前,见有半掇儿吃剩的酒,也有果菜之类,被宋四公把来吃了。只见五个人

眼睁睁地,只是则声不得。便走到土库门前,见一具胳膊来大三簧锁锁着土库门。宋四

公怀里取个钥匙,名唤做“百事和合”,不论大小粗细锁都开得。把钥匙一斗,斗开了

锁,走入土库里面去,入得门,一个纸人手里,托着个银球。宋四公先拿了银球,把脚

踏过许多关捩子,觅了他五万贯锁赃物,都是上等金珠,包裹做一处。怀中取出一管笔

来,把津唾润教湿了,去壁上写着四句言语,道:

宋国逍遥汉,四海尽留名。

曾上太平鼎,到处有名声。

写了这四句言语在壁上,土库也不关,取条路出那张员外门前去。宋四公思量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连更彻夜,走归郑州去。

且说张员外家,到得明日天晓,五个男女苏醒,见土库门开着,药死两个狗子,杀

死一个妇女,走去复了员外。员外去使臣房里写下了状,滕大尹差王七殿直王遵,看贼

踪由。

做公的看了壁上四句言语,数中一个老成的叫做周五郎周宣,说道:“告观察,不

是别人,是宋四。”观察道:“如何见得?”

周五郎周宣道:“‘宋国逍遥汉’,只做着上面个‘宋’字;‘四海尽留名’,只做着个‘四’字;‘曾上太平鼎’,只做着个‘曾’字;‘到

处有名声’,只做着个‘到’字。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王殿直道:“我久闻

得做道路的,有个宋四公,是郑州人氏,最高手段,今番一定是他了。”便教周五郎周

宣,将带一行做公的去郑州干办宋四。

众人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到郑州问了宋四公家里。门前开着一个小茶

坊,众人入去吃茶。一个老子上灶点茶。众人道:“一道请四公出来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传话。”老子走进去了。只听得宋四公里面叫起来道:“我自头风发,教你买三文粥来,你兀自不肯,每日若干钱养你,讨不得替心替力,要

你何作?”刮刮地把那点茶老子打了几下。只见点茶的老子,手把粥碗出来道:“众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买粥吃了,便来。”众人等个意休不休,买粥的也不见

回来,宋四公也竟不见出来。众人不奈烦,入去他房里看时,只见缚着一个老儿。众人

只道宋四公,来收他。那老儿说道:“老汉是宋公点茶的,恰才把碗去买粥的,正是宋

四公。”众人见说,吃了一惊,叹口气道:“真个是好手,我们看不仔细,却被他瞒过

了。”只得出门去赶,那里赶得着?众做公的只得四散,分头各去,挨查缉获,不在话

下。

原来众人吃茶时,宋四公在里面,听得是东京人声音,悄地打一望,又像个干办公

事的模样,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骂埋怨,却把点茶老儿的儿子衣服,打换穿着,低着

头,只做买粥,走将出来,因此众人不疑。

却说宋四公出得门来,自思量道:“我如今却是去那里好?

我有个师弟,是平江府人,姓赵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谟县。我不如去投奔

他家也罢。”宋四公便改换色服,妆做一个狱家院子打扮,把一把扇子遮着脸,假做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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