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骑士男孩(残酷世界构筑童话天堂,没有人可以独自坚强,是我们每个人使得彼此更加坚强!)(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8 09: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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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 金·菲利普斯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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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骑士男孩(残酷世界构筑童话天堂,没有人可以独自坚强,是我们每个人使得彼此更加坚强!)

她的骑士男孩(残酷世界构筑童话天堂,没有人可以独自坚强,是我们每个人使得彼此更加坚强!)试读:

下午4点55分

有好长一阵,琼光着脚,成功地用前脚掌保持着身体平衡。她的膝盖弯曲,裙子擦过尘土。而现在她的大腿已经受不了了,于是她把一只手撑在沙地上,好让身体轻松些。

有什么东西戳到了她的髋骨。她摸到腿下,捞出了一把小小的塑料矛。那东西并不比一根手指长——这无须惊讶,因为她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小小的武器。“你是不是丢了一把矛?”她问,“要么这个东西是一把权杖?”

林肯没有回答她,但他从她摊开的手掌上把塑料片拿了过去。他显然一直在等着她的大腿有隙可乘——他倒退了几步,舒服地在她腿上坐定,身上不带一颗沙。他是有洁癖的,因此他从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喜欢手指画。“你想要一个鼻子吗,妈妈?”他问。“我有鼻子啊。”她说。“你还想要一个吗?”“谁不想呢?”

他黑色的发卷儿需要再剪一剪了。他把额前的刘海儿拨开,落叶在他们周围旋转着舞蹈。被粗糙圆木支撑着的木质屋顶像一把大伞,完全笼罩了他们。屋顶的远方,阳光和阴影点缀着灰色的砾石,随着风儿在树丛间吹拂,光影也在交替浮现。“我们到哪里搞到这些多余的鼻子呢?”她问。“鼻子商店。”

她笑了,一边手撑着沙地往后靠了靠,感受着掌下的沙土。她从指缝里弹出一些潮湿的颗粒。“发现恐龙坑”总是那么潮湿阴冷,永远晒不着太阳,但撇开她裙子上的沙和粘在毛衣上的树叶不论,这里也许是整个动物园里她最喜爱的部分——离开干道,经过旋转木马和儿童爱畜喂养园与鸡笼,穿过被标记着“林地”的草木地带,方才能够抵达此处。这里大部分都是树和岩石,有一些孤独的动物沿着砾石小径走到这里来:有一只住在栏圈里的秃鹰,它陪伴着一辆生锈了的敞篷小货车;还有一只盯着咀嚼玩具的猫头鹰;有老是坐着不动的野火鸡,她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有脚。她想象某个残忍的猎人搞了一个恶作剧,把一种浸着汗水的项圈挂在了火鸡的脚上。

她喜爱这些树林中带着点儿危险的奇谲,在现实生活中的观光景点,这种奇谲常常被转化为某种敷衍的、不上心的尝试。比如眼下,一条飞索横在树与树之间,但她从没看过谁玩这条飞索。她记起这里好几年前有一只电子恐龙,还曾经有过一条闹鬼的小路。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些事物可以称得上是奇谲的:她猜想是真正的然而有可能是假的大圆石,再加上有裂口的木篱笆和一座开拓者小屋。一切摆设都没有明显的目的。那些空荡荡的水泥池有可能是大型哺乳动物的饮水洞。在一条天然小径上有一些偶尔出现的人为指导,随意冒出来的标识物配合着人们随心所欲而不是特别有规划的散步。举例来说,一棵树好歹贴上了“擦树”的标签,而围绕它的另外二十棵树则让人叫不上名字。“我来给你讲点什么吧。”林肯开始了,他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你知道奥丁会使用什么吗?”

实际上,关于北欧神话,她最近倒是知道很多。“一个眼睛商店?”她问。“是啊,当然了。因为接下来他就可以不再戴他的眼罩了。”“除非他喜欢眼罩。”“除非是那样。”林肯同意。(1)

他们周围的沙地散布着英雄和坏蛋——托尔(Thor)和洛基(1)(Loki),美国队长,绿灯侠以及钢铁侠。林肯喜欢玩儿塑料小人,最近,他的小人儿都成了超级英雄。在这个沙坑里,仿制的骨骼悄悄藏在他们下方——某种已经灭绝的动物的脊椎从他们身后的沙里伸出来一小截,一桶用烂了的画笔露出来一半,它们通常是用来在沙地通过刷掉沙子来作画的。她和林肯过去老来这里挖掘恐龙骨,那是在他三岁以前。可是现在,四岁生日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小小考古学家了,都有过好几种变身了。

恐龙坑目前像是一座沉默之岛,是洛基——托尔的那名像恶作剧精灵一般的兄弟——曾经被囚禁的监狱。林肯不再提诸如多余的鼻子那样的问题了,他沉浸在对玩具小人的操控中。他模仿着各个角色的说话,自编自演着剧情。托尔试图让洛基承认他造出了火魔,而洛基当然不肯。随着林肯绘声绘色的表演,空气里一直回响着一场史诗般的大战之声。

林肯往前靠过来了一些,继续诉说着他的史诗。“卑鄙的坏蛋咯咯笑了,”林肯诉说着,“可是接着托尔有了一个主意!”

他把这些称之为他的故事,如果她任由他说下去,他可以讲上好几个小时。她喜欢这些故事,以及他发明出的人物。他编造出一个坏家伙叫做“马人”,会把人变成马。马人的对手是冯马(Horse Von),他会把马变回成人。真是一个恶性循环。

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任由林肯一边让他不同的人物各自发展不同的故事,一边变换着讲述的语调和腔调。她让思绪信马由缰,心情愉悦而轻松。通常,在上午,这些小径上会挤满婴儿推车和穿着瑜伽裤的母亲们,而到了下午的晚些时候,大多数访客都会被清场。有时候,她从学校把林肯接走后,会和林肯来到这里——他们会在图书馆、动物园、公园和科技博物馆之间轮换——只要她能够,她便会带着他来到树林里。这里有蟋蟀,或是某种叫声像蟋蟀的东西,有鸟鸣、树叶的沙沙响,但是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林肯在模拟塑料小人的对话。他已经熟谙超级英雄的谈话模式,不仅是照搬英雄们在电影中说话的神气和语调,还能发挥,变成他自己的。“他的腰带上有一个秘密武器!”“他的邪恶计划失败了!”

他因为兴奋而颤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摇摆,从他的前脚掌到他胖乎乎的拳头。托尔在空气中上下跃动,那是林肯拿着他在跳上跳下,她好奇他喜欢的到底是正必胜邪的念头,抑或只是这场令人激动的战斗,她也想知道什么时候她可以对他声明:在善与恶之间其实有一片被大多数人占据了的中间地带。算了,他如此开心,她不想把事情弄复杂。“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妈妈?”他问,“在托尔打了他一拳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问。

她已经完美地掌握了用一半注意力聆听的艺术,而她的另一半注意力在神游。“实际上,洛基一直都在控制托尔的心灵。这一拳让他失去了力量!”“哦,”她说,“那么然后呢?”“托尔反败为胜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镇上有一个新的坏蛋,天哪!”——而她在蜷起又伸直脚指头。她思考着。

她想着还需要去为自己的朋友玛蕾准备上一份结婚礼物。有一位画犬画的艺术家,来一幅犬画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她应该考虑订购,发送一封电子邮件给那人,即使“订购”对一位艺术家来说可能是一个有侮辱性的词儿。她想起她本来要在今天早上打电话给姨奶奶,她觉得也许——她正在解决留下来的问题,恰好在这里,在洛基被埋进沙里时,她刚好蹦出了一个念头——也许她会给姨奶奶发一封电子邮件,给她看林肯在学校做的搞笑的纸袋猴。理所当然嘛,艺术品比电话更好,虽然对于这个结论有某种自私的成分在里头,因为她讨厌讲电话。嗯,好吧,这是一种逃避——她知道——但是不管怎样,她决定了给姨奶奶看纸袋猴。她想起姨奶奶做的南瓜酱。她想起厨房碗柜里剩下来的香蕉片。她想起布鲁斯·巴克(3)林纳。在初中的时候,她有点儿为他在《侠骨柔情》(Scarecrow and Mrs.King)中的表演而着迷,而她成年后发现这个剧居然可以全部在网上找到,因此就重新看了一遍,一集又一集——在20世纪80年代的剧集中,它算是出类拔萃的,其影响力持续多年——她记不得李和阿曼达是在第二季还是第三季结尾亲吻的了,第二季她还有六集没看,但她可能总是直接跳到第三季。

一只啄木鸟在附近的树上敲来敲去,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现在,她注意到林肯手上的疣子更大了,看起来就像一只海葵。美丽的光影在砾石道上交替,林肯正在模仿他的坏蛋大笑,这幅场景让她心里一颤:儿子坐在她腿上的一个个下午,围绕着他们的棵棵树木,这宁谧的氛围,真是一种欣悦。

托尔被她的脚绊倒了,他的塑料头碰到了她的脚趾上。“妈咪?”“嗯?”“为什么电影里的托尔要戴头盔呢?”“我觉得戴上头盔后很难看清楚东西了。”“可是,他是想要保护头部吗?”“我猜有时候他戴,有时候不。这得看他的心情。”“我觉得他应该一直都保护着头部。”他说,“如果没有头盔,战斗会变得很危险。你认为为什么美国队长只戴一副面罩就够了?那可不怎么能保护他啊,对吧?”

保罗会觉得这些关于超级英雄的聊天很无聊——她丈夫更喜欢谈论足球阵型和NBA队列——可是琼并不在乎。她曾一度为神奇女侠而着迷。超级英雄战队。无敌浩克。如果他们打起架来,谁能赢呢?她曾经问自己的舅舅,超人还是无敌浩克?他说,嗯,如果超人输了,他总是会飞走的。她那时候觉得这真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回答。“美国队长有盾牌。”她告诉林肯,“那就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如果他不能及时用它挡住头部呢?”“他的动作可快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他说,依然不相信。“好好好,你是对的。”她说。因为他的确是。“他真的应该戴上一个头盔。”

这片沙坑的后墙是某种人造的浅褐色岩石,膨凸凸的。一只小动物正在这片墙后面拱来拱去。她希望那可别是一只大老鼠。她想象那是一只松鼠,但提醒自己别回头。

她打开皮包,看了一眼手机。“差不多五分钟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朝大门走了。”她说。

就像他经常表现的那样,当她说起“是时候了,别玩了”,他都会装聋作哑。“末日博士经常戴面具吗?”他问。“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她问。“是的。”“我说了什么?”“我们要走了。”“OK。”她说,“是的,末日博士总是戴着面具,因为他有伤疤(4)。”“伤疤?”“是啊,他在实验室里弄上的伤疤。”“为什么因为有伤疤他就要戴面具?”“因为他想盖掉它们。”她说,“他觉得它们很丑。”“为什么他会觉得它们很丑?”

她注视着一片亮橘色的叶子落在地上。“嗯,它们让他看起来跟别人不一样。”她说,“有时候,人们不想看起来不一样。”“我不觉得伤疤很丑。”

他在说的时候,一个尖锐而响亮的声音穿过树林。两声爆响,然后又是好几声,像是气球爆了。要么就是烟花。她试图想象有人在动物园里做着什么举动,使得那行为听起来像是小型爆炸。跟万圣节有关?他们已经到处挂上了小灯——没在林地这儿,而是在那些人气更旺的路上——那么,也许是变压器爆了?要么是有人拿着手提钻在施工?

又是一声巨响。又一声,再一声。听起来可比气球爆裂的声音响多了,而且不像手提钻那么有规律。

鸟儿们全都不叫唤了,可是落叶继续婆娑飞下。

林肯无忧无虑,一点都没受干扰。“我可以用我的蝙蝠侠来对付末日博士吗?”他问,“蝙蝠侠穿着黑衣服,如果我用上他,你会给他做一副合适的面具吗?”“当然。”她说。“你会用什么做呢?”“锡纸。”她建议。

一只松鼠从土坑的顶棚上窸窸窣窣地走过,当松鼠跳到树上时,她听见了树枝轻轻地摇晃。“我们会用什么来做围巾呢?”林肯问。

她看着他。“围巾?”她重复道。

他点了点头。她也以点头回应,一边琢磨着他是什么意思。她沉迷于解码他脑袋中的念头,这便是为人之母需要做的许许多多琐事之一。这种观察与牵挂令她觉得越发快乐了,因为她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而一旦发现并投入其中,那真是非常有趣。他的小脑袋瓜复杂又独特,总是用自己的语言在想事情。他睡觉时,有时候会喊出一整个句子——“别下楼!”要窥探他的内在机器系统其实是有窗户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而这恰是最令人激动的。他是一个与她完全分开的个体,如同她自己一样鲜活而真实。

围巾。她在解这个谜。“你的意思是他脸上的围巾?”她问。“是啊。他觉得难看的东西。”

她笑了:“哦,我刚才说的是‘伤疤’——比如爸爸的胳膊上在他小时候被水烫了之后留下的东西?或是我摔跤之后我膝盖上的那些玩意儿?”“哦。”他说,怯生生地。当然,他也笑了起来。他很快就开了个玩笑:“伤疤,不是围巾。那么他不觉得围巾很丑咯?”“我真的不知道末日博士会怎么看待围巾。”她说。“他脸上没有围巾。”“没有。那些是伤疤。”

她听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能不能把伤疤这个念头处理得更有技巧一些,一边遐想着枪声。但那些声音不可能是枪声,如果是的话,到现在为止,她应该听到更多其他的声音,比如尖叫或是警笛或是大喇叭里有人在宣布什么。

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看过太多的战斗了。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离动物园关门没剩下几分钟了,很有可能他们以为自己安然自在地待在这片树丛中,可其实是被人监视着的。她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样一幅图景:他们在动物园里扎营过夜,也许是故意藏在这里,打算在午夜的漆黑一团中去探访动物们——童书中可是描写过这种情形的。当然了,简直荒唐嘛,因为肯定会有保安的。但并不是说她曾经在这里留意到有保安的存在。

他们该动身了。“我们得走了,甜心。”她说着,把他从腿上举起来,直到他站好,虽然他不是太情愿。她觉得他应该穿件外套,可是他来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冷,因此她就随他把外套留在了车里。“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吗?”他问。

她从沙里起身,脚滑入凉鞋。既然她自己如此喜爱凉鞋,她也没什么理由让他去穿外套。“没有。”她说,“快要五点半了,那是关门时间。对不起,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锁起来了。”

现在她开始为那样一种可能性而担忧了——她等了太久了,要走出树林的话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接下来穿过儿童娱乐区也有一段长距离,他们的时间非常紧。“我们可以在游乐场上停下,走过那座桥吗?”林肯问。“今天不行。我们可以明天再来。”

他点点头,迈出沙坑,踩到稀疏的草地上。他不喜欢打破规则。如果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说该回家了,他就会回家。“你能帮我穿上鞋子吗?”他问,“并且把我的小伙伴放到你的包包里?”

她弯下腰去,把他脚上的沙子拂掉,接着把袜子套上他苍白的脚丫和他又短又宽的脚背。她撕开他网球鞋上的粘扣带,抬头看向一只落在一臂远的红雀。这里的小动物们一点都不怕他们。有时候,她可以注意到几米远的范围内有好几只麻雀或是花栗鼠,抑或是松鼠——在观看林肯表演的战斗。

她把他的塑料伙伴扔进皮包。“全部搞定了。”她说。

(1) Thor,北欧神话中掌管雷、战争和农业的神。

(2) Loki,北欧神话中的火神。

(3) Bruce Boxleitner,出生于1950年,美国演员、科幻小说及悬疑小说作家。曾主演过1982年迪士尼的电影《电子世界争霸战》,代表作亦有电视剧《侠骨柔情》《魔界奇谭》《雪松湾》等。

(4) 这里,林肯是把“伤疤”(scar)和“围巾”(scarf)搞混了。

下午5点23分

琼扫视了一遍沙坑,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塑料小人,然后便牵起林肯的手,直冲通往树林之外的小路迈去。她很好奇他什么时候才会不想牵着她的手,可是此刻,这种安排似乎让他俩都同样开心。走了还没到二十步,树与树之间豁然开朗——那只是一种错觉,因为正好到了这个地方的隔离地带——并且还伴有瀑布溅在水獭展示区前面的石块上的声音。

水獭是他们最喜欢的动物之一,是为数不多的一种到如今还能让林肯从他的故事里回过神来的动物。这两只水獭住在一个巨大的洞穴一样的展示区里,展示区的上方有突出的人造岩。它们在一面宽大的玻璃墙后面的浅绿色池塘里屈身、翻转、俯冲。岩石在步道上方突出来,一道小瀑布在游客们的头顶急冲于其上,向乌龟池溅下,池子上铺满厚厚的睡莲叶、芦苇以及某种紫色花的茎。蜿蜒向池塘的木制步道常常让她震撼,让她觉得那是林地中最好看的一部分——可是此刻,它看起来空寂寂的。

林肯在她旁边笑了。“看那只水獭。看它怎么游泳的。”

他说话依然咬字不够准确,“水妥”,他说,而不是“水獭”;莱(1)克斯·路朵(路德);在足桥(球)赛里射门得分。“我喜欢它的脚爪。”她说。“它有脚爪?不是鳍吗?真的脚爪,像狗的那样?或是像猴子那样有指爪?”

她不由得想要停下,给他指明水獭的生理结构——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给他的:去发现生活充满了惊人的事物,去懂得你必须关注——看啊,它真美,他说,一边盯着动物园停车场里的一摊汽油——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了。她猛地一拉他的手,他倒是很容易的就被带着走了,却依依不舍地还不愿从水獭那里回头。等他们迈上了下方都是睡莲叶的木桥的时候,她期望他们能看见别的什么人,某个同样滞留着的喋喋不休的家庭。倒不是说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不寻常的,他们老是在下午的时候一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可是这一回,他们拖延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关门时间了。她加快了脚步。“想赛跑吗?”她问。“不要。”“要不要跨步跳?”“不要。谢谢了。”

他拖着步子。

有时候,她真的好奇,他不想做什么事的决心莫非是跟她想要做什么的热情成正比的。他继续沿着桥漫步,时而被一只小蚊子吓得缩回去,或是停住盯着桥下的斑点锦鲤看。他终于彻底停下来了,挠着腮帮子。当她求他快一点,他皱起了眉,从他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他想要什么。“我要你抱我。”他说。“我不能一直抱你去车里。”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她注意到他噘起嘴了。“我跟你保证,”在他的沮丧逐步升级、让他们更加拖延之前,她说,“等我们到了稻草人那里,我就把你抱起来。如果你能乖乖走到稻草人那里的话。”“好吧。”他说,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嘴噘得更厉害了,虽然他还能及时地跟着她,却几乎快要哭了。

她不能强制让他在走的时候不要哭。严格说来,他遵守着她的规矩。有可能几分钟后他就会自顾自哭出声来,然后被像是托尔的头盔或是奥丁的眼罩这样一掠而过的思绪分散注意力。也有可能他只会哭得更大声,她将让步,抱起他,因为他的确用他的小短腿毫无怨言地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有可能他会不停哭,而她岿然不为所动,让他一直走到车边,因为她不想让他成为那种耍脾气的小孩。

这便是为人父母的机制,它需要相互制衡、规划与猜测,计较成本收益比率。

一只蜻蜓盘旋,猛冲。一只苍鹭在水边拣着路走。木制的小径在树丛与野草之间弯弯绕绕。(2)

林肯已经止住了哭泣,她相当确定他正在哼唱佐治亚斗牛犬队的战斗之歌——“光荣归于老佐治亚,光荣啊!光荣归于老佐治亚,光荣啊!”——而她刚一回过神来,他就跳到了德克萨斯长角牛队的战歌了。他们家没有人是其中任何一个队的粉丝,可是他学战歌的歌词很快,就像他能很快了解超级英雄和坏蛋们一样。

他是一个搜集者。他累积这些搜集品。

透过树,她可以看见旋转木马帐篷般的顶部。它闪着白色的光,映衬在灰黄色的天空下。他们经过了一段细铁丝网——里面围着一只独脚鹰,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围栏,圈着一对白鹭。铁丝网里还有枯木、景观草和浅黄绿色的杂草。她走向一根悬在他们头顶的大树枝,枝上有一片叶子掉了下来,仿佛一只黄蝴蝶,在空中拂来荡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混凝土的人行道,这儿跟大马路一样宽敞了。篱笆柱上放着万圣节的南瓜灯。

他们迈了好几步路才迈入文明,她看了一眼旋转木马那边。那里静悄悄的;油漆的长颈鹿、斑马、熊和大猩猩还有鸵鸟都像冻住了。林肯过去很喜欢旋转木马,尽管他只会骑其中的斑马。现在,这些传输带上的动物们沉默地挂在木框架下,任由橡胶碎片像蝙蝠一般在周身飞舞,一张张飞散的面巾纸仿佛幽灵般无声蹁跹。她跟林肯离这些木雕动物们如此之近,以至于罩住传输带区域的白色帆布顶可以盖住他们的头部上方了。这片宽广的遮盖让他们觉得明亮又安宁。“妈咪,”他说,“抱我。”“等我们到了稻草人那边。”她说,忽略他伸向她的胳膊,“不远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议。他们很快经过了旋转木马,走向美食街和儿童嬉水乐园。后者的喷泉依然喷出齐肩高的水柱,呈放射状散落在蓝莓色的喷水池里。“美杜莎曾经来过这里。”林肯宣布。她的视线越过喷溅的水柱,看向阴影的部分,那里有着乌龟、青蛙和蜥蜴的石雕。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只要看见石头做的形象,那都可能是美杜莎经过的迹象。蜘蛛侠曾经来过这里。他对着蜘蛛网说。“可怜的家伙们。”她说,因为每次他们经过美杜莎的受害者时她都这么说。“它们应该一直闭着眼睛。”他说,因为每次他都这么说。

她瞥向考拉咖啡厅黑黢黢的玻璃窗,还有里面的货架,上面放着塑料包裹的三明治和吉露果子冻以及水煮蛋。她看不出里面有人走动的迹象。方桌上倒扣着塑料椅。工作人员通常会在动物园关门时间前一刻钟锁上咖啡馆的门,所以她并不惊讶。

他们右边过去一点是有着假山和吊桥的操场。曾经一度,林肯对南极非常感兴趣,他觉得那些大石块就是冰山。去年春天他喜欢在吊桥上玩骑士和城堡,朝看不见的国王喊叫,假想出一门门大炮,大炮的弹射器填满了石块。现在,同样的这座桥经常成为托尔去往大地的彩虹色通道。还有一年他就要上幼儿园了,这些超级英雄的日子会渐渐被淡忘,他会迷上新的东西,而她猜不到那都会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动物园自身也会被取代,生活会继续,这个握住她的手的男孩将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们此刻在快速前进,脚步急匆匆地走过了纪念品商店和木头的照相板。在这块照相板这里,小孩可以把头从板子上的一个洞里伸出去,假装自己是一只大猩猩。他们在儿童游戏区旁边的一个被水藻堵住的水族馆边放慢了步子——林肯忍不住想要寻找大海龟——一个老龄妇女出现在他们前方几码远的地方,就在水族馆墙壁的曲面附近。她正摇摇摆摆地轻轻往后退,拿着一只鞋子。“再没什么好看的了,塔拉。”她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哭笑不得,这腔调听上去肯定是属于一位祖母的。“过来吧。”

两个金发小女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肯定是姐妹俩。那位祖母弯下腰去,为小一点的女孩端住鞋子。小女孩的头发扎成了小辫儿,看起来比林肯还要小一些。“我们得走了。”那位祖母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塑胶凉鞋套在一只小脚上。然后她直起身。

小一点的女孩说了些什么,太小声,没法听清,哪怕她们三个离他们就几米远。几只苍蝇撞在了水族馆的玻璃上。“等我们到了车里,我就给你脱下。”祖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迈上不那么稳健的一步,握住女孩们的手腕。女孩们朝林肯眨了眨眼,但那个老龄女子很快就催她们往前了。“那是一位祖母。”林肯说,声音太大了。他骤然间停步,猛地拽住了琼的胳膊。“我也这么认为。”她低语。

琼朝那个老龄女子看了一眼——空气里有一种花香的化学气息,那是香水味,让她想起六年级时候的曼宁夫人。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天,她独独给了她一个人一本《蓝色的海豚岛》。现在,那位祖母和她的孙女们已经离开了,都经过最后一座水族馆的拐弯处好一阵了。“如果我有祖母,会像她那样吗?”林肯问。

近来他对祖父母念念不忘。她希望这会像他其他的叨念一样赶紧过去。“你本来就有祖母啊。”琼说,用力地又一次把他往前拉。“祖母。爸爸的妈咪。她圣诞节的时候在这里,记得吗?只不过她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们得走了,甜心。”“有人有很多很多祖父母,我只有一个。”“不,你有三个。记得吗?现在我们必须得走了,不然就会有麻烦了。”

这真是有魔力的话。他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他的脸如此严肃和坚决。

又有一声弹了出来,比之前的更加响亮,听上去也更近,空气中也许还有几声尖锐的爆裂。她觉得有可能是某种液压物。

他们来到了池塘的边缘——这个池塘是动物园的水域里最大的一个,近似于湖——她瞥见了一只天鹅抄着水上的近路。小路交叉了:右边那一条会把他们带往池塘更远的那一侧,而左边的虽然会让他们走到出口,却要花上更多时间。她可以看见头顶上方的鹦鹉红绿相间的一闪,它像往常那样安静。她喜欢它们在一堆混凝土中的小小岛屿——一湾砖砌起来的小池,池周有草堆和纤细的小树——那里常常是他们最初和最后的一站,是每一次动物园之旅最后的仪式。“你可以开始学鹦鹉叫了。”她嘱咐他。“我不需要。”他说“我只想要看到稻草人。”“只要走下去,我们总归是能看到的。”

沿着环池的篱笆竖着一长列稻草人。其中有许多都有南瓜做的头,林肯觉得妙不可言。他喜爱超人一号和宇航员一号——后者的南瓜头漆得像一只太空头盔——他尤其喜欢“戴帽子的猫”。“好吧,甜心。”她说。

她放下手,抬起他的胳膊。

她沿着篱笆看了一眼,发现了皮特猫亮蓝色的南瓜头。篱笆的一半处有几个稻草人已经倒了。她猜是被风吹倒的,可是,不,迄今不像是有暴风雨的样子。这些稻草人是被人弄倒的,有半打稻草人七零八落地倒着,一直延伸到了鹦鹉展区,甚至更远。

不,不是稻草人。不是稻草人。

她看见一只胳膊移动。她看见一个身体,太小了,不像稻草人。一条裙子,不体面地卷在了一个苍白的屁股上,那个身体的腿是弯曲的。

她缓下来,抬起眼,可是当她看向更远,掠过地上的人形,掠过鹦鹉,朝着有着公共卫生间、门上标记着“员工专用”的长而平坦的建筑,她看见一个男人站着,脸避开她,一动不动。他就在喷泉旁。牛仔裤,暗色衬衫,没穿外套。发色是棕色或是黑色的,除此之外,她看不清细节,但如果他动了,她一定会注意到。他踢开卫生间的门,右手握着枪——是长而黑的来复枪。当他逐渐消失在了女厕所浅绿色的墙壁后,枪托的狭窄末端像天线一样经过他的黑脑袋往前延伸。

她觉得鹦鹉附近又有了一阵动静,有人依然在走动,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转过身去了。她没有再看到什么。

她拽住林肯,扛起他。他在她臀部上方固定好身体,腿重重地摇摆着。她死死拖住他的屁股。

她开始跑。

(1) 莱克斯·路德(Lex Luther),《超人前传》中的人物。

(2) 佐治亚大学的运动队,在多个门类的比赛中都创下佳绩。

下午5点32分

她一路往前,当然不是朝着那些尸体,而是绕着池塘,朝非洲区去。当她跑动的时候,脑中闪过一念:她本来可以回到树林那里,而她现在还可以回头,去往他们的沙坑或是高树下的阴影处,可她不想回头,因为她不确定那个男人——或几个男人?——是否看见了他们。他有可能正在追他们,不紧不慢,因为他才是持枪的那个人,对他来说用不着匆忙。无论如何,还有一部分的她拒绝走回头路,向前看一定是更好、更安全的。

冲。冲。冲。这个字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她的脚步也适时地配合着这种重复。

她想象那个持枪的人在注视着他们,朝他们迈上第一步,绕着湖,笑得越来越厉害。她想象他在加速。

她受不了这一点。她四顾扫了一眼,什么人也没看见,但她没法好好看,因为她不想慢下来。

她跑动的时候针织裙紧紧裹在了腿上,她好想把它拉高一点,但她腾不出手。就让裙子自己撕破吧,她希望。她能听见鞋子与小石子儿之间的刮擦。她紧了紧两个脚趾之间的凉鞋扣带,一边听着鞋底的拍打——更害怕的是,一只鞋子快要从脚上脱落了。

这条路沿途都挂着万圣节的灯,就在她头顶上。在她跑动的每一步里,灯光欢乐地闪耀着,亮晃晃的,就像林肯偶尔把手电筒往她眼睛里照一样。

天色正在变暗。“我们为什么要跑?”林肯问。他全身40磅的重量都在她的怀里颠着,她惊奇于他居然安静了这么久。可能他到现在才注意到他们不是去往停车场。

她想呼吸得更顺畅一些,好能说出什么。她的肺好像在燃烧。“我会告诉你,”她说;她必须吸口气,“一会儿之后。”

他的胳膊紧紧绕住她的脖颈。铁轨跟他们平行,就在这排灯的那一头。但她不会去看那列红黑相间的火车此刻在他们身边减速停下,气流仿佛要把他们弹走,虽然她觉得自己可以跑得更快,快过火车。当然,她想要火车。她的胳膊已经开始疼了,她又一念想起上周他们散步去公园——鸭子有牙齿吗?它们确定不会咬我吗?鸭子有脚吗?为什么我是小婴儿的时候不会走路?我那个时候有脚吗?我那个时候有腿吗?那天下午回家路上她真的是抱着他走到了自己体能的极限了,不得不把他放在草地上,尽管他使劲哭,而她也哭。

现在,她不会放下他的。“妈咪!”他带着挫败感说,一只手放在她脸上,“已经一会儿了。”“有一个坏人。”琼说。当然,如果不是慌得不行,她不会说的。“哪里?”他问。

她已经走神了,“什么?”“坏人在哪里?”他问。

她两步跳过铁轨的交叉处,如果火车开过来,那就意味着另外还有一个人在驾驶它,她会想要看到另外的那个人——接下来,湖就在他们身后了,尸体和那个男人在湖的另一侧,这可是好事。上山通往非洲区的蜿蜒小路两旁都是树——阔叶树,雨林植被——有利于阻隔他人的视线、好让他们不被发现。如果有人在看他们的话,现在肯定难以看到他们了。“他就在那里。”她说,差不多是摇摇晃晃了。

她听见了警笛响。没法说离得到底有多近,但这意味着警察在赶过来,他们会搞定一切,但那现在帮不了她。“我刚刚没有看见坏人呀。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他的下巴猛磕了一下她的肩。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会让他难过,她可不想让他哭,因为她不想要任何声响,还因为接下来他会不安,或更糟,会四肢无力。当他瘫软时,他会变得加倍重。“我们需要逃开。”她一边说,一边喘气,“立刻。那么,帮妈妈一个忙,抓牢——把你的腿钩得更紧些——让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到那时我就回答你。”

她几乎说不完这些话。她的肺要炸开了,她的大腿在尖叫。太阳已经落得比树低了,在她脚下,植被的影子又长又细瘦。

她的胳膊肘擦过一片香蕉叶。叶子像翅膀一样牢固又宽广。“哪里?”他问。因为他当然不会停止发问。“我们去哪里?”

她不知道。哪条路?下一步呢?她到底在找什么?她的双脚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她把脚趾蜷得更紧了,她希望这条路别是上山的。

她坚持不了太久。

躲起来。他们必须躲起来。

躲一定是第一重要的,然后他们可以打电话给警察或是保罗或是都打。她认为她应该先打给警察——就为了让他们知道她和林肯困在了这里?他们肯定需要知道谁还待在动物园里?她把他的身体重心从自己右侧的髋骨挪到了左侧的,又重新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力道和姿势。“妈咪!”他说,依然想知道某种答案。他一直都想要答案。

最终他们经过了一排排非常壮观的墙一般的野生植被,登上了山顶,她盯向非洲象展区,所有的沙丘和草地和流淌的小溪,他们必须左转或右转。右转会把他们带向长颈鹿和狮子和老虎;左转会弯向犀牛和豺狗和猴子。“妈咪!”

她亲了亲他的额头,向左转。“我的牙磕到你的肩膀上了。”他说。“对不起。”她说。

现在她为自己刚才没有去树林,没有踏上那条通往恐龙坑的熟悉路径而感到高兴。因为在那里,即使周围有着高树,他们也找不到太好的地点藏身,而仅有的几个好地点——小木屋和蝴蝶房——会太明显。当然,如果他们被发现了肯定会有地方可以去的,可是带着林肯,她能有多大转圜的余地?不,他们不需要逃跑的空间。如果有人发现了他们,跑不能把他们带向任何地方。

这个重要的想法令她一战。这是她正在跟恐慌挣扎的证明。

是的,如果只是跑,他们去不了任何地方。他们需要非常好地藏起,别被人看见,哪怕是某个偶尔经过的路人。她需要一个兔子洞。一个掩体。一条秘密通道。

他已经不再老是喊她了。她的恐惧一定是感染到了他,她很高兴,到目前为止这种恐惧的程度是恰好的——足够让他变得听话,但又不至于吓坏。她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安全,但一旦安全了,她能意识到的。

大象展区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当她沿着栏杆的边缘走,她听见了音乐。起初这音乐难以理解,只有乱蹦的音符,但很快她就能辨认出这是《捉鬼特工队》(Ghostbusters)的主题歌。这音乐欢快而响(1)亮,并且在她经过那台林肯常常假装是蝙蝠计算机的可乐机时,显得过于响亮了。

小丑开始变他的旧戏法了!变成蝙蝠战车!妈咪,你觉得会有蝙蝠洗车场吗?因为蝙蝠战车变脏了,但它是一辆敞篷车,那么他们会洗这辆车吗?她的脚踝稍微一转,但她没有放慢步伐。这里真的有一头大象,看样子昏昏欲睡,离他们右边的栏杆近得惊人,她为它壮实的身形而感到高兴,她用一半心思看着象鼻的左右摆动,注意着其节奏,但她正在转向另一个方向,往自己的左边,扫视着只有几码远的一座方形建筑。热带草原小吃吧。他们曾经在其巨大的茅草屋顶下吃葡萄干,头上的吊扇拂动着夏日里的空气,但他们从来没有坐在餐厅的建筑实体里。她喜欢待在外面,注视着大象,假装他们在非洲——她总是这么想,有一天,她真的会带林肯去那里——她喜欢去想所有她要带他去看的地方。你真的在泰国骑过大象,妈咪?是的,那是在你出生之前。她经过浴室的时候瞄了里面一眼,缓缓地,但她想起了被踢开的门,于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餐厅本身,现在可能更安全——当然,门被锁上了,里面会有更多房间,有着更好的锁的办公室和储藏室、躲藏处和壁橱,可能还有你可以用来堆起来堵住门的桌椅和重箱子。这想法迅疾又猛烈,她在茅草屋顶下方的阴影处飞奔起来,想要推开玻璃门,但门纹丝不动,里面的一切都是黑乎乎的。

营业中。标记牌这么写着。

女巫的啤酒沙冰。另一块牌子写着,用红色和紫色的字。又酷又美味!

琼感到头晕,又开始跑了,林肯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这可以从她手臂上稍微减轻一些他的分量。但她体力消耗了许多,失去了平衡,她几乎要撞到一根水泥柱上去了。

她注意到头上有一个扬声器。音乐正是从那里面放出来的。《看不见的人》(An Invisible Man),《睡在你床上》(Sleeping in Your Bed),《你会打给谁?》(Who you Gonna Call?),《捉鬼特工队》(Ghostbusters)。

她从亭子里退出来,从扬声器那里离开,退到曚昽的日光里。大象和它优雅的鼻子不见了,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以消失呢?她对林肯的耳朵轻声低语“没关系的”,一遍又一遍,她再次加快了脚步,尽管毫无目的。这可完全不像她平时在小区周围跑步时的稳步节奏。她压根没有准备好。她想起她的哥哥,当他还在军队受训的时候,着迷于被称作迅速打包的事:把一个三十磅的包绑在自己背上,背着它跑上许多路。在那之前她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因为他早就跟她父亲一并搬去了俄亥俄,在她逃走之前他就逃走了,每年只有在夏天她可以见到他两周,以及在一些过节的日子里。他来看她的时候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把自己的帆布背包给了她——那是在她第一次跑马拉松的七年前——她试图让他对她刮目相看,但她的背上湿透了,并且在跑过才两个街区后就喘息不已。此刻她就在喘息,二头肌仿佛在燃烧,林肯的重量让她倾向一侧,如果这些年来她都在练习迅速打包的话,她现在的表现会好很多。

她已经跑了多久?三分钟?四分钟?计算时间没有意义了。是永远。

即使这音乐里有八十个合成器,她依然同时可以听见警笛声。现在,警笛声更响了。

她差不多已经在犀牛展区了。她看见两个青少年,一男一女,正朝她跑来,仿佛他们知道了某种不妙的事,并不像是因为关门时间要到了就赶紧跑到大门去的样子。她曾经以为她想要看到人,但现在她发现不是这样。人们只会把事情弄复杂。这两个孩子看到她之后放慢了一些步子——男孩抓起快要从脸上掉下的太阳镜——他俩都立刻张口问着些什么,可是琼没理会,只是绕过他们,步履不停地跑向了人行道。

那女孩的裙子是橙色的,有着黑色的蕾丝边,既短又紧,几乎罩不住她的内裤。这女孩的家里有着怎样的母亲?然而也许是一个非常棒的母亲,会跟她说她很美,哪怕是穿着一条像肠衣一样的裙子。“别往出口那边去。”琼说,几乎没有放缓,“一个人在那里开枪射人。”“射人?”女孩说。

男孩嘴里吐出了更多的话,太多了,以至于琼一点都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如果他看到你们,会杀了你们的。”琼回头喊道。但她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快去什么地方藏好,直到警察来。”

她再也没有回头。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人就是林肯了。他可不能落得个躺在地上流血的下场。

好在餐厅被锁住了。否则将会很傻。她和林肯有可能躲在里头,但那个男人会检查所有的建筑,不是吗?室内区域将会是他的首选目标。他会踢门而入、砸碎窗户、摔东西——破坏东西一定会让他满意——而在户外就没有那么多事情可做,不像对着家具和门和骨头这样坚固的东西那么爽。

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她故意让它们如此轻柔,但她也能听见风声和不远处车流的喧嚣背景声,还有叶子从树枝上颤抖而下的声音——所有这些她从来听不厌的背景声。她需要背景声,因为林肯从来不会彻底安静。他是一个好孩子,但永远别指望他能保持完全安静,但如果简单的一声低语就要了他们的命呢?

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然可能这样。

得藏起来。到一个没人能看见他们的地方。

大象展区的露天场所,她看了一眼身后,这里有很多岩石和一整面由巨石垒成的墙,但是有一个陡坡直下地面。这儿还有大象,而这整个主意太低能了,但一丝灵光闪过她的脑海——枪手肯定不会去检查动物展区的,对吧?

她思考这个念头就在十步之间,如此迅速又如此缓慢——如果她转回头,可能依然还能看见那两个青少年——而所有这些想法会让她无所适从。狮子在远处吼叫。这声音倒不至于吓人,因为饲养员们一般就在关门之前喂动物,而狮子总是在有所期待地咆哮。它又吼了,几乎可以说是令她感到欣慰。她被笼子里的野生动物们包围着。她微微感到自己与它们是团结一致的。

猴子在吱吱,高亢而有攻击性,她好奇是不是饲养员从来不会在黄昏时喂食它们。也许他们被什么事打断了。

她接下来想到的是豪猪。

这些建筑物应该都被锁住了,但也许没有呢?

她一边祈祷,一边没花多少时间就赶往了灵长动物楼。她经过了左边的非洲主题游乐场——那里有鼓和面具还有跷跷板,以及一只蜣螂的雕塑——接着她在蜘蛛猴和它们的绳网下飞奔,猴子们在绳网上到处闲荡,旁若无人地自由耍乐,再然后她就到了灵长动物区的入口,推了推双重门,门立刻就打开了。她冲刺跑入又冷又暗的大厅,经过有着黑白条纹的狐猴们,然后她就来到了一个弯道附近,在这里,树干穿过地板向上生长,一切都笼罩在阴影里。就像对这里的大部分景观的认知,她不知道到底这些树是真实的还是人造的,但当她伸出一只手撑住,要稳住自己时,树皮摸上去是真的。“有人在开枪射人吗?”林肯枕着她的锁骨问。“是的。”“他在追我们吗?”“不。”她说。“那我们为什么要跑?”

她可以在展示区看见自然光,草丛里还留着一点太阳光,她不禁注意到动物们有着巨石和岩洞可以藏身,那些岩洞兴许通往看不见的房间,只要你能通过那些草的屏障。但她不能穿墙啊——隐身女侠?X战警之一?——因此她继续慢跑穿过一座座大厅,擦过光滑的玻璃和粗糙又潮湿的煤渣空心砖墙。

会有一个极点的,她知道,到那时她的肌肉就会停止活动了,她的手臂到时候会松开,垂下,无论她有多想继续用力。眼下,驱使她一直向前的只有一种不停地燃烧,一种律动,从肩膀到手腕,从臀部到脚踝。“妈咪?”“我们就快到了。”她说,但几乎话不成句。

有猴子,更多的猴子,它们全都漠不关心。

然后她看见一扇玻璃门,她用肩膀猛地撞上去,他们便再一次来到了外面,冷风吹拂。他们面对着一道高及她胸部的风化的栏杆。栏杆的那一头,是一片被篱笆围住的松树和高草。她站在一片平屋顶的木板上——这是一个处在展厅之间的露台。她的左边是另一扇玻璃门,通往狒狒和猩猩以及其他草原动物,而开放的走廊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在这里,砖墙上的标记牌描述着豪猪的习性,但没有任何标记牌去解释为什么一只豪猪会被安置在灵长动物区。几个月前,一位手上拿着笔记本的饲养员承认——小声地,所以林肯不会听见——那只豪猪已经死了。琼和林肯一直定期会过来看看,看有没有来新的豪猪。她跟他说了实话,既然又不是说他没见过死去的鸟和松鼠和压扁的蟑螂,那为什么要去骗他什么原来的豪猪还活得好好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呢?从此后他一直盼望能看到新的豪猪宝宝。但围栏里至今空着。

她希望它空着。

她往栏杆迈近了些,一边扫视着那些低矮的树和中空的圆木。荒突突的沙石地更加凸显了仅有的几块野生草皮。这里蓬乱而缺乏打理。围栏的中部恰如她记忆中的——有三到四英尺高的巨石。石墙延伸过去大概有十二英尺,是环形的,因此无法清晰地看到它后面有什么。一道铁链系起的篱笆被葡萄藤覆盖了一半,将这片空间封住。篱笆轻易就达到了十五英尺高,有着角度剧烈内倾的顶部面板——工作人员难道真的对会爬的豪猪一筹莫展?沿着篱笆的边缘还有一棵棵高耸的松树。

这篱笆藏在这里,深深隐没在灵长屋的弯弯绕绕中。看起来不适合人类,但在她看来,这是最完美的。

她把林肯放低到栏杆上,一边挪开他的重量,一边大口喘气。这栏杆很容易就能爬过去,在栏杆的另一侧有一个短小的台子,差不多跟她的脚掌一样长。她可以踩在那里,然后举起林肯,哪怕发生了什么差池,他摔到地上,也不过是几英尺高而已,不会受伤的,但他有可能会哭,而哭声会——不,他不会有摔下去的危险的。自始至终她都会用手扶着他。“我们要这么做,”她说,“我要让你坐在这里,而我爬过去……”

他摇了摇头,紧紧抓住她的肘部上方。“妈咪,我们不能进去跟动物们待在一起!”“里面没有动物,记得吗?”她说,试图移开他的手指,“这里是豪猪的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新豪猪到来呢。”“篱笆是用来把动物们关在里头,把人拦在外头的。”他说。

她从没因为他如此遵守规则而感到尴尬过。“今天的规则不一样了。”她说,“现在有紧急规则了。紧急规则便是我们要藏起来,不要让那个带枪的人找到我们。”

林肯抓住她的手放松了些,他朝身后偷偷瞥了一眼,然后又一次抓紧了她。“我会摔下去的,”他说,“太高了。”“我会让你摔下去么?”“不会。”他说,一边朝她挨得更近了,“妈咪。”“我会护着你的。我现在就要爬了——”“妈咪。”他呜咽道。“嘘——我接住你了。”

她一纵身,跨过栏杆,同时保持她的双手放在他身体的两侧,因此她的胳膊还能继续为他当托架。这有点窘,但接下来她仿佛身轻如燕,她的脚稳稳地触到了台子上。

他紧攥住她的手腕。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快要掉下的眼泪。他的哭是因为一个开枪射人的人,还是因为这种对事物正常边界的完全打破?她不知道。“妈咪。”“我接住你了。”琼说。她用一只胳膊环住他,用臂弯把他拉向自己的怀抱。他的脚跟蹬着金属网眼。“我会托着你下来。”她告诉他,“我希望你把脚放在这儿的这个小镫子上,用你的手抓住金属的部分。然后我会跳到地面上,搂住你。”

她举起了他,即使她还在说话,都不容他有片刻犹豫的机会,因为通常来说,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会变得不那么勇敢,而她两秒钟就能结束这一切。她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栏杆把他向后拉动,弯下腰,让她自己跟栏杆的距离拉大些,给他腾出空间,有那么一刻,当他正在半空、只被她的手臂和肘部固定住时,她感觉到了他的恐慌,但是接下来她就让他的脚落在了她正踩着的同一块台子上,他的网球鞋挤在她的皮凉鞋之间。她把他的手指紧紧裹在金属网眼上。“抓牢。”她说。

她弹开身体,轻快地落在下方的泥土上,草高到让她的手腕发痒。她把他往自己怀里拽下,把他转过来,好让他的胳膊环住她的脖颈。他的腿夹紧她的臀部,她再一次移动了起来,尽可能地注视着自己的移步。他阻隔着她的视线——她记起当初怀孕的时候,高高挺起的肚子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脚下,于是不平的地面便成了一种看不见的超越障碍训练场——最终,他们到达了一开始非常吸引她的高高的岩石后面。

她低下身,坐了下来,让背抵住又硬又冷的岩石。她的腿在地面上伸开。他依然攀在她身上。

(1) 《蝙蝠侠》中的计算机硬件系统。

下午5点42分

林肯没有松手,于是她用一只手从小包里掏出手机,然后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来,正好擦过他圆圆的小脑袋。她的手掌拂过他缠结的发卷——他后脑的头发永远打着结,像是他把糖浆擦入了头皮中。她用大拇指擦了擦屏幕,然后愣住了。她依然不确定是该打给警察还是给保罗——警察肯定已经到了这里,也许他们会有问题问她。但保罗的声音才是她需要听见的。

接着她看见已经有一条来自保罗的短信了。她盯着他黑灰色相间的短信,方形的对话框是如此熟悉。

你今天下午没去动物园吧,去了吗?赶紧让我知道。

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当然。通常来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直到她把林肯用安全带系在他的汽车座椅里,由林肯来宣布他下午的选择。保罗这么问是因为他知道出事了。

她准备回复他。不是发短信而是打电话给他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是她的大拇指自动地开始应答。这是习惯。

是的,在动物园。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现在躲在豪猪展区呢。

他不可能知道豪猪展区在哪里。他来动物园可不像她这么勤。她又补充上:

在灵长动物区里面。

她按下发送键,接着立刻键入第二条短信。

打电话给警察吧。我已经看到动物园入口处有尸体了。有个持枪的男人。

再一次,她按下了发送键——她的短信的顺序出了点岔子——它们被打乱了——可是她无法让大拇指停止键入。她喜欢看见拇指的移动,喜欢看见字母一个个排列成句子,喜欢屏幕上的光,而只要她在打字,屏幕闪耀着的就全是填满文字的蓝色的方框,一个个相堆叠。

我们很好。非常安全。她告诉他,然后她的拇指暂停,她在琢磨下面该说什么。

林肯的头发把她的手臂戳得痒痒的。他在扭动。她压低了声音哼唱起《雪绒花》,那首她和保罗每天晚上都要唱的摇篮曲。她哼得太快了,调子也太高,歌仿佛在快进。

她需要键入一些别的内容。她的手指轻轻击打着空气,焦躁不安。“你为什么在玩手机?”林肯问。因为脸埋在她肩上,他的声音显得很沉闷。“跟爸爸聊事儿。”她说,正好保罗又发来了一条短信。

看这个。我现在正要打给你。爱你。

短信的下方有一条链接。她看了一眼那串标记了下划线的字母和数字,接着手机响了,铃声和震动都如此之大——她没反应过来其实应该静音的——她立刻接听了。“我不能说话。”她说,听起来似乎有点装腔作势,仿佛她正在开会中。她搞不清为何要这么说。“我们必须安静。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也许促使她刚才发短信的原因不只是习惯,也许她的潜意识已经率先知道了什么:手机是一种危险。它会发出吵声。当她对着手机说话,她会发出吵声。吵声会把那个人带过来。

这很简单。如果她以某种方式去想,那就非常说得通了。

她再次开腔。“我们很好。但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丈夫夺了话,他的声音太大了。“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有人跟你们在一起吗?你们看到警察了吗?林肯还好吗?你说你们很安全是什么意思?他们可以找到你吗?天哪,我很抱歉我不在那儿,亲爱的——我太抱歉了。”

她任由他说下去。她理解他需要听见她,而刚才她也觉得自己有同样的需求,可他的声音并没有让她觉得他是跟她在一起的——这让她觉得他仿佛离她很远,或许,不,是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离他很远。因此,她的某个部分仿佛正在朝他漂移,漂到动物园外,漂入她熟悉的生活;但她并不想漂到任何地方去。她做不到。她必须在这里,完完全全地在这里。她不能在此刻跑去安慰他。“我们很好。”她低语道,依然是用某种律师的声音、某种CEO的声音,如果那一类人也会低语的话。“我们在躲藏。”“你们看到了什么?”他问。“我爱你。”她说,“我们没事,但我搞不定。我需要小心谨慎。我远远地看到一个男的。有——”她往下看了一眼林肯的头——“动物园入口附近一直有枪击,在枪击发生后我经过那里。然后我们就跑,躲了起来。那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别打回来。当我们安全了我会打给你的。”“我要打给9-1-1,告诉警察你们在豪猪展区。”他说。他的话是急匆匆迸出来的。听上去就像他走上通往陡峭小山的办公室时那样,打电话唱任何他能记住的歌曲给她听——他总是在唱歌——他知道她会笑,会挂他的电话。“我爱你们。替我带话给他。保证安全。”

她把电话静音了,转身面对林肯。他好像不舒服了,正烦躁不安,腿往外乱蹬,用网球鞋的鞋跟蹭着她的身侧。她把手臂滑入他的腋窝,帮助他转过来,站住。他站定了,她的一只手还绕在他腰上。“刚才是爸爸。”她低声说。

他靠回到他们身后的岩石上。“我知道。”“要小声。”她说,“他说他爱你。”“我知道他爱。”“再小声一点。”她说。“好吧。”他轻声细语。

他又在弹着膝盖了,他的双脚稳稳地,但整个身体都在摇摆。他的肩膀略略地上下抽动。这是他自己发明的一种奇特的舞蹈。

晚霞在燃烧,树顶上绵延着一列列细长的薰衣草色。“你真的长大了。”她说。“坏人现在在追我们吗?”“我不知道。”她说,“但如果他是在追,他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他还在抖动,左右转着头,打量这副新景象。一如往常,他又好奇又谨慎。她注视着他释放出来的挣扎。他的视线迅速移动。而他的脚步纹丝不动。

好奇心胜出了。他朝这座建筑的砖墙迈出一步,指着什么东西。“有一个水碗。”他说,“就像Muddle的碗。”“是啊。”她同意。

她再一次扫了一眼他们周围的草,除了他注意到的有裂纹的干涸了的塑料碗,这片封闭区域还散落着其他古怪的点滴。一支墨水笔在他们右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挨近栏杆,还有一条闪闪发亮的发带。她觉得她在篱笆那边看到了一只白袜子。“豪猪也用水碗吗?”他问。“我猜是吧。”“它们喝水?”

她可以想象把一只手啪地盖住他的嘴,死死捂住他,命令他老实待着不动,完全噤声。她极其想要那样做,但她无法想象这幅场景会在哪里发生。如果她要让他住嘴却把他吓坏了,他有可能会开始抽泣的。“嘘。”她再一次说,“说话再小声一些。万事万物都要喝水。”“万事万物?”他低声问。“万事万物。”她重复道。“那么豪猪就用那只碗喝喽?”他一边说,一边走得更近了些,并紧紧贴住她的右侧,“它就坐在这块石头旁边,跟我们现在一样?你觉得以前的那只豪猪会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

她从他这里看不到任何恐惧的迹象。他的蓝眼睛又圆又大,但它们一直都是圆而大的。他突然舒服地坐在她旁边,总之,他看起来有点儿像是因为身在豪猪之家而兴奋不已。当然了,他感觉不到真正吓(1)人的是什么——他会被球队的吉祥物们吓住,会被查克奶酪和福

(1)乐鸡里的牛吓住。上个星期他们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部蝙蝠侠电影,(1)有西斯·来杰 的那一部。电影可怕到令人不安,林肯坚持20世纪60年代的老版本中——他是所有比《蝙蝠侠》电影的高级鉴赏家——有一个更加吓人的小丑。

有的时候,他会用一种出其不意的大嗓门哭泣,哭声高到能盖过喇叭。他还觉得马戏团的领班很可怕。现在他正在戳着自己手上的疣子,一边轻声唱着:“光荣啊,光荣归于老佐治亚/光荣,光荣啊——”

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说明他平静的圆圆脸蛋背后有什么。她应该给他某种解释、某种安排。他总是喜欢可预测的日程——喜欢知道星期二是学校里的音乐日,星期三是西班牙语日,星期四要上画画课,而她每天都要去接他,除了星期三,那天归保罗去接他,而星期天晚上他们会叫中餐外卖做晚餐,星期六早上他则可以观看整整一个小时的动画片。

他喜欢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那么,”她低语道,而他的手指正划过她的下巴,他喜欢去验证她那里的一粒雀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在这里很安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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