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踢来踢去的平子:浅婷短篇小说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8 23:3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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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浅婷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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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踢来踢去的平子:浅婷短篇小说集

被踢来踢去的平子:浅婷短篇小说集试读:

杀生无数的顺德

顺德照例在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从庙里请出来的观音菩萨上三炷香。佛龛前的灶台上落了几滴香灰,顺德用手抹了几下却没抹干净,“菩萨保佑啊,菩萨保佑。”

回到昏暗的客厅,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沙发上,顺德痴痴的看着前方墙上的贴画,青山下面一湾绿水,湖中央有个小亭子,亭子里三两个人影。脚边快要散架了的茶几上,摆着已经被他擦得锃亮的各种杀猪刀,用来剔骨的尖刀冒着银冷冷的寒光。尖刀旁边是被他揉成团的肝癌晚期诊断书。

顺德扫视着他的屋子,不足五十平的筒子楼,这是他一辈子的积蓄。大屁股的电视机是十五年前买的,衣柜是二十年前刚搬到这里来买的,那时候的实木衣柜还不像现在这样价格高的可怕。卧室里的双人床是托老乡打的,那时候顺德还想着找个媳妇,再生个孩子,这辈子就圆满了。可是到今天他只从一个单身汉变成了老光棍。墙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暗的墙面让原本就采光不足的房间看起来十分阴暗压抑。“真是,死了都没人知道,报应啊报应。”顺德嘟囔着,“死了也好,无牵无挂——本来就没什么牵挂了。”

自从顺德妈死了以后,顺德在这个世上好想再没什么亲人了,如今他也将近六十,他也记不清他具体是五十几岁。他头发白得厉害,已经找不到几根黑发。脸上的皱纹不多,皮肤紧致,健壮高大的身体和粗壮的双臂让它看起来还是老当益壮,可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诊断出是肝癌晚期。顺德觉得自己这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似乎是对自己的亏欠,也许抽烟喝酒了就不会死的这么快。

这一辈子发生的事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顺德感觉自己用不着刻意去回忆,也会像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顺德闭着眼睛,任由思绪浮云一样漫天悠荡——

二十岁那一年,顺德跟着邻居三叔到了一家国营的屠宰场成了一名屠宰工人。起初只是让他跟着去学徒,可几天下来顺德瘦了十多斤,把顺德妈心疼坏了。于是领着顺德去找邻居三叔,说不让顺德去屠宰场了。三叔问顺德妈是什么原因瘦的,顺德妈把顺德这几天食欲不振,还总是呕吐的情况告诉三叔,三叔笑的直不起腰。“顺德妈啊,这不算啥,我当年比他还严重,我根本就不敢去屠宰场,顺德算是胆子大的。至于吃不下饭还恶心想吐嘛,再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三叔正在擦洗他的杀猪刀,刀把已经看不出木头的颜色,变成油腻腻的暗红发黑。“他三叔,我家老伙计死的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说这一天天不吃饭,喝一碗粥能吐出两碗来可咋办。”顺德娘愁苦着脸。“你这样护着孩子可长不大,这点苦要是吃不了,那他往后还能干什么。”三叔捏着刀尖把刀把递给顺德,“你把握今天教你的握刀下刀的功夫比量给你妈看看。”

顺德接过刀,手有点抖,看看三叔又看看母亲,把三叔今天在一头死猪面前交给他剔骨的要领在脑海里回顾一边,然后转动着手腕做出剔骨的姿势。尽管面前没有实物,可他的姿势和三叔一模一样,好像真有一头猪他也能把筋骨分离。“顺德妈,你看见没,这可是把杀猪的好手,才几天就学会了。”三叔笑着说,“屠宰场是脏,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待遇好啊,又是国营。平时打破头也进不去,要不是有几个老家伙干不动,也不会有这个空缺。你让顺德在适应几天,再过几天就像我一样,看到满地的脏东西就跟看茅坑里的屎一样习惯了,就不觉得恶心。”

顺德娘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哎呀,这可真是——唉。”“顺德,你表个态,想不想跟三叔继续干。”三叔拍着顺德的肩膀问。“三叔——”顺德不敢抬头看。

三叔狠狠的他可以捅破猪皮的手指钳住顺德的肩膀,逐渐发力,顺德似乎能听见骨缝咯噔咯噔的响。他刚想喊疼,一抬头看到三叔坚定的目光又立刻把疼憋回去。“干,我干。”顺德急忙说。

三叔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个男子汉,杀个猪算什么,现在让三叔杀个人就跟杀鸡一样。”“行啦,行啦,你跟孩子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也让孩子杀人去?”三婶一直在旁边听着,“顺德妈,你也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孩子长大总得走自己的路。我家娟儿要是个男孩,我肯定也让她干这个,虽说这个活脏点累点,可是油水多,实话跟你说吧,我家现在猪肉鸡肉都吃腻了。”

就这样,顺德在屠宰场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先是杀猪,又是杀鸡,还杀过一段时间的狗。总之顺德在这三十年里手上沾血的时间比沾水的时间要多。起初他用的是屠宰场配发的刀具,由于质量太差,尤其是扒皮剔骨的尖刀,钝的切好几刀才能割下一点肉。这样不仅费力还费时,一天下来工作量少了赚的钱就少了。后来顺德用一个月的工资自己买了一套白钢刀具,可是用的总不顺手,三叔就告诉他用一段时间就好了,什么时候你觉得刀就是你的手指头,你用刀就像用手一样灵活了。

顺德每天就这样同活猪死猪,死鸡活鸡打交道。起初一想起来还是恶心想吐,渐渐的看到那些让人作呕的内脏,尤其是堆在一起的内脏,散发的臭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入夏绿豆蝇就像是地上的泥土变得,一层一层的铺在上面。那血迹天天洗也洗不干净,苍蝇总是能找到残留的血迹,在水泥地上画地图一样分片占据。不过到后来也不觉得怎样,眼睛自动的把脏东西过滤在视线以外了。

工作稳定了几年,顺德娘又开始操心顺德的婚事,可是顺德像个傻小子一样一点也不着急。顺德娘常在家里面念叨他,“熊孩子,自己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二十好几的人也不知道往家里领个姑娘。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出怀了。”

顺德妈的话天天念叨,好像顺德想领随时都能从大街上领一个回来似得。其实也不能说顺德不着急,他心里有谱。他每天挥刀之余总会想到那个姑娘,就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娟儿。娟儿是个胖乎乎的女孩,白嫩的脸蛋儿,眼睛又大、眼角又长,笑起来两个酒窝迷死人。娟儿脸上常挂着笑容,也就常挂着甜甜的酒窝。娟儿好象没有讨厌的人,村里的男女老少她都喜欢,就连村东沟里住的那个傻子她也不嫌弃。

冬天看傻子穿的少了,就吓他说,“傻子,赶紧回家穿件衣服再出来,小心老耗子看你冻得像块红烧肉,就把你叼进洞里吃了。”夏天看傻子时间长不洗澡就又吓他说,“傻子,你看你都臭了好不赶紧去河边洗个澡,小心粪坑里的苍蝇在你身上下蛋,到时候你就给蛆吃了。”

娟儿不让顺德欺负傻子,警告他说,“别人怎么欺负傻子我管不着,你不许再欺负他,你要是再欺负他就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顺德是受了娟儿的影响,一天捡了几根猪大肠洗干净送去傻子家。傻子生的就要吃,顺德也学着娟儿的口吻说,“傻子,你要是再生吃东西,小心你像母猪一样下出小猪崽,到时候你的肚子就‘嘭’的一下爆炸了。”吓得傻子哇哇的哭起来,弄得顺德明明做了好事,愣是不敢把送猪大肠的事告诉娟儿。

自从顺德去了屠宰场以后就很少能看到娟儿,娟儿也被三叔托人进了供销社当售货员。就算这样,顺德还是会经常爬上房顶,望着娟儿下班回来在自己家院子里打水洗脸,梳头。冬天下大雪,顺德就早早的起床把自己家院门前和三叔家院门前的雪都扫干净,因为娟要骑自行车上班。

可是顺德始终不敢和娟儿说他喜欢她。一个是畏惧三叔的威严,再一个是和娟儿相比自己还像个孩子,娟儿总是像个大姐一样嘱咐他这个嘱咐他那个。天底下除了顺德妈,再就数娟儿的话他最听。

有天晚上,刚刚入夏,天气还不是很热,晚风清凉的吹着。顺德回家用肥皂狠狠的搓着手心手背,可是长年累月积攒在指缝里的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顺德妈让顺德快点吃饭,说娟儿来信让他赶紧吃完饭去她家找她有事要说。顺德一听娟儿要找她,匆忙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囫囵的吞了几块酱猪肉,抓起一个鸡头就往娟儿家跑。“娟儿,娟儿。”顺德一边舔手指头一边隔着大门叫娟儿的名字,一个多星期没看到,顺德简直想死娟儿了。

三婶从屋里出来,“是顺德啊,你找娟儿有事啊?”“是娟儿让我吃完饭来找她的。”“哦,那你等一会儿。”三婶掀开门帘进了屋,“娟儿——”

等了几分钟,娟儿才从屋里低着头走出来。打开街门,也不和顺德说话,顺德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哈巴狗一样跟在娟儿的身后。暮色渐渐退去,夕阳最后一抹橘红也从天边消失,远处的大山若隐若现,山上的公野鸡叫几声飞到另一个山头,天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星星。娟儿带着顺德来到离家不远的河边,河水在雨后涨了不少,用来洗衣服的大青石板已经淹在水里。河水哗啦哗啦的流淌,像顺德的心事,也像娟儿脸上的泪。

谁也没开口说话,就这样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顺德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一条小鱼撞到他粗糙的背,像是在啄他指缝的血垢。顺德抓起一把河底的沙石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把手洗干净。“不是找我有话说吗,怎么又不说了。”顺德调皮的把手在娟儿面前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甩在娟儿的脸上。“别闹。”娟儿开始低着头不断的擦着脸。

顺德这才发现娟儿原来在哭,顺德一下慌了神,“娟儿,你怎么哭了。”

娟儿不说话,哭的更厉害,圆润的肩膀开始上下抖动,双手紧紧的捂着脸。顺德想扒开娟儿的手,却被娟儿打开。

顺德急的抓耳挠腮,原地打转。“你倒是说话啊,这不急死人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顺德急着问,“不会是三叔怎么了吧,听说他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

娟儿使劲的摇头,“顺德,我要结婚了。”“结婚?”顺德像是不明白结婚是什么意思。“是屠宰场老板的侄子。”娟儿说。“他看上你了?”“嗯。”“你喜欢他吗?”“只看过照片,连句话都没说过谈什么喜不喜欢。”

顺德感觉原本满满的心脏现在像是被抽空了,“娟儿要嫁人了,娟儿要嫁人了,”这个声音不断回响,还有屠宰场快要被宰的肥猪的嚎叫,他觉得心里被这些声音搅得乱作一团。“那你要嫁给他吗?”顺德问。“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我爸一连一个星期没上班吗?”“记得。”“知道为什么吗?”

顺德摇头。“是因为我爸一时糊涂偷了屠宰场十五头待宰的猪,后来被别人发现告诉了场长,我爸险些丢了工作。后来我爸在场长面前求爷爷告奶奶的才让厂长答应,只要把十五头猪的钱还上,这件事就不对外宣扬。可是当初我爸急着出手,买的价钱很低,反正多少都赚钱。可是场长的要价又高的离谱,可是不还上钱丢了工作是小,如果被送进警察局——”娟儿又开始哭,“如今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知道怎么还,以前我爸在车间工作,现在又被调到外面和你一样管屠宰。以前年轻扳倒一头猪也不费劲,可是现在他这么大年纪,尤其是这件事以后,我爸整个人都老了,力气也不比从前。我爸怕丢人,所以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就连你们场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你现在在杀鸡场,所以那边的事你可能也很少听见。”“这么大的事我真的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顺德说,“这和你结婚有什么关系。”“那天我去场里找我爸,正好碰上场长的侄子找场长说事,不知他怎么就一眼相中我了。转过天就让场长向我爸提亲,场长话里话外都是威胁,总是把偷猪的事翻来覆去的说。又把他的侄子夸的天花乱坠。我爸回来和我说起这件事,我是一百个不同意,可是我爸妈也羡慕他侄子是另一个肉类加工厂的老板,家境很不错,也动了心。这几天在我耳边轮番的劝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找你来说说。”“那你想嫁给他吗?”顺德傻乎乎的问。“你真是比傻子还傻,我要是想嫁他还找你干什么。”娟儿气呼呼的说。“那你就——”顺德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果不嫁三叔的事就难办了,况且他侄子如果真是那么有钱是个厂长,嫁了不是更好。可是顺德的心里也难受,自己明明是喜欢娟儿,可又说不出来,现在眼巴巴的看着娟儿要嫁人了,又是个条件比自己还百倍千倍的主,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是个杀猪的。反正娟儿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不如就不说了吧,让娟儿而找个好归宿。“人家条件那么好,又是对你一见钟情——”“你想让我嫁给他?”“你想嫁就嫁。”“我想嫁,我想嫁,别提我有多想嫁了。”娟儿哭的细着嗓子尖叫起来,“谢顺德,你就是个孬种,熊货,窝囊废,你一辈子就会杀猪,我恨死你了。”

娟儿骂的声嘶力竭,趟着河水往对面满是田地的山上跑去。地里的苗刚长到一指高,两个人不管不顾的把菜苗菜的东倒西歪。

娟儿跑得特别快,顺德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可是娟儿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越跑越快,一转眼穿过田地钻进了槐树林。顺德在后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夜黑不见五指,顺德不敢跑得太快,只要一步不注意就会撞到错落无序的槐树上,他的脸上已经被槐树划得火辣辣的疼。可是不管他怎么喊也听不到娟儿回音,她好像一进槐树林就凭空消失了。

顺德在山上乱走了一通,由于村里人几乎不来这座荒山,所以山上没有路,顺德险些迷路。最后他爬到树上才看见村里住在半山腰的毛大勇家亮着的灯,确定了方向之后才跑回村里。回到村里面找了很多人拿着手电筒在山上扫荡一般的找,可怎么也找不到娟儿的踪影。天已经开始蒙蒙亮,村里人都回去了,就剩下顺德还在这座不大的山上把一遍一遍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他现在是全村最熟悉这座山的人。终于他的嗓子再也喊不出声音来,筋疲力尽的顺德把早已没电的手电筒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在满是露水的草上。头靠在一棵树上睡过去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娟儿结婚了,可是他看不清新郎是谁,他总觉得新郎是自己。“娟儿——”“顺德——”

顺德被喊叫声吵醒,是村里面上山找娟儿的人来了,顺德也打起精神重新开始找。

大约上午九点左右,当村里人发现娟儿的时候,娟儿已经淹死在井里。那口井在山的另一边,五六年以前山的另一边还住着几户人家,为了吃水方便打了这口井。后来,山的那边交通太不便,那几户人家就都在村里面批了块地盖起房子,也就从上那边的沟里搬了出来。只留下几栋已经掉了顶,被荒草覆盖了的破土房和这口同样被杂草覆盖了井口的井。井的直径很窄,只比一个人的肩宽不了多少,娟儿是头朝下倒插在井里,所以无论她怎样挣扎也没法把头探出来,只能活活憋死在水里。就因为这个,村里的人都说娟儿是自杀,而不是一失足掉进去的。

井里的水位因为刚下过雨,升的很高,打捞娟儿的尸体还算顺利。顺德没有敢看娟儿死后的模样,葬礼的三天,顺德把自己锁在自己家堆放杂物的偏房里不吃不喝。以前他最嫌弃耗子,可是那几天大灰耗子在他的脚背上爬上爬下他也不理会。到了第四天夜里他把自己放出来,跑到娟儿的坟前哭道连坐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顺德妈也托人给顺德相了几次亲,可是人家一听说顺德是个杀猪的,连面都不想见了。其实顺德心里明白,这个世上唯一不嫌弃他是个杀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妈,一个是娟儿。

国营屠宰场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私人的屠宰场的建立,把国营的挤到夹缝中生存。由于厂房破旧,卫生条件差,效益一天比一天差。以前屠宰场靠买鸡肠子汤给猪当饲料还算有点额外收入,可是那几年从南方流行过来的麻辣鸡肠这道菜,把原本只能喂猪的东西变成宝贝。买的人多了,就被纳入了正规的销售渠道,额外收入又变少了,工人们的饷钱也大打折扣,再也没有年轻人愿意来屠宰厂工作。纷纷向私营的那些有正规生产线,工作环境好的屠宰场去了。

剩下的那些像顺德这样一把年纪的人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度日。后来国营屠宰场倒闭了,顺德失业在家,母亲也在同一年去世。母亲是自杀,因为病痛的折磨让她瘦的看不出人样,像只干瘦的老猴子,他抱着母亲去医院时就像抱着一团衣服。终于那天母亲坚持不住了,拿着顺德的杀猪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顺德在把母亲的骨灰和父亲埋在一起后,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算命的。顺德向来不信这些,可能是由于年纪大了,开始越来越相信命运,他让算命的给他算算,他还有几天的活头。

瞎子算命先生翻了翻他的白眼,一语中的的说,“你这辈子,杀生太多。”

顺德电击一般的愣在那里,算命先生说的一点不假,他这辈子只能用杀生太多来形容。死在他手上的鸡和猪堆起来能有两座山高,从他手上流过的血汇成一条河也不成问题。他常在夜里做恶梦有人找他索命,不是鸡也不是猪,而是人,这些人都是鸡和猪幻化而成的。从梦里醒来顺德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如果能要他的命他早就死了,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当他来到屠宰场操起刀,他又开始为要索他命的大军招兵买马。不管鸡也好猪也好,死在他手上再多也不怕,都无所谓。可是娟儿,尽管不是死在他的刀下,顺德也觉得是他亲手杀死了娟儿。还有母亲,他不敢再多想就已经泪流满面。“那我怎么才能破灾。”顺德赶紧问。“你啊,这辈子是躲不过去了,下辈子托生个畜生,让死在你刀下的畜生宰一刀,再下辈子少作孽就能恢复正常的轮回。”瞎子干咳了几声,“买个菩萨回家拜拜,兴许这辈子死的痛快点。”

顺德听了他的话差点没气死,他真想对着瞎子乱翻的眼睛狠狠的捶几拳。可是后来他想想瞎子的话,不正说在他心里吗?死的痛快点也不错,看看三叔,被车撞的晕了几天,醒过来不省人事,连饭都不会吃,等于是活活饿死了。还有屠宰场的王秃子,得了皮肤病,全身上下每一块好肉,整天又疼又痒生不如死。丢了工作,被妻子和儿子赶出家门,最后满大街要饭。再有号称杀猪王的韩大炮,妻子病死,妻子的周年还没烧完女儿又被人给奸杀,最后他也进了精神病院。顺德感觉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活到今天还算平安。

母亲生病期间几乎花光了顺德所有的积蓄,顺德本想在家多歇几天,可是存折里的钱取一次少一点,顺德开始恐慌了,再这样下去非得饿死不可。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从乡下搬出来,而且把乡下的房子卖出去,如果没买的话他现在回家守着几亩地也能活下去。

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那个人说他自家有一头猪要杀,可是找不到杀猪人。从别人那里听说顺德以前是杀猪的,就找到了他看还能不能操刀了。顺德自从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就决定再也不杀生,连肉也不吃了,可是眼看着他活不下去,只能答应了那个人,并下决心只做这一次。

他拿着装刀具的皮包来到那人给的地址,原来是那个人荣归故里,想杀头猪宴请亲朋好友,可厨子又不会杀猪。之前四五个人满院子的跑也没能把那头大肥猪按到,顺德笑了笑把磨好的刀放在案板旁边,挽起胳膊袖。一步一步轻轻的走到受了惊吓躲在墙角的肥猪,并手里抓了一把谷糠引诱猪。猪开始慢慢放松警惕,身体不再紧靠墙边,开始稍稍的像顺德的手边靠。正在这时,顺德用他粗大的手一把薅住猪的耳朵,右腿膝盖迅速向前踢出,把猪踢倒在地。他的膝盖顺势压在猪的前胸,任它怎么挣着也起不来。剩下人七手八脚的拥上来绑住猪的腿,然后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案板上。

顺德从新回到杀猪的案板前觉得十分亲切,他一刀结束了猪的命,一刀取下猪头,一刀划开猪肚皮,四条腿加尾巴,将猪的内脏和肉分类一气呵成。

从此以后,顺德也名声在外,来找他杀猪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春节期间,顺德又似乎回到了屠宰场一样,一天要杀十几头猪。与此同时,他每天都在拜菩萨,每天都在向菩萨发誓再也不杀生。可是一有了赚钱的几会,他就把向菩萨发过的誓愿抛在脑后。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那年的冬天,顺德感冒非常厉害,他不愿意去医院和吃药花冤枉钱,就这样硬抗。那天上午顺德还在睡回笼觉,接到了个要杀猪的电话,顺德硬着头皮去了。可是由于体力不支,杀猪的时候没能坚持把猪耗到咽气就把膝盖从猪身上拿下来。没想到那头猪脖子喷着血从案板上跳下来,挣开绳子满院子跑,血喷的到处都是,其他人吓得不是跑回屋子里就是跳到猪圈上。只有顺德临阵不慌,正当他想再一次抓住猪耳朵将它制服时,那头猪拼命向前一顶,将顺德顶翻在地,并从他身上踩过去,险些把他的眼睛踩瞎。幸好有人拿着铁锹把猪打到一边,不然那头发了疯的猪再回来,顺德就得丧命。

从那以后顺德就真的放下的屠刀,再也没杀过猪。

不杀猪,顺德去了一家洗浴中心干起搓澡工,每天光着屁股在澡堂里看着别人光着屁股灰头土脸的进来,干干净净的出去。他觉得这份工作比杀猪有意思多了。可是那种错觉让他烦恼了好长时间,每当有人躺在搓澡床上等着让他搓澡,他都觉得他手中的澡巾变成了杀猪刀,而那个人就是要被宰杀的猪。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没办法向别人那样顺着人的形体推搓澡巾,总是像在给猪剥皮那样推一下停一下,由于用力不均,被搓的人身上红一块白一块,叫苦连连。慢慢的他学着别人那样推背搓澡,可是他总是改不了被搓澡的人就像待宰的猪这个错觉。

为了多赚钱,他又学会了按摩,这样一来,那些按摩的人更是成了待宰的猪。他们猪一样躺在案板上,顺德的手就是屠刀,只要找准了穴位和骨缝下刀就行。况且顺德手劲大,按的人直叫疼,又舒服。慢慢的他按摩的技术超过了他搓澡的技术,来找他按摩的人的人也渐渐变多了,可无论什么人来找,老板也好,农民也好,酒鬼也好,学生也好。形形色色的人到了顺德着这里,只要躺在床上就便成了一头待宰的猪。顺德以前是一刀结束猪的性命,现在是用无数刀让人舒服,他的手指终于成尖刀。可是谁又能说准到底是被顺德痛痛快快一刀结束性命束缚,还是全身放松过后又开始紧张而劳累奔波舒服呢?

顺德因为这两个工作都是与案板打交道而感到满意,他干得越来越起劲。不同的工作带给了他同样的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可就在他觉得生活开始有转机的时候,那一纸病危通知书让他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知道自己早晚得死,所以他不怕死,他害怕的是自己孤零零的死去,甚至到尸体腐烂了也没人发现。他有时想,做只猪也好,别人结束他的生命,至少没等到他皮肉开始腐烂就被吃掉了。有了这个想法,顺德决定也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等到阎王爷向他索命时再交出生命。

可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再也不做那些有人来索命的梦了。仿佛他杀的那些鸡和猪的灵魂在一夜之间都投胎转世,不再在梦里骚扰他,还是要等他死了以后和他的魂儿算账。他开始梦见自己的母亲,母亲头上插着一把刀,可是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梦见被车撞死的三叔和改嫁了的三婶。最长梦见的是娟儿,娟儿头发长了,身体变苗条了,看起来比以前成熟的多。娟儿在梦里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如果那天他能追上她,她就一定会嫁给他。醒来的时候,顺德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哭起来,可是连哭都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有力量,那哭声里面透出的软弱无能,让人懊恼。

顺德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摆着的各种各样的刀有些恐惧。和他们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现在竟然开始害怕起它们来。

顺德随便拿起一把尖刀,用手指荡荡刀刃,锋利无比,这把尖刀是他第一次买刀具里面剩下的唯一一把。他手上的血垢已经在搓澡期间全都洗净了,这一点使他欣慰,老辈人常说,身上沾有仇家的血死,死了以后不得超生,也就是他想辈子想投胎做头猪也不可能了。

楼下突然跑来一只死命叫个不停的狗,好像就趴在顺德的窗外。尽管顺德住的是三楼,可是他从来没觉得狗叫的声音离他这么近,那狗叫的声音经过他的耳朵进入他的心里。一声、又一声,又让他想起了猪的嚎叫,听起来有点刺耳,这是以前天天听也没有得感觉。就连第一次去屠宰场事也没觉得猪的嚎叫怎样,到是满地的粪便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的气味让他一阵阵作呕。“谁家的死狗。”顺德骂了句。

顺德提起一把短刀夺门而出,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楼下。他大声的呵斥那只汪汪叫的狗,可这只品相不纯,看起来比纯种大一倍的泰迪犬丝毫不示弱的开始向顺德的狂吠不止。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咬顺德一口,显然这只狗并不认识顺德手上锋利的短刀。

顺德紧紧的握着刀,全身气的发抖,他不知道哪来得这么大的气,他很久没有动真气了。顺德感觉自己冒出一种想要杀生的欲望,这种欲望异常强烈,好像找回了当年一拿起刀就必须和血打交道的感觉。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杀死这只恼人的狗,放了它的狗血。他眼睛红彤彤的瞪得滚圆,干裂的嘴唇上面布满褶皱,脸的两边因为年纪大而长出一块横肉,此时也在微微颤抖。他要杀了这只狗,没有任何理由,不需要案板也不需要围裙,他只要手起刀落就一定会快速结束它的生命,而不让他感觉到一丝痛苦。它恼人的叫声一顶会戛然而止,但也有可能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马上就要了它的狗命。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向狗走去,狗的身体也向下伏压,随时做出起跳的准备。这会是他杀过的最不老实,也最不怕他的一只狗。他感觉自己在和这只瘦狗搏斗,此时的心境也不像在屠宰场是提着刀面对待宰的动物。宰了它也得死,不宰了它我也得死,顺德想,命运啊,真是不留情面,有时候你有你的选择,可他却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顺德狰狞的笑起来,“来吧,你这畜生。”

可是这只狗只有叫的本事,顺德已经和狗不足半米远了,狗像一个只会发出声音的玩具,不前进也不后退。顺德大迈一步,快手抓住狗的后脖子,另一只拿刀的手用力一挥,那姿势和他第一次示范剔骨时差不多。啊,顺德感觉整个世界不再有一点动静。

随后他身后响起“天呐,我的妞妞”的尖叫。

顺德把死狗扔进一边花坛的草丛里,把刀夹在压下擦干血迹,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脸,脸上也没有血迹。天空阴森森一张脸,装出严厉的模样给谁看?“啊——啊——”又是一声更加刺耳更加持久的尖叫声。

顺德应声倒在血泊中,刀上他自己的鲜血,和无数动物留下来的怎样也洗不去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天空阴森森这一张脸,正对着顺德两眼发直,凄惨的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完于2014年7月12日

被踢来踢去的平子

平子今年五岁了,圆圆的脸蛋像个剥了壳的熟鹅蛋,扁扁的小鼻子下面,两片金鱼肚子一样圆鼓鼓的嘴唇。她最喜欢把妈妈包里的口红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涂在嘴唇上,有时候涂在脸上,活像一个花脸猫,她对着镜子摆着各种鬼脸把自己逗得笑个不停。

平子最喜欢笑了,和她的妈妈一样,总是因为一点也许在别人眼中不算什么的事笑个不停。因为妈妈说,全世界最美丽的就是平子的笑了,所以平子总是要笑。妈妈有时候总笑,有时候总也不笑,让平子捉摸不透。可平子不一样,平子笑给妈妈看,为了让妈妈高兴;笑给爸爸看,为了让爸爸多回来看看自己;笑给姥姥看,尽管姥姥好像不太喜欢平子的笑,因为平子一笑,姥姥就会说平子疯了。有时候平子觉得姥姥太过严厉,和她幼儿园的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师一点也不一样,那个老师总是给平子编辫子,然后摸着平子的的脸,痒的她笑啊笑。

平子没有什么伙伴,除了去幼儿园,回到家就没人陪他玩了。姥姥手中总是提着酒瓶在屋里面闲逛,有时候哼唱着七扭八歪的歌,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不点名的骂上一阵子,平子侧着耳朵能听出来,姥姥骂的就是妈妈。她认为姥姥唱的歌是世界上最难听的歌,可又觉得她唱歌的声音像钻天猴一样窜来窜去,十分的搞笑,她躲在一边偷偷的笑,不让姥姥看见。

可是从那天晚上以后,平子的笑变少了。幼儿园和舞蹈班的老师好像都不太喜欢不爱笑的平子了。

那天晚上,姥姥把她从幼儿园接回家,姥姥一进门就那平子的书包扔在地上,随手抓起餐桌上的白酒瓶喝了一口。餐桌上的剩菜剩饭已经发霉,一股酸味扑鼻而来。平子知道,如果外婆今晚还不吃饭就睡觉,可能这就是她的晚饭了,不吃就得饿肚子。不过她又想起来妈妈早上走的时候说他今天下班早,兴许还能带她出去吃她最喜欢的烤鱿鱼和章鱼小丸子。一想到这,平子欢蹦乱跳的跑到正在看电视的姥姥面前,“姥姥,姥姥,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怎么,我还没开始嫌你烦你就嫌我烦要走啊,你那个死妈不知道一天天死哪去了,神出鬼没的满世界跑风。你以为我乐意管你啊,最好你妈今晚把你接走再也别回来。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就走,都滚,都滚,没了你们我省的清净。”姥姥像是在对平子说话,又像是在对电视里的人说话。

小平子知道她再问下去不光要挨骂,还可能要挨打。一声不响的捡起自己的书包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作业很少,十以内加减法十五道,再把汉语拼音表抄两边。抄拼音不会出错,可是加减法老师要求家长检查完了才算合格,如果有错的题就要被罚站。可是平子找不到家长检查,那次找姥姥检查,姥姥竟然说她不会算数。后来又找妈妈检查,妈妈染着绿指甲的雪白的手捧着她的小胖脸说,妈妈相信平子是最棒的,做的题一定全对,妈妈相信你。可是第二天上幼儿园被老师检查出四道错题,平子被罚站了半个小时,站的她脚后跟疼了好几天。

这次再也不能错了,平子翻来覆去的算了好几遍,手指头都快扒烂了。本来一会儿就写完的作业,平子一直写到天黑。卧室里面想起姥姥雷鸣般的鼾声,可是她肚子叫的声音更大。她不再寄希望给妈妈了,可能妈妈又像以前那样加班了,为了给平子买新衣服,平子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都是捡亲戚家的小孩不穿的旧衣服。平子搬来凳子,费劲的爬上凳子,双腿跪在上面,身子趴在桌子上,用她小猫一样的鼻子在菜盘上面嗅来嗅去,可惜每个菜的酸味都太大,刺得平子闻不出别的味,满世界全都是酸味。她抓起几粒米饭放在嘴里,刚嚼了两口就酸的她浑身打冷战,赶忙用碗接了一大碗自来水漱口,又接了一碗喝了,可是肚子还是不停地在叫。

就在这时,平子听见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平子刚想大叫妈妈,又怕吵醒姥姥,因为姥姥这个时候醒过来一定会和妈妈吵架。她不喜欢看姥姥和妈妈吵架,也不喜欢看妈妈哭的样子,妈妈不哭的时候可漂亮了。

平子踮着脚尖,即轻又快速的跑到门口,像动画片里偷奶酪的小老鼠一样。打开门原来是爸爸,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爸爸了,小平子高兴的一头扎进爸爸的怀里,爸爸在平子的脸上吻了又吻,说什么想死小心肝,想死小宝贝了。只有爸爸才叫平子心肝和宝贝,听的她心里美滋滋的直想笑。“姥姥呢?”爸爸小声问平子。“在屋里睡觉呢,要不要把她叫起来。”平子瞪着眼睛说。“别叫别叫,爸爸来是领你去看一个阿姨,如果姥姥知道该生气了。”爸爸说,“去把书包拿来,爸爸领你回家。”

平子一听说爸爸要带自己回家别提多高兴,赶紧把算术本和三线拼音本装进书包。爸爸抱着平子到了楼下,在花坛上坐着一个正在抽烟的和妈妈一样漂亮的女人,连她抽烟的神态和妈妈也很像。只不过这位阿姨的头发比妈妈短得多,皮肤比妈妈白而且年轻。短头发的阿姨一看到爸爸抱着平子走出来,踩着她的高跟鞋咯嗒咯嗒的朝这边走来。“小平子真可爱。”短发阿姨捏着平子的鼻子说,她的长指甲把平子捏疼了还不放手,“长得和你爸还真像。”

短发阿姨在爸爸的脸上亲了一口,抱着爸爸的胳膊向外走。平子只看过妈妈亲爸爸,还没见过别人亲爸爸。“走,咱们先吃饭,然后回家。”爸爸说。

平子一听说要吃饭直拍手叫好,爸爸问他想吃什么,她突然想起幼儿园的张成玉整天把肯德基挂在嘴边,说肯德基有世界上最好吃的被叫做汉堡的面包和冰激凌。于是她也不再想吃烤鱿鱼,告诉爸爸她想吃肯德基。“哥,那就去肯德基,正好我也想吃了。”短头发的阿姨也向爸爸撒娇说,可是她撒娇的时候就不好看了,嘴唇噘的老高,像只鸭子。

吃完肯德基爸爸带着平子和短发阿姨回家,到了楼下,短发阿姨一直担心的问爸爸,你老婆不能回来吧。“不能回来,我已经问过她了。”“那你也没告诉她你要回来不是。”短发阿姨还是担心。“她回来了也不怕,只许她偷汉子就不许我另找新欢呀,况且你这个可人的小东西这么招人喜欢,才不管她那个骚娘们了。”爸爸说着一把抱住短发阿姨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乱亲起来。“你看你,孩子在身边呢。”短发阿姨用手指轻轻的擦拭嘴边被爸爸亲花了的口红,不过短发阿姨口红的颜色很好看,妈妈的都是红色,还没有粉色的,小平子也很想试试这位阿姨的口红。“这就快等不及了。”爸爸说着一只手抱起平子,另一只手牵着短发阿姨的手往楼上飞奔。

刚一进家门爸爸就把平子抱紧卧室,并告诉她和阿姨有事要谈,让她赶紧睡觉不要出来。说完就匆忙出去了,只听外面短发阿姨叫到,“你快点,快点啊。”

平子躺在床上,屋里没开灯,客厅里的灯也闭了,黑黢黢的屋子里平子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声音,除了短发阿姨笑了几声和几声有节奏的碰撞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她确定爸爸还在就放心了,一天没看到妈妈,有点想妈妈了。平子想着想着哭起来,可是没哭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泪,在心里喊着妈妈。

平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声喊叫把她惊醒,客厅的灯亮了,是妈妈的声音,“张申红,你他妈混蛋,居然把人领回家来了。”

接着一连串的高跟鞋的声音,听上去妈妈的鞋跟要比短发阿姨的高很多。“贱货,偷汉子偷到人家里来了,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不要脸我就把你那张臭脸撕了。”又是妈妈在骂。

接着就是桌椅碰撞的巨响和女人狗一样的尖叫声,打斗声持续了一段时间。

只听爸爸骂了句,“去你妈的。”并伴随着比姥姥打妈妈耳光还响的一声。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可就在这片刻的安静后,爆发出妈妈撕裂黑夜的惨叫,“啊——啊,张申红,你不得好死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要和你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就离,早就想离了,明天谁不去民政局谁是狗养的。”爸爸吼道,并且把椅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拉拉链的声音,穿高跟鞋的声音,高跟鞋的声音渐渐的远了。

只留下妈妈一个人还在嚎哭和咒骂,骂的什么已经听不清,可能妈妈也已经喝醉了,嘴舌都僵硬了,也可能是爸爸的一巴掌把妈妈的嘴打歪,不好使了。

短短的几分钟,听的平子心惊肉跳,她躲在被下面连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探出头向外看。长睫毛上挂着豆粒大的眼泪也不敢擦去,像只受惊的小猫咪,一动不动的蜷在那里,身体不住的颤抖。渐渐的,妈妈的哭声也变小了,平子赶忙从床上跳到地上,跑到门边,任她怎样踢拽,门也打不开,她开始喊叫妈妈,妈妈都不理会她。

后来妈妈哭累了,不哭了,门缓缓的被打开。平子看着妈妈脸色白的发青,头发凌乱,黑色上衣领也被扯破了,一边的脸明显比另一边大了许多。她看着妈妈哭肿了眼睛,妈妈看着平子哭肿了的眼睛。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哭起来,平子是因为想妈妈而哭,而妈妈为什么哭,平子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平子发起高烧不能去幼儿园,妈妈上班前向幼儿园请了个假,把平子送到姥姥家。“要死不死的,昨天晚上走了也不说一声,当我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我省的耳根清净。”刚一进姥姥家门,姥姥似乎早已料到她们来,站在门口就开骂。“一大早就骂人,你不嫌累啊。”妈妈习以为常,一边脸又红又肿,尽管妈妈化了妆还是能看出来。妈妈进屋疲惫的坐在沙发上,把手提包甩在一边。“累?我把你个败家子养这么大,要累早就累死了。现在又送来个小丧门星,真是盼着我早死,我这辈子养个闺女算是白养了,一点也指望不上。你那该死的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恨不能让他死在我面前也甘心了,哪怕是看看他的骨灰也行啊。”说完姥姥坐在沙发和妈妈对立的另一边,捶胸顿足的大哭起来。“你总和我说着些也没用,我也不知道我爸在哪。况且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去打工了,这些年都是我在贴补你。你说你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哪次花个五七六百的不是我掏腰包。你总是和我哭穷说你没钱,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爸爸当年下海赚的钱也不少,虽说是赔了,我就不信你没私藏一些钱?就因为你不肯把那些钱拿出来才欠了一屁股的,要不是为了躲债我爸也不会连家都不敢回。现在又在我面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你要是不愿意管平子,以后也不用你管了,大不了离婚的时候我把平子给张申红,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说着妈妈的眼眶又红了,平子死死的攥着妈妈的衣角生怕妈妈跑了。“什么?你说什么?离婚?当初结婚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肯定不会离婚吗?怎么现在又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话了。当初你就不听我的话,你三姑给你找了个教师你因为嫌弃人长得丑死活不答应,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会不会嫌弃你整天不三不四的。你看看你整天都接触些什么人,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打扮的像个妖怪,我一看见就觉得恶心。结果可好,放着教师不嫁,非要找个开过几天卡车一无是处,只剩下一张脸的穷光蛋。我早就说那个小白脸靠不住,你偏不信,好像我不同意你们两个结婚你就能跳楼一样。婚还没结就生了这么个东西,造孽啊——这才结婚几年就整天闹离婚——离吧,离吧,你们都死了才好,我省的耳根清净。你要把这个小丧门星给人家我一点也在乎,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伺候别人了——”姥姥手里握着空酒瓶子一字一字的敲着桌子说,妈妈的温热的眼泪滴在我的额头,顺着我的鼻子淌下来,痒酥酥的。“妈,我从小到大就没听过你和我心平气和的说话,我也习惯了。可平子还小,我不想她长大和我一样满嘴的脏话,也不想她长大以后和我一样不着调。她在你这也过不了几天,等过几天我就让他爸来把平子领走,这几天你好好对平子,也算平子没白叫你一声姥姥。”说完妈妈抹着眼泪走了,留下平子无望的看着着还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表情痛苦的扭曲着的姥姥。“平子,这孩子又疯了。”总是喝的醉醺醺的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赶紧来吃饭,吃完饭赶紧滚蛋。”

平子赶紧把从妈妈包里拿出来的口红放回去,生怕被妈妈发现挨一顿打,把每个口红都放回原处。又到卫生间踩着板凳洗了条毛巾把自己脸上的口红擦干净。

姥姥没好气的把那碗粥不是粥,面不像面的食物推到平子面前,“坐着够不着,站着吃。”说完打了个酒嗝,又拿起酒瓶喝起来。“姥姥你不吃饭吗?”平子笑着问姥姥。“你管我死活,赶紧吃完让你妈领你滚蛋。”姥姥站起来,把空酒瓶子狠狠的摔在桌子上,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歌回到卧室。

平子大口大口的吃着那碗食物。妈妈之前答应平子今天来接她的时候会给她一大袋的化妆品,随便平子怎么画都可以。可是妈妈回来的时候忘记买了,妈妈看平子虽然不说不高兴,可是气呼呼的小脸上写满了对妈妈食言的不满。妈妈还是喜欢平子的,这不,妈妈让平子先吃饭,她穿着姥姥的红布鞋买去了,走的时候把自己的包放在姥姥家。平子就快吃完饭了,妈妈也快回来了,还有她最喜欢的口红、眉笔、眼影——想着想着,平子又笑了。

那天妈妈下班回来天已经很晚了,姥姥领着平子到广场上转了一圈。平子本来想找小朋友玩,却被姥姥踢了一脚连拖带拽的把平子拖回家里。平子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生气,她以为生气姥姥就能让她去玩,可是姥姥在屋里又睡着了。妈妈回来了,平子扑到妈妈的怀里,可是这次妈妈没有热情的拥抱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妈妈进了卧室和姥姥说话,姥姥被吵醒一只手抱着头背对着妈妈。“妈,离婚办完了,可是平子——”妈妈又开始哭,“因为他爸目前没有收入,法院把房子和平子判给了我。”“什么?”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姥姥噌的从床上跳起来,眉头紧皱在一起,“你有工作吗?你能养活的起吗?”“虽然我只是商场里面给别人买衣服的,也算是有收入——”“你那屁大点收入养活你自己都费劲,你不会和法院理论吗?是他先有外遇,主动权在你这里,你说你怎么傻到这个程度。”“妈,可是我舍不得平子。”妈妈的长发垂在耳边,整个人在床边佝偻着,像画册上老巫婆。“舍不得有个屁用,让她跟你一起饿死才好。带着个拖油瓶你再怎么嫁人,不如——不如就送人吧。”姥姥说的很爽快,平子倚在门框听得清清楚楚,可她不知道姥姥要把谁送人。“不行,不行啊妈。”

那天晚上妈妈哭的特别厉害,一整夜都坐在客厅里面时而“呜呜”,时而“哇哇”的哭。开始平子看妈妈哭也跟着哭,后来平子困了,被妈妈抱到卧室里睡觉,妈妈把家里面所有布娃娃都摆在平子身边把她围起来。妈妈唱着: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声

……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里

……

骑上那个月儿

跨上那个星星

……

梦里平子还是能听见妈妈像平子自己哭的那样“呜哇呜哇”的无助。

第二天是周末,也是平子最后一次去舞蹈班。因为爸爸妈妈离婚了,原本每个月一百的舞蹈费是奶奶交的,现在奶奶不交钱了,妈妈也不让平子再去跳舞。平子的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舞蹈班的琳琳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孩,长着一双娃娃脸,皮肤和平子一样又白又嫩,她最喜欢和老师贴脸蛋,滑溜溜的。“小平子今天好像不太高兴,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爱了。”老师给平子梳辫子,看着镜子里的平子闷闷不乐。“妈妈说以后再也不能来学跳舞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琳琳老师了。”“妈妈为什么不让你跳舞了?”琳琳老师给平子梳完辫子又给她化妆,平子乖乖的闭着眼睛,腆着小脸等着老师给她化眉眼。“因为妈妈说一个月要交一百块钱太贵了。”“这还贵?”琳琳老师有点不高兴,手一抖把眉笔画歪了,赶忙擦了重新化。“那平子还想不想再见到老师呢?”“想。”“那就回家求求妈妈,一个月一百不算贵,妈妈看平子这么喜欢跳舞一定会答应你继续学。”

平子笑了,眼影在眼睛上开了花。

那天回家平子真的去求妈妈让她继续学舞蹈,可是妈妈死活也不同意,妈妈严厉的说,“要是舞蹈班让你免费去学你就去,想要钱门也没有。”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姥姥好像变了个人,对平子变得温柔了。尽管姥姥还是整天酒瓶不离手,可她不会无缘无故的骂平子和妈妈了。有时候看到平子在镜子前面扭屁股撅嘴巴竟然也会忍不住笑起来,不过姥姥笑起来的模样比生气的时候还可怕。最让平子高兴的是姥姥开始给平子做饭吃,不再是整天都吃那碗面不像面,粥不像粥的东西了,要不是饿得厉害,平子才不会吃那东西。姥姥做菜的手艺比妈妈好一百倍,尤其是姥姥的红烧排骨,吃的平子油光满面。

妈妈又给平子买了很多的化妆品,还对平子说以后会有用不完的化妆品。这下可把平子高兴坏了,以前她还节省着用口红,听妈妈这么一说,她有时故意把口红涂得满脸都是,像电视里面唱戏的一样。

那天上午,平子本来应该去学跳舞的,可是已经连续三个星期没有去舞蹈班。平子的幼儿园放假,妈妈好像也不急着上班,一大早起来就给平子洗了个澡,平子还是第一次早上洗澡。洗澡的时候平子看见妈妈的眼中闪着泪花,平子把泡沫吹到妈妈的脸上,妈妈笑了。洗完澡妈妈就要带着平子出门,可平子还没化妆,非逼着妈妈给她化了妆再走。化完妆妈妈领着平子又去吃了一次肯德基,平子感觉自己只吃了一个冰激凌就饱了。“平子,以后你要听话,不能再调皮了——”回来的路上,妈妈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平子一直都很乖啊。”平子抿了抿嘴,怕嘴上的口红因为说话变得不均匀。“嗯,妈妈当然知道平子乖。以后要是想妈妈就和大人说,如果不带你来看妈妈你就哭,一定要哭啊。”“为什么不带平子看妈妈,妈妈不是一下班就来接平子吗?”“以后妈妈可能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可能没时间天天见到平子。妈妈答应你,以后每次见面都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化妆品怎样。”“好耶。”平子在妈妈怀里挥舞着小拳头。“那姥姥呢?”“姥姥年纪大了,以后也不能再照顾你了。”说着妈妈又要哭,却被平子做的鬼脸逗笑了。“平子就是个小傻子。”妈妈轻柔的在平子额头点了一下,点的平子有点晕。“笑一个给妈妈看看。”妈妈眼含泪花的笑着说,平子也跟着笑了,笑的停也停不下来,笑的平子眼睛弯做一道月牙,笑的平子酒窝更加深,像是专接露水的小银杯,笑的银铃一样的响声满世界回荡。

那天回到姥姥家,姥姥一看到平子就开始抱着平子哭,妈妈也跟着哭。这几天妈妈总是哭个不停,哭的平子心烦意乱,想笑也笑不出来。姥姥喝酒,妈妈也跟着喝,姥姥喝白酒,妈妈喝啤酒,还从来没见过妈妈白天喝酒。桌子上还放着昨天剩下来的清蒸鱼,可是他们两个谁也不吃。平子吃了几口,感觉越吃越好吃,姥姥让平子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姥姥做的菜了。姥姥说话的时候口水喷的到处都是,妈妈只仰着头喝酒,低着头流泪,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临近中午,妈妈接了个电话,姥姥让妈妈把人叫上来说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

不一会功夫,家里就来了两个人,他们年纪看起来比妈妈大很多。男的高高瘦瘦,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身蓝色牛仔裤,戴着眼镜,薄薄的嘴唇被突起的牙支撑着快要破了,稀疏的头发像被拔了毛的毛绒玩具。女的比妈妈稍矮,长得没有妈妈好看,胖胖的身体穿了件深蓝色装饰白花的连衣裙,不过女的慈眉善目,像她在庙里面看到的脸大大的菩萨像。“手续和证明都办好了。”男的坐在沙发上说,如果不仔细听听不清他说什么,和女的一样眼睛一直扫视着平子。“你们放心,我们无儿无女,一定会像亲生骨肉一样对待她,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女的说,她的口音和楼下刚搬来的南方一家人差不多。天气不算很热,可她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妈妈和姥姥都不说话,光点头,妈妈憋的通红的脸上,泪迹还没擦干。

两个人坐了一会起身就要走了,妈妈突然间有点慌神,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不放。姥姥用眼睛瞪着妈妈让她放手,那一男一女也有些难堪的站在那里牵着平子的另一只手。“宛月,别吓到孩子。”像菩萨似得女士叫妈妈的名字说。“以后你也可以见她嘛。”男的说。“宛月,你给我放手。”姥姥严厉的说,“现在不放手你会后悔一辈子。”

姥姥说完这句话,妈妈突然把我的手弹开,险些把我晃倒。妈妈痴痴地愣在那里看着我,眼泪也不再流,那双眼睛像浑浊的玻璃球一样没有一点光泽。“平子,这两位是你的新舞蹈老师,他们要接你去跳舞,你愿不愿意去?”姥姥笑着露出她那一排不整齐的牙齿对我说。“愿意,可我还是喜欢琳琳老师。”平子的手还被女的死死的握着,她手上的肉多,不像妈妈握的时候那么疼。“我们那里有个姗姗老师,即漂亮又温柔,你肯定喜欢。”女的说。

妈妈把一个大皮包送到男的手上,又让我抱着那个去年生日爸爸给平子买的芭比娃娃。“快走吧快走吧,折磨死人了。”姥姥催促着那一男一女,并转身进了卧室。

平子刚想和妈妈说再见,可是门已经被他们关上了,她转过头还是没看到妈妈最后一面。“忽——忽——”菩萨一样的女人的抱着平子,笨拙的身体逃跑一样跑得很快。平子听到耳边传来冬季里风吹树枝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成了平子记忆里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完于2014年7月12日

死寂

“你这家伙,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这就回去,在家里撅着屁股等着。”我挂了电话在床上躺了一会,太阳穴得厉害,刚醒过来需要缓冲一下,“这家伙,和要去当兵的时候一个德行,从不提前打招呼。”

我看了眼手机,九点三十四分,上午最后一趟回家的火车怕是赶不上了,只能坐汽车回去了。

我从枕头上爬起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晕的我直想吐,胃一阵阵的痉挛。昨晚已经把吃的喝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最后吐出来的啤酒都是冰凉的,凉着下去,再凉着吐出来,怎么感觉那么畅快呢。

寝室里面四个人只剩下三个,不用想,那个一定是去陪女朋友吃早饭,然后就在不知道去哪了。我从床上爬下来,感觉自己体力不支几乎是从梯子上滑下来的。还在睡觉的两个人的电脑还是开着的,画面是电游的画面,没戴眼镜,画面上的人有的像蚂蚁有的像毛毛虫在爬来爬去。还记得昨晚回来,他们两个醉醺醺的还坚持打了一会电游,理由是半夜玩的人少网速快,我最佩服这种坚韧不拔、见缝插针的精神。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感觉眼睛敢睁开,眼前凌乱的桌子也不再晃动。拿着用了四年的绿色洗脸盆和满是男人味儿的毛巾去洗漱,走一步晃三晃一直都是我想要的生活境况。

在大学即将结束的这些日子里,我们四个人几乎是把他当成人生的最后一个月。每天都尝试着去不同的地方寻求不同的刺激,试图把每一件事当成人生的最后一次那样弥足珍贵。当然,干的最多的是还是喝酒,一次叫上三四个人凑成一顿酒局,坐下来就是喝。一杯杯酒下去感觉自己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别人,喝酒啊,纯粹的喝酒,显得有点刻意,不过很大家都在享受着。有的时候叫的人带上了四年几乎没说话的邻班同学,没想到喝到最后竟和她抱在一起激吻起来。当然,只是接吻,酒和酒在舌尖进行沟通,然后就拜拜再见,过后谁都不记得了,记得的也装作不记得。有时候喝完酒去宾馆打麻将,打着打着又有两个家伙开始和衣滚床单。当然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是可以不分性别的,反正过后大家都会忘的,就算现在不忘,结了婚以后总该忘了的,实在不能忘就结婚好了。再见面,大家还是点头微笑,像以前一样不熟悉还是冷漠,熟悉的依旧热情。

可以说,大学四年对于我们寝室收获颇丰。两个考上了研究生,另一个考上了村官,还有一个等着失业。其实我特不想说那个等着失业的人就是我。有时候能力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能控制,也不是别人能评价的。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在为自己失业开脱,其实,我就是在为自己大学一无所获开脱,谁能把我怎样。

洗簌毕,在回寝室的走廊里遇到隔壁寝室的一号床,是我们这一届的话唠。他见我第一句话照例是,“工作落实得怎样了。”不知他从哪学来得这么官方的话,几乎每次见面这都是开场白。我懒得回答,瘪嘴,摊开一只手,缩了一下肩膀就过去了。

我穿衣服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很大,居然也没有把那两位吵醒。不如就这样走了,再不回来了,免得送别时大家伤感,我心里想着,却只背了一个书包就走了。临走前我用原始的方式在门上贴了张纸条,正面写着,你们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客车上了……(看背面),背面写着,两日后回来,勿念!

我到了客运站,一群大婶涌上来,我真想喊“我不招妓不招妓”。废了吃奶的力气,我终于从她们扔出的地名的炮弹中挤出来。买了张回家的车票,坐在候车厅里面等着时针指向十二,分针也指向十二我就可以上车了。这简直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这个时间我可以读几十页书,做一套公务员考试真题,浏览无数个招聘信息……当然这些事我一样也没做过。

上车前我吃了个面包,一盒牛奶和一片晕车药。上了客车我有些失望,人少得可怜,感觉自己钱花的不值,坐的是一辆别人都不愿意坐的破客车。车上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一对年轻情侣,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个也是学生模样的女生。我盯着那个土里土气的女生看了一会,好像在对她说,千万不要把我形容成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我可是要毕业的人。

以前没走出家门的时候,觉得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景物从眼前划过是件特浪漫,特有意境的事。可现在我只想说这是件顶没意思的事,越看越无聊,困了想睡觉。

终于在我的头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窗户后,汽车竟到了终点站。你一定以为我坐过站了,其实没有,这是一辆直达客车,终点就是我家所在的城市,一个海滨小城。除了大街上随处可以闻到的海产品混杂着海水的腥臭,空气潮湿的洗过的衣服几天也晒不干,冬季里风大的能把海边停靠的船吹翻,其他地方还是蛮不错的,毕竟是海滨小城嘛。

无耻说会在客车站接我,可我下车在约定好的候车厅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的影子,打电话又不接。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我转过头,看见无耻正躲在大理石柱后面向我招手。“太险啦,刚才看见高中时候的女朋友,她现在怎么变成个大妈了,她结婚了?”无耻还是那么容易出汗,额头汗涔涔的,前胸也湿了一大块,真是让人羡慕的胸肌。“赵小燕吗?没听说她结婚,倒是听说她被一个男的拐到南方去了,恐怕是刚从南方逃回来就被你碰见了。”我说,不过这候车厅确实够闷的,头顶上的吊扇把风都扇到上面去了。“哈哈,残疾,你可是一点也没长高。”他把湿漉漉的胳膊搭在我肩上,他的胳膊也粗壮了许多,个子好像也高了,以前他只能把手搭在我肩上,现在居然把我夹在腋下。“快两年,你还是那么无耻,部队不教你怎么做人吗。”他叫我残疾我一点也不恼,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听见叫我名字一样自然,甚至还要亲切。好像有个说法说个子矮是二级残废,于是他们叫我残废。因为无耻有一段时间的网名是“无耻之徒”,所以就叫他无耻,还有个即将出场的那个人——鬼男,个子很高,长得又黑又丑,而且总是把自己打扮成黑无常一样,称他是鬼一点也不过分。“说到部队我可是一肚子的话要说,咱俩先去找鬼男,他说想你想到疯了。”“他见谁都这么说,我俩才见面不到半个月。”

在电话里面我问了无耻为什么在眼看就要退役回家,他只说想家,想回家看看,有可能以后就留在部队里了。我知道这不是真话,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是因为他爷爷的去世。本以为他见我第一面,就会埋怨我没有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他,可是他却没有,那就别说破好了,我想。

无耻是前年的冬天应征入伍,那时候他还有半年就专科毕业,他说自己就快要走投无路了,只有部队能救他。当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不过我想也是,他那个印刷专业我实在想象不到他的就业前景。

送他去部队的那天天气很冷,湿冷的寒风把地上的残雪重新吹到天上久久也不能落地。晴朗的夜空看不见一颗星星,枯枝在路边颤颤巍巍的快要掉下来。在室外不敢在外面张嘴说话,冷气灌进嘴里,像被呛了一大口海水。无耻在家摆宴为他自己送别,我和鬼男在席间塞给无耻两百块钱,无耻一手捂着钱,一手喝了满满一杯白酒,然后就开始哭。哭的大家都没法吃饭,一直哭到还有一个小时就上火车。最后快要上火车的时候,无耻把送行的父母、爷爷,还有我和鬼男统统报了一遍,无耻抱着爷爷的时间最长,也许是他感应到爷爷将不久于人世。

无耻走后的一个多月,他叔叔家的弟弟也要去部队当兵。可就在弟弟走的当天晚上,无耻的爷爷突发疾病倒在卫生间撒手人寰。或许天意弄人,弟弟去了体检不合格第二天又被遣送回来。在爷爷的葬礼上,身材和无耻一样健壮的弟弟哭昏过去。弟弟挥着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骂自己去当兵的选择。也许不是因为爷爷看着心肝儿一样的两个孙子都去当兵就不会急火攻心才突发疾病去世,弟弟哭昏过去,醒来又开始哭。

爷爷去世的消息全家人都瞒着无耻,可无耻每次打电话回家都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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